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是说那件葡萄图?”阿善略一沉吟,也反应了过来,“葡萄预兆子孙昌盛,焦世妇在里头还夹了金丝,那件绣品可称得上灼灼其华了,女郎膝下虽然有西平公主,但一来不是女郎亲出,二来公主到底不能承托宗祠,女郎当时叫奴婢收着没有多加理会,这会要用吗?”

牧碧微淡淡道:“你查了焦氏的底细后不是说她可用么?如今这沈氏的事情,交给她去办便是,若她能够办好,告诉了她——自从欧阳氏被废为美人,德阳宫的主位空缺也太久了!”

阿善一怔,不由道:“焦氏之父不过是六品县令罢了,也没什么宠爱,想扶她晋升妃位可不太容易啊!”

“五妃之位如今婕妤、容华、承徽都空着,陛下又不是那小气的人。”牧碧微哼道,“再说我也没许她办成了这件事情立刻帮她晋位啊!”

阿善这才放了心,道:“那么奴婢这便使人把话传过去?”

“嗯,去罢。”牧碧微点了点头,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焦氏晋不了位,实际上德阳宫若能够有主位,她倒更有可能,毕竟含光殿本为欧阳氏的住处,欧阳氏再惹陛下厌恶,太后对她却一向都不坏的,其他人哪怕封了妃想去做那里的主位太后也必定不肯,只看沈氏进宫之事与太后脱不开关系,但沈氏也才住了长信宫,可见太后从没打算叫她代替欧阳氏主持德阳宫呢!惟有本就是德阳宫里的人才能够叫太后心里略好过些。”

“太后心里再好过,焦氏出身还是太低了啊!”阿善叹了口气,“除县不过是清都郡一个上县而已…”话说到这里,见牧碧微笑了一下,阿善顿时明白过来,“女郎是要替焦氏之父提品级吗?”

牧碧微悠悠的道:“那焦县令据说在县令一位上已经做了近十年,每年考评都不错,偏生一直得不到晋升,据说和他出身庶族很有关系,大兄这两年在清都郡好歹也站稳了脚根,这焦县令能够年年考优,可见能力不差,提拔他也不算是完全以权谋私啊!”

阿善道:“若是此人可用,大郎君在清都郡倒也多个人帮衬着。”

“阿爹如今已经在朝任尚书令,这些事情自有阿爹安排,咱们只管把话递出去就是,打听一下聂…”牧碧微习惯性的要吩咐阿善去寻聂元生传话,话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顿了一顿才道,“叫卓衡寻个机会说下罢。”

停了片刻,又道,“焦世妇到底泼辣不足,使她去时,叫柳氏寻个借口跟着,若有不对,着她弥补。”

阿善会意:“女郎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女郎昨儿睡的太迟,趁着殿下这会被穆幼娘哄去描红,再睡一会儿罢。”

牧碧微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你去罢!”

第十六章 救人

出乎牧碧微意料的是,焦世妇的动作却很快,牧碧微一觉睡到晌午,与西平公主一起用了午膳,才哄了西平午睡,自己脱身换了身衣裳,素绣就进来禀告,道是焦世妇与柳御女在外面求见。

“哦?她们可曾去过长信宫了?”牧碧微诧异的问道。

素绣道:“奴婢问过林甲,说她们正是从长信宫方向回来的,两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呢!”

牧碧微点了点头:“请到清声轩里去,奉上好茶,本宫随后就到。”

素绣行了礼便去了。

阿善笑着道:“不想这焦氏倒是个能干的。”

“我还道她独自难为,需要柳氏从旁敲个边鼓,没想到却是小看了她。”牧碧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身上的翠绿半臂,牙色织绮窄袖交领襦衫,下面是鹅黄罗裙,觉得太过随意,到底不是在后殿接见,便叫挽袂取了一件绛色掐金丝绣鹿的半臂来换了,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带着人向清声轩去。

清声轩说是轩,其实不过是前殿侧后方一间偏殿改建的,因它附近植满了翠竹,风过之声竹声莎莎,就以清声为名。

这里是牧碧微见一些没必要动到正殿、又还没亲近到可以随意进入后殿的人用的。

若是柳氏独自过来,她是牧碧微的宫里人不说,又奉承牧碧微已久,牧碧微自然连衣裙也不换,直接唤到她到后殿便是,但这焦氏虽然先前就示过好,如今却还没亲近到这程度。

不过收拾了个沈氏,这样就叫她登堂入室,柳氏等旧人心头不服不说,焦氏也难免滋生出轻狂来。

牧碧微进了清声轩,里头已经被奉上茶水的焦氏、柳氏忙起身肃立迎接,待牧碧微在主位坐了,又欠身行礼,牧碧微含笑免了,看向焦氏,这焦氏生得眉目清秀,眉宇之间一派温厚老实的模样,穿着秋香色交领宽袖襦衫,下束绛色罗裙,挽了参鸾髻,髻边几支珠钗虽然金色光亮,但上头的珠子明显黯淡了,她见牧碧微看向自己,忙殷勤的笑着:“几日不见娘娘,心中想念的紧,原本怕打扰了娘娘抚养西平公主,听柳妹妹说娘娘这会空着,才敢来打扰,不请自来,还请娘娘恕罪!”

