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玉抿嘴笑道:“薄家也不什么有底蕴的人家,若不是薄太妃之母崔夫人出身崔家,亲自教养了薄太妃,怕是当初也未必能入先帝的眼呢!”

又道,“薄太妃这样一比,越发显得公主的好来了,同昌公主的前程奴婢不敢说,但殿下的王妃定然无差的。”

提到高阳王温太妃也不觉抿嘴一笑,睁开眼来道:“四郎明年才束发,到那时候宫里这两个也该生完了,只望到时候不要再起风波,不然太后定然是先顾着陛下的,哪里会花多少心思在四郎的婚事上呢?”

这么说着,温太妃微一沉吟,对解玉道,“你往后出宫多留意下高家与四郎年纪仿佛又嫡出的女郎们在外头的名声,陛下只比四郎长四岁,就算孙氏、姜氏这会诞的都是皇子,到婚配之年也还早着,四郎也不是那等无德卤莽的人,求一位高家嫡女太后未必不允,可太后的侄女们她自然是不会说出真正不好的话来的,咱们也不能当着太后的面仔细盘问与挑拣,也只能提前打听了,最好有个好的,到时候着四郎远远看一看,就说是他自己看中的,免得伤了高家其他女郎的颜面。”

解玉点头:“公主放心,奴婢回头探望母亲时,定然请母亲在外多加留意。”

说到了这里,解玉犹豫了下,到底道:“要说婚姻,奴婢倒是听柳谦昨儿回宫来在前头遇见了说起一件事情,正是邺都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偏巧是牧家的事情。”

温太妃顿时关心道:“是什么?”

“柳谦说牧家大郎君向何家三娘子提了亲!”解玉说罢,温太妃略一思索,惊道:“哪个何家?难道是何容华的何家?”

“正是。”解玉叹道,“何容华虽然得宠,可何家门第也就勉强算是官家罢了,哪里能与牧家比?就是这一回牧家女郎进宫之事,固然牧家家声大损,很为一些邺都望族所不齿,然却并未降级,况且牧家人丁单薄,此事又是沈太君做的主,议论上些时候谣言也就散去了,以牧家大郎君的出身,高、曲这等门第的嫡出女,只要不是嫡长女,照着如今安平、广陵和宫里已有一位左昭仪的样子来看也是足够娶的,毕竟是四代守三关、丹心照史卷的牧氏嫡长子呢!”

温太妃双眉紧皱,半晌才一叹:“这牧家大郎君的性.子似足了他的祖父,当初牧寻也是这样的性情,因而…”她顿了一顿,方道,“原本想借孙氏之后替那何氏寻些事做,免得她总算计着牧氏,如今先罢一罢手,牧家大郎君这样的代价都付出来了,那何氏除非傻到家了总也该有些儿诚意,陛下宠她不错,可陛下不爱政事,前朝之事尽集左右丞相手中,这两位丞相并非奸佞,视国器如重宝,当初荫封唐氏、何氏娘家那几个小官已经叫他们厌恶之极了,何家若是想要兴旺,单指望这么个女儿却不成,到底还是牧家实在些,何况他们父子如今又调任了清都郡…莫说雪蓝关之失是柔然狡诈所致,何海也是遭逢其变罢了,纵然何海是牧家人杀的,以牧、何两家的门第差距,做到这个份上,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

她眯起眼,淡淡的道,“当然,若何氏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那我也少不得要多想一想孙贵嫔的第二个请求了!”

解玉闻言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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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贵嫔孙氏

解淤散到底是宫中秘制,又是选用上乘药材所制,比挽袂从方贤人处要来的给寻常宫人用的药膏效果胜出许多,翌日起来牧碧微揽镜自照,便见额上青紫俱褪,只余一抹红痕,望之如敷过胭脂,若不凑近细看却是瞧不出受过伤的模样,阿善带着挽袂进来替她梳妆,见状不由道:“这样子梳个回心髻便可遮住了。”

牧碧微因而命挽袂上前梳髻,阿善翻了翻妆奁,寻出一支石榴花玉簪并一对鎏金喜福迎春手钏来,待髻成服侍着牧碧微戴了,挽袂调匀脂粉,轻手轻脚的为她施了一个飞霞妆,妆毕请阿善掌眼,阿善端详了片刻,却拿帕子将胭脂略擦了些去,惟留一层淡之又淡的绯意,牧碧微本就是望之顿觉娇弱的佳人,若脂粉过浓立觉不真,若铅粉过多却又显出病态来,安福宫这会正喜庆着,自然是不妥的。

阿善这么一擦,倒是恰好。接着三人在衣箱里挑挑拣拣,商议了半晌,最后定了厚缎绀青对襟洒绣莹白缠枝葡萄外袍,内束樱草黄留仙裙,上着丹色交领襦衫,因绀青色沉重,披风便择了黛底下缘略绣几朵梅花的那一件。

如此梳洗更衣,到了前厅,挽衣和葛诺已将早膳摆上,用过之后,见几人并未退下,而是垂手在旁等待吩咐,牧碧微想了一想,到底还是点了挽袂:“去祈年殿。”

长信、安福、昆德三宫,是前魏时候三夫人所居,本朝沿用魏制,孙氏当初受册贵嫔,因而赐居祈年殿,太后同意此位,未免没有看中了安福宫之宫名,以告诫孙氏“安分是福”之意。

只是进得安福宫来,但见处处风景灵秀,且如今因贺孙氏有孕,许多堆琼砌玉的枝头都挂上了巧手宫女精心扎出的宫花来,五颜六色,沿着到祈年殿的宫道两旁更是花团锦簇,虽无甘泉宫那样得温泉暗中庇护,使四时花卉冬日迎雪怒放,却生生以绢帛堆出了满宫的富贵繁华——孙氏到底没理会太后的警告。

孙氏虽然如此招摇,牧碧微的求见却未曾受阻,只是踩着寸厚几没赤足的锦绣织毯绕过鎏金嵌珠琉璃屏风进入内殿后,却并不见姬深的影子,明堂之上只有数名宫人抄手而立,见牧碧微神色疑惑,引她进来的宫人便笑道:“青衣稍安勿躁,娘娘如今身子重,起的自然迟一些,过会便就过来了。”

