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顾凌云故意失手被擒,却从未受过真正的禁制。在段虚寸的精心安排下,不但他从未服过许沸天的迷魂药物,连穴道亦未被封过,所有的一切假象都是故意装出迷惑擎风侯,目的就是等到最好的时刻致擎风侯于死地!

  眼见顾凌云那仿佛雷霆万钧的刀光就要没入擎风侯的胸膛,房中忽然又闪出一条黑影,正挡在顾凌云这必杀一刀上。

  “师父!”苏探晴惊叫一声,冲前扶住那条黑影,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杀手之王杯承丈!顾凌云那势在必得的一刀没有刺中擎风侯,却深深刺入杯承丈的小腹中。

  杯承丈痛得面容扭曲,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小晴,师父死在小顾手上,也算不冤枉。只要你们两兄弟日后好好相处,再不要生什么矛盾,师父一死也就心安了……”苏探晴知道杯承丈因杜秀真之死心萌死志,所以故意硬接顾凌云一刀,以求解脱。顾凌云这全力一刀何等凌厉,不但刺穿了杯承丈的小腹,刀上的内力更已震断了他全身经脉,已是欲救无门。更何况杯承丈一心求死,纵能救治恐怕亦不愿苟活。但苏探晴从小就与师父相依为命,此刻面临永诀,其情何堪?纵是他心志坚毅,此刻也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顾凌云显然也未料到这种情况,他对杯承丈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亦算是帮自己习成武功报仇的恩人。当年在金陵紫心山顾相明的坟头上,杯承丈曾说过若是顾凌云习成武功后尽可找他报仇,但经过这许多年后,顾凌云早已将一腔仇恨转移到擎风侯身上,谁知这充满了复仇怒火的必杀一刀却仍阴差阳错地刺在了杯承丈的身上!

  擎风侯满面动容,视周围大敌如不见,上前一把抱住杯承丈:“好兄弟,这些年你去了何处,十三年前不告而别后,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杯承丈苦笑,断断续续地道:“当年是我误会了你,如今替你挡这一刀,亦算是全了我们兄弟情谊。”他转头望向顾凌云:“其实我们都错了,真正派我来杀你父亲的人并不是他!”

  顾凌云一呆:“是谁?”

  杯承丈奄奄一息,空自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长吐一口气,闭目长逝!

  擎风侯刚才面对生死依旧从容不迫,此刻却是虎目淌泪。他一生中结交无数,却惟有与杯承丈兄弟情谊最深。十三年前一别,始终令他耿耿于怀,想不到今日重见却已是诀别。心中思索杯承丈的语意,刹那间悟通关键之处:“顾凌云,且让老夫告诉你谁才是害你父亲的真正元凶!”蓦然飞身直扑向剑圣等人。

  剑圣等人只道擎风侯濒死反扑,不假思索一齐出手。诸人均知擎风侯武功,虽身负重伤,但困兽犹斗岂敢大意,这一击皆是各人的拿手绝学。谁知擎风侯对来招不避不挡,俯冲之势全不因此而稍缓,铁掌端端击在剑圣身旁一人的胸口,自己身上亦连中数招,扑倒在地,挣扎着爬到杯承丈尸体边,哈哈大笑:“你我兄弟同日而死,亦是人生幸事!”气息忽绝,当场毙命!

  被擎风侯铁掌击中的正是段虚寸。刚才他一见擎风侯扑出立刻躲入剑圣身后,料想有剑圣庇护擎风侯绝难下手,谁知擎风侯恨极了他,只求与之同归于尽。纵是段虚寸号称“算无遗策”,亦始料不及擎风侯如此狠决,刚才在“伏曦”大阵中他已受伤不轻,右手近废,虽能及时发招拒敌,手中的飞虹刺亦射在擎风侯的咽喉上,却无法挡住擎风侯这拼死一击!擎风侯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这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此刻残风掌的热力在段虚寸胸口盘踞,不由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张口喷出鲜血与腹中污物,一向儒雅的摇陵堂大先生已是满面血迹,全无半分往日风度。

  苏探晴手扶杯承丈的尸身,悲叫道:“小顾,段虚寸才是害你全家的凶手,他不但假传赵擎风之命派师父杀了你父亲,还掳走了你母亲与大哥,前几日还派人去塞外杀害了你母亲……”杯承丈前日对他说出的名字正是段虚寸!