柳御女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焦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我方才只说自己过来娘娘这儿蹭杯茶喝,可没说旁的话啊,娘娘空着不空着,我又怎么知道呢?”

焦氏没想到柳氏会当场戳穿了自己的话,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见状,牧碧微咳嗽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叱柳氏道:“你啊,一张嘴就是快,什么玩笑也开,焦世妇素来忠厚老实,你又何必这样拿人寻开心?”

听了牧碧微的话,柳御女才举袖掩唇,轻轻笑着对焦氏赔罪道:“方才是妹妹开玩笑呢,焦姐姐最是老实不过的人,如何会捏造了我的话去?妹妹不过是想看看焦姐姐着急的样子,却不想把玩笑开过了,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别与妹妹计较才是!”

说着她端起了几上茶水,笑盈盈的道,“妹妹这里借宣徽娘娘的茶水给姐姐陪罪了,姐姐若是不喝可就是不肯原谅妹妹,那妹妹可要掉眼泪、哭也要把姐姐的心给哭软了呢!”

焦氏被她这一番快言快语弄的脸色青红不定,半晌才满面尴尬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勉强道:“柳妹妹说的,我怎会怪你?”

这话说的中气不足,柳氏面上笑容更盛,及至被牧碧微瞪了一眼,这才收敛,就听牧碧微闲闲道:“好啦,都是侍奉陛下的姊妹,几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焦氏与柳氏见她发了话,都低头应了是,牧碧微便含着笑问道:“你们今儿怎会走在了一起?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且说来与本宫听一听,也是解个闷。”

“回娘娘的话,今儿啊妾身闲逛时走到德阳宫附近,便想到焦姐姐的绣艺精湛,上回给西平公主的绣件是娘娘都赞不绝口的,娘娘曾说过妾身性.子急,很该磨一磨,妾身就想了,刺绣那慢吞吞的最能磨性.子不过,便想着去跟焦姐姐请教一二。”柳御女当仁不让的抢了答话,她声音又脆又亮,这么一番话却是一句句说来清楚明了,叫听的人丝毫不觉得她罗嗦,反而有悦耳之感,她睨了眼焦氏,嫣然道,“不想到了焦姐姐的殿前,却听人说焦姐姐正要出去,妾身好奇的问了问,原来焦姐姐是听说了沈世…哦,如今可是沈御女了,沈御女昨儿在宣室殿里受了风寒,因此焦姐姐想去探望探望她,妾身听了,就想到娘娘素来心慈,咱们宫里自娘娘来了之后,姐姐妹妹们没有过不好的,可长信宫却没有主位,想着沈御女着实可怜,就提议跟着焦姐姐去了。”

牧碧微笑着道:“然后呢?”

这次焦氏不敢怠慢,牧碧微话音才落,她就急着开口道:“回娘娘!”说了这三个字,见柳氏一撇嘴角,倒也没有抢着回答的意思,心下才一定,便接着说下去,“妾身自然不会不答应柳妹妹,一起到了长信宫珍翠殿,守门的宫女原本不欲叫妾身和柳妹妹进去,道是沈御女才喝了药睡着,不便见客。”

“虽然如此,但你们特特赶上门去探望,这一番心意,却只叫个宫女拦阻在外头,这实在叫人寒心啊!”牧碧微转着腕上镯子,悠然说道。

焦氏忙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何况,沈御女昨儿在宣室殿感了风寒,今早又被降了位,谁知道身边的宫人会不会因此欺凌于她,所以才故意阻止妾身与柳妹妹的探望呢?”

牧碧微眯起眼,心想焦氏这理由倒找得冠冕堂皇,想到她们打着这样的旗号闯殿后见到沈御女,那沈御女知道她们的理由后也不知道是什么脸色?她面上带出一丝笑来,柔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沈御女虽然被降了位,但到底是正经的妃嫔,岂可容几个宫人欺侮?左昭仪虽然对宫妃一向关照有加,可左昭仪要忙的事情太多,总有那起子小人觑着机会就作怪,左昭仪也不能时刻留意着沈御女身边的几个宫人,既然到了珍翠殿前,总也要留意一二,免得沈御女受了委屈!”

听牧碧微这样肯定自己,焦氏眼睛一亮,也很为自己当时的急智而得意,但想到牧碧微就在跟前,又赶紧收敛了几分骄色,谦虚的道:“妾身当时还担心,沈御女才感了风寒,若是那些下人因她被降位怠慢,耽误了病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便使人将那宫女推开,进殿探望。”

牧碧微含笑道:“那么沈御女可是当真睡下呢?”

“娘娘英明。”焦氏抿嘴笑道,“妾身和柳妹妹担心沈御女的病情和她被宫人欺侮,不想进到殿里,却见沈御女好端端的,只穿好了中衣,外头胡乱披着外袍,正盘坐在榻上,恨声骂着左昭仪与…”

说到此处,焦氏似欲言又止,柳御女看不得她这样的做派,哼了一声道:“沈御女蒙了心窍胡乱骂人,宣徽娘娘与左昭仪都是一片好心被她当作了驴肝肺,这事情在娘娘跟前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娘娘才不是那等爱迁怒的呢!”

