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使女,高婉君虽然被落了面子,但也不敢公然和公主争锋,加上众人一力圆场,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当天结束后,四皇子姬惟却特意求见同样狩猎了一整日的姬深,开门见山的禀告了白日之事,一脸正色道:“儿臣以为大兄和二兄,幼遭疾病,落下痕迹,本来已是不幸,母妃向来教导儿臣因此当更加尊敬两位兄长,不可使之伤上加伤,如今区区一个使女,居然公然拿乔作势,使大兄和二兄心下难过…虽然二姐已经将之射杀,但儿臣以为此风不可助长!”

姬深闻之勃然大怒!

他对长子和次子的冷淡归冷淡,失望归失望,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血!什么时候轮到外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奴婢来嘲笑?当下连想都没想就吩咐:“那贱奴合家处斩,株三族!高婉君约束奴婢不力,赐死!”又迁怒随行之人,除了皇嗣和牧鸢娘外,全部是,“下旨申斥!以后不得出入宫门!”

姬惟忙道:“父皇,儿臣听说高婉君乃是大姐伴读,而且还是皇祖母的侄孙女…”

“这等眼高手低的蠢女!也配给朕的长女做伴读?”姬深骂道,“雷墨,着微娘给大娘另选高门淑女为伴读,这小贱人身边奴婢如此,可见不是个好东西!高节这个废物!越发的不能做事了!当年子恺念他为朕表兄,替他说话,让他掌了礼部,不想当年秋狩,同样在这西极山下,就闹出了熊罴之事!若非大兄和子恺拼死救护,朕必定重伤无疑!如今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也不是个东西!这种不知道尊卑礼仪不懂得规矩上下的贱人合该速速弄死了门风才干净!”

他大发雷霆,旁边恰在伴驾的康氏面色如土,半个字也不敢说,只有雷墨小心翼翼的道:“奴婢遵旨…只是,高尚书仿佛只此一女…”

“他若是舍不得就自己去陪这贱人!”姬深森然道!

姬惟到这时候才怯生生的道:“父皇但请息怒!儿臣只是不忍见大兄和二兄被个奴婢嘲笑,若早知道会让父皇动怒儿臣万万不敢说的!”

姬深叫了他到跟前,和颜悦色道:“四郎不必害怕,朕不是气你,不过是气那些不懂规矩的东西!你做的很对…”说到这里不觉皱了下眉,问道,“怎么那贱婢嘲笑你大兄、二兄时,你大姐、二姐、三姐并三兄都没说话吗?”

“儿臣想大姐和三兄应该都未注意,毕竟当时人也不少,三兄骑术略欠,大姐当时正指导着他。”姬惟很平静很公允的道,“三姐最先留意到,儿臣正是看到三姐一脸不高兴的到二姐身边说了话,一起瞪了眼那使女才看见的。”

姬深哼了一声,道:“三娘什么都好,就是胆子也太小了点!”却赞了句新泰,“做的不错,不过,很该连那高婉君一起处死!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对朕的骨血不敬!”

“父皇英明!”姬惟笑眯眯的道,“儿臣便知道父皇是极疼咱们的…说到二姐,二姐如今正和牧母妃请罪,生怕因为杀了那奴婢被问罪呢!”

姬深不觉哂道:“一个奴婢,莫说是她自己找死,便是随手杀了取乐,以二娘的身份难道还杀不得?”

姬惟牵着他的袖子哀求道:“但儿臣听说牧母妃一向心慈手软,指不定就要责备二姐呢?儿臣觉得大兄、二兄今日被人不敬,二姐心里一定很难过了…父皇,不如带儿臣一起去牧母妃那里看看罢?”

“也好。”因为长子和次子的遗憾,姬深对三子和四子一向格外宠溺些,加上他也不想新泰公主为了杀个奴婢受责罚,当下就吩咐传了帝辇,向牧碧微住的院子而去。

不想到了牧碧微的地方,只听里头欢声笑语一片,根本不见被问罪的迹象。

牧碧微得人禀告,含着笑带了一大群人出来迎驾,却见从姬恢起到姬恊,除了这回没随驾的皇四女,姬深膝下的骨血算是齐了——竟然都在。

“陛下和惟郎怎么这会来了?”牧碧微请姬深在上首坐了,笑吟吟的亲手捧了盏茶递上,才问道。

姬深还没回答,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姬惟已经有些尴尬的道:“儿臣怕二姐被牧母妃责备,这才清理父皇过来,却是儿臣妄测牧母妃了,还望牧母妃莫要怪儿臣。”

牧碧微笑着望了他一眼道:“惟郎这是心疼你二姐,这一片好意,牧母妃若是怪了你,你二姐岂不是回头要与牧母妃怄气了?”

