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王总管这才抿着嘴点点头,“你的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你眼瞎了……可是真的?”
梅才清凑到公孙策身旁,小声道:“这老滑头,就爱听八卦,听什么不好偏偏听你眼瞎的事儿。”
公孙策微微偏头,示意他闭嘴。方答道:“确有此事。”
王总管像是还不大相信,虚着眼睛瞅了他半晌:“如此说来,这个案子,你也得替你爹破了?”
公孙策轻轻点头:“恕晚辈冒犯。”
又思量了许久,王总管才哎哎叹了口气:“也罢。老夫就不插手了……”
“多谢王总管。”
“不过公孙公子。”他忽然提高了音调,“破案子也是要有期限的,如若三日之内破不了案,莫说你……就连老夫也不能向王爷交代!”
这个他自然有分寸。
“是。”
象征性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王总管大步跨出人群,临走之时还不忘回头狠瞪了一眼那官差。在场人心中有数,怕此人难逃一劫。
尘湘尚拿手摸了摸脸上被打之处,那时不觉,此时才感,一股热辣辣的疼痛渐渐浮出,她龇牙咧嘴地往地上呸了一口血。心中发誓,若此次能化险为夷,她定要拔了那老滑头的皮!喂狗!
“尘湘!”不知又从人群哪个位置传来这个声音。尘湘寻声看去,就见齐潇然不管不顾冲了上来,后面的齐明玉想唤他,又被眼前情景吓得没了声儿。
“齐公子。”半途又被那官差拦了个正着,“莫要影响我等办案,现场除了官府所派之人以外,旁的人不许逗留!”
梅才清自然快然万分,就差没朝齐潇然咧嘴一笑,几步走到尘湘面前,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小丫头,没受什么伤吧?”
目前头脑尚清醒,但经过这般混乱的场面,她也无法理清所思所想,尘湘只得闷着头摇了摇。这时那官差带了两个捕快上来,对她抱了抱拳:“沈小姐,王爷有令,你得先去府衙一趟了。”
现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尘湘回头看了一眼公孙策,后者已然蹲下身子查看尸首去了。也不知道他……罢了,随意吧。
*
“喂,阿策!”梅才清拍了拍他的肩,跳到他跟前,他确实有够闲的。
“你瞧出什么来了?就一具尸体……”
公孙策接口答道:“从尸体温度应该能推断,大约是在酒宴前后被害的。伤口在腹部,只有一个,应该是一剑毙命的。”
“你是说,凶器还是那把剑?”
公孙策点点头:“那把剑很奇怪。我检查过,把手之处的血迹是一个手掌印,形状大小的确与尘湘的一样,但是若是用剑杀人,血液喷出应当会溅在手上,袖口上,所以在剑柄之处应当是围绕手掌印沾有血迹。故而凶手必然是嫁祸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梅才清很没耐性,“难不成你还认为尘湘是凶手?”
“这只是推断。”公孙策暗叹口气,忽然有些怀念有秋禾跟着的日子,“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现在所剩的就是询问下人,侧王妃何时离席,又因何离席。”
梅才清翻身起来:“这个容易,我去问!”
“不必了。”
梅才清倒是没料到会有人打断,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摔去,忽然就有阴影投在他脸上,睁眼看时却又是方才那个胆大的官差。
此人盯着梅才清的担保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在意,朝公孙策抱拳道:“公孙公子。适才我已查问过,据侧王妃的贴身丫头说,酉时三刻王妃曾因身体不适回房休息,此后就再没出现过。”
“回房了?”梅才清摸了摸下巴,“莫非是在房间里头给人杀了的?”
公孙策断然起身:“去王妃房间看看。”
“哎——等等。”梅才清伸手一挡,皱着眉头问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怎就不见王爷前来?”
那官差回道:“王爷醉酒,现下还睡着。”
“……”这下可不好,“估摸着等他醒了,那丫头指不定还得怎么发落呢。”玩得大了,可不是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的。
公孙策忽然开口对那官差道:“请问,这位捕头可是庐州府衙的?”