焦氏本想叫牧碧微追问一句,也好表示自己对牧碧微的尊敬,不想被柳御女三言两语说了出来不说,还将自己讽刺了一番,她虽然位份在柳氏之上,但柳氏是长锦宫中的妃嫔,算是牧碧微的人,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焦氏可不敢训斥她,只得假装没听见,尴尬道:“那沈氏实在无礼。”

牧碧微对她们两个的不和视同不见,和颜悦色的问:“她骂本宫也还罢了,毕竟昨儿个陛下震怒,本宫也只能将她保下性命来,可左昭仪按宫规办事,怎么也被她恨上了?”

“妾身也觉得沈氏怕是糊涂了呢!”牧碧微这话,涉及曲氏,焦氏虽然奉了她的意思去对付了同样由太后引入宫中的沈氏,到底忌惮威烈伯,并不敢回答,便含糊的带过,直接说经过道,“所以就劝沈御女既然病了那便好生安歇,免得越发身子不好了,不想,沈御女不领情也还罢了,竟抄起榻边一柄沉甸甸的赤金如意,亲自追下殿来追打妾身!”

说到这里,焦氏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说实话,妾身入宫也有四年光景了,如沈御女这等人还是头一次见着,妾身当时就想着,她可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去?妾身在没进宫的时候,尝听说过一个偏方,道是若有这等情况,便该用力鞭笞人身,迫使那东西不得不出来,如此也是救人一命!”

牧碧微明白了,赞许道:“这么说来你是救了沈氏了?”

“这救人的法子太过古怪,妾身本来也不敢尝试,但…想着妾身既然进了殿,若沈御女出了什么差错,陛下与太后岂不是也要怪罪下来?”焦氏本想提柳御女,但想到方才柳氏那犀利的反驳和毫不留情的当众戳穿,心气一沮,便生生的改了口,不敢再提到柳氏,“何况沈御女当时的模样也太过骇人,连她的几个伺候的宫人都吓着了,妾身…妾身便试了一试。”

牧碧微差点笑出了声来,忍着笑问道:“那么沈御女可还有救吗?”

“娘娘放心,沈御女福气不错,妾身夺过如意,只打了她小半柱香光景,她就有救了。”焦氏一脸正色的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也好在沈御女当时手边放的是柄如意,自古以来,如意都有镇神安魂之用,后来妾身欲要救她,仓促之下只夺了她手里的如意,以如意鞭笞之,效果远逾他物,故此沈御女好的快极了!”

“沈御女也实在命大。”牧碧微语重心长的说道,“昨儿还好端端的,这么一晚上功夫,竟就被风邪入体,发起了癔病,幸亏遇见了焦世妇是个懂得救治的,不然,岂不是就这么香消玉陨了去?”

焦氏、柳氏,皆是一脸的悲悯之色,齐声称牧碧微说的对。

“邪祟入体,非同小可。”牧碧微关切的问,“沈御女又是世家娇养出来的,进了宫也是锦衣玉食…这么一折腾,怕是风寒更重了罢?”

焦氏自信满满的保证道:“娘娘请放心,沈御女因此元气大伤,风寒加重,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起不了身的!”

“可怜见儿的!”牧碧微一脸慈悲的叹息,摇头道,“这么说来,她搬回月室阁也只能被抬过去了?唉,真是可怜,阿善,回头取些上好的首乌、红枣之类的送过去,着她好生疗养罢!”

阿善忍着笑应了——首乌、红枣虽然也是补人的东西,却多用于保养的多,尤其首乌乃是使白发转黑之物,沈氏如今不过十九岁,哪里够得上用这个的?而红枣呢,补血补气,这样一份礼分明就是在嘲笑沈氏年老色衰,早就该好生养着去了…

想到沈氏的性.子,阿善咳嗽了一声,道:“沈御女才被降了位,又在病中,迁殿的时候怕是许多事情都料理不到,还是奴婢亲自过去,也好帮把手罢?”

挽字辈也好,素字辈也好,牧碧微如今身边正缺着能用的人手呢,若被沈氏报复了,少了人用可就不好了,阿善觉得就冲着这份礼,也得自己跑一趟。

牧碧微抿起嘴角,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也好!”

第十七章 画眉

焦氏走后,柳御女便嘟起了嘴,她年纪虽然比之牧碧微还要长一岁,可生得娇憨,这般作态也不觉得造作,反而显得可爱,道:“娘娘好心好意的抬举她,她倒好,拿了妾身做幌子也还罢了,妾身在这里她就敢骗娘娘呢!”

牧碧微方才见她留了下来就晓得是为了焦氏先前的话要解释,此刻淡淡一笑道:“本宫因养着玉桐的缘故,这两年一直不大爱见外人,她许是因为怕贸然跟了过来使本宫不喜,这才借了你的由头,真正是什么情况,你私下里再告诉本宫不就成了?何必当众戳穿她,使她下不得台,还要本宫来递梯子?”

