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珑儿!”韩天遥忽唤得急促,伸手过去夺下,“你不会喝酒,何必逞能?”

小珑儿早已饮了几大口进去,一边咳得小.脸泛红,一边已指向聂听岚道:“你还有什么可以编排的?要不要你也来饮上几口,看会不会被毒死?”

聂听岚不由狐疑,“这……不可能呀!”

或许韩天遥男人家粗疏,不是在外有事,就是独自醉倒,没能注意得到。她这些日子却已看得明白,想得明白,这小丫头压根儿就是有备而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好过,也许也没打算让韩天遥好过。

特别是背着韩天遥时,她注意到了小珑儿眼底的凶悍和怨憎。

她们之间素无仇隙,琼华园被灭也与她无关,——除非小珑儿知道了北境之事,动了为齐小观报仇的念头。

那么,小珑儿回到韩府的目的,便着实可疑。

聂听岚取过映青酒壶,只作观望,指尖忽然一动,却是将一枚银簪丢了进去,又飞快取出。

小珑儿攥紧袖子,嗓子尖厉得出奇,“想毒我第一个也该毒你呀!一天到晚惦记别人家男人的贱女人,不要脸!”

聂听岚不理她,顾自看银簪时,好像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了片刻,便觉簪子的颜色稍稍暗了一些。

她犹自不敢肯定,忙揍到窗口光线明亮处细看。

小珑儿情知再瞒不住,忽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利匕,明晃晃便向韩天遥刺去。

韩天遥却似怔了下才想到避开,急唤道:“小珑儿!”

小珑儿面色惨白,压抑了多少时日的悲恸瞬间如浪潮席卷,本来天真清亮的眼睛早已蓄满泪水,满满的怨憎。

她手中利匕一刻不停地继续扎向韩天遥,口中已尖叫道:“你这恩将仇报的畜生,还我小观命来!还我小观命来!他救过你,姐姐救过你,你便这么待他们!当初就该把你丢在山野里喂狼!”

韩天遥连连闪躲,唤道:“小珑儿……”

若暗中下毒,便是害死了他,有十一袒护分解,不难逃脱罪责;可若这般明刀明枪在此处杀了他,谁能救得了她?

韩天遥正待运掌夺下她手中利匕,却见小珑儿猛地向前一扑,已有一截剑尖滴着血从她胸口透出。

“小珑儿!”

韩天遥的声音变了调,上前只一伸腕,小珑儿已倒在他腕间,却已痛得浑身哆嗦,无力地松开利匕,低头看向胸口的剑尖。

单纯清澈的眼底,竟连惊恐害怕都不及有,只是一味地迷茫,似完全没能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剑尖已毒蛇般地缩了回去。

聂听岚双手执着龙渊剑,看看剑锋上蜿蜒的鲜血,看看倒地的小珑儿,才恍若大梦初醒,“咣当”一声宝剑落地,惊慌地接连后退几步,双手掩住唇,不知所措般站着,大睁的黑眼睛满是惶恐。

在韩府好吃好喝颐指气使养了这么些日子,小珑儿反而养得越发单薄了,地上那把将她刺穿的龙渊剑便犹显得

狰狞凌锐。

近来韩天遥甚少外出,龙渊剑和画影剑都在屋中。其中画影剑被放在触手可及的榻边,龙渊剑却收在稍远处的案上,不知怎的竟被聂听岚拿到了手上。

韩天遥飞快点了小珑儿胸背几处大.穴,意图止住那如泉.涌.出的鲜血,却在瞥到龙渊剑的一霎,再忍不住心头恶怒,脚一勾将剑挑起,持到手中,指向聂听岚。

聂听岚大惊,哭叫道:“天遥,她要杀你,是……她要杀你啊!”

小珑儿要杀韩天遥,她要救韩天遥,才在情急之下一剑将小珑儿洞穿……

谁都有立场责难她,独韩天遥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她,更别说拿剑指向她!

