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牧碧微却随即听到了一些稀碎的动静——正从聂元生所指之处传来,她抿了抿嘴角:“死了?”

“怎么可能?”聂元生无声一笑,低声道,“我若能有这等武艺,早便直接设法刺杀了安平王岂不干脆?”他淡然道,“一点轻伤罢了,好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窥探的——你出去吧。”

牧碧微知道这是要让那名飞鹤卫误会自己的武功,从而对自己心生忌惮,此后不敢肆意通风报信与尾随跟踪,她点一点头,理了理衣襟正要走出树后,却忽然觉得耳畔呼吸,聂元生声低至几不可闻道:“凉夜棘毒性未除尽,你回去后速速以姜汤沐浴为好!”

“我知道了。”牧碧微一点头,她走出树后不几步,就见迎面一个着飞鹤卫服的男子分开枝叶出来,神色似惊似疑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施礼道:“卑职钱全,见过牧青衣!”

他行礼时,仿佛无意识的看向了牧碧微的身后,牧碧微却连头也不回,淡淡道:“何事?”

飞鹤卫因是天子亲卫,待遇极佳,尤其是御前侍卫,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人,也有五六品的散官职号在身,以示御前行走之荣,这钱全虽然在此守着角门,但在邺都时也属于飞鹤卫中常有机会见到姬深的那一类,论品级与牧碧微也才只是相差一级,又觉得牧碧微妃嫔之路断绝,论起来宫奴之份还不如自己,但牧碧微如今莫说还礼,问话时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显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钱全见此顿时面上就不太不好看了,然究竟顾忌着她是姬深新宠,沉声道:“青衣方才可是到了山中松下?”

他心中有气,这话里质问之意便是十足。

“真是聒噪!”牧碧微在闺阁里时就受宠惯了,颐指气使最是拿手,如今对这出卖自己行踪的钱全满心厌恶,她忌惮安平王与欧阳家,却是连欧阳氏都不怕的,如何会将这钱全放在眼里?此刻见钱全话语嚣张,面上却不露怒色,只拿眼角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冷笑着道,“我乃陛下近侍,去什么地方也是你一介侍卫能问的?你莫非才进飞鹤卫?半点儿规矩也不懂!”

钱全连番被她羞辱,委实按捺不住,伸出手臂来,却见他臂上连同衣袖被划开一道裂口,内中亦有一道一寸来长的伤痕,一枚翠绿的松针去势尽后半穿了另一面的袖管,钱全冷笑道:“卑职方才守在不远处,却忽然受到青衣这边方向以松针偷袭,因此略负轻伤,追出来却见青衣走了过来,想到青衣是习过武的,所以才想请问青衣这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方才他目注自己身后是有意为之,想来聂元生为人精明,既然在三十步外能够以一枚松针伤了钱全,又如何会察觉不到他已经向这边走来,从而避走。

聂元生已藏去,牧碧微自然不担心被人告发什么,区区一个钱全,既然撞到面前来,牧碧微倒也不在乎给他个教训,目光在钱全臂上伤口打了个转,忽然微微一笑,拊掌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钱侍卫你平素都做了些什么孽?小小一枚松针从山上被吹到这山脚,于常人来说不过是添份清雅,怎么到了钱侍卫你这里就成了飞花摘叶的暗器?可见这人啊,到底不能作恶太过,否则天地不容,连支松针也不放过你!”

她口齿伶俐,身份又特别,钱全被她这一番恶毒的讥诮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但牧碧微却格格一笑,以袖掩嘴,得意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心想若不是自己不慎中了凉夜棘之毒,虽然经聂元生刺激穴道暂时解了昏迷之厄,但如今余毒未尽,很该将这钱全狠狠揍上一顿,再去向姬深哭诉,给他随便按几个不损自己名声的罪名——左右钱全未必有胆子还手。

从角门进了行宫,姬深今日狩猎却还未归来,行宫里静悄悄的,牧碧微走着走着感到足下一阵发飘,暗道不妙,正要急步回住处着阿善设法弄姜汤来沐浴,抬头却见不远处何氏带着桃枝、桃叶站在一丛冬青前,冬青苍翠,狐裘若火,衬托得何氏美艳之中别有一种清丽,她含笑看着牧碧微走近,抬手免了礼,柔声道:“牧青衣好兴致,此时山中寒意未消,除了之前看过的黄栌林,更无其他风景,怎的就一个人去看了,也不叫上本宫?”

“容华娘娘也说了,山间如今并无风景,奴婢头一次来,并不知晓,却也担心扫了几位娘娘的兴,因此打算独自去探一探,不想一无所获,若是早得娘娘提醒,倒是不会叫娘娘见笑了。”牧碧微知她已与孙贵嫔暗通款曲,如今姬深又不在,凉夜棘的余毒未尽,她委实懒得与何氏迂回,直截了当的说道。

听了她这番毫不客气的抢白,桃枝、桃叶都露出了怒色,何氏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依旧是笑意盈盈道:“这却是本宫的不是了,忘记提醒与你——不过呢,所谓各花入各眼,本宫眼里的顽石常山,在青衣眼里或许别有趣致呢?所以这西极山上有没有风景,到底还是要青衣亲自去看了才晓得,不然,青衣怕是到底不甘心吧?”

牧碧微嗤笑了一声,懒得与她在这里耗费辰光,一拂袖,淡淡道:“容华娘娘看起来在这丛冬青跟前站了许久了?看来容华娘娘很喜欢这冬青,冬青又名槲寄生,不过也可寄于榉、柳、水杨、枫等之上,也难怪娘娘会在这里一站半天不走。”

何氏原本的笑脸刹那之间凝滞,正待说话,但牧碧微却已经冷笑了一声,转身去了,见状,桃枝与桃叶细细一品她话中之语,都是面色顿变,对望了一眼,沉声问何氏:“娘娘,她…”

“都先住嘴!”何氏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冷声道,“回房里说去!”