“母妃净瞎说,儿臣才不会呢,儿臣只会跟母妃撒娇个不停,叫母妃根本做不了旁的事情。”新泰先这么娇嗔着说了一句,才望向了姬惟,嫣然一笑道,“四弟有心了,二姐可要谢谢你,不过母妃这回可没说我,反而夸我来着呢!”

姬深接过话去,点头道:“二娘这回做的不错,杀的好!”

新泰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父皇也不怪儿臣吗?”

“惟郎不放心妾身,璎珞不放心陛下,如今看来究竟是相处少了,小孩子们连咱们这点儿心思都拿不准了。”牧碧微嗔了一眼姬深道,“看看,只不过一个奴婢,竟叫他们连陛下都惊动了。”

“儿臣哪里是不放心父皇?”新泰抿嘴笑道,“儿臣是觉得能多和父皇说几句话就说几句!”

“父皇,儿臣今儿个打到了一只赤狐,回去给父皇做个帽子如何?”西平公主和姬恊压根就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估计着这件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都凑到姬深跟前撒娇讨夸奖,“三弟打到了一只鹿,咱们方才还在说今晚就做了上桌呢…”

看着西平和姬恊靠过来,姬惟垂下眼睛想了一想,抬头就用力扯了扯姬深的袖子,笑眯眯的道:“父皇,今儿个大兄和二兄可是打到一头狼的,父皇赏赐大姐和三兄,可也不能忘记了大兄和二兄啊!”

姬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赞道:“惟郎甚为友爱。”就吩咐都有赏赐。

这样热闹了半晌,牧碧微照例叫了曹氏过来搅局…这晚曹氏就将原本安排了伺候的杨氏挤了下去。

入夜后,牧碧微哄睡了姬恊,回到内室,与阿善商议:“四皇子倒是会做人,小小年纪,不但不轻看面上有痕迹、不受陛下重视的两位兄长,甚至连姊妹们也不忘记关心,难得是在陛下跟前半句谎言也无,陛下疑心玉桐他们袖手旁观时,还要帮着分辩…端明皇后豁出性命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苏家教导有方…”阿善皱眉道,“还有何氏…”

“据说何氏如今待他也还是不冷不热的。”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你看,上回我叫素丝去请四皇子与玉桐他们一起出入,四皇子本来是不愿意的,他更想跟着苏徊,还是何氏开口才把他打发过来,但听玉桐说他过来后却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意思,如今更是唯一一个到陛下跟前为大皇子和二皇子说话的皇嗣…就连新泰也是先来和我商议呢!”

阿善含蓄的道:“新泰公主毕竟是女郎抚养过的,如今也才八岁,亲手杀了人和吩咐下去处死个奴婢到底不一样,难免心中慌张,总要先到娘娘这里来过心里才定些,不想就叫四皇子抢了先!”

牧碧微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新泰为恒郎气不过,一怒之下亲手射杀了那奴婢,但又怕我不高兴,这才会先到我这里来交代清楚经过,四皇子么就抢先去表示了他的友爱兄弟。”

她淡淡笑了一笑道,“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你注意到了吗?玉桐和恊郎并不太关心今日之事,向陛下跟前凑了说话时,那孩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小小年纪就晓得要争帝宠了,苏家真是心急…”阿善沉吟道,“奴婢倒是不明白了,四皇子此举,无非是在陛下跟前显示他的友爱兄弟,但陛下震怒之下要处死高婉君,高家哪里能不把这个恨记在了四皇子头上?苏家难道现在就要挑起与邺都世家之间的冲突吗?他们哪来的信心?”

牧碧微眯起眼,道:“你忘记昨儿个鸢娘从阿爹那里回来,带来邺都的消息了?”

“倪珍…西北?”阿善一怔。

“估计苏家是想借这个机会将高传打发过去了。”牧碧微皱眉道,“邺都世家在陛下跟前也不得意,到底还是要借着高家这个后族来抵消武英郡夫人与太后的关系,但我想曲家…难道就这么不动了吗?”

