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舍

好容易腾出功夫来进宫的武英郡夫人一到锦瑟殿,劈头就问:“到底是什么事这样催着我过来?你妹妹她…”

武英郡夫人话音未落,右娥英已经一把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旁边蒯贤人当场摘了钗环跪到她脚下哽咽道:“奴婢对不起夫人!当初夫人让奴婢陪着女郎进宫,便是要奴婢好生护着女郎,奴婢却叫女郎被人害了还不自知!求夫人赐奴婢一死罢!”

这情况猝然而来,武英郡夫人不禁大吃一惊!

她顾不得回答蒯贤人,先柔声哄了右娥英镇定下来,这才细问:“这究竟是怎么了?谁敢谋害我儿?”

因着右娥英还好端端的靠在自己身上,何况一些日子不见,自己这长女看着越发的娇俏可人,武英郡夫人觉得就算是被人害了恐怕问题也不大,许是因为右娥英打小娇生惯养得向来没吃过什么亏,偶然被人算计了一回才格外的委屈,因此武英郡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样趁机教导一下长女。

不想右娥英哽咽着一句:“阿娘,我活不长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武英郡夫人先是失笑:“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也没个忌讳?年纪轻轻的吃一次亏上一次当又怎么了?就这么闹着要死要活的,没的丢了阿娘的脸,到底怎么了?”

右娥英任凭她替自己擦着泪,但那泪珠却依旧纷纷而落,凄然道:“若不是任太医所言,我自然也是不肯信的,我这些日子以来一日气色好过一日,即使一天奔波劳碌,不过略作歇憩,起来又是面若桃花…我怎么肯相信我如今连十个月也未必能够活到了呢?”

武英郡夫人呆呆的听着,足足半晌,才猛然看向了跪在自己脚边不住磕头、如今额上已经渗出血来的蒯贤人:“你…方才…不…孜纭…孜纭方才说了什么?”

蒯贤人又用力磕了一个头,额上有几滴血甚至飞溅到了武英郡夫人的裙摆上,哭泣道:“奴婢对不住夫人、女郎!”

她话音才落,就见武英郡夫人身子晃了晃,整个往后倒去!

右娥英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扶住:“阿娘!”

因今日打算将事情真相告诉武英郡夫人,锦瑟殿的人都是被打发了的,右娥英与磕头磕得头晕眼花的蒯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武英郡夫人弄醒,武英郡夫人悠悠醒转,头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了右娥英的手,中气不足的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阿娘,我被曲氏那贱人所害,如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曲家咄咄逼人,咱们家又失了三十万营州军为依仗,连阿爹都带着族人带邺都来寄人篱下,嘉懿她又才被陷害,若阿娘不能撑住,我死了不打紧,却叫阿爹、大兄、次兄和嘉懿怎么办?”右娥英看出一向强势果断的武英郡夫人方寸已乱,也顾不得武英郡夫人能不能受得了打击,急急的道。

却见武英郡夫人猛然坐了起来,眼中杀机大盛,咬牙切齿的道:“是曲氏害了你?我…”

看着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华罗殿去,右娥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伤心的道:“若是杀了她我就能活下去,我又何必还要等到阿娘进宫来?自己动手岂不是更痛快吗?可我如今中的毒左右也是没救了,还不如从长计议,叫曲家付出更多代价才好!阿娘冷静啊!”

武英郡夫人被她抱着大哭,也不禁泪如雨下:“我的儿,你如今才十八岁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叫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为人所害,让我与你阿爹头发还没白就要先送了长女去吗?”

她到底不肯死心,“是什么样的毒竟然连咱们家都解不了?”

“景福宫的何氏过来提醒,是却死香与盛颜香相冲,无物可救的。”右娥英哽咽道,“昨儿个我私下请了任太医来,拿了盛颜香给他看,问他用的时候可有什么相冲,任太医果然就提了却死香,也说没什么可解的——除了前朝所传的底野迦,可是那底野迦…”

“底野迦?”武英郡夫人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颗稻草,赶紧安慰道,“这东西再怎么珍贵,天下之大但凡还有,阿娘定然要为你弄了来!我的儿,你不要怕!曲家如此歹毒,欲害我两个仅有的女儿,我必不与他们甘休!”

右娥英摇着头难过道:“阿娘不要安慰我了,任太医是姨母最信任的太医,见多识广,在皇室里多少年了?连他都说他也只是听说底野迦能除万病解万毒,觉得或者有用,咱们家固然富贵又怎么弄得到?”

武英郡夫人流着泪道:“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的女儿怎么看也不是那命薄之人,指不定连皇室都弄不到的东西偏就叫咱们家赶上了呢?”