  原来当年朝小魔女杜秀真求婚被拒的并非擎风侯,而是那时在江湖中人称“花月宁似镜中真,飞虹翩跹逐风来”的翩翩公子段虚寸。段虚寸自命风流,见到杜秀真清丽绝妍,不由心生爱慕,只可惜杜秀真对他丝毫瞧不上眼,后来嫁给了江南大侠顾相明。段虚寸虽是睚毗必报的性格,却知自己无法敌过顾相明,只得暗暗怀恨在心。十三年前他投靠洛阳王擎风侯,擎风侯对其十分信任,将手中的实力全盘托出,段虚寸忆起旧恨,假传擎风侯的号令让杯承丈去金陵伏杀顾相明,事后惟恐泄露,又命人杀杯承丈灭口,这才引起了杯承丈与擎风侯十余年的误会。

  段虚寸中了擎风侯一掌,尚不及致命。望着脸色阴沉的顾凌云,强压伤势道:“顾大侠你莫听苏少侠胡说,我既与你联手制下‘断腕计划’,又怎会是害你父亲之人?……”话说到一半,被顾凌云凛然的目光罩来,心头不由发虚,语音亦变得结结巴巴。

  顾凌云喷火的双目瞪着段虚寸:“你我虽都想除掉赵擎风,目的却绝不相同,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你却是想取而代之。如今事实俱在,你还要抵赖么?”

  段虚寸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蓦然惊叫:“原来你也是……”话音未落,曳然而止。却是顾凌云闪电般欺身而上,一刀划断了他的喉咙。可叹段虚寸老谋深算,自命风流,亦不免为当年的恶行赔上一条性命!

  顾凌云仰天长啸,声震山谷。忽朝南方跪拜于地,眼中血泪长流:“爹爹、娘,我总算替你们报得大仇,愿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十三年前顾相明被杀的血案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第三十七章 兄弟阋墙情何殇

  望着一地的尸首,剑圣慨然道:“元凶伏诛,不必再滥杀无辜。凡金锁城与铁湔的手下,交出兵器便可离去,若再要反抗,赵擎风与铁湔就是你们的下场。”金锁城与塞外高手战志全无,尽皆投降。

  整理战场,双方交手各死伤二十余人。但擎风侯与铁湔皆战死当场,顾凌云安然而归,并终于得报雪仇,失散多年的两本武学秘籍亦尽数夺回,此次决战,以中原武林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萧弄月、梅红袖与几名炎阳道弟子本欲带回柳淡莲的尸体,但那“伏曦大阵”反噬一击何等厉害,竟将柳淡莲与铁湔的尸体击在一处,粘连难分,只得将两人合葬。这份孽情亦算是各安其命!

  而敛眉夫人呆呆望着擎风侯与段虚寸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纯亲眼见到擎风侯惨死,心绪极坏,只想离开洛阳这伤心之地。俞千山知她心情,故意笑道:“三妹,要不要大哥陪你去喝酒?等我把手边一些振武盟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再同去塞外一游。”

  林纯点点头,看到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等人上前抱住顾凌云,一诉别离之情。她虽曾十分关心顾凌云的安危,但此刻他既然已脱险,因苏探晴的缘故亦不便与之多言。转头寻找苏探晴,却见他静坐在杯承丈的尸首前默然不语。

  林纯知道苏探晴与师父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深,上前柔声道:“我们先将杯大叔的后事安排好,再同去塞外好不好?”

  苏探晴浑如不觉,仍是静坐沉思。

  林纯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到底陪不陪我?”

  苏探晴如梦初醒:“陪你做什么?”

  林纯咬唇道:“我们同去塞外,要是觉得那里好,以后就再不回中原了,你……可愿意?”

  苏探晴若有所思,面上神情古怪,长叹道:“可惜,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林纯气极:“好,你不要管我,等处理完你师父的后事,你只管去浪迹天涯,我自与大哥去塞外好了。”经此患难,她已懂事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所以虽是自己心情烦闷,却先来安慰苏探晴。不过她刚才说出同去塞外再不回来的话,显是已有以身相许的意思,想不到苏探晴毫不领情,诸多委屈一并涌上心头,只想大哭一场。

  苏探晴一把拉住林纯:“纯儿,我现在的心中很矛盾,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在林纯的心目中,苏探晴永远都是那么充满信心,从未见过他如此刻的无助,只道是杯承丈之死令他神态失常,又是心惊又是心痛,紧紧握住他的手,千丝万缕的柔情尽缚在这个外貌单纯、身怀侠义的男子身上:“不管你这个呆瓜要做什么,纯儿都会支持你。”

  苏探晴低声道:“如果我做的是万恶不赦的事情呢?”

  林纯微微一惊,语气仍是坚决:“那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就像、就像柳谷主与铁湔一样。”她心头本就没有什么正邪之分,说出这番话亦觉得天经地义,只要能令身边所爱的男子快乐,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呸呸呸!两个小鬼在说什么?”原来是陈问风听到两人的对话,大步走来,严厉的目光盯在苏探晴身上:“我虽不知你这小娃娃想做什么事情,但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劲。”

  林纯想不到刚才那一句充满情意的话被陈问风偷听到,大窘道:“义父,你……”怀中的小风认得陈问风是旧主人,探头嘶嘶而叫,反倒令林纯把下面的话咽回肚中。

  苏探晴道:“请问前辈,若是忠义不能两全,你会如何取舍?”

  陈问风略一思索,缓缓道:“公道自在人心,黑永是黑,白永是白。取忠舍义也罢,取义舍忠也罢,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在于你自己的心中是否有衡量!”