韩天遥眼底有烈烈火焰跳动,却深深地吸气,终于垂下剑尖。

院子里,花花忽然喵喵叫起来,出奇地柔和,甚至带了难得的谄媚。

他顾不得多想,先欲查看小珑儿伤势。

这时,帘子忽然拉开,却是剧儿欢喜叫道:“侯爷,你看谁来了……”

话未了,她方才看清眼前情形,失声尖叫道:“珑姑娘!”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由是管事领着,根本不曾通报,已径入了正堂。

其中一人听得这边动静,立时旋风般快步冲入,却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刹住脚步定定看着,只是下意识地哑声唤道:“小……小珑儿……”

韩天遥抬头,竟也怔住。

眼前少年清朗俊秀,却容色苍白,瘦削异常,头发凌.乱地披于脑后,穿着很寻常的素布衣裳,还少了条手臂,更显得憔悴之极,全然不见往日笑意明亮、即便在雨夜初见都似洒落一身阳光的开朗模样,——竟是在回马岭坠崖后再无消息的齐小观。

他身后跟随的女子一身素白孝服,身材高挑,一方素纱掩着面庞,却依然见得眉目妍丽张扬,清贵之气如春晖明耀,全然掩藏不住,竟是被宋昀接入宫中养伤后,再不曾在宫外出现过的十一。

而他们的眼前,同样是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一幕。

小珑儿薄绸的衣衫浸透鲜血,韩天遥正欲将她放下,手中还握着滴血的龙渊剑……

剧儿最先扑过去,却瞧着小珑儿满身的鲜血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竟虚张着手,尖叫着号哭起来。

齐小观终于回过神来,冲过去单手将小珑儿揽住,却已飞起一脚,将韩天遥踢得向后摔去,正撞在后面案上。

映青酒壶应声而落,韩天遥下意识去接时,居然没接住,伴着余下的半壶酒,重重摔碎于地间,淋漓酒水溅了他一身。

韩天遥倚着榻坐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小珑儿,竟不曾站起。

龙渊剑依然执于他手中,剑锋的血和小珑儿伤处淌下沥于地面的血已经连作一处,更叫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就是他,就是他手里这把剑,刺向了那个仗义可爱的小姑娘……

“小珑儿,小珑儿……”

齐小观低低哑哑地唤,将让小珑儿的身躯靠在他腿上,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

十一明知他九死一生方才回京,其惊险际遇只怕比她有过之而不及,此时伤势尚未痊愈,随身必是伤药,连忙接过那瓷瓶,也不论多少,一径往小珑儿身上倒去,又从腰间摸出太医给自己炼制的固元培本药丸,塞了两粒到小珑儿口中。

小珑儿咳了两声,虽将药丸吞下,伤处鲜血愈发汨汨向外涌得厉害,连伤药都被向外冲去。

齐小观一路恶梦无数,不顾重伤在身匆匆赶回,再不料竟是这样的场景,听得小珑儿有了点动静,哽咽着连声唤道:“小珑儿,小珑儿,坚持下,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小珑儿睁开迷离着的眼睛,倒也勉强看清了眼前之人,顿时欢喜地笑起来,“小观,小观,我可见着你了!我是死了么?原来死了就能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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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阴差阳错,又一出罗密欧与茱丽叶,又当如何……

明天见!

208 负,空庭影孤(四)

小珑儿睁开迷离着的眼睛,倒也勉强看清了眼前之人,顿时欢喜地笑起来,“小观,小观,我可见着你了!我是死了么?原来死了就能见到你……”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竟似不胜欢喜燔。

齐小观道:“我没死,你也没死……你别怕,你不会死,不会死……”

他这样说着,牙齿却已格格格地打战,让小珑儿倚在自己肩上,努力将她抱起。

小珑儿却也似觉不出疼痛,只道:“嗯,你回来了,我自然不会死,不会死。你可晓得我重又给你做了衣裳,还绣了好多的花儿啊,蝶儿啊……剧姐姐嫌我做得花哨,可我只是做完衣裳想不出别的事可做。”