“这个往后再说罢。”右娥英如今已经认了命,生死之际,却是渐渐冷静下来,拿帕子擦了泪,道,“我叫阿娘进宫,一则是为了说这个,免得我若忽然没了…”

“我儿一定会好的!”武英郡夫人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一字字道!

右娥英凄然一笑,道:“阿娘,我哪里想死呢?我才十八岁,进宫才几天?我那么喜欢表兄,固然没能做他的皇后,可如今宫里再也没有比我位份更高的女子,表兄也很喜欢我…阿娘,我实在不想死!可是连任太医都那么说了,我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这样糊涂的过着,到了时候猝然死去,指不定曲氏还要替我伤心得掉上几滴眼泪继续被人赞贤德大度呢!”

武英郡夫人被女儿说得五内俱焚,放声痛哭:“当初若不是阿娘羡慕天家富贵,劝说你姨母同意进宫,你如今何至于此?都是阿娘害了你!”

“阿娘当时去和姨母说,还不是因为我自己先喜欢上表兄吗?”右娥英凄凉道,“不然阿娘怎么会逼我呢?旁人都说阿娘霸道,可我晓得阿娘最疼我们不过…若不是我喜欢表兄,即使他是皇帝,阿娘也绝不会叫我嫁给他的。”

顿了一顿,她怅然道,“可我再喜欢表兄也陪不了他多久了,我好不甘心!”

武英郡夫人闻言,肝肠寸断,搂着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右娥英轻声诉说道,“表兄也才比我长三岁呢,如今宫里妃嫔如云,他还很喜欢那个步氏!先前在西极行宫的时候,听说她小产就星夜赶回,这些年来宫里小产了好几个妃嫔,听说没有一个人能够叫他如此喜欢的…阿娘你说我死了以后表兄会记住我多久?他能记我十年么?我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记住我的。”

“我苦命的儿啊!”武英郡夫人竭力忍耐,仍旧是按捺不住,搂着她大哭道,“你这样惦记着他,他怎么能不记你一辈子——只是阿娘说什么也要为你寻到底野迦,你尽可以与他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右娥英轻轻靠住了母亲的肩,目注窗外琉璃也似的天色,口中却悠悠的道:“若是当真可以和表兄长长久久的一辈子…那该多好!”

“武英郡夫人已经出宫了。”牧碧微走进内室,对支颐趴在摇篮边的何氏道,见她一只手拿了一根色彩艳丽的羽毛逗着姬恊,神情愉悦,便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么?”

何氏直起身来,将羽毛交给旁边的阿善继续引姬恊去抓,懒洋洋的道:“生得好看又不哭闹的小孩子,没事的时候逗一逗也觉得甚是可爱,不过若是要我养,我就觉得烦了。”

又道,“她可有什么异常?”

这个她自然是指得武英郡夫人。

“据葛诺说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显得不太高兴,不过高阳王妃的事情如今人人晓得,也不奇怪。”

何氏悠悠的道:“真可怜啊,那么强势的武英郡夫人,统共也就有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女儿被弹劾,和女婿一起都可能遭毒手,以为在宫里很安全的长女呢竟然早就被下了手活不长了!难为她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牧碧微道:“温太妃说武英郡公与武英郡夫人都非寻常人物,如今武英郡夫人既然并未露出异常,也没去华罗殿…可见的确是存了隐而不发,日后报复的心思!”

“这事情没头没脑的没铁证,尤其曲叔清才死,这个时候忽然说左昭仪谋害了右娥英,偏右娥英一时间又死不了,谁会相信呢?指不定认为是苏家空口白牙的污蔑。”何氏道,“别看武英郡夫人和右娥英是个敢公然打上门去的主儿,她们可也不是不懂得隐忍的,如今右娥英活不长,越发的要为家族考虑,她这条命,可要比曲叔清贵重得多!”

牧碧微道:“我只盼望她能够多撑一撑。”说话间,目光就不自觉的看向了摇篮。

何氏叹了口气:“只是,她再能撑,也不可能撑到皇子们长大的。”

“那只能咱们尽力拖了。”牧碧微吐了口气,慎重道。

“其实…咱们拖了又怎么样呢?”何氏若有所思,“有皇长子和皇次子在,要叫恊郎继位,可不容易!”