“正是。”
“哦?如何我认不得你?”
旁边的一个小捕快笑着摆摆手:“哎,公孙公子当然不认得。这位捕头是才从开封府调过来的呢!人称‘魏武灵犀剑’!那剑法叫一个绝,了不得呢!”
没等公孙策回话,梅才清“呀”一声,直奔那人过去:“江湖上的那位‘魏武灵犀剑’季扶风?早闻大侠大名,没想你已入庙堂。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幸会幸会!”
那人微微怔忡,只低低“嗯”,算罢了。
*
尘湘所关的牢房与别的牢房隔开来,倒免于听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四周环境算不上好,自然,没见过蹲大牢的还嫌大牢脏。对于自己而言,当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且简单从表面上看,也不会有傻子轻易就认准是她杀的人。
毕竟她是头一回见钦王,更别说这个才受宠不久的侧王妃了。从现场状况看来,凶手不像是会功夫的高人,手法也不高明。不过重点是,她到底是因醉酒睡着了还是中了人家的迷香?要是醉酒,以她的身手,有人来搬动她应当很快会察觉。
也就是说她是中了迷香?
外面传来人说话之声,不久就有狱卒过来喊道:“沈尘湘,有人见。”
尘湘倦倦的转过头来,透过栅栏便看见齐明玉齐潇然二人站在外面,不过牢中光线不好,瞧不清模样。
“尘湘……”齐明玉一面拭泪,一面唤她,“为何会这样?方才、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尘湘拖着锁链走到门边,因得有人上报知晓她会功夫之后,就在手脚上又加了一重链子以防逃狱。
“我还没死呢,犯得着哭?”尘湘伸手出去敲她的头,笑道,“这些泪水,留给金月吧。”
齐潇然眉头紧锁,因得王总管特别“吩咐”过,便是出了银子,也不让开门锁。
“尘湘你……莫心急,总会有法子出去的。”
“我倒是不急。”许是看过公孙策破了几宗案子,她对他莫名信任。“眼下,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
齐潇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在她手里:“我已安排好,你在牢中所食饭菜皆不差,还有,若有狱卒欺负于你,你便将这个给他,他定然知道……”
“这个?不太好吧,想来我爹他会有办法的。”有钱的也不止你一家啊。
“收下。”齐潇然显然有些不悦,尘湘只好磨磨蹭蹭收进怀里。
齐明玉拉起她的手,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尘湘……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先是金月家出事,然后又是你……庐州三行,会不会,在外面跟人家结下了什么梁子?”
“明玉!”齐潇然喝住她,“莫要随意乱作猜想!”
“哦……”
齐潇然抬手在将她散在脸边的乱发挽至脑后,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离去,明日再来看你。”
尘湘也没回话,硬生生地点头。脑中一团乱麻,比之先前更乱了。
如此看来齐潇然果然是隐瞒了些什么。莫非此事当真与庐州这三家人有关系吗?齐明玉所说不假,先是宋家出事,三个月之后便又是沈家,若她被陷害成功命丧断头台,爹爹定然日后茶饭不思,生意自也会一落千丈……
等等。
宋家,沈家若都瘫了,得益的,不就是……
“沈尘湘,有人见!”
“嗯?”尘湘回神过来,“怎么又有人?”
“我怎么知道!”身为狱卒,半夜给人吵醒是一件很不快的事情,何况还是一夜醒两次。
第20章 【询问·探查】
脚步声渐渐近了,伴随着清脆的貌似竹杖敲打地面的声音。尘湘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正看见梅才清黑着个脸,两手叉腰立在牢门外。
“这笨丫头。”他叹了口气,“空有身功夫不会使,还给一个不会功夫的人耍了。”
这话虽听着不怎么好听,但委实让尘湘心中颇觉一丝暖意。活了大半辈子,好歹还有这么些人将她放在心上,也不失为一种知足。
梅才清用手敲了敲挂在门上的锁链,朝那狱卒嚷嚷道:“来开锁啊,还愣着干什么!”