齐小观道:“花哨也很好看。他们都不懂,你做的衣裳最好看。窠”

他虽习武之人,如今伤重未愈,又少了一臂,又顾忌着碰到她伤处,抱她时便不太轻松。

那边早有跟着十一一起出宫的凤卫过来,道了声得罪,便从旁托着,助她将小珑儿一路抱出去,一路滴着鲜血。

小珑儿隐隐觉出不对,伸手往他右肩一摸,顿了顿,才低低道:“小观,我好像多做了一条衣袖。”

齐小观道:“没事,多一条衣袖也好看的。可以垂着那袖子,看着小珑儿绣的蝶儿在风里飞呢……在风里……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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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虽有荷花紫薇盛绽,可这天气似乎太过炎热了,只闻得闹腾的蝉声在嘶吼,根本看不到半只蝶儿在飞。

只有帘子被卷起时,扑入的热风带了星星点点的血珠,温温地卷了过来,粘在皮肤上,却似烫着般令人惊痛。

十一僵着身子看他们离去,蓦地转过身,看向韩天遥。

越来越强大的杀气里,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因在国孝中,韩天遥难得也穿着件素白的衫子,汗水湿嗒嗒地糊住了额前的碎发,衬着低垂的眼睫,苍白的面容,竟意外地显出几分虚弱无力来。

他的剑跌在了手边,并没有去拿;而十一的剑已缓缓出鞘。

她向宋昀要剑,宋昀没有还她纯钧剑,意外地为她找回了画影剑。

水影般幽幽亮亮的光芒投到韩天遥眼底,却已十分眼熟。

正与他这些日子日日相对的流光剑是一对。

他抬目注视着刺向自己的画影剑,淡色的唇角微微一弯,竟是一抹无奈而认命的苦笑。

眼见着画影剑即将刺入韩天遥胸膛,那边聂听岚忽然扑了过来,一下扑在韩天遥身上,高叫道:“不要!”

她竟挡在韩天遥跟前,张臂护住他,冲十一叫道:“是小珑儿先要杀他!小珑儿在他酒里下毒,被发现后又拿利匕刺杀天遥,所以,所以……”

她目光闪烁,到底不敢说其实是她杀的小珑儿。

韩天遥有权有位,是名副其实的高官名将,又与十一纠葛极深,如果十一能对他下得了手,自然更不会在意对她这个寄身韩府的“蓝大小.姐”下手。

直到此时,她才有些为施浩初的死凄惶。

若施浩初还在,若她还是施少夫人,谁敢动她分毫?

如今,她只能努力引开十一的注意力,在十一的剑锋下哀哀道:“郡主你看,地上那把,就是小珑儿刺杀天遥的匕首;还有酒……小珑儿好像在天遥的酒里下毒!她在下毒,想要天遥的命!”

十一怔了怔,走到案边取过酒坛,熟练地取过映青酒盅盛了半盅,嗅了嗅,细细一品,便将酒盅连酒一起掷开,却道:“慢性毒药而已,一坛两坛的都要不了命!”

抬眼看到韩天遥的脸色,她顿住了口。

韩天遥面色极差,连行动都似从前迟缓许多,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今日事发突然,惊怒伤怀?

聂听岚兀自在一旁说道:“郡主别忘了,无论和魏人的和议成不成,皇上刚刚继位,根基未稳,一旦南安侯出事,引起军中哗变,到时举国动荡,万民不安,别说皇上,便是先皇在泉下都难瞑目啊!”

十一低眸看向韩天遥,“你有什么说的?”

韩天遥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聂听岚,缓缓站直了身,目光投向十一,却似又有了几分往日的清刚

冷峻,“小珑儿认为我该死,所以向我动手;如果你也认为我该死,你也动手吧!诸多前因后果,忠勇军还不至于因你杀我便记恨朝廷,你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