“世间美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了,看不见了会很遗憾吧?”他又一次换了语气,淡淡地,了无牵挂。

“你总能找到这么多胡扯的借口么?”叶雍容看着他的眼睛,“会不会有一天撒谎撒得太多了,最后再也圆不回来?”

项空月愣了一下。

“好吧好吧,其实我设了一个局,把你们都圈了进去。按照最初的计划,成便成了,若是败了,除了我,你和扈刚都要死。这样才能不牵连到我身上,我不能死,我还有许多心愿…不过,你何苦推我下马呢?你推我下马,我就欠了你一个人情,我最讨厌欠人人情。”项空月叹了口气,“这算实话了吧?”

叶雍容想了想,没再说话。

项空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

“喂,这是哪里?”叶雍容问。

“是我租的一间小屋子,放心,没有人知道这里,我做得很隐蔽。”项空月说着,在自己背后拉上了门。

叶雍容就那里坐了整整一天,唯一的小窗里透进的阳光随着时间移动,照在渐渐冷却的药壶上,照在一色青的土布被子上,照在墙上那幅淡墨勾画的仕女图上,照着床边的男人便鞋,照着墙角歪歪斜斜的小酒壶,照着床头一个巴掌大的泥俑。叶雍容拿起那个泥俑把玩,发现那是个女舞俑,广袖宽衣,长发盈空,惊若翩鸿,矫若游龙,一如那个男人的审美,腰细腿长。

但是没有脸。

泥俑的脸是一片空白,只是用胭脂色抹了两个红脸蛋,一个手艺绝妙的作品,到了最后一步却跟小孩淘气似的。

反过来底下有题名,“愚者,项空月”。

她把玩了好一阵子,觉得困了,于是缩进被窝里,闻着被头被日光晒得微焦的气味,沉沉睡去。

叶雍容支撑着身体走出小屋,天上正飘着绵绵的细雪。

项空月蹲在屋顶上。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蹲了多久了,托着腮,看着远方,嘴角带着笑,一付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叶雍容问。

“看天启城啊,方方正正,就像一个棋盘,其实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可惜很快又要走了。”项空月低头,“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我的人情也算还完了。太傅大概用了什么手段,被通缉的只有我,却没有你。我让人送信去云中,估计不久就会有人来接你了。”

“你要走了?”

“嗯,前些天皇帝殡天大典,这些天嬴无翳腾出精神,估计要清扫余党了,我是余党,我得快走。”

“去哪里?”

“天下茫茫,真的不知道呢。”项空月挠了挠额角。

“项空月,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帝都呢?”叶雍容决定再也不叫他项先生了,反正这个自来熟的赖子从来也没有把她当做什么“叶将军”来看待。

“因为我有很多心愿。”项空月轻声说。

他直起身,漫天雪花中,忽然一抖大袖,大笑,临风起舞,仿佛粉墨登场的戏子,“我有屠龙之术,欲翻云龙起舞;我有沧海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怀绝世之锋,欲解抵天之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觅神匠成材!”

可是世间却没有一个戏子有他的猖狂和才具。

他收了舞姿收了笑容,蹲下身低头看着叶雍容,神色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这一次我相信。”叶雍容说,“你很遗憾吧?得了建王和太傅的赏识,原本你会如龙升天的。”

“谢奇微?算了吧,”项空月摇头,“我自比璞玉,剖玉要用名刀,你见过用杀猪刀琢玉的人么?”

“太傅算是杀猪刀?那你还要跑去自荐?”

“因为我年纪不小了,想要晋升,又没有门路而已。”项空月倒是坦然。

叶雍容笑笑,她懒得想项空月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人好像有一千句谎话随时塞在舌根下面,张开嘴只看哪句先冒出来,“真的,我原想用谢奇微当做一级台阶,入宫觐见皇帝。要救他的大胤朝,我想我就是他等的人。”

“这么有自信?”http://www.qxtxt.com/

“有。我想了很久,有一套通盘的计策,本来要送给那个皇帝,他却自己拿着骑枪去冲嬴无翳的府邸。嬴无翳是头南蛮狮子啊,人要和野兽去拼力,焉能不败?”