牧碧微抿嘴一笑:“却是我思虑不周打扰了娘娘。”

许是因为姬深这几日都在祈年殿的缘故,孙氏又是盛宠惯了的,这宫人的态度略有些倨傲,听了牧碧微这话淡淡一笑道:“贵嫔娘娘一向宽厚大度,自不会与青衣计较什么。”

牧碧微知孙氏如今炙手可热,自然不会在这宫人跟前露出不满之色,但见她如此,也不多再多言,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那宫人不想牧碧微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言语了,心下微恼,只是她纵然是孙氏殿里伺候的,却并非得宠的近侍,也知道牧碧微乃是姬深的新宠,虽然孙氏怀孕将姬深这几日都拉在了安福宫,可接下来孙氏生产前的几个月还不好说,见牧碧微作沉默恭候之态,也寻不出什么理由与她过不去。

如此静静的等了半柱香光景,才听见后殿传来珠帘相击之声,中间夹杂了环佩叮当,一缕幽香隐隐传来。

那宫人一喜,下意识提醒道:“娘娘过来了!”

牧碧微本就站得端正,闻听此声,便与那宫人一起欠身行下礼去,她低了头作谦恭之态,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缕幽香也越发的馥郁,中间却无人声,一直到了孙氏入座毕,环佩声停歇,方有一个她听过的女子声音带了一丝傲慢之意道:“娘娘着你们平身!”

与那宫人一起谢了,牧碧微站直了身子,偷眼向殿上一望——却见殿上一片花枝招展的韶龄彩衣宫女里,被簇拥在中间的华服女子灼灼若日,风华绝世!

自入宫以来,牧碧微不时听人提起姬深盛宠两年的孙贵嫔有倾国之色,她也是自小被夸奖姿容出众、自恃美貌过来的,因见了何氏、姜氏等与自己各有千秋的佳人后才渐渐敛了这份自许之心,那会便已经晓得孙氏的容貌定然是在自己之上,只是到了如今亲眼目睹,方知孙氏之容,的的确确,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孙氏一身石榴红织金瑞锦宫装,松松的绾了个倾髻,斜插两支浑圆赤金嵌明珠簪子,淡扫娥眉,面不施粉,就那么悠然端坐,她身畔近侍十余人,皆彩衣纹饰、珠翠满头,不乏盛妆之人,这些宫人近侍无一姿色平庸,最差的两个也称得上清秀袅娜,然而牧碧微这样飞眼一瞄,却觉得那些同样正当韶华、装扮极尽用心的侍者皆被孙氏映衬成了庸脂俗粉…牡丹,开于芳菲四月,为百花之季,却依旧色压群芳、艳欺桃李,真正的倾城国色,愈是群芳争艳,愈见其色之妍,这样的想法,不期然的涌上牧碧微心头。

“牧青衣?”座上传来孙氏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柔媚入骨,牧碧微心头一叹,她如今算是知道孙氏凭什么敢这样张扬了,如此风华,偏遇着了姬深那朝野皆知重色轻德的君上,换做了自己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低伏小?上天赐了孙氏这样一副好容貌,若还要学着姜氏的步步谨慎小心,也实在是糟蹋了天赐之福了!

牧碧微恭敬的复一礼,从容道:“冀阙青衣牧氏恭祝贵嫔娘娘万福金安!”

“你也是伺候陛下之人,在本宫这儿无需拘礼。”想是因为有了身子、姬深还连着几日不回冀阙的缘故,孙氏心情颇好,虽然语气漫不经心,但也算得上态度和蔼,吩咐道,“宛英去搬个绣凳来请青衣坐了。”

侍立在她身旁的一个彩衣宫女应了一声,牧碧微忙道:“承蒙娘娘厚爱,但奴婢愧不敢当,然娘娘贵为贵嫔,奴婢不过是区区青衣,这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呢?”又道,“入宫以来就听闻娘娘国色倾城,只是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打扰,如今得见娘娘芳颜,实在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妃仙子,奴婢越发惭愧的没处容身了,这会站着怕还要好些,不然,奴婢可是连手往哪里放都不晓得了。”

她这番话说的孙氏不由展颜,对左右道:“怨不得陛下前几日爱得不行,牧青衣果真是个伶俐人!”

便听方才叫起的女子笑道:“娘娘说的可不是么?陛下可是不止一次在娘娘跟前夸赞牧青衣懂事伶俐、善察人意呢!”她话里话外的压了牧碧微一头,牧碧微也知这是应有之事,并不生气,反而盈盈一笑,作出羞怯之态道:“奴婢不过是尽服侍之份,哪里敢当陛下称赞呢?”

“你今儿过来可是寻陛下的?只是不巧,昨儿陛下召幸的是本宫这里的小何美人,如今还在暮雨阁那边未曾过来。”孙氏笑了一笑,又敛了容色淡淡的说道。

牧碧微闻言又是一礼,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儿却是壮着胆子来给娘娘道喜的。”

“哦?”孙氏听她否认是来寻姬深,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你倒是有心了。”

孙氏固然轻描淡写,方才叫起的女子却是不冷不热的道:“娘娘怀孕之事是数日前就传遍六宫的,不想方贤人治宫如此严明,青衣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又或者青衣进宫日子短,与宫里头的人还不熟悉的缘故?”不等牧碧微接口,这女子斜睨了眼附近几人,似笑非笑的道,“只是,青衣这样消息不灵通,如今这么一来,咱们宫里还当你是数日见不到陛下心里惦记着,没的拿了咱们娘娘并小殿下当幌子呢!”