牧碧微苦笑着道:“我如今却还没想到叫他继位上头去,那也太远了…只是皇子们若是长大了,便是你我年老色衰失了宠,外朝的臣子们总要顾忌一些,陛下…陛下如今年岁作为主君来说也不算长呢,偏他…他也不是什么可靠的,我当然只能指望儿子长大一些我更放心一点。”

何氏哂道:“儿子自然要比陛下可靠多了,你放心罢,那个甜儿先不要动,反正我那景福宫现在也没什么可留意的地方了,你这儿,我替你看着呢!别怕,凭哪个皇子有事,恊郎也不会有事的。”

这话并不能很安慰牧碧微,她叹了口气道:“但愿罢…这一回左昭仪害右娥英的手段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第三十八章 同昌侍疾

太后病重的消息虽然因为曲叔清之死冲淡了许多,但随着高阳王与王妃一起踏上了流放之路——随他们同去的还有苏家的嫡次子苏俨,按照武英郡夫人的说法是舍不得原本并不在流放之列的次女,所以叫孙儿陪着姑姑一同去也有个照应。

但知道苏家曲家结怨经过的人都知道苏家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先留一点血脉在外了。

这么看来右娥英虽然还在宫里风头无双,到底苏家是落在了下风的。

高阳王和王妃离开邺都,曲家也没了追究的理由,只能由曲伯洋具本谢恩,威烈伯在营州也呈递了折子称赞君上公义。

如此,太后的病情开始让朝野上下担忧起来,武英郡夫人、荣昌郡夫人都进宫探望,出来均道太后这一回病得厉害,安平王、广陵王和宣宁长公主皆轮流侍奉榻前,连温太妃也几次当众落泪,直说自己教子无方,叫高阳王惹下大过被流放在外,不能够在嫡母跟前侍奉汤药——这话传了出来,薄太妃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带着同昌公主一起到和颐殿来。

她们到的时候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并广陵王、宣宁长公主都在,高太后被簇拥在榻上,额上勒着抹额,脸色灰败,果然是病中之态,声音微弱的免了礼,淡淡的道:“你们怎的来了?”

薄太妃不敢怠慢:“回太后的话,妾身听说太后身子不好,原本怕过来反而打扰了,因此一直没敢来,这几日见探望的人多了才敢过来看看。”

又说,“同昌也很担心太后,这几日都在茹素为太后祈福。”

她提同昌公主也是为了讨好太后,不巧这话偏又将太后得罪得更深了一点——当年先帝的时候,因为先帝登基之后自感命不长久,私下里在高太后和薄太妃跟前都是感慨过的,薄太妃就抢先表示自己将食长素以为先帝祈福,高太后后来这么做时,却是慢了她一步,虽然先帝没说什么,高太后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如今心头恨意更重,便不冷不热的道:“这怎么行呢?同昌年纪还小,如今正是发长的时候,很该进补进补才是,竟吃起素来,知道的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还当是宫里亏待了堂堂的公主!”

薄太妃大感委屈,但也知道如今可不是先帝在的时候,加上殿上两位夫人,一位长公主和广陵王对她们母女印象都不好,这会也没人给她什么台阶下,宣宁长公主甚至偏过头去低声和武英郡夫人径自说笑了起来。

她咬了咬牙道:“是妾身糊涂做错了事,到底还是太后心慈心疼同昌呢!”

“哀家这个嫡母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如今不过是活一天尽一天的心力罢了,你这个生母怎么能不尽心?”高太后中气不足的说道,这话顿时将薄太妃今日打算探望时实在不行直言同昌公主的终身之事的计划掐断——嫡母太后都病到了谈及生死的地步了,除非是高太后自己提,不然谁在这眼节骨上还要提同昌公主的婚事,说了出去能听么?

薄太妃慌忙道:“都是妾身之过!”又带出一丝哽咽道,“太后向来就是有福之人,如今不过是偶然病了一回,想必不久就能够好的,妾身这么糊涂的人压根就不知道怎么抚养同昌呢,同昌就指望着太后疼一疼了,太后福泽远厚,定然能够长长久久的泽被她的。”

薄太妃却是打从心眼里不希望高太后这会长病或者一病不起,同昌公主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婚事至今都没有着落,高太后是公主正经的嫡母,又是一国太后,若是这会崩逝,三年守孝——姬深那么个皇兄,又是高太后的亲生子,难道还会管妹妹的婚事吗?孝期之内,大臣也不能提公主的婚事吧?

虽然实际上的守孝是廿七个月,但也是两年多了,那时候公主十八岁,薄太妃很是清楚,高太后非常厌恶自己母女,但这位太后好歹还是很在乎名声的,若是高太后来定同昌公主的婚事,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后总要她贤德的赞誉,可姬深却不一样了,这位君上压根是连青史骂名都不屑一顾了,亏待一个异母妹妹算什么?

到时候若是不催,指不定他被宫妃们环绕之间把这事忘记到九霄云外,若是催了呢,他随便找个人家把同昌一嫁了事——依薄太妃对姬深的了解,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因此她这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只是高太后实在厌她,这么一番话自然也不可能就打动了太后,依旧是不冷不热的道:“哀家年岁长了,过一日少一日,虽然有心,却也无力了,你就带她回鸿寿宫好好过着罢,原本呢,同昌也到了该选驸马的时候,奈何哀家如今身子不中用,人也糊涂了,恐怕选不出什么好的来,反而委屈了先帝的幼女!好在她还不很大,皇家公主多享几年清福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事,缓一缓罢。”

薄太妃慌忙道:“太后说的这是哪里话呢?妾身看太后如此虽然病着但精神也还尚好,定然只是小恙罢了!不过同昌也不过是妾身所出,哪里能比长公主尊贵?太后随意给她选个人家就好了,怎么还敢叫太后大大的费心?”