神力的新时代开始了

话说阿鬼神马时候可以恢复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威胁

“如此说来何氏明里还是靠着太后,暗中居然与孙贵嫔联手了吗?她也真是大胆。”窄袖高高的挽起,阿善摘了钗环,只着中衣,站在炭火熊熊的浴房里,动作轻柔的替牧碧微揉着肩,牧碧微半靠桶壁,水极热,白雾翻腾,看不清她神色,只听她语气之中带了一丝疲倦道:“她这是未雨绸缪,依太后的心思,自然是希望宫里世妇以上的位份统统都是至少太后看得上眼的门第里出来的女郎,如何氏这样的出身,就算生的美貌若花又侍奉太后、陛下周到,照太后来看,做到世妇也差不多了,她能够做到容华,执掌景福宫,多半还是因为孙贵嫔。”

阿善手下一顿,才继续揉了下去,沉吟道:“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后…”

“鸟尽弓藏,何氏担心这一点,我何尝不担心?”牧碧微轻轻摇头,声音渐渐放低,却带着碎冰般的凛冽寒冷,“春狩之前,莫作司就打着照顾孙贵嫔的旗号住进了祈年殿,那是伺候太后多年的人了,孙贵嫔年轻,万一被莫作司就这么打了下去,你说我的位份还有指望吗?”

“女郎现在打算怎么办?”阿善想了想,问道。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欧阳氏这回随驾仿佛一直很平静?”

阿善一怔,道:“她还不是与安平王约好了谋害女郎这才没有惹事?”

“可如今郝大、周十一死了,不知道欧阳氏听了欧阳十九的话后还会不会继续想出其他法子来对付我?”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很该给她寻些事做,免得陛下无暇召她侍寝,她就整日里无所事事,尽想着歪门邪道!”

“女郎是说…”

“欧阳氏既然是里出来的女郎,总该有几分读书人家的娴静之风。”牧碧微悠悠的道,“只不过咱们两个都算不得正经世家望族出身,对于世家所谓的娴静之态有些琢磨不准…你说,整日里躲在屋子里头对着窗外海棠花枝吐血这算不算娴静?”

阿善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森然一笑,道:“欧阳氏的身子虽然未必能比女郎康健,但要说整日吐血到底不至于,而且如今这时节也没海棠花开。”

“那就打到她整日吐血!”牧碧微淡然道,“没有海棠花,就叫她对着屏风上的也一样!”

“女郎说整日对着屏风上的海棠花吐血是娴静,那欧阳氏非如此无以称娴静!”阿善真心实意的笑出了声,“牧家这几年的下人都乖巧得紧,奴婢也好几年没正经动过手了,这个机会还求女郎留给奴婢!”

何氏匆匆进了房,桃枝桃叶见她坐了下来,双手兀自微微颤抖,心下也有些慌张,桃枝定了定神,替何氏倒了盏热茶,却不想被何氏拂落到了一边,若不是内室的地上铺了厚厚的锦毡,那兔毫滴斑茶碗早就摔成了碎片,响声也传了出去!

“娘娘莫要着恼,奴婢想那牧氏身份低微又能够知道什么?怕是见咱们恰好站在那株冬青之畔才那么说的。”桃叶见状赶紧劝慰道。

只是说这话时她自己脸色都是一片惨白,显然内心极为惊悸,这番话怕是自己都不相信,何氏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若她当真知道了呢?”

“左右她也不可能有什么证据…”桃枝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嘴,随即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怒道:“本宫若要处置杏枝杏叶可要证据?”

桃枝顿时噤了声,何氏抿了抿嘴,强自镇定了一些,这才简短道:“太后只要知道你曾奉本宫之命私下里与居氏接触,只要太后信了这件事,太后还要什么证据?!不说如今她已有牧氏那个贱人帮她分孙贵嫔的宠爱,未必一定要本宫了,就是没有牧氏,太后知道本宫有背叛之意,岂能容下本宫!”

“娘娘,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不能够叫牧氏活着回到邺都!”桃枝、桃叶陪伴何氏长大,是在嫡庶不分、庶子张狂更甚嫡子的何家三房里一路与人明争暗斗出来的,皆非无决断之人,听何氏说到此处,桃枝已经下定了决心,立刻沉声道!

桃叶亦缓缓点头:“事不宜迟,娘娘,咱们得尽早安排,牧氏这是头一回到这西极行宫来,虽然其父兄并两个表兄这次也随了驾,但想要帮她把消息传递回邺都怕还不能够,毕竟欧阳凝华上回在这牧氏手里吃了大亏,这一回欧阳凝华来之前就说过定要在春狩之中给牧氏颜色看!只要在圣驾还都前让牧氏永远闭了嘴,太后又怎么会知道什么?”

何氏亦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她思索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牧氏在这行宫除了那个叫阿善的贴身近侍,再无他人可用,但本宫又有什么区别?这行宫里的人都是高祖时候所留,先帝在位时间不长,是以并未更换过,陛下继位后每次狩猎雷监都伺候的周到,因此也未过问过行宫之事,这里等于是雷监的地盘,他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内司,但你们岂不见阮文仪这个大监对他也是客气的?在他眼皮子下做点什么,若他并不肯为本宫遮掩,反而提前把事情泄露去了太后面前!”

何氏所忧并非多余,桃枝与桃叶都是哑然,半晌后,桃枝不甘心的道:“牧氏今儿就是独自出了行宫的,行宫之内是雷监的地盘,行宫外,雷监未必手伸那么长吧?咱们与雷监并无仇怨,雷监又何必与咱们做对?”