这女子说话刻薄,孙氏也只是淡淡笑着冷眼旁观,牧碧微哪里不知这番话也是孙氏的意思,这也不奇怪,自己今儿过来的真正目的任谁都清楚,孙氏虽然怀了孕,却因为与高太后不和,反而越发的担心,自然越发要紧紧的抓住了姬深,她虽然不能侍寝,借着安福宫里几个位份不高、依附于她的妃嫔如小何美人也将姬深留了这几日,漫说这一年来与孙氏争宠争的最厉害的何氏,就是冀阙宫都没回,何氏与孙氏没遇见姬深之前就交好的唐氏那是差不多公然撕破了脸的,如今孙氏又有了身子,就算不忿孙氏有了身子还要把姬深拘在安福宫里,也最多在定兴殿上私下骂着,却是不敢到祈年殿来,一则恐被孙氏挟身孕公然侮辱扫了面子,二则却担心抢人不成反而被栽个冲撞之罪,成了欧阳氏第二。

何氏都没动,其他妃嫔都畏惧孙氏一向的盛宠,并不敢来打扰,偏偏这会牧碧微施施然的叩宫门求见,孙氏若是不给她些颜色瞧瞧那也枉为宠妃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欠身道:“这位可是居中使?”她记得这女子的声音,正是自己进宫那日在宫道上告诉顾长福姬深不在冀阙,而在绮兰殿的人,当时顾长福称她为居中使,态度很是恭敬,如今又侍立在孙贵嫔身边,想来就是祈年殿里的侍者之首、中使居氏了。

居氏淡淡道:“不错。”

“回中使的话,奴婢因为进宫匆忙,并不曾带什么体己之物,况且贵嫔娘娘乃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寻常东西又怎么入得了贵嫔娘娘的眼?”牧碧微依依道,“因此几日前得知娘娘有孕,奴婢虽然想来给娘娘道喜,却奈何没有一份象样的礼,这才不敢登门,为了此事,这几日奴婢也是辗转难安,还是昨日被人提醒,想着娘娘宽厚慈仁,定然是看重心意更胜于礼的,这才壮着胆子过来求见。”

这番回答也算是说得过去了,但居中使却不好打发,似笑非笑的道:“闻说姜顺华有孕后,你可是立刻送了一份重礼,怎的到了贵嫔娘娘这里,反而就要犹豫了呢?”

第一百十二章 献方

居中使这话问的促狭,当初牧碧微向姬深请求送一份礼去贺姜顺华之孕,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宠爱,以免欧阳氏开个头,六宫都踩到自己头上来,她不是正式宫妃,没有位份为依靠,自然想着先下手为强,便有人不服自己承宠,也要想一想姬深的态度。那会孙贵嫔还没传出孕信——而孙氏的身孕传出时,姬深并不在牧碧微身边不说,这几日都不曾回冀阙宫!便是想学上次的做法也难。

那一份所谓的贺礼究竟是谁准备的祈年殿不至于不知道,但居中使话里却丝毫不提姬深,单说牧碧微所送,紧接着就问了牧碧微一个怠慢孙贵嫔之罪,若牧碧微辩解说是为了尽心准备呢,固然奉承了孙贵嫔,但这话若传到承光殿,姜顺华的心情可想而知!

论理,姜顺华位份在孙贵姘之下,牧碧微要对祈年殿更尊敬些,也是合乎规矩的,可如今宫里只姜顺华与孙贵嫔有了身孕,而牧碧微昨儿才去过了和颐殿的消息,孙贵嫔这边未必不知道,太后不喜孙贵嫔,这是六宫上下皆知之事,而孙贵嫔自恃宠爱,对太后又何尝是真正的尊敬爱戴?若是牧碧微如今顺了居中使的意思认了自己也认为孙氏这一胎在姜氏之上——太后会怎么想?

孙贵嫔虽然不知牧碧微在和颐殿里到底与太后说了什么,但牧碧微在冀阙宫待了几日无动静,一出和颐殿,隔了一日就跑到祈年殿来了,说她没得太后准许甚至是提点,谁会相信呢?

居中使问过之后,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牧碧微,孙氏也含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欣赏起了自己腕上的羊脂玉绞攒镯子。

“回中使的话,姜顺华那一回的贺礼,实乃陛下代送,若不然,奴婢哪儿能够送得出被中使称为重的礼呢?”牧碧微似羞怯的一笑,不经意的掠了掠鬓发,却见她十指纤纤,所擦的凤仙花汁依旧色泽明朗,和着她今日装束越发引人注意。

孙氏目光不由一凝——高太后给自己中意的后妃分花草等甘泉宫独有之物的习惯是六宫都知道的,这牧氏昨儿才去过和颐殿,莫非…

她心思转了几转,居中使因听出牧碧微这话里带着强硬之意,脸色便沉了一沉,冷笑着道:“如此说来姜顺华那一份礼青衣自己却是半点儿心都没用了?轮到了贵嫔娘娘,青衣倒是分外用心,青衣这样对咱们娘娘,按理说我不该多说什么了,只是青衣大约不知道呢,贵嫔娘娘最是慈仁悲闵的了,何况如今满宫里头除了娘娘,也就姜顺华有了孕育帝嗣的福气,青衣这般的厚此薄彼,没的叫姜顺华冷了心,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万一因此有什么不好,青衣可担待的起吗?”

居中使这番话,不只是等于明着讥诮牧碧微踩低拜高,也是先备个底儿,若姜顺华将来有不好,便可以说成是被牧碧微的行为所怄,更把孙氏捧了一番。

牧碧微听了,笑了一笑道:“中使此言奴婢可不敢当呢——奴婢贺顺华娘娘的礼,那是陛下瞧奴婢手边实在没有象样之物,看不过眼才代为赏赐的,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以奴婢之见,陛下赏赐到承光殿的东西再没有不好的,许多东西奴婢从前那是见也没见过的呢,听居中使这话,倒仿佛帝赐之物,也入不得中使之眼?”

说到这里,也不等旁人家话,牧碧微已经向孙贵嫔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嫔娘娘,论品级,中使乃是四品女官,在奴婢之上,论亲疏,中使是娘娘近侍,奴婢今儿才头次见到娘娘,这话本不该说,只是奴婢想着,御赐之物,到底还是不能随意议论的好,娘娘以为如何呢?”

孙氏目光凝了凝,瞥了眼居中使,不咸不淡的训斥道:“陛下赐物当然都是好的!本宫平日里宠着你,你倒是说话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多亏了这话是牧青衣提醒的,若是换了个喜欢嚼舌根的听见了还不晓得如何在背后编排咱们殿里人的不是,还不快快谨慎些?”

居中使脸色难看的欠身道:“谢娘娘教诲,奴婢知罪!”