她这是为女儿担心,要逼着高太后把事情说定,这样就算高太后当真去了,驸马已经定了下来,姬深总不能拦着妹妹不叫她嫁人吧?便是守孝时间长…谁敢撇下定了亲事的公主另娶不成?!

但高太后早就有所准备,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立刻咳嗽起来,武英郡夫人轻拍着妹妹的背,眼角斜睨着殿下,慢条斯理的道:“按说,太后与太妃跟前,咱们外命妇是很不该多嘴的,只是太妃也看到了,太后如今病得厉害,方才还是躺着的,听说你与同昌公主过来了这才起身与你们说几句话,也是因为你们一直都没过来,今儿忽然来了,太后以为是在鸿寿宫里住得不如意,担心你们被亏待了呢!如今太后撑了这么些光景也实在乏得很了,依我说太妃还是改日再论同昌公主的婚事罢,公主如今又不是老女了,再有太妃一句话说的倒是轻松,就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出阁总也要再三的相人呢,更何况是金枝玉叶?太妃不心疼亲生女儿,太后可是担心误了先帝所托的!”

武英郡夫人一向强势,薄太妃虽然是头次见她,论身份也比她高,但被她这么一番抢白却是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来,倒是同昌公主不忍生母为自己受委屈,怯生生的开口道:“母后,儿臣如今还不想嫁人。”

听了她这话,薄太妃一惊,就听同昌公主继续道,“母后病重,儿臣自当侍奉榻前,又怎么能提嫁人之事呢?还求母后成全!”

薄太妃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高太后是个极重脸面的人,若不是如此,先帝去后,她和同昌两个论外家论位份都比不过高太后,就是被折腾死在这深宫里头,又能怎么样?

论起来嫡母又是太后生病,作为庶女的同昌公主的确很该在病榻之前侍奉的,如今除了高阳王、同昌公主之外,高太后所出的三子一女不是已经在轮流侍奉了吗?

当然同昌公主过来侍奉是不可能像安平王、宣宁长公主这样只需要担心高太后的病情的,高太后要贤德名声,未必不会纵容和颐殿的人私下里为难同昌公主,只是同昌公主若是有了尽心侍奉嫡母的名声,将来说亲的时候高太后那就更不能亏待她了,何况万一同昌尽心伺候叫高太后有所释怀,对公主总是件好事…

这么想着,薄太妃赶紧跟着道:“妾身方才还说自己糊涂,可不是就糊涂上了?妾身单是想着太后福泽远厚,偶尔病一回定然是立刻就要好的,竟忘记了侍奉太后本是妾身与同昌理所当然之事呢!”

高太后闭目不答,这回说话的却是宣宁长公主了,她淡淡的道:“太妃你是有心了,只不过打从父皇去后,母后在这和颐殿里已经住得习惯了,并不喜欢多个人过来吵了她。”

这就是嫌弃薄太妃在跟前碍眼了,薄太妃对宣宁长公主一向有些忌惮,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最纵容的就是薄太妃与宣宁长公主,那时候因为同昌年纪还小,先帝对宣宁长公主格外疼爱,甚至狩猎时一再亲自指点她骑马、控弦之技,连对安平王、广陵王都没有对长公主上心。

因着薄太妃与高太后的恩怨,宣宁长公主对这个庶母十分厌恶,先帝在的时候就只肯称她位份不肯称她做母妃,先帝虽然为此责备过宣宁长公主几次,但宣宁长公主坚持,先帝却也舍不得深责她,薄太妃没少被这位长公主当众落了面子而不能发作,如今听她这么公然的说自己碍眼,不能发作也不敢发作,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半晌到底忍了下去,勉强笑着道:“多谢长公主指教,妾身却是不敢在这里惹太后厌烦的,只是同昌总是太后的女儿啊,为人子女,母后病在榻上,怎么能不伺候呢?说了出去,同昌也要被人骂作不孝的,还求太后与长公主念同昌一片孝心,赏她个尽孝的机会罢!”