  苏探晴闻言一震,似是有什么难题迎刃而解,一跃而起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抱着杯承丈的尸体大步朝城外走去。

  林纯见苏探晴神情大异往常,跳起来欲追。却被陈问风一把拉住。林纯急得直跺脚:“义父你怎么不看住他,难道,难道真要等他去做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

  陈问风已看出蹊跷,淡然道:“我且问你一句话。”

  林纯眼见苏探晴头也不回地走远,没精打彩地叹一口气:“问什么?”

  陈问风道:“我们父女两人,谁与这小子更亲近些?”

  林纯万万料不到在这节骨眼上陈问风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看陈问风一脸正色又没有半分取笑的意思,良久后才扭捏答道:“咳,应该是与我吧!”她虽是性格爽直的江湖女子,此刻也不由胸口鹿撞,满面飞红。

  “老夫看人极准,苏小兄弟虽然年轻,却极有见地,心中更有一股豪侠之气。所以当初人人都认为他杀了郭宜秋,老夫却能一直相信他绝非凶手。”陈问风嘿嘿一笑,朝林纯一字一句道:“你既然与他更亲近,那就更应该相信他!”

  林纯这才明白陈问风话中的意思,对苏探晴的满腹担忧刹时不翼而飞。想到这“呆瓜”虽然平日看来有些傻傻的,但大是大非的关头上却是毫不含糊。忽又望着陈问风一瞪眼睛:“你叫他小兄弟?”

  陈问风哈哈大笑:“老夫确曾与他平辈论交,那可与你这小丫头没有半点关系,纵然日后做了我干女婿,亦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林纯急忙捂耳跑开,口中大叫:“才不听你胡说八道。”跑了几步,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望着苏探晴渐渐远去的沉雄背影,忽然又有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涌上心间,怎么也挥之不去。

  金锁城大战两日后,苏探晴处理好师父杯承丈的后事,单独来见顾凌云,约他到移风馆一聚。

  一路上苏探晴心事重重,两人默然无语。来到移风馆中坐定,顾凌云英俊的面容上神彩飞扬,大笑道:“上一次来到这移风馆中,被人打得灰头土脸,今日却能与我最好的兄弟十三年后重聚,真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

  苏探晴淡然道:“擎风侯、段虚寸都死了,大仇得报才是最令你开怀的吧。”

  顾凌云望着神情黯然的苏探晴:“小晴,你为何闷闷不乐,莫非是怪我误伤了杯大叔么?”

  苏探晴涩然一笑:“师父早萌死志,有意撞在你刀下,此事我并不怪你。”

  顾凌云轻声道:“那你可是责怪‘断腕计划’中将你一直蒙在鼓里?”

  苏探晴缓缓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支破旧的木笛:“还记得十三年前吗?我们早就说好,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再看到了这只木笛,刀山火海我亦会帮你报仇。”

  顾凌云面上动容,脑海中似又重现两个无邪孩童间的铮铮誓言。一别经年,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那份浓厚的兄弟情谊却不减半点。

  只听苏探晴问道:“上一次在移风馆中,你杀齐通之前曾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现在可否告诉我?”

  “我只是在杀他之前让他死个明白而已。”顾凌云哈哈大笑,转开话题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来来,你我今日开怀痛饮,不醉无归。”

  苏探晴端杯在唇,却不饮下,摇头道:“我曾以为这句话无关紧要,可直到罗大才子也因此而死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关键。”

  顾凌云道:“事过境迁,一切都已结束了,过去的都忘记吧。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不如你我两兄弟联手,重新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也很想忘记一些事情,可是却做不到。”苏探晴微微一叹:“小顾,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那句话。”

  顾凌云奇道:“小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探晴不答,饮下那杯酒,蓦然一翻手腕,掷杯于地。眼中忽现神光,一字一句道:“饮下这杯酒后,你我的兄弟之情亦算是结束了。”

  顾凌云大惊:“小晴,你何故如此?”

  苏探晴目光锁在顾凌云身上:“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句话,而是你根本就说不出来!”

  顾凌云一怔,反问道:“小晴,是不是杯大叔的死令你大受刺激,所以……”

  苏探晴截口道:“我很清醒,我甚至痛恨我的清醒。”他低哑的一声长叹:“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小顾,还是江兄!”

  顾凌云望着苏探晴沉静而隐露痛苦的面庞:“小晴!你说什么……”

  苏探晴举手止住顾凌云的话:“你若是否认,便是瞧不起我的智慧了。”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流露出极坚定的信心。

  顾凌云完全愣住了,温暖的眼神渐渐冰冷,转而凌厉:“小晴,从小你就很聪明,现在依然如此。”他缓缓放下酒杯,手按在桌上,握紧成拳,一股杀气在移风馆中弥漫开来。

  苏探晴浑如不觉,继续道:“你先不必急着杀人灭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顾凌云看着苏探晴笃定的神态,五指慢慢松开,叹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探晴苦笑道:“毕竟兄弟一场,我希望都能给对方一个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