阿善不解的问:“先不说曲家,这回的事情怎么牵扯到高传身上呢?苏家希望高传离开邺都,高传焉能不知?这次不过是高传一个孙女没管好身边人,处死了那高婉君已经是苛刻了,这也是陛下震怒之下!若在宫里有太后,高婉君必是不死的…难道还能让高传发配西北吗?”

“高婉君是高传嫡亲孙女,高节独女,别说舍得舍不得了,高家也未必丢得起这个脸。”牧碧微淡淡的道,“荣昌郡公以下,高家论才干最拿得出手的晚辈,就是高七!如今还极荣耀也不过是靠着太后罢了,你看陛下对高家可没有什么特别照拂的意思…高婉君当真死了,高家的脸往哪里放事小,邺都世家在曲家败落之后奉高家为首为的是什么?高家好容易等到苏家联手解决了曲家,就立刻落回不高不低的位置上去,甘心吗?”

阿善沉吟道:“若要保高婉君,太后不在,大高妃、小高妃都不在…”

“所以只能将倪珍之事捅到御前,高传请命去西北为孙女赎罪。”牧碧微道,“也不仅仅是为了高婉君和面子…西北之事看着凶险,我牧家、苏家、高家、曲家这些,甚至包括先帝的人手和子恺的人手…都不可能容忍柔然真的入侵中原!而且如今谣言都造成那个样子了,倪珍肯定要被押解回邺都的,只要高传在西北稳住大局,大可以寻个奏章写的好的书吏…荣昌郡公多袭一代、加点实权,再多荫封几个晚辈…高家如今没什么特别出色的人才,长辈又不甘心让门第衰落,也只能尽力替他们攒着家底了!”

她若有所思,“不过,还不知道曲家怎么想的呢…”

第十八章 出事

牧碧微判断却失了误。

赐死高婉君的圣旨下去后,高家居然无人叩阍,次日一早,素丝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神色古怪的禀告道:“荣昌郡公并高尚书都在与陛下请罪,皆自承教女不严。”

“怎么会这样?”牧碧微呆了一呆,虽然说高婉君身边的使女对皇子不敬——也并非有意——毕竟高婉君才十二岁,她的贴身使女与她年纪仿佛,这个年纪的使女,受主人信任纵容,一时间昏了头不奇怪,高婉君被处个禁足训斥都在常理之中,但就这么处死的话…

连牧碧微也觉得有些过了。

素丝也觉得很奇怪,她知道高节就这么一个女儿,为这么点小事说不管就不管了,任谁都要多想一想,再说这次高婉君被处置,最直接的缘故就是四皇子告了状,四皇子是苏家力保的,高家就是为着不叫苏家得意也很不应该就这么舍弃了一个嫡出女郎啊!素丝想了想就问道:“娘娘,莫不是高家被苏家拿了什么把柄?”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把柄却是有的——安平王妃和姬深——问题是这个把柄哪里是轻易能够泄露出来的?苏家当初从营州到邺都,武英郡夫人的身份并她和太后的关系在苏家于邺都立足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的,高太后那么要面子的人,安平王妃是她的嫡亲侄女,当成了半个女儿看待不说,当初还是她满心满意喜欢要过来做长妇的,没想到和安平王一点儿也不琴瑟和谐,世子都十几岁了还闹出红杏出墙的事情来…

更要命的是这位王妃出的可不是普通的墙,这已经不是高太后不想看到曝露出来的消息了,是连史家朝臣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了,虽然姬深早早就有了贪花好色的名声,可君上么,多些妃嫔被念叨两句也还罢了,但与长嫂…阿善迟疑着道:“奴婢觉得不大像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若是这件事情,一来安平王妃是从太宁九年就去为王府祈福了,她身边的人甚至都全部换了一批;二来这件事情高太后又不是不知道,苏家敢拿这个威胁高家,高家大不了索性求太后做主,太后亲近武英郡夫人没错,但若武英郡夫人敢将安平王妃和姬深的事情宣扬出去,太后能和这个长姐拼命!

何况当初武英郡夫人可不是靠了帮着高家和太后隐瞒此事,让荣昌郡公和郡夫人都欠了她人情,在苏家与曲家的争斗里,高家始终暗中支持,才叫曲家翻了船么?

但如果不是安平王妃之事…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高家这么暗暗的咽了一口血?

原本自以为了如指掌的事情骤然复杂起来,牧碧微也忍不住想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容貌损伤,在宫里宫外都不是个秘密,更何况高婉君身为公主伴读,身边的奴婢也要跟着她进宫,哪里能不被耳提面命打探清楚了贵人们的形貌脾气?