这番话说得又是凄凉又是忍耐委屈,同昌公主不禁低下头去眨掉睫上一滴水珠。

高太后很是疲惫的道:“罢了,你要同昌留下来就留下罢。”

薄太妃长松一口气,生怕她忽然反悔或者旁边有人拦阻,赶紧拉着同昌一起跪下谢恩。

宣宁长公主便冷冷的道:“既然母后答应了你们,就先回鸿寿宫去收拾一下,这儿也叫宋贤人与同昌收拾间屋子出来住罢。”

“既然是过来侍奉太后的怎么还要特别收拾着住呢?”薄太妃千恩万谢的道,“随便寻个榻上歪一歪就成了。”

等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出了殿,高太后便立刻冷笑了一声,对陪伴自己的人道:“哀家从前最厌这贱人这副忍耐的模样,没事都是一副备受委屈的样子,哀家随便开口说点什么,就仿佛是亏待了她一样,如今倒是越发的能忍耐了!”

宣宁长公主道:“其实母后何必一定要留了同昌下来伺候?左右这儿也不缺一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厌烦!”

高太后装病的事情却只有武英郡夫人知道,宣宁长公主虽然是高太后唯一的女儿,但长公主做事干脆,最不耐烦的就是优柔寡断,高太后怕她会说自己瞻前顾后,所以也没同她说清楚,此刻听了长公主的话,便叹了口气道:“也不多她一个,她要过来博取个孝名就过来罢。”

母女两个说着话,就见武英郡夫人呆呆的望着窗外,神色凄然,高太后与宣宁长公主还没注意到,荣昌郡夫人却看见了,虽然因为高十一娘的事情,武英郡夫人和娘家有了罅隙,但高十一娘又不是荣昌郡夫人所生,不过是她侄女,荣昌郡夫人和武英郡夫人的关系一向却是不错的,便暗中一拉她袖子,低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武英郡夫人一惊,赶紧敛了神色,掩饰道:“在想懿娘呢!”

高阳王妃苏嘉懿一定要跟着高阳王去巴陵城——西北苦寒地,又是流放,荣昌郡夫人便不再怀疑,叹息着安慰她道:“虽然西北苦寒,但高阳王到底还是王爵,又是陛下的手足,飞鹤卫不会对他们无礼的,再说陛下也没说流放多久,指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因为武英郡夫人提了次女来掩盖,荣昌郡夫人却也被勾起了对自己女儿的牵挂和担忧,趁着高太后那边没留意,小声道:“芙娘如今在娘家住着死活不肯回王府…年节都不肯进宫,我啊,也愁着呢!儿女都是债,咱们总是烦着也不成,慢慢劝着帮着总能好的。”

这话说得武英郡夫人差点没当场掉下泪来,赶紧狠狠得忍了。

第三十九章 底野迦之困

何氏再来时神色诡异,开口就道:“咱们两个打算着利用右娥英呢,不想这一回却把聂子恺坑了进去!”

牧碧微闻言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

“那却死香和盛颜香相冲之后不是无药可解吗?”何氏叹了口气,“但任太医却想到了底野迦…这东西善除万病能解万毒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知道此物的人不多,可是但凡晓得,遇见了无药可医无药可解的东西却多半会想起它来。”

“你先前怎么没想到?!”牧碧微立刻明白了过来,顿时急道。

何氏道:“这事的确有些要怪我,我虽然知道聂子恺那里有一瓶底野迦,却是在估计着他已经用完了之后才猜测出来的,所以我总觉得这天下恐怕很难寻出第三瓶底野迦来了,因此直接没去算…”

“陛下那里还有一些…”牧碧微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右娥英如今极得圣意,陛下不会舍不得的。”

“这一点是咱们的疏漏之处。”何氏苦笑着道,“昨儿个蒯贤人亲自趁夜到我宫里去问我,既然我知道却死香与盛颜香相冲,那么是不是也知道底野迦——我应付过去之后才醒悟过来这是给聂子恺寻了个麻烦,怎么会不想到陛下身上也有一瓶?可你想,右娥英中的这个毒是曲家下的手,陛下那儿高祖皇帝传下来的底野迦,曲家会不知道?就算从前不知道,上次用来救安平王时场面混乱,总也该传出去了,你想曲家会不考虑到这一点吗?”

她叹了口气,“莫忘记步氏所谓的‘小产’之后,陛下星夜回宫…你说以步氏的盛宠,上回给安平王用剩下来的底野迦,还会有剩吗?”

牧碧微倒抽一口冷气:“那这么说来,如今就剩他手里那瓶了?可那瓶比陛下手里的那瓶还要早的用掉啊!”

“但苏家为什么要相信,此物如此珍贵,说是起死回生也差不多了。”何氏苦笑,“聂子恺自己到现在都没伤重或者病到了需要此物的地步,难道要他实说,说当年西极山中他已经拿来救了你?我仔细想了想,不但聂子恺,他的叔父兄弟,明面上能够叫他用掉那瓶珍贵无比的底野迦的人,一直都是太平长安啊!只要苏家查到他手里有过底野迦,便是他指天立誓已经用完了,苏家也会认为他这是舍不得拿出来!”