牧碧微这话里有轻责之意,柳御女便敛了容色答道:“娘娘,不是妾身故意要拆这焦氏的台,实是这焦氏这才是头一回替娘娘办事,就敢当着娘娘的面说谎,可见心性狡诈,妾身刚才当着她的面揭发她,正是要她晓得,她那些手段心思放在旁人跟前也就罢了,咱们长锦宫里可不吃那一套,也叫她下次到得娘娘跟前来,晓得该怎么说话,而不是净想着自己要好处,不惜哄骗娘娘!”

阿善忍不住笑道:“奴婢觉得御女所言倒也有理,焦世妇这欺上瞒下做的太过了。”

“也罢,你说都说了,本宫还能拿你怎么样不成?”牧碧微到底对柳氏比较信任些,再者柳氏投靠她也比焦氏早,虽然知道柳氏这番话说的好听,有大半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焦氏个下马威,免得焦氏仗着位份投靠了牧碧微后她自己落了下风,此刻有阿善圆场,便借着梯子下台道,“只是下次也需注意,可别老叫人下不得台,尴尴尬尬的叫本宫头疼怎么个圆场。”

柳御女抿嘴笑道:“妾身记住了。”

又道,“闵青衣若是去给沈御女送东西,可真要留神呢!别听焦世妇说她夺了如意帮沈御女‘驱邪’说的轻松,那沈御女平素里烟视媚行柔若无骨,看着还以为多柔弱,不想方才在殿上跳起来,抓的那柄如意,妾身过后悄悄掂了掂,可与一根实心的木棒也差不多了,上头还嵌了一些珠宝…若不是妾身和宫女帮着按住了沈御女的贴身宫女,焦世妇的宫女死死抱住了沈御女的腰,焦世妇想夺如意也没那么容易…焦世妇的宫女方才在这里低着头,娘娘怕是没留意,那宫女额上、臂上、背上都有被沈御女打过的痕迹呢!”

牧碧微不觉笑道:“沈家女郎一向端庄,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嗯,厉害的人儿?”

柳御女张口想要贬低沈御女,但转念就想到牧碧微的嫡亲祖母沈太君,可不也是沈家人?这话牧碧微说得,也只敢在心腹跟前私下里说,柳御女却不好接这个话了,因此含混的笑了笑,道:“所以还请闵青衣小心!”

“不打紧,不过一个御女。”牧碧微与阿善却是相视一笑,阿善的身手,那是寻常五六个壮汉也能轻松打趴下的,别说一个沈御女,就是沈御女加上伺候她的人一起动手,阿善也吃不了亏。

牧碧微又与柳氏说了几句话,柳氏听人禀告说西平公主寻母妃了,便起身告退。

回到后殿,才绕过回廊,就见西平怀里抱着一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鸟笼,正歪着头依在了池边的美人靠上,期盼的张望着,看到牧碧微,眼睛顿时一亮,高高兴兴的抱着鸟笼扑过去,叫道:“母妃!”

旁边穆幼娘吓了一跳,忙扯着嗓子提醒道:“殿下小心啊!”

牧碧微见她起脚没几步就被鸟笼磕在地上绊了下,心下大惊,不急多想,足尖在廊上一点,一掠数丈,险险扑上去将她连鸟笼一起搂到怀里,急急问:“可有事?”

西平才绊摔到一半就落进她怀里,虽然吃惊,却并不害怕,反而格格一笑,就着她的怀抱道:“儿臣没事!”又好奇的问,“母妃方才怎跳那么远?”

穆幼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牧碧微,提醒西平道:“殿下快把鸟笼让奴婢们拿着罢,仔细又绊到自己。”

“母妃请看!”她不提鸟笼还好,一提鸟笼,西平顿时把牧碧微的轻功给忘记了,兴奋的指着笼子献宝道,“这画眉新学了百灵的叫声,最是清脆婉转,母妃从前说喜欢百灵的叫声,儿臣将它挂在母妃的寝殿里好不好?”

牧碧微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早先顾长福进了一只彩羽鹦鹉来给牧碧微取乐,牧碧微便日日抱着当时还在学语的西平在鹦鹉跟前说话,后来西平长大些,便觉得一只鹦鹉太过孤单,牧碧微就叫顾长福再寻一批雀鸟来,直在回廊下挂了满满的一排。

那时候正在教导西平辨认各种雀鸟,西平最喜欢画眉,当时问牧碧微喜欢什么,牧碧微因见画眉旁边就挂着百灵,就随口说自己喜欢百灵——实际上,牧碧微深受小时候随牧碧川掏鸟窝、烤鸟蛋的影响,凭什么珍贵的雀鸟,到了她眼里,那华美的羽毛莫不看成了种种妆饰,至于鸟本身,若是不能吃,也兴趣也大不了多少了。

至于百灵鸟这等唧唧喳喳的东西,想到若当真挂在寝殿里,自己也不必休憩了!

“玉桐真是聪明,只是这画眉怎么忽然学起了百灵的叫声呢?”牧碧微含笑敷衍道。

西平公主天真道:“儿臣也不知道!儿臣正要请教母妃,儿臣今儿一早使人把它们挂出来,就听见了它叫出了百灵的鸣声,母妃,这是为什么?”