“他忍不下去了吧?这些年,皇帝也算竭尽所能。”

“是啊,”项空月点头,“我不怪他,他的薪柴有限,在这乱世里,就算焚身以火,也不过能照亮一时。很快他会被忘记的。”

“可你想被记住。”叶雍容靠在门上,她忽然发现这个小屋居然有着极好的视野,俯瞰整个天启城。

“嗯!”项空月说。

一个人在屋顶,一个人在屋檐下,两个人看雪,谁也不想说话。

天启城的一个个坊如同棋盘的格子,沉睡在一场大雪下,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时光漫长。

“我真的要走了。”项空月忽然说。

“嗯,再见。”

项空月站了起来,背着手,沿着连接屋顶的高高墙头走了。叶雍容没有看他的背影。

“喂,你叫什么名字?”走了几步,项空月回头。

“叶雍容,雍容华贵的雍容。”

“嗯,我叫项空月。”

“我知道,你在太傅面前说了的。”

“我是要你别忘记,”项空月说,“总有一天我的名字震惊万里,那天就是我们再会之期,你来找我,我把‘若依’之舞教给你。”

墙的一侧塌了,他沿着一级一级的残砖走了下去,身影慢慢没在墙下。

很久以后,叶雍容默默地看向墙头,再没有他的身影。这场令人猝不及防的相逢,结束在一场雪中,下雪时发生的许多事都让人觉得是虚幻的。

胤喜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此刻距离“云中之月”和“诡道兵家”的再次相逢,还有十年零七个月。

“先生先生,有人送礼物来!”梳着丫角、一身白衣的女孩儿捧着一只木盒跑到风临晚面前。

风临晚夜间练琴,起得通常很晚,正在梳洗,看着面前那只名贵的漆木盒,微微皱眉。

她在这个帝都里有清名也有艳名,愿意送礼给她的世家公子可以从太清宫前一直排到瑟然听莺居门口。风临晚有自己的规矩,礼物不进内室,前门送进来的,前门直接扔出去。美人看不到礼物,送礼也就没意义了,最近这一年送礼的人才绝迹了。

唯有一个送礼成功的,是嬴无翳,嬴无翳为他的军歌《歌无畏》准备了一笔润笔,二十根金铤和一具名琴“柳上莺”一起捆好了,直接从后墙扔了进来。

而这件礼物居然让素来听话的琴童破例送至内室,和诸侯霸主嬴无翳的待遇相同。

“是那天先生弹琴他跳舞的公子哦!”女孩儿偷偷看着风临晚的神色,揣摩自己做得对不对,“他放下礼物上马就走了,可不比那些缠着先生不放的俗客。”

瑟然听莺居中的琴师们这些晚上每夜都听见风临晚在内室操《破阵》,奏到即将入破则止,随即幽幽地叹口气。

女孩儿在先生的眼里,看到了一滴水落入深潭散开的涟漪。

漆盒里三件东西,一份《破阵》和《若依》的全本曲谱,一份参茸,一张便条:“血痨之症,当以参茸调养。《破阵》,雄歌也,可为英雄杀人之器,亦是先生自伤之剑。雄歌名剑,宜束之,藏高阁。愚者,项空月。”

【伐珈御界】

秘术。借助主星“印池”之力,瞬间把周围的水甚至空气中的水汽榨出,集中在体肤表面,形成一层足以抵挡利刃的无形甲胄。有些施术者也会令水汽凝结为冰一般的咒甲,所携带的“冰凛”之力还会沿着兵刃反击进攻者。

施术时间极短,几乎在转念之间,无须结咒、绘画图腾和冥想。

【伐珈御界】可以作用在自己身上,也可以作用在别人身上,但是这种秘术修炼过于艰难,是顶级秘术大师自保的“术”,所以很少被用在别人身上。

【伐珈御界】需要修炼者以自身为熔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不停地锤炼,它已经不能被称为一种“术”了,而是一种“物”。这股强大之极的力量周而复始地在修炼者的身体里盘旋生息,和“印池”呼应加强自己。即使在“印池”的星火进入低谷的时候,也不会严重影响施术效果,因为这力量气息在施术者体内。但是一旦被破,积存的力量消散,伐珈御界也就消散了。

和【伐珈御界】相当的还有两种防御秘术,【无方幻境】和【九鬼玄凭】。

这是目前所知的印池秘术中臻于极致的防御,无从进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