再说四个公主伴读中高婉君年纪最大,怎么偏偏出事的还就是她的使女?那小使女可别是谁使的手脚?但如果是谁使了这个手脚,那就是分明要让高传主动请缨去西北…这样的话苏家是极有嫌疑的,可现在高传分明又不想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连午膳也只草草用了些,到了傍晚的时候,被阿善提醒西平他们就要回来了,这才打点起精神预备好了夸奖的话,不想左等右等的时候,西平一行居然迟迟不归!

“今儿他们怎么这样贪玩?”牧碧微纳闷的问左右,照理说都还是小孩子,高婉君的事情总也要有些尴尬罢?原本牧碧微还以为他们会提早归来的,不过纳闷归纳闷,她倒还没怎么担心,毕竟那么多皇嗣,随从如云,这西极山猎场又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纵然遇见了猛兽,那许多随从在,难道还敢将皇嗣们都丢下吗?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只是…

日落之后,天很快的黑了下来,牧碧微终于觉得不对了,正要吩咐备马,她亲自去迎一迎时,一名内侍失魂落魄的飞奔来报:“娘娘——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这内侍奔进来不提旁人,单提姬恊,又是这么一副怎么看也绝对不是来报喜讯的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牧碧微握住阿善的手,两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恊郎怎么了?”

“三皇子殿下中了流矢!”内侍扑通一下跪到,因为走得急,袍角掀起一阵风声,将不远处的一盏宫灯险些带灭,他说完这句,立刻深深跪倒,再不敢动作!

牧碧微只觉得全身血液几乎是瞬间逆流,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伤势如何…”等不及那内侍回答,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旋转…

素丝等人的惊呼在耳畔似极近又似极远:“娘娘?!”

冷宫的屋子极为破旧,灯火下,曲氏并不美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金辉,却显出几分秀色来,她飞快的看完了曲家内应送来的消息,微微一笑:“高婉君既然已死,高传即使此刻再请命去西北,也不足为惧,如今这个差使一定是阿爹的了。”

她掠了掠发,道,“接下来邺都将有大变,阿爹要尽早起程才好,得想个法子叫春狩尽快结束。”

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飞鹤卫小心翼翼的请教道:“女郎,高传如今为何不可再请命?”

“他若是请命,就让咱们的人上奏提醒陛下,说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孙女被杀之仇,有所图谋。”曲氏扬了扬下颔,冷笑着道,“当年,某些人攻讦咱们曲家,不是说咱们除了西北军外,就没有没染指过的军权吗?高家又差到哪里去了?固然荣昌郡公一直是给阿爹做副手的,可邺城军、飞鹤卫这些,他难道没插过手?”

飞鹤卫沉吟道:“虽然如此,但陛下若是还对主上厌弃着…”

“不会的。”曲氏嘿然道,“陛下没那么好的记性!除非有人日日提醒…我叫家里预备的十斛明珠,可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飞鹤卫道,“主上正要属下问一问女郎,这些明珠是用来…”

曲氏眯起眼:“趁聂子恺还没回来,送到他宅子里去!”

“聂子恺?”飞鹤卫一呆。

曲氏安然道:“不错!牧齐、武英郡公、荣昌郡公,并阿爹,照咱们算来有能力接西北的也就这四个人,但世事无常!当年牧齐失关被押解回邺都的时候,阿爹和荣昌郡公不是也打过西北的主意吗?但最后却被倪珍得了去!叶子归是死了,但牧齐旧部里,能够守住雪蓝关的可不是没有旁的人了,聂子恺不帮忙,万一随便冒出个人来…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正色警告,“不说旁的,当年营州军,人人都以为阿爹回来之后,十之八.九就是牧齐去营州了,谁能想到聂子恺居然将楼万古推荐了上去?楼万古是驸马,苏家根本拿他没办法,宣宁长公主在,太后当然没有不疼长公主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赞楼万古在营州做的好,赞他才干过人,却不想想,当初阿爹到营州,可谓是十面埋伏,小事大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楼万古呢?他遇见些许刺头,私下里一封家信给了宣宁长公主,长公主立刻就登门向武英郡夫人撒娇求助,武英郡夫人答应得慢了,她就到太后或陛下跟前先替驸马将难处说大个十倍百倍,免得出了差错驸马受责怪了…陛下的性.子,哪里管什么大局不大局?”