“嗯,母妃也不知道。”牧碧微眯起眼,忽然笑道,“你父皇乃是天子,最是英明,不如母妃带你去宣室殿,问一问你父皇如何?”

西平公主虽然见到姬深的次数一般,每次相处时间也不很长,但姬深对她一向不坏,稚子天性慕孺,自然点头:“好啊好啊!”

惟独穆幼娘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穆幼娘虽然如今不比从前,这宫里的消息也不灵通了,但沈氏昨日与牧碧微一样去了宣室殿,回到长信宫就号称病了,还被左昭仪下令降回御女,而姬深今日听说还把已经告老的蒋遥召进了宫…以她当年作为姜顺华头号心腹的城府,如何猜不出昨晚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牧碧微虽然是平平安安的从宣室殿回来了,但这会忽然要带西平公主去见姬深…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又要如何利用西平公主?

牧碧微没有理会她,走了几步,才丢下一句:“这么大的鸟笼如何能叫公主独自抱着?若非本宫方才接的快,你们就要本宫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摔倒么?”

穆幼娘并几个方才围绕在旁的近侍忙俯身请罪。

“玉桐,去见你父皇,当换了新衣才好看。”牧碧微摸了摸西平公主的头,温言道。

见西平乖乖点头,便将鸟笼取了下来,把她递给阿善抱了下去。

等西平离开,她才转身,冷冷的俯视着穆幼娘等人,一字字道:“你们都知道,玉桐并非本宫亲生!”

穆幼娘身子一颤,却听牧碧微一字字、继续道,“然而她既然叫本宫一声母妃,又在本宫膝下养大,便与本宫亲生爱女毫无分别,别说本宫如今膝下没有亲生子,就是有,西平也是他们的同母长姐,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她拂袖而去,冷冷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不要会错了意!再有疏忽照料的时候,别怪本宫心狠!本宫可不是见不得血的人!”

等牧碧微离开半晌,穆幼娘等人才敢起身,彼此相望,都是面色惨白!

小龚氏失望的问王成:“这么说,宣徽娘娘也不是每日都到宣室殿来吗?”

“娘子,宣徽娘娘膝下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呢,西平公主身子骨儿弱,宣徽娘娘甚为用心,何况宣室殿这边,是陛下起居之处,陛下自亲政后,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宣徽娘娘贤德,自然不会时常过来打扰。”王成看似恭敬实则不屑的回答道。

宣徽牧碧微,那是右昭仪孙氏都忌惮不已的人,姬深眼中贤良淑德得一塌糊涂又性情柔弱极为需要呵护的妃子,小龚氏虽然被姬深带回宣室殿又侍奉了几夜,相比牧碧微在宫中有宠,在朝上有父兄,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牧碧微当初进宫虽然只是青衣之位,好歹也是个名头,小龚氏到现在还梳着双丫髻——偏还赶上宫里出了事,姬深如今忧心自己的性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她的位份?

再拖几日到了龚家人探亲.日期结束,若姬深随口一句把她照样打发出宫…

这些话王成自然不会说出来,何况牧碧微带着心腹阿善和小龚氏也的确聊了许久,他敷衍着道:“娘子若是无趣,不如到殿后走一走?看些风景?”

小龚氏抿了抿嘴,摇头道:“不了,谢谢!”她倒不是自知身份卑微所以不敢随意走动,却是出于胆怯的缘故,除了姬深把她带过来的这东暖阁,甚至连门都不太敢出。

王成也不过是因为路过,看着又比她长不了两岁,小龚氏心里实在想念那位高美貌又平易近人言语体贴的牧宣徽,才壮着胆子叫住了他询问。

这会见没问到牧碧微几时再来宣室殿的消息,便失望的拒绝了。

不去最好!王成心头哼了一声,他并不看好这小龚氏的前程,所以见她拒绝,便干脆的寻了个借口扬长而去,免得小龚氏再开口,耽搁他的辰光。

第十八章 园中会(上)

姬深出了西暖阁,蒋遥三人还没离开,卓衡便迎上去,禀告了宣徽牧氏携西平公主在殿外求见的消息,姬深才议事毕,心绪不佳,便随口道:“朕如今忙着,叫牧氏与公主先回去罢,若过后有暇,朕再去长锦宫。”

当着蒋遥和计兼然的面,卓衡不敢多言,恭敬的应了下去,前任左相和现任左相对望了一眼,到底牧齐就在旁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拱手告辞。

牧齐脚步缓了一缓,亦在蒋、计之后告退,他因惦记着女儿,脚下就不自觉的慢了一慢,卓衡恰好从他身旁走过,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的手臂,牧齐一怔,就感到袖子里被塞进了什么,转头看去,卓衡却是奉着圣驾离远了。

听了卓衡面带难色的转述姬深此刻无暇的话,牧碧微蹙了下眉,但也没放在心上,姬深再昏庸,但也不能不重视他的安危,禁中被人投毒,凭是换了什么样的君主,都是无法容忍,聂元生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能够生生的把他劝下去,但即使如此,姬深此刻心神怕也宁定不下来。

倒是西平公主,她还是头一回被姬深这么直接的拒绝觐见,眼里满是失望之色,见状,牧碧微叹了口气,搂住了她道:“父皇朝政繁忙,玉桐跟母妃去御花园里看菊花好不好?如今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若有喜欢的搬几盆回去还可以做菊糕呢!”