“贵嫔娘娘放心,奴婢晓得居中使不过是一时失言,毕竟说到赏赐,宫里谁不知道祈年殿里接赏赐才是最多的,总不能阮大监每回送完了东西,居中使回头就到处挑御赐之物的不是罢?奴婢想这一定是娘娘有了身子,近来不免疲惫,居中使为娘娘之近侍,难免要操心许多,因而累着了,这才失了言。”孙氏自恃位份与宠爱,自然不屑叫居中使为方才的破绽向牧碧微赔罪,牧碧微却自顾自的替居氏开解起来,只是居氏听到,不免又是一怒,只是被孙氏止住了。

孙氏闻她说居氏是累着,却是眉心一动,淡淡道:“本宫身边侍者众多,也是因为本宫素来是个爱热闹的,便是如今有了身子更添了需要服侍的地方,然人手也是充足的,居中使做的事情可没多出多少,她啊服侍本宫最久,本宫平日里是个不拘束人的,她也是被本宫惯坏了。”

牧碧微心道孙氏果然对太后不放心,生怕承认了居氏累着了,回头今儿这番话传到了甘泉宫,那边立刻赏下来伺候的人手,或者遣了更能干的宫人来近身伺候孙氏——承光殿那边不是已经有了个萧青衣了?

她笑吟吟的接话道:“奴婢瞧娘娘身边这些人儿都是灵秀可爱又花团锦簇的,就晓得娘娘不只风华绝代,更是待下宽厚呢!”

“你这话在本宫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孙氏听了,微微抬眼,却是淡笑道,“若传了出去,旁的人也还罢了,晏昵宫的崔列荣怕是不爱听了!”

牧碧微虽然没见过崔列荣,但听孙氏话里的意思,也猜到了崔列荣身边的宫女怕都是不大打扮的,按着自己一先前的说法,难免要认为崔列荣是个不体恤下人的主儿,因而笑道:“娘娘这儿逢着喜事,自然要喜庆许多,闻说列荣娘娘喜欢清净,想是晏昵宫与安福宫自有不同处。”

孙氏淡然道:“青衣若是对崔列荣感兴趣,何不也去探她一探?”

“贵嫔娘娘说笑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如何敢在宫里头随意乱走呢?先前到平乐宫也还是容华娘娘所召,今儿过来也是因为要给娘娘道喜,若不然,奴婢也是不敢贸然过来打扰的。”牧碧微嫣然一笑,道。

“青衣方才说到给贵嫔娘娘道喜与送礼,却不晓得青衣辗转了这几日预备了份什么样的礼呢?”因居中使方才失了言,这会虽然孙氏没叫她下去,却也暂时不开口了,就另换了一个离孙氏极近的宫女开口试探。

牧碧微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这宫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生得可谓是新黛才描柳叶双眉,胭脂初染雪样粉腮,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双螺髻的样式,发间点缀着几串珍珠,着一身织锦宫装,若非她站在了倾城之色的孙贵嫔身边,因而显得有些黯然无光,拿到外头,论装束论容貌,做个嫔也够了。

这宫女想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问话之时下颔微扬,显出几分骄色来。

牧碧微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淡淡的道:“不瞒贵嫔娘娘,是一张方子。”

那宫女追问道:“哦?是什么方子?贵嫔娘娘有孕后,太医院每日都会过来请脉不说,院判更是寻出了许多安胎补身的方子送了来,如今咱们每日里尽看着那些东西都不晓得该按哪个去给娘娘炖汤了,青衣这份礼也忒没诚意了些!”

“奴婢的先外祖母平生有四子一女,以家母年纪最小。”牧碧微才说了一句,却见孙氏眼睛一亮,孙氏出身卑微,但进宫服侍数年,又做了贵嫔,当然也晓得世家大族里头有许多秘而不宣的方子,有补身有养颜,有菜肴有酿酒,连坊间谣传的生子秘方也未必没有,不然何以子孙昌盛传承数百年声势不衰?

牧碧微的外祖闵如盖起于微末,母亲更尝为大家子的奴婢,出身还比不上同样为奴婢,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心腹的姜顺华,然而不但合家在战乱之中无恙,闵如盖还从一介平民渐渐成了高祖晚年的重臣,在睿宗一朝也颇得重用,闵如盖虽然比不得聂临沂那么惊才绝艳、才貌俱全,然与发妻的感情也是极好的,虽有两妾,却俱无生育,膝下四子一女皆是嫡出不说,除了最小的闵氏身子偏弱因而早逝外,其余四子虽然平庸了些,却都十分康健。

——就算是闵氏,也是诞下一子一女后才染病而亡的。

若说牧碧微的先外祖母在大家伺候中偶然得了什么生子秘方,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孙氏心头期待,只是想到牧碧微昨日才去过和颐殿又冷静了下来,先不说这等秘方何其宝贵,牧碧微纵然有心讨好自己,又怎么会头次觐见就拿出来?再者昨儿牧碧微可是主动去了和颐殿的,这方子谁知道是闵家的生子秘方呢,还是太后那边转过来的索命之方?

何况牧碧微既然先去了和颐殿,若真想献方,恐怕收的那个人也该是左昭仪才是!

冷静下来后,孙氏的期待便成了失望,不冷不热的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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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沮丧啊…

第一百十三章 两代宠妃

牧碧微果然没叫孙氏惊喜,她中规中矩的说道:“是以先外祖母留下了数条妊娠禁忌,当然不及太医院诸位太医高明,然也是先外祖母生养四子一女的经验,因而传了奴婢的乳母,前两日蒙陛下之恩,宣了她入宫来,闻说奴婢为贺礼忧愁,便介意奴婢不如将这些经验写下来进与娘娘,愿娘娘平安康健的诞下皇嗣!”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打开呈上,果然见她半点儿都没谦逊,不过寻常的信笺上头略略写了七八样禁忌,居中使仔细一看,全部都是太医提醒过的,休说对于祈年殿来说不值一文,就是放到坊间,怕也是家里有个女性长辈都能够知道的东西。

孙氏等人都是一阵气愤,当下方才那娇美宫女冷哼了一声道:“古语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原来在青衣眼里,从冀阙宫到安福宫犹如千里,却不知道这是不是青衣打心眼里这么盼着呢?”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所谓画蛇添足,贵嫔娘娘乃陛下钟爱,奴婢虽然进宫不久,却也晓得祈年殿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奴婢就是拿了自己最珍贵之物过来,怕是娘娘也难瞧上眼的,所以娘娘这儿哪里就缺了奴婢一点子心意?不过是聊表寸心——奴婢这也是实在想不到旁的尽心意的法子了,若是贵嫔娘娘不喜,还请治奴婢之罪!”