曲氏露出轻蔑之色,“他那个脑子里除了美人与享乐,叫他想旁的也太难为他了!无非是身边信任的人怎么说他怎么做罢了!有聂子恺帮着说话,此事才算稳妥,这关系到我曲家起复之事,区区十斛珍珠不过是小事!”

“只是聂子恺会帮忙么?”飞鹤卫沉吟道,“属下听说,当年他…”

“他当年是帮着端明皇后对付过曲家。”曲氏心平气和的道,“但一来当时端明皇后势大,二来,你以为端明皇后给他的好处少吗?如今端明皇后死都死了,他是个拿好处办事的人,可不是苏家的人,你不要弄错了!”

“是!”飞鹤卫一惊,忙道,随即又不放心道,“既然如此,十斛珍珠是不是太少了?”

曲氏摇了摇头:“不少了,多了打眼不说,聂子恺此人多疑,给太多好处,当心他怀疑咱们事后杀人灭口!”

“是属下愚昧了。”飞鹤卫尴尬道,他被曲家栽培多年,在曲氏还是左昭仪的那些年里从来都没有与曲氏联系过,在蒋倘和高七两任飞鹤卫统领的争斗和清洗中都不曾被逐出宫廷,是曲家埋藏最深的一批暗线之一,也是反应敏捷之人,然而这几次献计都被曲氏否决,不免有些觉得下不了台。

偏曲氏还要不放心的叮嘱道:“聂子恺宅子里的老管家,珍珠交给他就成,不要多话,态度谦逊些,知道吗?”

飞鹤卫再不多言,领命而去。

等他走了,曲氏独自又提笔在面前划拉了两下,看着纸上纵横交错的淋漓墨迹,自言自语道:“替你们瞒了这许久,又送了这十斛珍珠,聂子恺你若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可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说着蹙眉半晌,长长一叹,恨恨的丢了笔。

第十九章 为父之心

牧碧微醒来的时候,先嗅到了一阵极浓烈的薄荷清气,她怔了片刻,才下意识的问:“恊郎呢?”

“他没事,只是擦伤了手臂,因此控不住缰绳,被惊马带着跑了许多路,后来牧碧城追上去…就没事了,阿善哄着他喝了安神汤,就睡在隔壁。”聂元生缓声道,他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沙哑。

“谁干的?”牧碧微全身都微微颤抖着,不等聂元生回答,又追问了一句,“当真没事吗?”

聂元生抚了抚她的鬓发,轻笑着道:“当真没事…我让容戡过来看的诊,擦伤的地方敷点药,估计过两日就能好了,就是吓坏了…嗯,还有就是他怕会极讨厌我了。”

牧碧微听得一阵糊涂,抓着他袖子问:“他为何讨厌你?”

“因为擦伤他手臂的那一箭,是我射的。”聂元生平静的道。

牧碧微手紧了紧,掐进他手背,顿了一顿才狐疑道:“为什么?”

“他们遇见了陛下亲自猎杀一头虎。”聂元生吐了口气,“你也知道陛下如今精力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那头虎…不但被饿了五天,连起身的力气都没多少,而且还被下了药,只要时辰一到就会暴毙,然后随行的人便可以赞陛下将之活活打死…但偏偏白日的时候西平公主一行恰好到了附近,发现之后…小孩子们不懂事,又都听说过当年陛下亲手猎杀猛虎之事,于是都在不远处勒马观看…”

聂元生搂紧了她的肩,轻声道:“哪知陛下精力不济到了…没能撑到虎体内的药性发作,被抓伤了手臂…当时还摔倒了,四皇子打头要去救驾…恊郎也跟着…虽然那虎被饿得有气无力又下了药,但恊郎才多大?我看情况不对,好在恊郎骑术不精妙,下马废了些辰光,就赶紧让牧碧城靠过去,自己选了个角度,一箭将他和坐骑都射伤…好在牧碧城的骑术的确不错!”他语气里的黯然之意实难掩盖。

牧碧微握了握他的手,轻轻道:“莫要难过,你是为了他好,再说你也说了,小孩子不懂事…”

“我不是为这个。”聂元生苦笑着道,“亲生骨肉,只要他平安无事,再怨我我也不在乎…我难受的是,那个时候我只能叫牧碧城追上去救他,却不能自己去,因为皇嗣们被四皇子一带头,竟是纷纷下马…我若连陛下都撇下,独自去追了救下他,必然要被猜疑…论骑术我自认要在牧碧城之上的,可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血的死活悬在旁人的手里,便是他的嫡亲舅舅,到底不如我亲自上去放心,但我却只能在原地继续三箭射死了那头孽虎来圆谎…”