牧碧微双眉紧锁:“不拘苏家的底蕴,他到底也只一个人…忽然多出了这么个敌人…”

何氏道:“现在苏家还没查到他身上,但我想曲家故意让右娥英中毒,未必没有留这个后手!反正聂子恺一向就得陛下信重,和曲家又不亲近,他若是与苏家冲突起来,不拘陛下帮谁,对曲家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所以苏家就算查不到,曲家也会上赶着告诉过去的。”牧碧微冷笑着道,“当初还以为谋害右娥英是曲家反击呢,不想这计策竟是一环扣一环!咱们两个自诩旁观者清,孰想是一开始就叫人预备着一并的坑下去的!”

何氏叹了口气:“惟今之计,就是要么设法叫右娥英速速的死了,这样苏家还来不及寻到底野迦!自然不会和聂子恺冲突起来,要么,就是叫聂子恺公然把那瓶药用掉!否则等苏家寻上门,那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右娥英没那么好谋害,何况你又才提醒了她中毒之事!”她飞快的思索着,“只是…这样的药要怎么样才可以不使苏家起疑心的用掉?”

两人商议半晌无果,牧碧微便索性叫了阿善来,使她设法把消息传递给聂元生,又和何氏商议了几句,何氏便告辞而去。

隔了几日,底野迦之事还没解决,牧家倒是传出了一个好消息,消息是牧碧城带进宫来的,这还是他头次主动过来见牧碧微:“昨儿大夫说,长嫂这一回怀的是个男儿,祖母和阿爹叫我来告诉阿姐一声。”

牧碧微顿了一顿,才道:“长嫂一定也很高兴吧?”

“最高兴的却是白夫人。”牧碧城笑了笑,“大兄说,不拘如何这孩子总是在牧家养着的,白夫人也赞成,祖母和阿爹也是高兴的。”

牧碧微还要和他说话,不想得知牧碧城过来,西平急急的向黄女史请了假赶到,潦草的行了个礼,就盼望的看向牧碧城道:“小舅舅你来了,可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

她这么直截了当的索取好处,牧碧微有些啼笑皆非:“怎么母妃亏待了你吗?每回都望着过来的人要这要那!”

“小舅舅是母妃的弟弟,又不是外人。”西平毫不见外的道,“再说温祖母早就说过,小孩子么做什么要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就是因为人多了总会有人记得给小孩子带点东西的,母妃,儿臣还小!”

牧碧微指着她,想了想,道:“是谁昨儿个一个劲的缠着母妃,说你已经长大了,每日里很该吃上七八块糯米糕的?”

“哎呀,昨儿个是昨儿个。”西平背着手,站到了牧碧城跟前,吐了吐舌头道,“母妃不是叫儿臣要日日温故而知新吗?昨儿个儿臣自以为长大了,今天看到小舅舅才发现昨儿个是儿臣以为错了!”

跟进来伺候她的邓氏、蝶儿年长些,倒还稳得住,歌青和歌天到底年少,都不禁偷偷的掩嘴而笑。

牧碧城也不禁笑出了声,他今日因为是主动过来的,却是的确给西平预备了东西的,当下就从怀里掏出一支竹蜻蜓来,柔声道:“小舅舅还没有小舅母,所以没法给你做布老虎玩,这个竹蜻蜓却是小舅舅在路上看见许多小孩子都玩的,所以也给玉桐带了一个。”

西平颇感兴趣的接了过来,打量几眼,却是迫不及待的问:“小舅舅,你上回说的那种控缰的法子,我试过几次都不成,莫非还有旁的窍门嘛?”

牧碧城道:“怎会不成呢?是不是你…”

见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就开始聊得热火朝天,竟把自己丢到了一旁,牧碧微也不禁啼笑皆非,看了眼阿善道:“你去做事罢。”

阿善会意,给下首的蝶儿使了个眼色,趁着无人注意的光景到旁边低声吩咐几句,再回到牧碧微身边,便小声道:“蝶儿自会将小何氏的身孕告诉甜儿。”

“何氏想必会很高兴了。”牧碧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也许如云梦如所言罢,这会我想想倒不是很恨她了。”

阿善沉吟了片刻,才道:“奴婢都听女郎的。”

同昌公主在和颐殿里侍奉太后数日,极为尽心尽力,这贤德的名声就渐渐传了开去,薄太妃虽然心疼女儿,但听着薄家设法传进来的消息也觉得欣慰,正盼望着高太后好起来之后能够念一念同昌公主的这份心意——不想和颐殿忽然又传出了太后病情加重的消息!

这消息才传出来时薄太妃便吓了一跳,但随即想到若是高太后当真是好不了了,同昌公主左右也要守上三年,倒还不如博取个为嫡母尽孝到最后的名声,这样就是将来请家里人在朝上和姬深提出来也好说一点。

这样想着薄太妃便也定了心,暗中叮嘱同昌公主当好生表现,就算打动不了太后也要将孝心让前去探望太后的人都看在了眼里,薄太妃暗忖着孝名怎么着也不会有坏处的罢?