西平公主到底不是执拗的孩子,委委屈屈的应了。

一行人簇拥着她们到了御花园,才向菊圃走去,就听前面传来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中间夹杂着一个孩童的奶声奶气,这么点大的孩子,在宫里除了西平,也只有新泰公主了。

长锦宫的人脸色都沉了一下,但也只是沉了一下而已,长锦宫和安福宫不对付,怕也只有姬深一厢情愿的认为两宫是真正和睦融洽亲如姐妹的。

右昭仪孙氏,宠爱冠绝六宫,位份仅次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的曲家的左昭仪,可宣徽牧碧微,也不是好惹的,虽然本是抱着带西平公主玩耍的心思,却恰好遇见了右昭仪带着新泰公主出来,原本好端端的游乐,免不了要一场争斗,可长锦宫这边也不怕什么。

牧碧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勾,眼中却没什么笑色,摸着怀里的西平,淡淡道:“你新泰妹妹似乎也在,可要与她一起玩?”

西平不太感兴趣的摇了摇头:“儿臣还是跟着母妃罢。”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新泰,两人的母妃含着敌意,那是绝对不会真正教导自己的女儿要姊妹友爱、彼此亲近的,牧碧微虽然没有特别在西平面前说新泰的坏话,却也叮嘱过她不可单独与新泰相处,没什么相处,也没什么姊妹和睦的概念,西平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谈不上恶感,可也谈不上好感。

何况上回牧碧微在姬深跟前说,要将那会动的游鱼瓶和暖玉蝉送给新泰,西平却还没忘记,她很舍不得那两个玩件,这会听见新泰在,惟恐牧碧微再提此事,巴不得不要和她照面的好。

牧碧微见状笑了笑:“也好。”

说话之间,她们在步辇上已经可以看见前面一处凉亭,迎风的一面被挂起了步障,首座一个华衣丽人,绝色倾城,其华灼灼,左右环绕的宫人一个比一个新鲜艳丽,却莫能夺其光彩,正是右昭仪孙氏。

孙氏膝上,坐着一个锦衣女童,说是西平的妹妹,看起来与西平却是一般大,这也不奇怪,毕竟新泰公主是八月有余才降,西平却是才满了七个月便诞生,何况两人落地的辰光,也不过相差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姬深号称姬室第一俊秀风流之人,是单凭容貌长相,就将戎马大半生、建立大梁的高祖皇帝都为之青眼有加的,孙氏容貌,比起已故的姜氏不知道胜出多少,新泰公主的容貌亦是不俗,虽然都是才三岁的孩童,眉眼未开,可她顾盼之间,盈润犹珠,却是生生的压了西平一筹。

牧碧微远远望见那在美人堆里依旧极为出色的母女两,心想就冲着新泰这长相,也绝不能叫西平与她一般学那些才艺去,不然,皇室有两位公主,即使都是才华横溢,但新泰公主凭着容貌,即使将来才华略逊色了西平一头,也必然将西平的风头盖住!

西平公主虽然不是牧碧微亲生,但不说养育的情份,就是与孙氏赌这一口气,牧碧微也不甘心叫新泰比过了西平的。

这边牧碧微已经看到了孙氏一行,亭中自然也留意到了宣徽的仪仗,一时间亭子里的谈笑都停了下来,望过来后,眼神颇多不善——当然,长锦宫这边回望的目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右昭仪比宣徽高了好几级,牧碧微虽然若无其事的任凭步辇到了亭前才停住,到底还是带着西平并阿善等近侍进去拜见孙氏。

都在宫中,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牧碧微今非昔比,也不必行大礼,不过欠了欠身,道了一声:“妾身参见右昭仪。”

孙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怀里的新泰公主好奇的望着她们,却是动也没动,与孙氏一起受了礼,孙氏知道牧碧微为人,也不肯公然被她拿什么把柄,淡淡的道了免字,又令原本离自己最近的居氏——如今是居贤人了——让出座位来,请牧碧微坐了,才道:“今儿天色甚好,璎珞闹着要出来玩,本宫还以为这会子园子里应是安静的,不想却也有许多蚊蝇吵闹,倒是牧宣徽,平素少出宫门的,怎么也来了?”

这话等若是在明着说自己一行人是蚊蝇了,牧碧微并不动怒,她在闺阁里,这样指桑骂槐的阵仗就见得多了,这两年宫闱里更是没少磨砺,当下不冷不热的回道:“蚊蝇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蒲草之属,卑贱杂乱,既无花色悦人眼目,又无果实充民饥肠,偏生就会滋生这些东西,不过呢,这些东西纵然趁着夏时疯长,到底根基浅薄,茎杆飘摇,举火一焚,彼可除也!”

又悠悠道,“右昭仪若是嫌弃,不如妾身使了人,来将这附近那些卑草贱花都铲除了如何?”