他语气晦涩,便有些说不下去。

两人静静的依偎了片刻,牧碧微吐了口气:“你射伤他和坐骑无非是为了他平安无事,如今既然人是好端端的,便不要多想了。”她语气里难掩哽咽,“平安无事,还想怎么样呢?你不晓得今儿听那内侍禀告后…我…那一瞬间只要他好端端的,什么我都认了…”

聂元生取出帕子替她拭着泪,半晌才低声道:“你说的是…他平安就好。”

“再说今儿若非你出手,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被姬惟带着冲到什么地方去呢…”牧碧微就着他的手擦干了泪,勉强轻笑着问,“姬惟呢?可有人伤到?”

到了这会,西平、新泰和姬恊的差别到底透露了出来,牧碧微自认在衣食住行并平常教导上可以毫不偏袒养女与亲子,但生死关头,亲自怀胎生养的孩子究竟重过了养女们…她心里泛起愧疚,此刻问起来,提姬惟却不忍提西平与新泰,抓着聂元生的手也微微发僵。

聂元生笑了一下道:“你莫要担心,公主们都无事。”顿了顿才道,“四皇子也没事,这小子倒是胆子大…他是第一个跑到陛下跟前挡住陛下的…连飞鹤卫都因为先前被陛下呵斥退远些没赶上他!”

“他居然没事?”牧碧微惊讶道,“别说你射伤恊郎后跟着射死那虎是为了救他!”

聂元生微哂道:“就冲着他带头不自量力的去救驾,害得恊郎受伤,让咱们两个这一场担惊受怕,我巴不得一箭射死了他!怎么可能去救他?”顿了一顿,他才道,“四皇子才四岁,陛下虽然精力不济受了伤,将他推开的力气还是有的,我看陛下救了他,也只能迅速解决了那头虎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难得的一个机会,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血,父子天性。”

“倒叫我十分意外…”牧碧微抿了抿嘴,“他竟然会救四皇子吗?我看他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冷淡,还道如今皇子多了他到底也不可能看得如自己那么重要呢!看来端明皇后倒也没算白死,他待四皇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聂元生笑了一下:“陛下的确不能算明君,在大皇子与二皇子面前当然也谈不上慈父,但四皇子小小年纪就敢舍命救他…你知道他向来自诩武力过人,叫个四岁孩子来救自己,便是亲生骨肉,这样的脸他也丢不起。”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亲生骨肉怎么能不救?陛下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何况他虽然受了伤,那虎一时间也不可能伤到他性命,倒是四皇子,嘿!随便挨上一爪子估计就得去掉半条命…”

他摇了摇头道,“苏家实在太过冒险了,我想方才苏平估计也魂飞天外了一回!”

“这么说来今日这虎的事情是苏家做的?”牧碧微恨道,“我还道端明皇后当年极受父母宠爱,所谓爱屋及乌,苏家不论怎么布局总不可能害了四皇子,不想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才四岁的小孩子,为了个救驾之功就敢叫他到虎口去救人!”

又警觉道,“四皇子的胆子…的确也太大了些!”

“倒不是苏家…”聂元生有些尴尬道,“是我做的。”

“你?”牧碧微还在思索,闻言一个激灵,立刻在榻上跪坐起来,瞪着他道,“你…我也不说旁的,你就不能事先告诉一下,我好叫西平他们绕开?”

聂元生亦是后悔不迭:“这些日子以来都没碰上,我也没想到…”

见他已经极为懊恼,牧碧微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只道:“你安排这么一出做什么?”

“雪蓝关的事情。”聂元生用力握了下拳,尽量若无其事的道,“需要陛下快些还都!”

牧碧微皱眉道:“我听阿爹说邺都消息都满天飞了,怎么陛下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聂元生无奈的道,“但陛下只叫群臣该回去的回去…他自己反正要继续玩下去的。”

饶是牧碧微早知道姬深是个昏君,如今也不禁有些无语:“三岁小儿都知道雪蓝关的重要,他竟然还有心思继续狩猎吗?”

“如今你与陛下说这些不过惹他生气罢了。”聂元生显然试过劝说却败退了,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伤了手臂,我打算以此为借口再劝说一次,若是不行的话…”

牧碧微忙道:“我可不想叫恊郎背个胆子小的名声!再说陛下也未必肯为了他受惊过度回都!”