“牧齐好歹是朝中大员,又曾为先帝伴读,雷监若是想送他个人情倒是…”桃叶却是想到了这一点,但很快建议道,“然牧齐一个人究竟难与欧阳家比肩,莫如娘娘再寻了欧阳凝华一起设法,趁牧氏到行宫外时悄悄的下手,反正行宫靠近西极山,牧氏偶然摔着碰着出了事也不是说不过去!”

“你们莫要忘记桃蕊的伤至今未好!”何氏冷冷道,“孙贵嫔身边的宛芳这会怕已经死在永巷里头了,莫作司说她的昏迷乃是染了重病,你们难道还真信吗?”

桃枝桃叶这才想起牧碧微虽然看着柔弱,到底是将门之女,莫要说独自与她动手,就是自己主仆三个一起上,恐怕吃亏的也不会是牧碧微,她们都惨白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惟有何氏低下头飞快的盘算着,片刻后,她却忽然醒悟了过来,仿佛放下了千斤重石一样,冷笑了一声,道:“是本宫自己糊涂了,牧氏刚才既然说出了槲寄生三个字,那就是暂时不欲向太后告发此事,反而是在提醒本宫!提防他人泄露口风!”

桃枝与桃叶都吃了一惊,双双道:“娘娘这话怎么说?”

“牧氏此人表里不一,说她口蜜腹剑一点也不为过,你们且想一想,这一回春狩,从出了邺都起,本宫就被陛下召入帝辇同她一起伴驾,这一路上嬉笑闲聊,她什么时候不是亲亲热热与本宫仿佛嫡亲姊妹也似?”何氏却冷静道,“当然,那些时候陛下也在,可陛下不在的时候,她虽然对本宫不够恭敬,却也没有如今日这样公然挑衅!你们想一想,这是什么缘故?”

她虽然是在问两名宫女,但不等她们回答,何氏自己却已经说出了答案,“因为太后!”

“孙贵嫔盛宠两年,如今又有了身孕,绝对不是撵走了她两个贴身宫女,又将一位作司派到她宫里去住着管头管脚,就能够把她管得住的!就算陛下如今不在邺都,太后想要不与陛下留下罅隙的收拾了孙贵嫔,也不可能!”何氏冷笑道,“这一点本宫坚信,所以才会派桃枝你去与居氏私下见面试探,同样太后也相信!所以牧氏此行定然得到过太后的叮嘱,不许她与本宫彻底把事情闹大!若不然,孙贵嫔还没彻底倒下,牧氏倒与本宫先拆起了台,试问如今的后宫又有谁能够趁机笼络住陛下的心?”

桃枝沉吟道:“太后既然会这样叮嘱牧氏,为何不向娘娘露出这个口风来?”她声音之中难掩沉重,“牧氏进宫才几日,就能够知道奴婢与居中使私下见面,难道太后已经…”

“嘿!”何氏冷笑,“本宫从进宫以来便对左昭仪与欧阳凝华恭敬有加,就是偶尔遇见了崔列荣也是极为有礼的,可却因了出身之故,太后始终不肯相信本宫!这一回自然也是如此,牧氏虽然至今论宫中位份远不及本宫,可她胜在了乃牧家嫡女!牧家纵然比不得源远流长的曲、高之族,但从前魏牧家第一代镇守西北的先祖算下来,也是五代有余的人家了,何况太后如今还用着她,自然要加以叮嘱…至于本宫这边,太后自然是觉得本宫若是自己识趣,不碍着了太后的打算,便留本宫继续做这个容华,若不然,太后自会想法子对付本宫!”

说到此处,何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抓起手边一柄摆件,狠狠砸到了锦毡上!

锦毡虽然厚重,但何氏为着发泄,用力极大,桃枝看着那摆件被砸到了毡子一角才哎呀道:“那是御赐的玉鹅…”

说话间桃叶已经飞快的将玉鹅拾起,却见一只雕琢成天鹅的冻白玉摆件已经从脖颈处裂成了两截,损毁御赐之物乃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罪状,以何氏如今的宠爱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想到高太后…何氏皱眉道:“拿个合适的盒子装了,回宫后设法叫母亲进宫取出去,寻人接一接。”

桃叶点了头,便听何氏疲惫的说回正题:“牧氏如今走的与本宫才进宫时走的路并无二致,无非是靠着陛下的宠爱,替太后并左昭仪出头去对付孙贵嫔,从而取得太后这边的支持罢了,只不过高太后这一干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讲究姻不失亲,忌辄婚非类,如本宫这样的出身再怎么替她们卖命也休想落个等价的好下场罢了…牧氏既然走了本宫的路,本宫所虑,她难道就逃得了吗?如今本宫暗地里帮孙贵嫔一把,正是她所期望的,否则她今日何必一反常态,公然用槲寄生来挑明了话题,提醒本宫?”

桃枝沉吟道:“如此说来牧氏将此事告诉娘娘也是不安好心!”

“她当然不安好心!”何氏冷笑了一声,“借槲寄生三字既是提醒,也是威胁,左右与孙贵嫔联系的不是她,一旦有必要,她还可以将本宫丢出来作为她的晋身之阶——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听何氏这么说,桃枝、桃叶素知她性情,都是精神一振:“娘娘可是有法子回报她今日之辱?”

“正如桃枝方才所言,牧氏进宫才几日?就是风荷院里那四个宫人都未必收拾得死心塌地,又何况把眼目安插到六宫?桃枝与居氏私下里会面之事定然是有人在暗中助她,这才告诉了她!”何氏捏着帕子冷冷一笑,“这个消息她知道不会太早,毕竟她今日忽然独自出了行宫…哼!你们以为,她知道桃枝与居氏私下会面乃是受本宫之使,这是谁告诉她的?!”