她摆明了要拿一张纸和几个祈年殿早就知道的禁忌混过去!

孙氏倒也不是很在乎钱财的人,虽然她出身卑微,可从册贵嫔以来,宫里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姬深隔三岔五的都要往祈年殿里搬一回赏赐,便是从前寒微重视前帛,这两年的锦绣富贵养下来,也将财物看轻了许多。

可这并不代表她便是个随便可以打发的人!

尤其这一次姜顺华第一个传出孕信,竟是堪堪抢在了她之前!生生的给她想挟子自重的计划一击!而牧碧微区区青衣,给姜顺华的贺礼也是姬深内库的几件珍玩呢,到自己这里来却只是一张废纸!

孙氏天赐绝色,一朝侍君,万般宠爱,连高太后都不能不为她让了步,又怎会将牧碧微放在眼里?

可她怒叱的话才到嘴边,瞥见牧碧微面上含着一丝笃定甚至是期待的微笑,却又止住了——昨日,这位牧青衣主动去求见了高太后,而且,她离开甘泉宫时固然额上留有叩痕,但神色却十分欢快。

将高太后视作自己入主桂魄宫最大障碍的孙氏自然不可能不留意甘泉宫的动静,她虽然没本事把人手安插进甘泉宫里去,但在附近一些宫殿,比如兰林宫寻几个底层宫人收买了问些消息却不难。

甘泉宫的出入大部分都瞒不过孙氏,听人回报了牧碧微的出入,如何会不怀疑她自荐成功,高太后已经准备支持她趁着孙氏怀孕夺宠?

这对于连个娘家都没有、唯一的依靠就是姬深的宠爱的孙氏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之事!

可牧碧微才去求见了高太后,今儿就到了自己这里来,莫非,也是高太后的安排?

孙氏急速的思索着,若是如此,那么她献一纸为贺礼,恐怕就是故意激怒自己了。至于激怒自己后打算做什么…

孙氏目光沉了一沉,因着姬深对她的盛宠,孙氏虽然只是贵嫔,在宫里头却是谁也不让的,这从她与曲氏同行之时,硬叫自己的仪仗与曲氏并行可见一斑,若是平常时候,就算明知道牧碧微奉高太后之命前来挑衅,她也一定不肯忍耐,非当场给她个好看不可!

但现在自己有了身孕…孙氏心下权衡着,她比姬深长一岁,入宫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刚到宫中伺候的年纪,正赶上了先帝睿宗驾崩前两年、即如今的薄太妃、当时的薄贵妃盛宠之时。

先帝睿宗不是贪色的君主,就算他地位稳固之后后院也是一个接一个的进人,到底没因美色耽误过正事,再说与其子姬深一比,睿宗实在无愧于其谥号了。

如今的太妃从前的贵妃薄氏出身官家,其父薄子勰为高祖时尚书右丞,品级从四品下,虽然薄氏并非大族,却也算正经的官宦人家了,薄氏是其嫡女不说,其母崔氏还是邺都望族崔家之女,与晏昵宫的主位崔列荣是同族,因此薄氏论身份就是嫁进皇室,一个侧妃也是做得的。

更何况,她还是睿宗亲自觑中的——前魏有春时旬假出城至水畔踏青游览的习俗,本朝沿袭,那时候济渠王之乱才平,高祖皇帝因此心灰意冷,对睿宗却是更加重用,睿宗皇帝自是春风得意,春时便带了门客随从出去踏青,不想中途遇见薄氏与几个姊妹乘车归来,时道上忽起东风,薄家的车夫一时不慎,叫车帘为风卷起,露出车中薄氏之容,立刻入了睿宗之眼,当即派人打探了薄氏的身份,禀过高祖,着人登门提亲。

高祖皇帝因为济渠王之乱,觉得将薄子勰之女指于睿宗,也好叫其余诸子早早的绝了夺储的念头,如此安分些也免得再伤了父子兄弟之情,因而同意——只是当时睿宗为太子,按制有两侧妃,四宝林,往下就是媵妾之流了,可其时太子妃与侧妃之位俱满,无缘无故的到底也不好为了薄氏发作谁,最后薄氏只就了宝林之位。

因此睿宗登基后,太子妃高氏为高皇后,侧妃温氏与侧妃沈氏为左右昭仪,四宝林里最高的薄氏做了贵妃,最不被睿宗喜欢的一位宝林更是落到了上嫔里去。

虽然当时的薄贵妃上头有一后二昭仪,可睿宗对她却是极尽宠爱,连带着年幼的同昌公主的风头都有隐隐压过嫡出且为睿宗实际上的长女宣宁公主之势,若不是薄氏无子,而高太后与睿宗乃是患难夫妻,高家又极为势大,再加上初封永宁王的姬深乃高祖皇帝亲自抚养,临终还当着群臣之面殷殷叮嘱不可亏待了姬深…倘若换一个底气不那么足的皇后,怕是早就整日惶惶不已了。

薄氏的荣耀在睿宗驾崩之后嘎然而止!

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却要为她庆幸同昌公主不是皇子,若不然,凭她那么受睿宗的宠爱,能不能平安活到太宁五年还是个问题!

高太后可以容忍一个没有承位可能的公主彰显她的宽容大度与高家之女的贤德名声,却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得宠过的皇子——自恃乃高祖皇帝宠妃庞贵妃所出而觊觎帝位并付之以行动的济渠王的例子放在了那里!