这一日,武英郡夫人进宫陪伴太后,对殷勤恭顺伺候榻前的同昌道:“我有话和太后说,还请公主先去歇息歇息罢。”

同昌低眉顺眼道:“夫人请自便。”

等她走了,武英郡夫人便与高太后道:“妹妹如今在榻上硬生生的躺了这么几日,也差不多了,也该打发了她了罢?”

高太后也的确感到躺得够久了,道:“姐姐说的是。”

“既然如此,我来替你办了这件事吧。”武英郡夫人对宋氏使了个眼色,道。

第四十章 慕艾

武英郡夫人做事一向利落,次日就邀了几个身份地位与她仿佛的命妇一道进宫探望太后,宋氏却拦在了门前说太后再次病情加重,如今任仰宽正在里头诊断,趁着宣宁长公主、广陵王并同昌公主都在的时候,武英郡夫人小声和荣昌郡夫人说着事情,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叫四周的人都听得见:“妹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叫人忧心。”

荣昌郡夫人虽然先前因为安平王妃的事情被太后教训过,但也知道高家即使是高门大户,去了太后,到底这荣耀要减上几成的,这会也是忧心忡忡的道:“说起来任太医的医术是极高明的,怎的越治越重了呢?按说太后一向凤体安康…”

“从前我家大郎身子也不好呢,后来,还是祈福才好了的。”武英郡夫人道,“只是到底要虔心,就这么在宫里可不成,还得好生选个地方。”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若有所思,这边正等着任仰宽,外头就有人来禀告,道是中书舍人聂元生奉了姬深之命过来探望太后并询问病情。

因为高太后还在里头,外面以宣宁长公主身份最为尊贵,她又是高太后的嫡亲女儿,就道:“叫他进来罢,任太医想也就要出来了,使他一并听了好去与三郎知道。”

聂元生进来,依序见礼,目不斜视道:“陛下如今正在批阅奏章,闻说太后病情反复,心中忧愁,因奏章里有几份急件,故此先遣了臣来探望,帝驾随后就到。”

他容貌俊秀、举止翩然,武英郡夫人这些命妇虽然大抵出身世家望族,门第观念深入人心,也不禁对他心生好感,同昌公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宫内宫外都盛传的宠臣,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宣宁长公主立刻觉得了,就不动声色的道:“任太医正在里头给母后诊治,宋贤人方才出来,说已经在开方子了,舍人少等就是。”

“多谢长公主告知。”聂元生点了点头,少顷,任仰宽被宋贤人送了出来,众人自是询问不迭,任太医淡淡的道:“太后是痼疾,难以根治,如今用药石也只是抑制,下官医术不足,还在琢磨。”

宣宁长公主面色顿变,聂元生也露出凝重之色来,但任仰宽除了这几句便不肯多言,借口回去再翻医术,匆匆走了。

聂元生仿佛也不敢拖延,告退道:“下官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

“你去吧。”宣宁长公主心神不宁,也忘记了同昌,去仔细盘问起宋贤人来…

同昌公主回到了和颐殿里收拾出来给她住的屋子里,从鸿寿宫带过来的贴身宫女蓼花看出她似有心事,就关了门,到她身边小声劝慰道:“那起子小人可是又给了殿下气受?殿下暂且忍耐,等太后好了之后,殿下这份委屈总不会白受的,等下降了之后,再把太妃接出宫,往后未必没机会收拾他们!”

“没有,只是方才任太医出来说母后身子不是太好。”同昌公主有些出神的说道。

蓼花就道:“不管怎么样,殿下总是尽心服侍过太后的,便是太后当真…陛下冲着殿下的这份孝心也不能委屈了殿下,不然朝臣也不依的,所以但凡有人过来探望,殿下总要出去的好,不然,殿下在这儿劳累伺候,外头竟没个人知道,岂不是冤枉?”

同昌如今十六岁,这蓼花比她长了一岁,是薄太妃盛宠时候放出宫的心腹宫人之女,向来精明能干,却因为薄太妃那心腹死得早,父亲另外续娶了新妇,薄太妃听说她小小年纪就很有主意,便接进宫来陪伴同昌,既是照料故仆之后,也是给同昌寻个膀臂。

从前蓼花劝说同昌时,同昌总是认真听着,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听不下去,有些烦恼的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蓼花被她叱得一呆,她自幼陪伴同昌,同昌也不是心思深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同昌分明是心里有了事?只是之前她陪伴同昌身边,被和颐殿里的侍者冷言冷语的说了一番诸如“说什么过来侍奉太后啊,金枝玉叶的架子倒是摆得足,贴身宫女不离身,到底也是做奴婢的做事,做主子的拿好处呢”、“长公主下降已久,如今到了太后跟前还要亲手伺候太后喝药的,有的人啊,明明就住在了宫里,在咱们和颐殿,还要事事叫宫女上前,这样也算尽孝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的话,同昌公主抵挡不住,就叫蓼花不必跟着自己。

因此蓼花也只能每日里问一问同昌公主经过,如今同昌公主分明不肯说,她也是一头雾水,顿了一顿,就试探道:“殿下若是有什么愁烦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不敢说给殿下出什么主意,也能叫殿下倾吐之后舒畅些罢?”