桃枝、桃叶想了一想,都是面现怒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合作

当晚姬深膳后召了司御女侍寝,其他陪同用膳的几人便都在姬深放下茶碗后知趣告退,颜充华与戴世妇在行宫的住处相近,两人一般都是一起走的,戴氏因见何氏出了殿门就频频望向了牧碧微,便在几人分开前冷笑了一声,故意扬声道:“牧青衣你可要小心一点,有的人说话做事一派贤德,其实心里却往往正转着最最恶毒的主意呢!”

何氏还没怎么样,许是受了欧阳十九禀告之事影响欧阳氏今晚显得格外沉默,眉宇之间不时掠过焦灼,此刻大约是被戴氏那有些尖利的冷笑声所刺激,忽然抬起头来厉声呵斥道:“聒噪!”

戴氏敢于挑衅比自己位份高的容华何氏,但对出身望族又是太后甥女的欧阳氏到底心存忌惮,被她呵斥了一声,立刻忍气噤了声,不想欧阳氏却还是不放过她,上前一步逼到戴氏跟前,大声道:“堂堂世妇不思妇德,反而成日里指桑骂槐犹如村妇!本宫看你这个世妇的头衔很可以改上一改!”

见她紧追不放,戴氏虽然畏惧欧阳氏的家族及她与太后的关系,但到底觉得被众人看到这一幕面上无光,忍不住强辩了一句:“凝华娘娘请恕罪,但妾身说的并不是娘娘啊!”

她这么一解释,何氏反而笑了,果然欧阳氏怒道:“你是在说本宫自己心虚么?!”

“妾身不敢!”戴氏虽然知道何氏一直奉承着欧阳氏,却也知道欧阳氏性格骄傲,没想到她会这样为何氏出头,因此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这会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委屈道,“是妾身不会说话,求娘娘宽恕!”

欧阳氏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掴到了戴氏脸上!

啪!

这一声清脆叫众人都呆了一呆,连何氏也不例外,却见邵氏脸色平静,仿佛对眼前这一幕丝毫不意外,只是递过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欧阳氏,口中劝说道:“若要动手何必劳动娘娘亲自而为?没得脏了娘娘的手,往后还是奴婢来吧。”

欧阳氏厌恶的扫了一眼捂脸呆滞的戴氏,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也不还给邵氏,就那么丢到脚下,冷哼道:“这是本宫以凝华之位教导你往后说话做事该有世妇应有的分寸!你可服么!”

戴氏眼中含着泪,身子颤抖,牧碧微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正当她要忍着羞辱向欧阳氏请罪时,却见戴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也不管一旁被吓得傻了似的贴身宫女了,直接向着自己的住处跑了过去,居然连告退都省了!

牧碧微一怔,欧阳氏亦是大怒:“好大胆的贱婢!本宫许她走了么!”

邵氏不屑的说道:“娘娘何必与这起子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计较?回头圣驾还都,娘娘禀了太后,免了她世妇之衔便是!”

“凝华娘娘息怒!戴世妇并非故意在娘娘跟前失礼,却是她…她…”颜充华和戴氏虽然不是一个宫里的,但也不知道两人是从前就有了交情,还是在行宫这几日住的近结下来的情谊,颜氏一向都是怯生生的,这会竟然壮着胆子开口为戴氏求起情来,只是她不开这个口,欧阳氏听了邵氏的话就要走了,听颜氏这么一说,顿时双眉重竖——偏生颜氏出身黎庶,本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如今虽然是听出欧阳氏有春狩结束后降戴氏位份之意,心中大急,希望可以替戴氏说几句情,但此刻说了一句,理由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来,竟卡在了“她”这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欧阳氏双目如同冷电,扫向颜氏,森然道:“她并非故意失礼,那是故意什么?颜氏你来给本宫说一说清楚!”

颜氏嗫喏片刻,脸色慢慢涨红,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凝华娘娘既然身子不好,就很该在屋子里待着,免得火气越来越大,伤着了自己。”冷不防一个声音越众而出,欧阳氏听了,眉头一皱,头也不回道:“本宫与颜充华说话,岂有区区一介青衣插嘴的份?”

“此处距离正殿不远,陛下虽然未必就安置了,但听着喧哗也不成件事,奴婢身为陛下近侍,理当提醒娘娘。”牧碧微慢条斯理道,她可不是颜充华,出言为人求情,却连说辞都没想好,当下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见欧阳氏猛然转过头来,眉心攒动着怒气,她却夷然不惧的迎了上去,冷笑道,“虽然陛下这几日只召凝华娘娘侍寝了一次,但这回春狩好歹也是带了娘娘来压阵的,娘娘大人有大量,又何必非要与司御女过不去?”

“你!!!”欧阳氏才被她借着此地距离正殿不远的借口压住了,正思索着如何回话,冷不防听见了这么一句,等她会过意来,脸色一红复一白,险些没晕过去!

欧阳氏即使被去了昭训之位,她的凝华也是这回随驾里头位份最高的,出身也是最尊贵的,所以牧碧微说她是姬深带来的妃嫔里压阵的人物丝毫不为过,可牧碧微接下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堂堂下嫔凝华,居然沦落到了与一介御女争宠的地步?

更何况司御女若此刻在这里倒也罢了,可偏生司御女不在——司御女如今正在正殿里头服侍着姬深呢!牧碧微这番话仿佛在说欧阳氏方才掌掴戴氏、如今呵斥颜氏,无非是明知道此地距离正殿不远,若有喧哗正殿那里也是听的到的,这是欧阳氏嫉妒司御女侍寝而不是自己,所以故意给司御女添堵呢!

欧阳氏一直自诩出身不凡又位份尊贵,看左昭仪之外的宫妃那都是把眼睛长到额角上去的,如今被牧碧微这么一说委实比当众一掌掴到她脸上去还要难受,见她脸色忽红忽白,邵氏心中一沉,扶住了欧阳氏的手臂,暗掐她一把示意她冷静下来,自己望向了牧碧微森然道:“牧青衣既然知道自己是陛下近侍,那么方才戴世妇率先出声喧哗,牧青衣为何不出面阻止?等到娘娘出言训斥了戴世妇,牧青衣如今却来说风凉话吗?”