“…你想到哪里去了?”聂元生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会将恊郎算计进去?我是说若陛下还不肯还都,只能叫太后病上一场了。”

“太后生病那么容易?”牧碧微狐疑的问。

聂元生道:“太后那里自有人去劝说。”

牧碧微略作沉吟,问道:“你是说…广陵王?”

聂元生惊奇道:“你怎知道?”

“太后最听得进去的话,无非出自那么几个人!温太妃、武英郡夫人、宣宁长公主和广陵王。”牧碧微眯起眼,不冷不热的道,“温太妃是向来就不掺合朝事的,这也是她和高阳王的存身之道!至于武英郡夫人虽然姓高却是明摆着帮夫家苏家,苏家没什么理由要陛下立刻回雪蓝关吧?若是高家要保高婉君还好…如今高婉君都死了,我看高传根本就不想去西北,这才忍下了孙女之痛!既然高传打发不走,接倪珍任的那么几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曲夹,苏家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曲家东山再起的,自然是能拖延一日议西北军新帅越好!楼万古如今在营州风生水起的,宣宁长公主对西北可没什么兴趣…剩下也只有广陵王了,他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和王妃又十分的恩爱,你也说了,这广陵王空有贤德之名,却是个糊涂虫,安平王几次三番将他糊弄,广陵王妃糊弄他难道就很难吗?圣驾提前还都决倪珍事,最等着好处的就是曲家…曲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卖力的帮着她,差点连自己的儿子都坑了进去啊?”

聂元生苦笑着道:“明后日,估计曲家的使者会来寻我商议此事,如今他们还没来寻我,但我这回虽然间接帮了他们一把,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你可知道,高家为什么没给那高婉君求情,任凭这小娘被赐死竟忍了?”

不等牧碧微回答,他就叹了口气,道,“这是因为高传得到了一个消息——高七因为执掌飞鹤卫又姓高,所以被高传暗中交代了此事,好让他早作准备…我也是从这个消息中推断出曲家的目的与咱们的目的不算冲突,虽然祖父生前很有将曲家这些世家打压下去的盘算,但也不过是盘算,我可没祖父那么大的能耐…陛下也不是高祖!自然是紧着自己的好处了!天下这局棋…嘿嘿!下了这许多年…高传么,如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也绝对不肯离开邺都的!”

牧碧微惊讶道:“是什么消息竟然如此紧要?竟叫他连高家丢这么大的脸也不管了?”

“高家丢脸算什么?”聂元生嘿然道,“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讨得陛下高兴…最重要的是决计不能叫陛下厌弃了他!”

他神色慎重道,“猎虎之事是我设计,但也没想到四皇子如此反应…这个消息不知道苏家是不是也知道了,若是也知道,却是有些不妙了…”

第二十章 姐弟

姬深伤的不算很重,康氏、吕氏是真心实意被吓得死去活来的,一来姬深容貌俊秀,她们进宫日子又短,还没尝过被冷落的滋味,对姬深多多少少有些情份不说,二来康氏好歹是个容华了,吕氏进宫才几天,两个都还指望着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纵然自己没那福分,好歹能学一学何氏,位份高了之后宠爱还在,即使自己无所出,总能养个旁人出的皇嗣…

相比之下,何氏和牧碧微知道姬深死不了后,都觉得很是无趣,照例慰问了一番,表一番情深义重,又听了姬深关心两个儿子的话,如此应付过了,回到住处各自吩咐人打水——帕子上若不抹了药,她们如今还真有点哭不出来了,到底她们现在论位份论子嗣论资历,便是姬深立刻驾崩,两人也吃不了大亏。

牧碧微梳洗过后,先真心真意的关心了下姬恊,听成娘子说他方才醒来已经好了许多,问过众人无事,姬深伤势也不重,被哄着又喝了些安神的汤药,继续睡了过去,便点头道:“他昨儿个吓得不轻,是很该多睡一会,凭他去睡罢。”

成娘子道:“挽裳守着,叫小宫女们都警醒些,不许吵了殿下,方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来过,恰好三皇子殿下醒着,说了些话,三皇子喝了药后,两位公主就告辞了。”

“昨儿个可给她们送安神汤?”牧碧微到此刻才想了起来,暗怪自己一颗心扑在姬恊身上,竟是忘记了两个养女,好在阿善道:“昨儿个厨房做了安神汤,奴婢让素丝送了的,不只是两位公主,连大皇子、二皇子处都顺手送了。”