同昌和她自幼是一起长大的,又不是刁蛮的性.子,呵斥她之后心里已经有点懊悔,再见蓼花并不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的哄着自己,犹豫片刻,到底含糊的吐露道:“方才武英郡夫人和阿姐并几个命妇一起来探望太后,恰好遇见任太医为母后诊断,宋贤人叫我们先别进去吵了任太医,不想陛下差了聂舍人过来询问母后…”

蓼花听到这里,见同昌公主不再说下去,心头狐疑,道:“然后呢?”

“然后,任太医说太后不太好,阿姐很是着急,聂舍人也就回去告诉陛下了。”同昌说到这里,面上微现霞色。

蓼花琢磨了半晌也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忧愁的,要说高太后的病情,也不是今儿个才加重的,前几日她就劝说同昌做好了守孝的准备…她又哄了几句,同昌到底含羞点了一句:“聂舍人,生得可真是俊俏啊!”

“聂子恺?”蓼花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同昌,这才恍然同昌面颊绯红不是因为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而是因为害羞——她张了张嘴,小声道,“先前步隆徽还是顺华的时候,就提过让他尚殿下,可是…”

同昌一听,忙急问:“可是什么?”

见她这急切的模样蓼花实在觉得不忍,但到底还是要告诉她:“只是薄家和崔家觉得他家世不足,官位也太低了些,所以当朝驳了…后来就这么算了。”

“我的婚事,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下?”同昌听着,差点掉下泪来,只是她性格到底软弱,这么抱怨了一句,便没有继续埋怨下去,只是极为失望道:“除了陛下之外,我从来没见过比他生的更好看的人呢。”

蓼花心想,我还没告诉你,薄家崔家驳了之后,聂元生自己也是明确提出配不上殿下你——不就是不想尚主吗?如今两下里这个仇都结了。

便委婉的道,“听闻崔家几位郎君也是极好的。”

“那几位表兄我都见过,还可以罢。”同昌心不在焉的说道,她如今也不过十六岁,还是慕少艾的时候。

一般的金枝玉叶,宣宁长公主在先帝在时与先帝去后,都被宠着惯着的,便是与姬深闹翻那些时候,太后对这个掌上明珠到底也是护着,同昌公主却不然,先帝驾崩时她才七岁,虽然先帝在的时候对幼女是极尽怜爱的,可先帝去后,与薄太妃一起被赶到偏僻冷清的鸿寿宫多年后,她早已忘记了公主所应有的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养成了寻常人家的庶女一样总免不了几分怯懦的性情,此刻心里念念不忘记聂元生,却是怎么也不敢去和高太后提的,只是听蓼花提崔家之子,觉得究竟不及聂元生,便下意识的驳了一句。

只是她向来安静,难得这么再三的驳斥蓼花,蓼花不免要想同昌对聂元生是实在不能放弃了。

有了这个想法,当晚她就借口回鸿寿宫为同昌拿几样东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薄太妃。

薄太妃闻言,当然是大吃一惊!

“就是上次的那个聂子恺?”薄太妃怒道,“临沂郡公长孙——临沂郡公自然是好的!可他这个长孙,自幼父母双亡,未长成,连临沂郡公并郡公夫人也去了,可见命格是极硬的!就算不提这个,临沂郡公的爵位也不在他身上啊,可见也是个没福的!更别说他如今也不过一个六品的中书舍人罢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堂堂公主,再怎么低嫁也不能嫁个六品官罢!”

蓼花道:“奴婢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只是奴婢反复与殿下说了,又提了崔家郎君,但…太妃也晓得殿下的性.子的,殿下最是温柔懂事不过,往常听到了这里也就罢了,这一回却想也不想就驳斥了奴婢,说崔家郎君与那聂子恺是没法比的…太妃看这…”

薄太妃只此一女,也是极疼爱的,闻言就愁道:“这天底下合宜的郎君那么多,偏她怎么会看上这聂子恺的?不会是和颐殿里故意算计得罢?”

“奴婢问过殿下,那聂子恺进殿虽然是宣宁长公主所准,但进殿之后并没有看过殿下一眼。”蓼花如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