牧碧微心想这邵氏年长还要陪嫁进宫,果然比欧阳氏高明许多,压根就不接自己的话茬,只管记对她有利的说辞,她若无其事的道:“邵青衣说的很有道理,实际上方才奴婢正要出言提醒戴世妇呢,不想凝华娘娘就抢先代奴婢出了声,说起来,奴婢还没有谢过凝华娘娘。”

说着对欧阳氏微微欠身一礼,但面上表情却是掩不住嘲讽——生怕欧阳氏看不出来自己鄙夷她连个青衣的职权也要越了去!

欧阳氏气得全身发抖,用力挣开邵氏的手,一个箭步冲到牧碧微跟前,高高的扬起了手——

“欧阳姐姐!”何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按住欧阳氏的手,笑着道,“姐姐的花钗歪了,邵青衣帮着扶正就是,邵青衣若无暇,还有妹妹在呢,哪里就要姐姐亲自出手了?”一边说一边似真似假的替欧阳氏整了整鬓边一支牡丹花钗。

邵氏却是深知欧阳氏经姜顺华一事,宠爱更加衰弱,姬深明明对承光殿也没有太多看拂与照顾,却迟迟不答应将她的位份升回去就是个明显的信号,自然不敢让欧阳氏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她听何氏话里有话,正要借此下台,沉声道:“容华娘娘说的极是,凝华娘娘,这些子小事何劳娘娘费心?咱们先回去罢!”

何氏柔声道:“我看啊欧阳姐姐像是昨儿没睡好的样子,这也难怪,行宫到底比不得邺城里姐姐住惯的宫室,何况这儿的宫室又都是空了好几个月没人住的,不如这样,邵青衣你先陪姐姐回去,回头我叫桃枝送些安神香去点了…姐姐放心就是!”

听出何氏话中的安抚与许诺,欧阳氏又被邵氏一个劲的扯袖子使眼色,她又迸了半晌,才恨恨的去了,临行前怨毒的看了眼牧碧微,对何氏道:“你可要替本宫料理好!”语气里难掩居高临下,而何氏却笑容不变,微笑着保证道:“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等邵氏陪着欧阳氏离开,牧碧微略歪了头看向何氏,却见后者也转首望了过来,此时暮色已经降临,行宫里的宫人提着灯依次点着回廊上的宫灯,见到两人仿佛对峙的局面,脚下步伐都不知不觉加快,点完了附近所有的宫灯,那宫人立刻溜之大吉,生怕被波及池鱼,灯火幽幽中,何氏忽然笑了一笑,先开口道:“本宫劝走凝华,留在这里,是想单独谢一谢牧青衣方才的提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容华娘娘心中,当真以为只是一句提醒吗?”

“即使不只是提醒但也起到了提醒之效,总是要谢的。”何氏平静的说道,丝毫不以她的态度为怪,缓缓道,“除此之外,本宫也是想与青衣暂时联一回手。”

“容华娘娘真会说笑。”牧碧微嗤笑了一声。

何氏却意味深长道:“牧青衣又何必坐地起价?你既然提醒在前,想来也有此意,本宫与青衣不过暂时合作,价格开的太高,本宫承受不住,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也是你我的损失!”

“正因为很可能就这么一回的买卖,所以才要开个高价。”牧碧微见她直截了当,也不作拒绝之态,换了悠然之色道,“反正不见得有下次了!何况容华富贵,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利?”

第一百七十章 月份

何氏皱起眉,低声道:“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了,晋升宫妃,那是想也不要想!”

“容华娘娘无能为力之事,我又怎么忍心叫娘娘难做?”牧碧微见她已不再端着贤德的架子,也是毫不客气的嘲讽回去,何氏眼都没眨一下便道:“孙贵嫔怀孕不能侍寝是个极大的机会,尤其对于你我来说,只不过,这回离宫前,本宫私下里问过一位太医,这也只是前三五个月的事情,时间可不多了!”

牧碧微见她终于说到正题,也敛了容色道:“太后会打足子嗣的借口的。”

“纵然如此,孙贵嫔妊娠已有些时候,等春狩结束,恐怕就要出怀了。”何氏冷笑着道,“想必你也知道,孙贵嫔出身不高,没做贵嫔前,景遇比之你我都不知道要差多少,不过一介粗使罢了,她的身子,或许比不上习武的你,但比本宫却要强壮许多的,陛下回宫之后或早或晚都会去祈年殿里探望她,届时…嘿!”

“是么?”牧碧微皱了下眉,何氏正待听她下文,不想牧碧微却忽然问道,“容华娘娘方才说要使人送安神香去给欧阳凝华,打算派谁去?”

何氏一呆,随即道:“你想谁去?”

“随便谁都成。”牧碧微微微一笑,和气的道,“只不过如今夜幕已降,这一回伴驾的人又只来了咱们几个,独自走着怪怕的,不如叫阿善陪着过去?”

听了她的话,何氏皱了下眉,桃枝与桃叶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何氏警觉道:“这就不必了,你好歹也是青衣,这回又只带了阿善一个人过来伺候,岂能把她打发走了?”

“容华娘娘若是担心我身边没人站着叫人远远看着不好,不如这样,请娘娘身边的人先替了阿善,等安神香送给了欧阳凝华,再把人换回来,岂不是行了?”牧碧微走近一步,低低笑道。

何氏醒悟过来,皱眉道:“你想对欧阳氏做什么?可不要把本宫拖下水!”