牧碧微稍微松了口气,又问牧鸢娘的去向,素帛笑道:“牧小娘昨晚就说,牧令那儿有个随从知道个宁神的偏方,原本没注意,这会去讨要了。”

“难为她有心了。”牧碧微感慨了一句,又叫素帛,“你索性去接她一接,免得小孩子家说话不留意,叫阿爹跟着操心。”

素帛点头:“奴婢这就去。”

这么一番忙碌,午膳的辰光就到了,用过午膳,牧碧微照例小憩,才起身,素丝就禀告了两件事,一件是牧鸢娘是一个时辰前与素帛一起回来的,偏方已经抄好,素帛回来的路上顺便去让容戡看了,道是可以用的,另一件就是:“焦光猷带着长康公主在外头求见…据说是来请罪的。”

高婉君都被姬深亲自赐死了还请什么罪?

不过事情虽然是长康公主挑起来的,追根就底还是高婉君那使女不长眼睛,娇嗔错了地方——牧碧微道:“请进来罢。”

焦氏一进门就拉着长康跪下,忙不迭的道:“妾身教女不慎,求娘娘责罚!”

长康公主忙抢道:“是儿臣糊涂,牵累二姐,不干母妃的事情,请牧母妃责罚儿臣一人!”

牧碧微对左右淡淡笑道:“焦光猷和三娘…知道的说本宫如今也糊涂着,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本宫如此厉害,堂堂九嫔之首和长康公主到了本宫跟前竟是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要先跪了的。”

“娘娘…”焦氏听了这话,继续跪也不是,起又不是,十分的尴尬。

好在牧碧微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她们的意思,不冷不热的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且起来说话罢,如今也非盛夏,这地上凉,三娘年纪小,受得住吗?再说焦氏你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娘家家、不必在乎身子了!”

等焦氏和长康公主坐了,牧碧微也不等她们说什么,就道:“可是为了高婉君之事?”

“娘娘说的是,妾身…”

“三娘做错了什么值得这样大动干戈?”牧碧微扫了她们一眼,“高婉君那使女对大皇子、二皇子不恭敬,不该处置吗?”

焦氏咬了咬唇:“是!”

“三娘年幼,遇事先请教阿姐不应该吗?”

“…娘娘说的是。”

牧碧微一摆手道:“那你们请的是哪门子的罪?三娘年纪还小却十分的知礼,遇见了事情晓得先请教姐姐,至于二娘么…陛下都赞过了,可是三娘没被陛下夸赞,这是来讨夸奖了吗?”

焦氏有点哭笑不得,她记得牧碧微向来刁钻,最恨被人算计,长康公主当日所为,明明摆摆就是不想自己出头,故意挑唆新泰公主——这点子主意,别说牧碧微了,估计新泰公主都清楚,新泰公主出手杀了那使女,也是因为她是姬恒的同母姐姐,实在对那没眼色的使女恨得极了的缘故。

可现在牧碧微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呢?

没等她想明白,牧碧微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就寻个借口把她们打发出了门。

等焦氏和长康公主走后,素丝笑着道:“焦光猷来时怯生生的,仿佛生怕娘娘重罚了她,如今走的时候居然也是一步三回头…”

“她是疑心本宫连敲打都没敲打她!”牧碧微哼了一声道,“也不想想,恊郎出事,本宫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那许多小事?再说人杀都杀了,连高婉君也赐死了,高家这个仇总是结了下来,怪她和长康,传了出去反而惹人笑话!本宫才不做那样的蠢事…”

素丝听她这么说,就大着胆子问:“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嗯?”牧碧微对近身的人向来宽容些,素丝如今又是大宫女了,格外有几分体面,便道,“说来听听!”

“新泰公主向来聪慧…”素丝委婉的道,“为何…还要当众射杀高家女郎的使女?”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笑着道:“你说若没有这件事情,若是立储的话,高家会支持本宫的恊郎,还是支持四皇子?”

立储?

素丝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紧,只是此刻也不敢多流露出什么神情来,以免被牧碧微认为是别有用心,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奴婢以为是三皇子!”

“与恊郎比,你以为本宫会为大皇子和二皇子做多少事?”牧碧微复问。

素丝到底是大宫女,顿时恍然大悟:“奴婢愚钝,谢娘娘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