“啊?”狱卒表情甚为纠结,“这个,王爷有令……”
“王什么爷啊!王爷现下还在房里睡着,如今官儿最大的是这位翰林大学士,他叫你开你敢不开?!”
“啊?”狱卒挠了挠头,认真地想了想,“咱们这儿,没有翰林学士啊……”
梅才清敲了他一脑门儿:“我管你有没有!这牢房就是他公孙家开的,门是他公孙家的门,叫你开个门哪儿来那么多话!”
“才清!”公孙策实在听不过去,只好上前来解释道,“王爷现已将此案交付于我,一切与此案相关之事务由我做主。”梅才清立马亮出令牌来:“看见没有?王爷钦此令牌在此!”狱卒嘀咕了几句,转身将门打开。
“不过就是个破牢房。”梅才清四下瞅了瞅,“没想到要进来还不容易啊。”
尘湘白了他一眼,懒得开口说话。
梅才清倒是脸皮厚,不在意这些细节,一掌拍在她肩上:“这下你这丫头没法子闹了吧?关你几天吃吃苦头也好……嗯?”
他伸手掂了掂套在尘湘手腕上的链子,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脚。
“这算什么意思?”梅才清扭头就对着公孙策皱眉,“阿策,你家牢房虐待犯人啊!”
听见锁链叮叮当当的碰响,又依梅才清适才所说,公孙策即便目不能视也猜出个大概来。
“牢头。”
“哎。”旁边立着的狱卒赶紧应声,“公孙少爷有何吩咐?”
“还需吩咐么?”梅才清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链子,“快快拿钥匙来解了!”
狱卒轻咳了一声,忽然间挺了挺胸脯:“公孙大人有令,但凡入狱乃江湖人士或武功高强者,皆要以手链脚链束缚之!”
“你!……”
“罢了。”公孙策摇摇头,再吵下去,只怕是没完没了。他抬手示意那狱卒下去,而后又持着竹杖步到尘湘跟前,静默了半晌。
“住得可还习惯?”
尘湘哼了一声:“叫你住下牢房试试,你会否习惯?”
梅才清一惊,立即朝她打手势。这会子跟公孙策闹翻了,她就别想翻案了!
尘湘盯着梅才清,忽然也觉得是自己太过逞能。不论怎么说,公孙策也是一番好意,总不好的迁怒他人。
未想后者却并无愠色,倒是从容地轻点头:“明日我再唤秋禾并丁宁,送些饭菜与你。牢中的饭食最好勿吃。”
尘湘应下。而后又想,大约是怕她半途被人毒死,那于他来说就不好查案了。
“伯父那边,我已派人去照料,你并不用牵挂。”
“嗯。”尘湘接着应。
“行了吧。”梅才清打断,“闲话少说,我们目前的时间可不多。”
“怎么?什么意思?”
“三天啊!”梅才清伸出手指,“阿策为了给你洗清冤屈,接了这个案子,那老滑头要他三天之内破案。不然的话,啧啧……”
公孙策冷哼了一声:“我不过是想查个明白,算不得为不为。”
梅才清翻了个白眼,腹诽道:“那你何必解释”,他耸了耸肩,也不管不顾的,席地而坐。
“话说回来……你个丫头好好的不在屋子里吃茶喝酒,怎么跑那么远?”
“我……”开口之时,眼角余光扫到公孙策身上,发现他亦是侧身矗立,似乎是等她道来。尘湘不自觉也沉下声,将白日如何得知归雁楼所在,夜里又如何醉酒走到小亭子里,特别是将所见的那位神秘女子之事详细描述。但她那时本就处在酒醉昏沉之中,许多事情记不得清,提供的线索也不见得多有价值。
梅才清叼了根干草咬了咬:“我白日里也听府里下人说,王府中归雁楼尽传闹鬼之事,而且近一年尤为严重。你莫不是见鬼了吧?”