孙氏进宫时,恰是六宫上下都对薄贵妃羡慕无比的时候,她曾跪在道边等候薄贵妃被簇拥着经过,那时候的薄氏虽然已非二八年华,但在睿宗的妃嫔里头却依旧是年轻的,何况锦衣玉食再加上帝恩无绝,更是瞧不出真正的年纪,薄氏最爱穿艳色衣裙,一如她在睿宗庇护下的恣意、张扬与骄傲。

一直到了睿宗驾崩后,孙氏还没被姬深发现前,也尝去过几次鸿寿宫,再次看到这位先帝宠妃时,薄氏已经将所有有颜色的衣服都收了起来,一身素服的薄氏其实也别有风情,但从前犹如盛夏之日灼灼明亮、甚至于熊熊燃烧于她身上的那种恣意飞扬却仿佛是一支未曾点完却已被熄灭的蜡烛般…

君恩终究不能依靠的念头,远在姬深还不曾为她的容貌所震惊前就已经种下。

最初时候,姬深顶撞高太后、压下前朝非议,坚持立她为皇后、宠夺专房的那段时间,孙氏也不是没有感动过,薄氏比睿宗小了许多岁,而她却与姬深只差一岁,白头偕老,未必没有可能——虽然最后姬深到底妥协了,孙氏心里却着实没把曲氏等人放在眼里,可接着出来的姜氏,以及欧阳氏并范氏、司使等人,却叫孙氏究竟醒悟了过来——即使她是宫中最美的妃子,然姬深也不介意偶尔换一换口味,这还是她最美好的岁月最美丽的时候,若是她老去了呢?

到底,女子最可靠的,还是子嗣。

姬深那般迷恋自己的时候,前朝劝谏之臣最多的一回被他一口气发作了十余人——但高太后究竟还是迫着他打消了立自己为后的念头不是么?

没有娘家,却有满朝的厌恶甚至憎恨,以及太后打心眼里的不屑,她从前和现在依靠的,是姬深尚未淡却的宠爱,但将来却大半指望自己的血脉了…孙氏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微眯起了眼——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不介意在生产前的这段日子,暂时对高太后低头。

何况温太妃已经答应了从旁缓颊,不知道这位深得高太后信任的太妃在和颐殿里究竟是个什么说辞,然而若这牧氏是高太后听了温太妃的劝说之辞后特特派来试探自己的,因一时冲动而惹动高太后的杀意,孙氏垂下了眼帘,她虽然骄横跋扈,却并非傻子。

“收下去罢。”孙氏沉默了片刻,不冷不热的说道。

见她无意继续追究牧碧微的怠慢,众侍脸上都露出了分明的愕然,但见孙氏神色,却不敢多问,居中使将那张纸递给身边一名宫女,那宫女瞥了眼牧碧微,转身走进了内殿。

孙氏因担心牧氏此行身负重任,她如今首要之务是保住身孕,想了想觉得这会到底还是要稳住高太后的好,压住心头怒意,复吩咐身边人:“本宫身子重,与牧青衣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算一算时辰陛下大约还有些功夫才能过来探望本宫,宛芳你带牧青衣到旁边暖阁里去略坐等待——想来青衣几日不见陛下也是惦记的紧!”

“娘娘!这…”见孙氏不但不为难牧碧微,甚至还要主动让她留下来等姬深,居中使不由急道,只是才说了半句就被孙氏使眼色止住,只得气鼓鼓的收了声。

却见方才那接着居中使出言为难的美貌宫女站了出来,先躬身道:“奴婢遵命!”复起身扫了眼殿下的牧碧微,冷哼道,“牧青衣,贵嫔娘娘乏了,你莫要继续在此打扰了娘娘休憩,跟我来罢!”

第一百十四章 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

祈年殿的暖阁也是极尽奢华,牧碧微跟着那美貌宫女宛芳之后进了暖阁,迎面先是一张烧着春日远山之景的琉璃屏风,底座乃乌木包金另嵌明珠,乌木的部分更是雕琢精细、乃是一幅百子千孙嬉戏图,料想是孙氏有孕后立刻换出来应景的。

转过屏风,但见阁中铺着猩血底缠枝葡萄厚毡毯,毯上席位皆是沉香木所制,做工之精巧自不必说,每席的沉香木中都嵌了巴掌大小的一面瓷画,画中山水花鸟不一,单这方瓷画已价值不菲,因沉香木的缘故,阁中不必焚香也飘着一股子清香,沁人肺腑。

至于帐幕之绚丽繁华、器具之精致珍贵,自不必说。

宛芳不冷不热的请了她在下首坐了,外头小宫女进来奉茶,才将茶盏端到几上,宛芳一扫那碧莹莹的茶汤并前朝名窑所出的黑釉兔毫茶碗,且不说茶汤之芬芳馥郁,嗅之便觉乃是上上之品,那盛茶的碗却还是一件金装定器,芒口镶金,弧壁圈足,内外饰黑釉,底部两面却施紫金釉,透过青碧的茶汤但见紫金釉与黑釉天然交融,纹若兔毫,因此得名,而黑釉乌黑发亮,紫金釉中金斑光耀夺目,便是不懂瓷器之人也知珍贵,见状,宛芳眉毛顿时一扬,抬手就轻轻在那小宫女脸上扇了一个,厉声叱道:“这贡品紫笋乃是贵嫔娘娘专门招待妃以上娘娘们用的,今儿这里的是牧青衣,谁准你沏了这个!莫不是不长眼睛认不得人么!”

那小宫女虽然被打得不重,却是立刻慌慌张张的抱了乌木漆盘呜咽着跪下去请罪,牧碧微淡淡看了眼碗中紫笋,对宛芳的指桑骂槐全当没听见,宛芳见她摆出这副架势,皱了皱眉头,到底也觉得没意思,便提了裙子踢一脚那小宫女,叱道:“还不快去换了那素云彩绘花鸟的茶碗,速速改沏了寻常的茶水来!”

说罢宛芳转向了牧碧微淡淡笑道:“牧青衣可不要见怪,青衣头一回过来,这起子小蹄子眼拙却是把你认错了身份,青衣别与她们计较便是,回头我禀告了娘娘定然要再罚她们下回可是不许了!”