牧碧微广袖一扬,淡淡道:“白日出去时欧阳氏使人为难我,幸亏我发现后避了开来…不给她些回报我实在觉得亏得紧,怎么?容华娘娘奉承着奉承着竟奉承出忠心来了吗?”

“你既然想自己找死,那本宫当然也不拦阻你。”何氏冷笑了一声,侧头低语道,“这行宫,从高祖皇帝起,就是雷监管着的,你不经雷监准许,就在行宫里闹出事来,且看雷监会不会饶了你!”

“真是笑话,我乃陛下近侍,雷监能奈我何?”牧碧微听了,似笑非笑的横了她一眼,道,“欧阳氏此人跋扈傲慢,就算她如今好歹叫容华娘娘哄得肯与娘娘姐妹相称了,但对娘娘也乏呼来喝去的举止呢!如今我来出这个头,娘娘难道真的不敢入伙?”

何氏飞快的权衡了一下,见牧碧微一脸笃定,她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暗骂聂元生见色起意——牧碧微这是头一回到西极行宫来,她先前行事并非卤莽之人,何况要说欧阳氏暗算她,方才欧阳氏被她已经气走,也算是小小出一口气了,这会却还要趁胜追击,竟对雷监不以为然,说她没有提前受聂元生指点,何氏万万不能相信。

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对付唐隆徽,没少给聂元生好处,但聂元生也只是拿钱办事,从不主动伸手,如今这牧碧微何德何能居然叫这天子近臣连自己着桃枝与孙贵嫔那边的居中使私下会面都告诉了她…何氏自觉容貌比之牧碧微绝对不差什么,难道就这样巧合,聂元生偏生就是喜欢牧碧微这一类娇弱的吗?从前也不见聂元生与颜氏来往!

这定然是聂元生看中了牧碧微的家世了!

何氏满怀嫉妒的想到,她不想叫阿善跟了自己的宫女去送东西,一来担心被牧碧微趁势拖下了对付欧阳氏的混水,二来却是怕在行宫里动手惹了雷监干涉——内司里一个监何氏不在乎,但阮文仪对雷监的态度何氏却不能不慎重对待,毕竟她若在宫里出了事,何家连个上书替她求情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容貌手段城府处处不及自己、却因为生到了欧阳家,又与太后有亲,所以一进宫就做了上嫔昭训的欧阳氏,何氏人前对她恭敬有加,私心里却也乐得看欧阳氏倒霉,如今见牧碧微胸有成竹,便也压住了对聂元生的愤恨,淡淡道:“桃枝,你回去取了那香送与凝华娘娘去!”

桃枝答应了一声,颇为忌惮的看了眼阿善,正要离开,何氏却忽然道:“春狩本宫就带了这么两个贴身宫女来伺候,可不想她们忽然染病!”

“容华娘娘放心,容华娘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身边的人不拘如何总是得娘娘恩泽的,自然康健长寿、平平安安!”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她进宫第一日就在绮兰殿里拖了何氏的贴身大宫女桃蕊挡炭火,头一回到祈年殿见宠冠六宫的孙贵嫔,同样是大宫女的宛芳就“一病不起”,虽然何氏不知阿善是否习过武,但想来如今敢与她们这一主一仆私下相处的人实在不多了。

得了牧碧微的保证,何氏才暗松了口气,对桃枝道:“去吧。”

桃枝得令匆匆而去,何氏转头对牧碧微扬了扬下颔,“牧青衣,烦请阿善姑姑与桃叶一起出去,桃叶,你与阿善姑姑走得近些!”

牧碧微抿了下嘴,明白了她的意思:“容华娘娘聪慧,这个法子却比我的好多了。”

“牧青衣要行事方便,本宫也想留一手,免得被青衣算计了啊!”何氏悠悠叹息。

“奴婢这会走了,娘娘身娇体贵,若是不仔细磕着碰着了怎么办?”桃叶咬了下唇,却迟疑道,她这样质疑何氏的命令,实在是当初牧碧微进宫时,她与桃蕊设下了以炭火毁去牧碧微容貌之计,却不想反而当场亲眼看着牧碧微拖了桃蕊挡在自己跟前,末了又被牧碧微握着金簪吓唬过,见过她下手的狠辣,心存忌惮,究竟不能放心何氏独自留下。

“容华娘娘的身边人究竟忠心,也难怪我请娘娘的人引个路娘娘也这样挂着心。”牧碧微淡淡的道。

桃叶哼了一声,丝毫不让道:“这是因为娘娘爱惜奴婢们在前,奴婢们自然更要为娘娘着想。”

“你若真为容华娘娘着想,就不该这样当着我的面拂了她的意思,这样只会叫我觉得容华娘娘也不过如此,连贴身宫女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牧碧微扫她一眼,不客气的道。

“青衣的觉得对娘娘来说可未必重要,奴婢更只看重娘娘的心思!”桃叶恨道。

何氏皱眉道:“好啦,你与阿善一块儿出去,以后若问起来,就说牧青衣不只一张嘴厉害,身手厉害,连进宫来陪她的乳母啊也是个厉害角色,硬把你拖了出去,可怜本宫还不知道要被牧青衣怎么欺负呢!”最后一句她说的感慨万千,牧碧微默了一默才叹道:“若当真是这样该多好!”

“若当真如此,本宫也不要活了!”何氏哼了一声,桃叶见此,只得不太情愿的跟已经走到她身边的阿善一起离开。

漫长的回廊上只剩了何氏与牧碧微两人,何氏淡淡道:“孙贵嫔答应若…”

“容华娘娘与孙贵嫔之间的打算就不必告诉我了,毕竟你说的我也不尽信,我兴趣也不大,又何必浪费时间?”牧碧微却打断道,“总而言之,孙贵嫔这会不能倒!”