“啊?”尘湘也不甚确定,但现在想起那景象,却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公孙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们两个,休要疑神疑鬼。若真是鬼怪,那也定然是有人在后装神弄鬼罢了。”
尘湘倒不这么认为:“有个丫头告诉我,归雁楼已经封了好些年了,而且封锁的原因也没几个人知道。且不说那个人是如何进去的,就算是想法子拿到钥匙进去了,这附近也不会有人来,他一个人,做给谁看?”
“这个……”梅才清赞同地摸了摸鼻尖,“也许凶手找了什么理由让那个王妃到归雁楼附近。这得好好查查……是吧,阿策?”
“嗯。”公孙策微微偏头,算是认可这席话。
“对了。”尘湘忽而想起来,“如若我是从亭子里头给人移过来的,没准王妃也是。你们有去她房里看过了吗?”
“不必担心。”公孙策走到门边,“钦王本就是近几日才搬来庐州,王妃房中的东西都很新,无任何可疑迹象。而且凶手不会功夫,断不可能挑这么一个严守之地作案。故而,王妃的确是在归雁楼附近被杀害的。在她的后脑有大量淤血,可见得是在某处被人用重物击晕之后带到归雁楼。四周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王妃是在睡梦中身亡的。”
“我现在关心的,倒是那个老不死的管事儿。”梅才清呸掉嘴里的干草,“一瞧他那对眼珠儿就知道心怀不轨,明摆着尘湘是个替死鬼,为了省事以防被王爷责骂,很有可能会将计就计,直接让尘湘背黑锅。”
这话有理,虽说只是个管事但看得出势力不小,若他从中作梗,恐还不好对付。尘湘抬起头:“那王爷呢?”
公孙策轻轻蹙眉:“听那些个下人说,王爷此时还醉酒未醒。但依侧王妃如此受宠,钦王若知她已死,你大概……”
不必说明白她也知道,尽管爹爹和他有过交情,但杀人一事……加之对象又是王妃。且早听爹爹说钦王自打在朝廷上被几位大臣排挤之后就再无立足之地,整个人也消沉下来,成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说要一气之下拿她问斩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梅才清笑着拍公孙策的肩,“一切有他,你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
等梅才清一行人离去,约摸已是子时了。潮湿的牢房散发出恶心的异味,尘湘在门边的角落坐下,因得方才睡过,现下倒是半点睡意也无。闲来没事,她将前后发生的事情又反反复复想了几遍,然到底是没什么头绪。正眯着眼睛小憩,就听得几个狱卒在低低说些什么,尘湘感觉到牢门有人靠近。
她睁开一只眼,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在门口立着,待看相貌,却是那个顶撞王总管的差役。顿时她就将第二只眼也睁了开来。
狱卒轻声在他耳边道:“季大人,这便是沈小姐。”
那人点点头,打开牢门慢慢走进去。
尘湘纳闷地盯着他瞧,故而也没有站起身来。此人她并不认识,但凭他那与老滑头对峙那番可看出,应当不是个小人才对。
尘湘目光随着他脚步动作移动,看他渐渐蹲下身来,下意识就有了戒备之心,“啪”一声脆响后,手脚链子都给解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探头去瞧门外的牢头,后者撅着嘴,一脸不悦,头却只得低低低着。
尘湘大悟,脑中只留下了几行字——此人有来头。
没等她开口,这位季大人就冷声吩咐道:“起身来。”
哎?
明明心头觉得莫名其妙,腿脚却不听使唤地就站了起来。尘湘一时觉得自己仿佛一猴儿,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即便此人长得如何正气,依然让她头皮发麻。
看样子他似乎是在研究尘湘裙上的血迹,片刻后,又唤人在地上铺了一张干净的草席,这才走出牢房。
“狱中气候不佳,委屈沈小姐了。”
笑话,好歹也是闯过江湖的,又不似那些待字闺中,娇滴滴的小家碧玉,这点儿苦头还是吃得下的。不耐尘湘前后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上,这人已然走远了。
到底她还是不认为自己认识此人,但平白无故献好,仅因为他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说出来谁信?
罢了罢了,今日经历太多麻烦的事情,她头疼欲裂,想想还是早些休息得好。莫要等不到出去,反累出一身病来。
如此一想,尘湘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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