孙氏虽然还抱着新泰公主,但面色却青了白、白了青,显然是怒极!

孙氏出身很低,虽然天赐绝色,但从前却都是不认字的,一直到了被姬深看中后,才跟着宫中女史勉强学了些,所以牧碧微这番话大致能够听懂。

她以蚊蝇比喻牧碧微,不想牧碧微却直接把话题转到了蒲草上去!又一再强调蒲草卑贱——这不就是在骂她孙氏出身寒微吗?后面还明确说了根基浅、飘摇,分明还在诅咒她前途渺茫!

最要命的是,那句所谓“无果实充民饥肠”看似在说蒲草不结果,又何尝不是在说孙氏至今只生了一女,膝下无子?虽然牧碧微自己也无所出,可对于当初怀上新泰之后满怀期望、冀望过桂魄宫的孙氏来说,这番羞辱,可想而知!

若不是当初生新泰时差点没了性命,经此一难后孙氏也明白了张扬不可太过、即使姬深宠爱自己,到底不能时时刻刻的看顾到位,所以行事却隐忍了许多,换作两年前,孙氏非推开新泰扑上去不可!

见势不妙,居贤人忙圆场道:“宣徽娘娘也带着西平公主过来,可也是为了教导公主丹青之道么?说起来,西平公主还是咱们殿下的长姐呢,咱们殿下才学丹青不久,右昭仪正琢磨着为殿下寻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伴读,也好叫殿下有了比较之心,知道奋进…不知道西平公主可否能在这里给咱们殿下示范一二?”

孙氏听出牧碧微的话中之意,居氏哪里听不出来?这却是在转着弯从西平公主身上讨回公道了。

毕竟新泰公主学描红学刺绣学丹青样样都在西平公主前面,如今西平公主最多开始学了前两样,这丹青,就是新泰公主也是这两日才开始学的,但比起什么也不懂的西平总是好了许多。

可居贤人偏偏提出叫西平公主示范也还罢了,又先提了伴读之事,不免有贬低西平公主之意,又扣着西平是长姐,若是直承不会,到底是丢脸之事。

长锦宫的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孙氏却脸色平静下来,淡淡的笑了一笑,眼神轻蔑。

西平对孙氏与牧氏的交锋一无所知,就是居贤人的这番话她也半懂不懂,可要她给新泰公主示范丹青她却听明白了,丹青是什么,她这会还不清楚,当下不假思索道:“我不会!”

居贤人见状,不等牧碧微答话,便面露惊讶之色的轻轻叫了起来:“哎呀!西平公主,公主可是我大梁的皇长女,陛下头一个女儿,怎么到如今连丹青都没人教你?”

孙氏含笑接口,一派雍容华贵道:“牧宣徽,这却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做了养母,总该有养母的气度,到底,稚子无辜是不是?何况西平公主年幼可爱,你也是至今无所出,又何必如此谨慎呢?”

第十九章 园中会(下)

西平虽然年幼无知,但也听出孙氏这话不怀好意,她懵懂的扭头问牧碧微道:“母妃,儿臣说差了话了吗?”

“我儿说的是正理,哪有什么错?”牧碧微却是毫不迟疑的肯定了她,转而斜睨了一眼孙氏,悠悠道,“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身为帝女,皇家公主,就该有这等堂堂正正的气度!既然有不精之技,那便直接承认,天潢贵胄,不耻下问正是贤德谦逊的表现,左右琴棋书画,都是末等小道,我儿是什么身份?托体天子,金枝玉叶,这些东西学与不学,又有什么关系?”

孙氏面上怒色一显,却忍住了,冷笑着道:“本宫听说世家望族之女,莫不自幼教以才艺,且工女红,样样拿得起来,因此方为世人称赞,又何况是帝女?牧宣徽,你们牧家,虽然算不上曲、高那样的门第,可你自小难道也是什么都不学吗?又何必寻出种种借口来,耽搁西平公主?”

她一字字道,“西平公主虽然没了生母在,可这宫里能够当她一声母妃的,大有人在,本宫可是知道,左昭仪贤德旷达,出身名门,自是很会教导人的!”

“左昭仪虽然会教导人,可妾身看着,也没把右昭仪教导的怎么样嘛?”牧碧微见她当着西平的面,一再说着生母养母的话,心头恼怒非常,举袖掩唇,低低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不然,怎么右昭仪一点也不心疼新泰公主?世家望族里头对女郎一向娇养,打小,必以清静优雅处所使之居,锦衣玉食给以养,所谓养移体,居以气,即是调养其体、栽培其气也!即使启蒙,也是到了六七岁时,纵然教导才艺,那也是视身体而定…新泰公主早产不说,闻说当初右昭仪腹上还被人大力踹过,公主不免受损,如今不过三岁稚女,右昭仪身为新泰公主的生母,非但不心疼公主殿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逼着公主学这学那…真实可怜哪!”

牧碧微叹息着,很是怜悯的看向了新泰,“不是妾身说右昭仪,但新泰公主虽说是妹妹,其实也就比玉桐小几个时辰罢了,如今看着却远不及玉桐圆润,若非这六宫上下都晓得新泰公主是右昭仪亲生女,妾身啊差点就要以为右昭仪才是养母哪!”