牧碧微懒洋洋的一笑:“不过是些小事。”

“青衣说的哪里话?所谓尊卑有别,上下有序,青衣如今心宽不与她计较呢,可这样坏了规矩,万一,遇见了重规矩的贵人冲撞了,她一个小蹄子担当得起么?”宛芳赶了那小宫女出去重新沏茶,眼波流转,微微冷笑着继续借题发挥道,“论理说呢,你是青衣,我不过是个寻常宫人,只是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念着青衣今儿特特来给贵嫔娘娘道喜的份上,我啊也不得不劝一劝青衣——青衣到底才进宫不晓得事情的轻重,这尊卑的规矩哪里是能够随意小觑的?想青衣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令祖母闻说也是世家之女呢,按理说这样的到底该是青衣从小就知道的才是!”

宛芳这话俨然已经把问题上升到了沈太君与牧家教导子弟的名声上去了,只是牧碧微依旧八风不动,笑吟吟的道:“宛芳你究竟是贵嫔身边伺候的,果然是个伶俐人儿,就是想得通透。”

见她忍性如此之高,宛芳心头暗自冷笑,这会方才进来过的小宫女再次托了茶进来,果然换了次了许多的茶水,茶汤甚至显出几分浑浊来,牧碧微目光一扫而过,却在茶碗上头顿了一顿——这一幕没逃过宛芳的眼睛,她心头得意,主动把茶碗向牧碧微推了一推,笑着道:“这银蕊虽然不能与方才的紫笋相比,却也是娘娘特特寻出来专门招待宫中女官内侍的,还请青衣品一品!”

——牧碧微目光所落之处,却是那茶碗之沿,竟是一圈儿的芒口!

所谓芒口,坊间称之为毛边,是指入窑前去掉边沿之釉的胎骨处,乃是前朝一座名窑的独产,这种工艺才出来时就引起了朝野议论,认为失于雅致不说,无釉的边沿饮用时也觉毛躁。

因而那座名窑又加以改进,这就是小宫女方才头次端上来的那只黑釉兔毫茶碗的工艺金装定器——那黑釉兔毫茶碗才出窑时也是芒口,另镶了金边才显得高贵不凡,而眼前这素云彩绘花鸟茶碗却未曾镶金包银——虽然这种工艺如今已被接受,然而不说皇室,就是世家大族也不会给客人用芒口器皿,大抵是坊间众人才会不在乎这些,牧碧微到底是沈太君的嫡亲孙女儿,继母徐氏纵然与她不和睦,这一祖母一继母平素里举止做派到底不免影响了她许多,宛芳此举,对于讲究礼仪与器用之物的世家来说绝对是极大的侮辱,饶是牧碧微对她公然指桑骂槐都视若无睹,这会见到她要给自己用这样的茶具也感到一阵沸血冲入脑中!

牧碧微用力捏了捏拳按捺住了连碗带茶汤砸到宛芳脸上去的冲动,不冷不热道:“到底是娘娘这儿的用具,究竟与众不同!”

宛芳觑出她的按捺,越发含了笑道:“青衣可别只夸呢,总是喝了才晓得多好!”

牧碧微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吹。

宛芳见她似有服软之意,面上笑容难掩得意。

不想牧碧微又将茶碗放下,目光游疑,似在阁中寻找着什么。

“青衣既然赞这茶好,却为何迟迟不喝?莫非是觉得娘娘这儿特特为青衣预备的茶水不堪入口?”宛芳见状,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牧碧微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陈设中的一柄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上,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怎会不喝?”

宛芳沉着脸道:“那如意是贵嫔娘娘有孕,唐隆徽进献庆贺的——青衣还是先饮了茶水罢!”

“哦?唐隆徽进献的,怪道瞧着眼熟。”牧碧微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上回去神仙殿,我就瞧见了此物,只是…那一头仿佛是坏的?”

“青衣莫要胡搅蛮缠,这茶水青衣究竟喝是不喝?”宛芳根本不信她的话,只道她打着拖延的主意,不耐烦的道。

牧碧微见她已经十分不耐,抬起头来,朝她淡淡的一笑,宛芳正待继续催促,却见牧碧微倏然出手,狠狠一掌切在旁边那奉茶小宫女颈后!

她虽然只是粗通武艺,然而究竟家学渊源,对于下手方位极为精确,那小宫女又只是寻常之人,被她这一击得手,连哼也未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怀中乌木漆盘跌落在了厚厚的毡毯之上,半点儿异响都没发出来!

宛芳大惊,正要喊叫,牧碧微已经刷的站起了身,冰冷的簪尖戳得她眼皮一阵刺痛,冷冷道:“你出一个字,我先剜了你的眼!”

“你敢!”宛芳不比桃叶,何氏也是进宫来就得宠的了,可比之孙贵嫔盛宠至今究竟不一样,因而当初桃叶生怕被毁去容貌而不敢叫喊,如今宛芳被抵住了眼皮却毫不畏惧,反而气势更盛——只是她才警告了两个字,牧碧微却已趁机取出帕子塞了进去,宛芳竭力挣扎,只是双臂才抬起,就听见接连两声咔嚓——牧碧微出手如电,飞快的将她手肘关节卸了下来!

宛芳乃孙氏近侍,这两年因孙氏的盛宠,过的日子怕是妃以下的嫔都难比,这一痛差点没晕了过去!

牧碧微又一把卸了她下颔关节,使她无力吐出堵口的帕子,这才重重将她推倒在毯子上,捏了捏指骨,虚情假意的叹道:“我一向都想做个好人,怎的你们总要逼我露了真面目?”

叹罢,她几步到了方才觑中的那柄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旁,探手拿起,掂了掂份量,赞道,“到底是上嫔隆徽的贺礼,果然入手沉重,一点儿虚头也无!比我那份礼,可不知道重了多少?”说着她仔细打量了几眼,哎哟了一声,“却是我方才离得远了些,看差了,这柄如意样样都好,哪里有坏的地方来着?”

如此装模作样了一番,牧碧微捧着如意蹲回了宛芳身边,笑盈盈的凑近了她耳畔道,“可我这是头一回到祈年殿来拜见贵嫔娘娘,不想就把娘娘这儿好好的东西说成了坏的,事情若传了出去,就是贵嫔娘娘不追究,我啊也是羞愧得慌,这可怎么办呢?”