“孙贵嫔不仅此刻不能倒,在你我在这宫里头站稳脚前都不能倒。”何氏哼了一声,道,“孙贵嫔位高盛宠却无外家,陛下至今尚未亲政,她便是当真入主桂魄宫,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但左昭仪却不一样了,世家之女若是上位,这后宫高位安有我等之份?”

牧碧微冷笑着道:“若当真出了一位孙皇后,就算孙家已经没人了,也自有前朝臣子去依附,岂不闻富在深山有远亲?更何况古之褒姒之于申后便是前例,陛下若能逆了前朝与太后的意思立孙贵嫔为后,当然也可以坚持立其子为储君,前朝虽然以世家居多,但非世家的臣子也不少,何况同为世家子弟,难道就一定齐心吗?邺都望族,曲、高、欧阳、楼、蒋、计、沈、崔、徐这几家,如今也不过左昭仪、欧阳凝华并崔列荣三人在宫中罢了!其他人家又没把女郎送进宫里争宠,孙贵嫔没有外家正是急需外力扶持的时候,这笔帐我不信旁人不会算!”

何氏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纵然孙贵嫔将来诞下皇长子,得陛下欢喜,也不能轻易答应助她登上后位?”

“先不说孙贵嫔若成了孙皇后,到时候前朝那起子俊杰纷纷向其效忠,你我又算什么?”牧碧微冷笑着道,“单是太后这边,你我若插手到了后位上头去,太后安能不知,到那时候太后动不得孙贵嫔,未必动不得你我!我可不想自寻死路!”

何氏仿佛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道:“如此,本宫已知分寸。”

“容华娘娘刚才说孙贵嫔会诞下皇长子?却不知道是多久?”牧碧微忽然问道。

“孙贵嫔怀孕其实已有四个多月,实际上春狩前就该出怀了,只是畏惧太后,所以私下里以生绢束腹,打算瞒到临近生产再说。”何氏淡淡道,“不想姜顺华却抢先一步传了孕信,孙贵嫔心下担忧,这才跟着把身孕传了出来。”

牧碧微皱起眉,常人说十月怀胎,但大多数都是九个多月便生产了,孙贵嫔如今怀孕已有四个多月,这会是三月初,也就是说,再过最多五个月,八月里的时候便可生产,而姜顺华诊出身孕是确切的两个月,怕要到十月光景,这么说来孙氏腹中的果然才是姬深的长子或长女呢!

她想起温太妃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原本温太妃已经说动高太后无论男女,都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如今看来,若是皇长女还好些,若是皇长子…看姬深的样子,除非再出一个容貌媲美孙贵嫔的倾城绝色,不然桂魄宫怕是要一直空下去,这样也就意味着本朝很难有嫡子,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个皇长子若还要被太后抚养,身份更不一样…高太后之所以要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无非是为了使其母子离心,但血脉亲情,谁又能够保证那孩子长大之后不向着自己生母?

而且高太后亲自抚养,若也有了感情,将来继嗣上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局中局

桃叶在角门迎着何氏,见她背过了身便沉下来的脸,心下吃了一惊,但被何氏瞪了一眼,晓得在此处不宜长谈,引她回了住处,桃枝已经先回来点起灯火又沏上热茶了,何氏坐了锦榻,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没提自己与牧碧微的谈话经过,先问:“欧阳凝华那边…”

“阿善远远跟着奴婢,奴婢进凝华的院子前借着机会回头看了下,她却停住了脚,等奴婢出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桃枝摇了摇头,脸色有点难看,“娘娘,那牧氏会武,这阿善是其乳母,恐怕…”

一个牧碧微,进宫才几日光景,就把何氏与孙氏身边的大宫女各重伤了一个了,宛芳怕是已经没了命,而桃蕊固然还活着,但背上伤痕连何氏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于一个女子来说当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了。

如今这阿善居然也身怀武艺,这宫里的日子当真是越来越防不胜防了!

何氏沉重的点了点头,见她如此,桃枝忙问:“娘娘与那牧氏私下里说的如何?”

“如今大家困境都是一般,暂时还不能拆彼此的台,争上几句各退一步罢了…本宫许了她一笔银钱,而她会帮着孙贵嫔这边演一出戏,至少在孙贵嫔生产之前,将太后那里敷衍的恰到好处,既要觉得她尽了力分宠,又要觉得孙贵嫔还有余力,不至于立刻出手换子。”何氏冷哼了一声,对桃枝道,“春狩之后,母亲要过几日才进宫,你先回去探望下你的父母,告诉大父他们,就说本宫若想晋为下嫔,还须银钱开路,着他预备十万白银,折成南珠送进宫!”

桃枝与桃叶都是大吃一惊,差点没叫了出来:“牧氏如此贪婪!十万白银!!”

本朝虽然建立不久,但高祖与先帝两朝励精图治下来,物价平稳,纵然难与前魏鼎盛之时斗米不值一文相比,但一斗米也不过几个钱罢了,寻常七八口人家,一年有个二三十两银子也能过的不错了,何家固然有钱,可十万白银实在不是个小数字,桃枝桃叶身为何家家生子也不禁被这数额震撼到了。

何氏哼了一声:“她若敢这样开口,本宫立时就走了,谁还耐烦在那里与她继续说下去?”说着她脸色一沉,冷笑道,“牧氏要了两万,其余八万,本宫是替三娘并你们要的!”

桃枝、桃叶一怔,便听何氏缓缓道:“何家虽然有钱,但也枝繁叶茂,偏生家中不分嫡庶,单以个人能耐论所能用的钱财,本宫那父亲无用,只会成日里寻花问柳,三房若没了母亲在支持,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原本母亲还有海郎可以指望,但现在…”

何氏嘴唇颤抖了一下,切齿道,“照父亲这个模样,如今因本宫在宫里的位份与宠爱,想来三娘嫁妆不会被亏待,可将来谁知道呢?不趁着现在给三娘多些趁手的银钱,指不定将来还能反过来帮到了本宫!就是这回没有牧氏趁火打劫,本宫也要寻个借口敲上一笔的!”