“你!”孙氏怒不可遏!

新泰公主瞧起来的确比西平公主要瘦一些,也的确与新泰公主每日学业繁多有关,但实际上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新泰公主的脸型本就与西平不一样,因此才会显得瘦得多,毕竟新泰虽然进学繁忙,但每日里滋补,孙氏也不是不尽心。

可如今被牧碧微说来,倒仿佛孙氏这个亲生母亲亏待了她,才使得她看起来比西平公主瘦得多一样!

眼看她就要翻脸,牧碧微虽然不惧,但也知道姬深今日连自己和西平都不见,显然禁中混入有毒的瑞金墨一事让姬深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比起宠妃,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若这会后宫里头再起了什么风波,怕是即使倾国倾城的右昭仪也牵涉在内,姬深也没那个心情多问,到时候恐怕是两边都落不着好。

她心念电转,却是飞快的站起了身,干脆的道:“既然右昭仪带着新泰公主在这里学习丹青,那么妾身与玉桐却不打扰了,告辞!”

见她连告退也不说,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西平公主扬长而去,孙氏几乎气得眼前一黑,揽着新泰公主的手一松,差点把新泰摔了下去,吓的旁边的居贤人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惊叫道:“娘娘小心公主啊!”

“新泰你先跟着杨女史去。”孙氏一把抓住了居贤人的手臂才稳住身子,却也不敢再抱着新泰,只得将她慢慢放下地去轻声叮嘱道,新泰也被她吓了一跳,落到地上,没有立刻听话离开,而是担忧的伏在她膝上道:“母妃不舒服?”

“你要好好儿的学,不可叫任何人看轻了你!”孙氏深深的吸了口气,甩开居贤人,紧紧抓住她稚嫩的双臂,一字字说道,“你是母妃与你父皇的骨血,是大梁尊贵的公主,母妃会为你请到大梁最好的老师,你也不可懈怠,要好生上进,知道吗?”

新泰懵懵懂懂的点头:“儿臣知道!”

“杨女史,你先带我儿去罢。”孙氏这才放开了她,对旁边一个只着常服、但气度却迥然宫人的女子招手道。

这姓杨的女史四十余岁年纪,穿着黛色衣裙,发髻端庄,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插着两支浑圆无纹的赤金簪子,容貌端庄,却难掩一丝严苛之色,听到孙氏的话,也不客气,径自对着新泰点了点头:“殿下请随我来。”

女史和女书这两个位置,虽然也在女官的体制之内,但却不似其他女官、哪怕是二品的作司那样需要自称奴婢,因为能够任这两职的,莫不是规矩森严或者大有才名的女子,她们在宫中,负责教导历代公主,也司掌教导那些出身不怎么高贵的妃嫔,像正经的采选,秀女进宫,初选之后,也是她们负责演礼,教导中选者整套的宫廷礼仪,因此身份超然,也并不受贤人、作司的节制。

这杨女史是世家之媳,夫死子故,因此入了宫闱,她为人最是严格,宫里许多寻常宫人都十分的畏惧她,但规矩却是一等一的好,不只是她自己,连带着经她之手调教出来的宫人也非同寻常。

当然,杨女史教导宫人的手段,也是使许多人都不寒而栗的。

她自己本身出身并非名门望族,没出阁的时候,却是靠着一手丹青之技名扬在外,才被世家之子慕名求娶的,不想过门之后,因着出身的缘故却在妯娌中低了一头,又因为她声名在外,妯娌都是世家闺秀,出惯了风头的,不免嫉妒,等到丈夫因故病逝,自己的儿子也意外出事后,夫族便欲为其夫择立嗣子,在这件事情上,她与族人起了冲突,孤立无援,愤然进了宫——女史中,有些人以夫家姓氏称呼,像杨女史,就是不喜夫家,故而还是用着本姓。

孙氏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杨女史的手段,只不过杨女史因为教导出来的宫人行动特别规矩,所以都是要去贵人身边伺候的人才经她之手,那时候孙氏虽然半大不大,可美貌已显,当时还是先帝的时候,太后正为皇后、掌握六宫之时,负责采买宫人的人虽然怜惜孙家景遇把孙氏买进了宫,却也晓得以她姿容若是近前伺候了睿宗,孙氏前途不去说,采买之人的性命定然难保,所以专门将她藏至偏僻幽深处。

孙氏没经历过杨女史的教导,但她做宫女时就听说了杨女史的规矩在女官之中最好,丹青之技更是精妙,所以新泰公主启蒙,头一个便想到了此人。

看着杨女史把新泰公主领到另一边,低声教导起来,孙氏方幽幽一叹:“本宫…莫非是老了么?”

居贤人听得心头一跳:“娘娘何出此言?娘娘正值韶华,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四年前,便是太后派来的人,也不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两年前,牧氏还跪在本宫跟前,可是方才她说话…哪里还有一点点宣徽对于右昭仪的尊敬?”孙氏伤感的道,“你说,她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难道不是觉得本宫地位摇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