宛芳因为这点时间已经缓了缓,虽然还无法言语,却能够怒视着她,牧碧微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宛芳目有忿然,却倏的下滑,摸到她胸前,宛芳大惊,不想牧碧微面上带着笑,手下却是一点也不留情——这用力一掐,差点没掐下一块肉来,直痛得宛芳眼泪都出来了,过了片刻才听见牧碧微仿佛自言自语道:“如今也只有叫这件东西真的坏了,如此才能够保住我的名声,毕竟年纪轻轻的就落一个眼神不好的名头也实在不好听,嗯,宛芳你是贵嫔娘娘近侍,想来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必定是能够体谅我的,对也不对?”

说罢,从她衣内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宛芳的脸,宛芳纵然跟着孙贵嫔骄横惯了,见她这轻声慢语、下手却堪比宫中积年老嬷嬷的狠辣,也觉得周身一寒——却见牧碧微将她拖到了那毡毯的一角,接着卷起了袖子,把毡毯那空着的角上翻了起来。

这张毡毯极厚,虽然只是一个角也十分的沉重,牧碧微费了许多功夫,才将翻起来的那个角盖到了宛芳身上。

莫非她竟敢在这祈年殿的暖阁里闷死我么?宛芳蓦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

牧碧微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又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吃吃笑道:“放心,你是贵嫔娘娘的近侍,我如何敢当真拿你怎么样?只是我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早便想寻个人出气了,偏生我那风荷院里就那么几个人儿,万一打坏了谁,总有一堆事情少了人做,到头来吃苦的啊还是我自己,我想贵嫔娘娘既然说这祈年殿里从来都不缺了服侍的人,对你下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边笑边摆弄着什么,宛芳因被毡毯所挡也看不清楚,只是也猜出这牧氏定然没安好心,正飞快思索之际,却觉得胸口一沉,这一记突如其来,却因毡毯所隔,竟是过了两息才感觉到疼痛——气血翻涌之际,说不出的烦闷,耳中传来牧碧微戏谑的笑声道:“我教你一个乖——这法子却不是后院的,而是幼时听先祖留下的亲卫讲古,说到了拷问之道,隔着这样的毡毯或衣物,使大锤重击之,肌肤表面半点儿伤痕都不会有,皆是内伤,届时你便是死了,尸体上也毫无痕迹,本是狱卒的私刑,我听了之后觉得后院里头未必也用不到,因此记了下来,宛芳你一身肌肤白腻丰美,若留了伤痕岂不是不美?”

不待宛芳回答,她又握着如意重重敲了下来…

第一百十五章 事发

姬深回到祈年殿的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他才下了帝辇,便见祈年殿的殿阶上穿花蝴蝶也似翩翩然扑下来一人,奔到了他跟前,仿佛想要伸手拥抱,最后却生生止住,只是伸手替他一抚衣襟,继而才想起来行礼——姬深早已一把携了牧碧微的手道了免字,笑道:“你怎的过来了?”

牧碧微就势依进了他怀里嗔道:“陛下可是忘记了,早先陛下特特替奴婢传进宫来的乳母?这几日乳母已经用习惯了风荷院里的小厨房,蒸过几回奴婢尝过已与家中时所做并无差别,可是陛下却不在冀阙宫里,想着如今这时节梅花也开不了多久了,这梅糕却是要新鲜的梅花才成,奴婢便想着过来与陛下说一声…”

她一边说一边微微嘟了嘴,手指在姬深胸前仿佛无意的划着,姬深因欢喜孙氏有孕,几日歇在祈年殿,只是孙氏如今又不能侍寝,安福宫的亭台楼阁并偏殿里虽然住了数个正式的宫嫔,但论容貌风姿却无一能与牧碧微相比,昨晚侍奉他的小何美人虽然也是个秀美佳人了,到底不及牧碧微,这会见她模样爱娇不免心头一动,手底下加劲揽紧了她的腰,笑着道:“茂姿有了身子,朕心头欢喜,便在这儿多陪了她几日,倒是把梅糕忘记了,好在皇儿甚是乖巧,茂姿这几日并无不舒服的地方——你在这儿正好,朕进去与她说一声,便回冀阙去瞧瞧你进了宫来还念念不忘记的梅糕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说着,也不管旁边一群侍者,坦然在她鬓边一吻。

“奴婢才见过了贵嫔娘娘,娘娘说她身子乏了呢。”牧碧微闻言,眼波流转,越发放软了嗓子娇声道,“若不然奴婢怎么会在这儿等陛下?”

“哦?”姬深的性.子是个偏听偏信的,他如今正宠着牧碧微,对她的话自是不怀疑,又觉得孙氏一向贤德,也不是会把人赶在外头的妃子,当即便就信了,顿时止住了进殿去探望的打算,“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进去吵她,便着她好生休憩罢。”

牧碧微巴不得姬深转头就走,自然是不遗余力的称赞他的体贴:“陛下说的极是,贵嫔娘娘如今是双身子,不比从前,奴婢瞧娘娘的模样有些嗜睡呢——原本贵嫔娘娘是要奴婢在暖阁里等着陛下的,可是一来奴婢想着若在暖阁里贵嫔娘娘一向知礼,定要派身边近侍陪着奴婢,如此伺候娘娘的人手岂不是就少了一个?二来…”她面上漫起绯红之色,扯了姬深的袖子轻嗔,“奴婢几日不见陛下…在这里等也能够早些看到陛下…”说着声音逐渐轻如蚊鸣,“这才站在了殿前。”

姬深怜惜道:“茂姿这儿的宫人素来不少,多一个陪你也不打紧,怪道朕方才觉得你手甚凉,你虽然不像茂姿这会,究竟也要保重些身子。”说着便亲自解了裘衣替她披了,携她手登辇——却在这时,殿中传来一声呼喊:“陛下!”

牧碧微飞快的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容貌、穿戴不亚于宛芳的宫女正匆匆追出,她眉头一皱,立刻换上了一副惊讶之色,一把抓住了姬深的手臂惊叫道:“陛下!难道是贵嫔娘娘…”

“茂姿怎的了?”姬深听了,果然也是一惊,那宫女才到他跟前,便听他劈头一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