她看了眼两人,又道,“还有你们,当初虽然说跟着本宫进宫过一辈子的,但先前着你们教导杏枝、杏叶,你们想来也知道本宫的意思了,本宫没进宫前,在何家众多女郎郎君里,明枪暗箭不知见了多少,你们四人忠心耿耿,本宫又何忍叫你们在这宫闱里终老一生?但宫里的规矩是宫女当年满二十五后才能离宫,本宫虽然得宠,却无宫权,左昭仪名声贤德,却是个重规矩的,所以你们也只能陪本宫到二十五了,本宫岂能不为你们多攒些体己,将来嫁人也有个挑选的余地?”

桃枝与桃叶闻言,顿时双双跪了下来,泣道:“奴婢不嫁,奴婢愿意终生陪娘娘!”

“这些事以后再说罢。”何氏疲惫道,“左右还有几年呢——方才与牧氏彼此试探,本宫却是能够肯定聂元生与她关系匪浅了,说起来这聂元生与陛下同岁,却至今未娶,当然他的祖母去年故世,若非陛下夺情,如今还在丁忧,但他祖母去世前,却也未婚配,别说未婚配了,就连个合宜的人家都没定…莫不是他在进宫前就与牧氏有什么瓜葛吗?不然怎的会对这牧氏如此另眼看待?”

听她说起了正事,桃枝、桃叶忙将自己出宫一事放了下来,仔细思索了片刻,桃枝道:“敢问娘娘从牧氏那里都听到了些什么?”

“她敢在行宫里对欧阳氏下手,足见是得了聂元生的指点,不然别说她头一次来,就是本宫去年秋狩已经见过雷监一回,但也不知他的脾气性格,念着阮文仪对他的恭敬,也不敢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何氏冷笑着道,“要论对西极行宫的熟悉,除了皇室中人,还有谁比得上聂元生?”

“此事说起来奴婢其实心里也是畅快呢。”桃叶抿了抿嘴,恨道,“那欧阳氏不过占了一个好出身,居然几次三番的藐视娘娘,活该她遇见了牧氏!还不知道那阿善手段如何,奴婢巴不得这会就是天明,好去那边打探消息,看看阿善究竟对欧阳氏做了什么!”

桃枝却是道:“奴婢观牧氏行事张狂,当初她才进绮兰殿,就敢拿桃蕊挡炭火,奴婢以为牧氏也许是逞一腔血勇,生气欧阳氏白日里算计了她,所以直接行事呢!”

何氏淡淡道:“若只这么一件事,倒还能说是凑巧,或者如桃枝所言,但本宫方才拿襄助孙贵嫔登上后位试探她…”

“后位?”桃枝和桃叶一怔,忙道,“中宫之位非同小可,即使要借孙贵嫔盛宠令太后不能打压娘娘,也不可推举孙贵嫔为后啊!如此中宫嫡子,于娘娘前程岂非不利?娘娘慎思!”

何氏见两个贴身宫女都一副心急上火的样子,反而笑了:“本宫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虽然如今孙贵嫔盛宠,又有身孕,但来日方长,焉知本宫前程之止?后位空悬乃六宫的机会,岂能叫孙贵嫔一人占了先!”

见她这么回答,桃枝和桃叶才都松了口气。

“那么牧氏是如何回答的?”桃叶好奇的问。

“牧氏到底是三品大员之女呢,开口就提到了前朝!”何氏冷笑,“她说孙贵嫔虽然没有外家之助,但若陛下坚持立其为后,又诞下了皇长子来,届时便又是嫡长子!虽然两年前前朝和太后都是反对立孙贵嫔为后的,但若见陛下坚持,难免有那些墙头草会动摇,指不定到时候孙贵嫔就冒出了一堆有官身的亲戚来了!如此咱们一日为其助力,便永无出头之日!”

桃枝听的便道:“奴婢倒听不出这话里关聂元生什么事…”

“两年前立后之争时咱们还没进宫,但这一年来孙贵嫔唯一能接触到的前朝官吏是谁?”何氏幽幽的问。

“原来如此!”桃枝恍然大悟,随即道,“娘娘,如此说来,这牧氏与聂元生交情匪浅,如今连贵嫔也在隐瞒了,若贵嫔知道此事,哪里还会继续在陛下跟前为聂元生说好话?”

何氏睨她一眼,道:“是这个理儿,只是这件事情,却不能咱们去说,毕竟当初本宫对付云台宫那贱人时,没少贿赂聂元生,这一点孙贵嫔也不是不知道,聂元生在六宫之中摆明了是收钱办事,不问前尘后事,他不想孙贵嫔宠爱太多地位太稳,以免届时被孙贵嫔所弃,你当孙贵嫔不是这么想的吗?聂元生可以收钱助本宫,难道当初就不曾收其他人的好处帮她们争宠?孙贵嫔还不是一样赞他年少有为?这是因为一来孙贵嫔没有外家之助,宫权又被太后与左昭仪盯得紧,她贵为贵嫔实际上前朝唯一能指望能说动的也就是聂元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孙贵嫔只能尽量与聂元生打好关系,再趁聂元生如今官职还不高,主动替他说话,如此若陛下听了进去给聂元生提了品级,聂元生野心不足,再有求于孙贵嫔,这样便可化被动为主动——对于如今的孙贵嫔来说,这六宫有的是愿意捧着种种好处求聂元生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妃嫔,可得陛下信任又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前朝臣子却只得聂元生一人!”

“原来孙贵嫔早已知道聂元生的打算?”桃枝失望道,“奴婢还以为可以挑唆着孙贵嫔去对付聂元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