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于清瑶说这样的话,妞儿娘也不再遮掩,“太太,您是个善心人,我就说您不会不答应的。可我们当家的,说当初就已经对不住您了,受您的大恩,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就把女儿领回去呢?可我这妇道人家,总寻思着怕妞儿以后从府里出来,年纪大了…我还没和妞儿说这事儿,太太若是开恩,那我也就和妞儿说这事儿了——您看…”

“这样的好事,你自去说就是…我想妞儿也是愿的…”于清瑶掩嘴笑着,温言道:“也快新年了,这要一开年就定了这样的好事,可是大喜了,我倒也是粘沾喜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门迎喜

眼见于清瑶答应了放妞儿出去,妞儿娘乐得连声道恩,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于清瑶坐在房里,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也不知妞儿娘是把妞儿拉到什么地方说话去了,妞儿突然大叫了一声,只是传来这一声之后,就又静了下去。

心知妞儿娘是在和妞儿说那门亲事呢,于清瑶垂下眼帘,又是感慨又是高兴。她自己现在过得美满,自然也是希望身边的人也都圆满的。而现在,妞儿也有了好去处…

抬头看着走进来的锦屏,于清瑶笑着招手,“锦屏,你可听见妞儿娘说的话了?”

锦屏放下手里的托盘,又转到窗前往炭盆里加了炭,这才转回来,笑道:“妞儿娘说得太小声,奴婢听得不大清楚。可却知晓是在同妞儿提亲呢五儿这会儿还在门外偷听呢”

“五儿…”于清瑶摇头,笑着嗔道:“这个丫头,也不知是太关心妞儿,还是…锦屏,你也知道妞儿娘是来和她说亲事的。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我记得你比我还大着两、三岁,总也有十八、九了。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外头,也是做人娘的了…你怎么想?可想我趁着你还年轻,就放你出府?”

锦屏怔怔地看着于清瑶,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太太何出此言呢?之前奴婢不就说过,想侍候太太一辈子的吗?”

“什么一辈子?我是什么人?哪里有那么大的福分?能让人耗尽青春,还要耗一辈子侍候我呢?”于清瑶摇头,看着锦屏,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出府后,会是过怎样的生活,这才心里发慌。可是,锦屏,再怎样,你终究是不能孤身一辈子的。你啊,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到底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的好。”

她想了想,问道:“我记得母亲房里旧时的丫头,除了有人来讨的外,都是到了二十的时候,被打发出府的。想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再苛责,也不能真的让人耗尽了好年华的…锦屏,你若也想等到双十年华,那外头的男子可能多少会有在心里头乱寻思的。所以,我才说让你现在就开始想清楚了…”

虽然于清瑶说得婉转,可是锦屏却仍是心头发慌,“太太,您也说了,到了二十才往外打发,那您就先用奴婢到了年纪,才来说这些好不好?”

于清瑶苦笑摇头,也不勉强她,抬眼瞥见自外头跑进来,还直喘气的五儿,不由掀眉。随口问道:“你是听着什么了?竟跑得这么急”

五儿嘻嘻一笑,知道于清瑶这样说话定是心情好,也不避讳:“奴婢可是听到大消息了——妞儿开春可就要嫁人了太太,刚妞儿娘和她说,求亲的那个老李家,央求他们说开春就过礼,然后就用花轿接妞儿过门呢”

“这么急吗?”

于清瑶先前就知道了,倒不觉惊讶。锦屏却是瞪大了眼,“那个什么姓李的,可就是那天偷看妞儿的那个?”

“可不是,我听说那天那小子可是特意赶了五里多地,跑过来专门相看妞儿的呢”五儿捂着嘴笑,“妞儿的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哪像从前和我打架时的样子啊”一半调笑,一半羡慕,五儿笑道:“回头妞儿出嫁,我一定送她把大扫帚做贺礼,到时候她家里那个若惹了她,可以随时抡起了扫帚打过去…”

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五儿,淡淡道:“我刚才还和锦屏说,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五儿你也是快十七了——是吧?连妞儿比你们还小的都定了亲事。你和锦屏又是怎么想的呢?五儿,我知道你之前就生怕我随便指了个小厮给你。现在,我把话讲明白了,我不会随便把你指给小厮。可是你若有什么打算却也该和我好好说说了…说吧你是想嫁到外头,还是怎么着?我也好早点帮着你做打算。”

被突然问到这样的话,五儿也是有些发蒙,看着没什么表情的锦屏,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清瑶的话。可惜虽然她冲着锦屏挤眼睛,锦屏却根本不理会她。想了好一会儿,五儿只能低声道:“奴、奴婢不想嫁给小厮,其他的,全凭太太作主…”说完这一句,她却又忍不住道:“如果奴婢也能像柳絮姐姐和雪儿一样,那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于清瑶听了,立刻就笑起来,“好了,我知道了。可是,五儿,我只能说我会允你脱籍,嫁与良民为妻。可这良民到底是贵是贱,是富是穷,却不是那么好说的了。你心里要有个主意才好…”

五儿眨巴着眼,垂下头去,半晌,只道:“全凭太太作主…”

于清瑶笑笑,也不再问锦屏的意思。回头夜里,就把这话和林华清说了。

林华清就笑:“这些后宅的事,你和我说什么,你自己作主就是。五儿虽然是打小就侍候着我的,可是如今连我都归娘子管了,何况她呢?”说着话,笑嘻嘻地凑近于清瑶,搂着她,在她面颊上响亮地一吻。

于清瑶笑着推开他,虽然满面娇嗔,可心里却仍是暖暖的。

也没张罗着叫林华清帮五儿找人家,到了腊月二十六,京里染坊里,陆初五亲自带了人来送年礼。除了新试验出来的料子外,还又有之前特意缝制的新衣服。柳絮的珠坊,也特意送来了新鲜花样的珠花首饰。就连雪儿,也特特地缝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送过来。

她倒是有自知之名,直说自己的手艺不好,也不给姐姐添制什么东西,也就给小外甥做些东西好了。又说之前没机会拜见义母,都是姐姐没给她这个机会。等过了年,她一定要过来亲自拜年才是…

于清瑶把陆初五叫到跟前,把五儿的事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是富是穷倒在次要,可这人品一定要好。若是你从前在街上认识的那些游手好闲的闲汉,你可莫要同我提。仔细我告诉了柳絮,叫她收拾你。”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陆初五就立刻变了脸色。抱了拳连声应是,又告饶不已,只求于清瑶莫要再和柳絮提之前的那些事。

虽然于清瑶没和几个丫头说什么,可是五儿多少大概也知道了些什么,在陆初五临走时,特意捧了一个包袱过来,求着他把新年礼物捎给柳絮和雪儿。

虽然没问过五儿她送出去的是什么,可看着她那似乎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于清瑶暗觉好笑。

陆初五刚走,侯府上送年礼的王盛也赶了回来。带回来了府里备下的年货,又说赵氏嘱咐于清瑶一定要好好养胎。

这些明面上的话,于清瑶倒只是笑着应了。过后悄悄唤了王盛去问,知道三房最近在侯府里很是风光,不由更觉自己避出京来实在是件大好事。想来,明氏也是如她般,只想避开那些是非,却又偏偏避不出来吧?

王盛自京中回来后,除了和于清瑶回话,又跟着林华清进书房叙了好一阵子话。于清瑶也没问,倒是林华清过后拉着她的手,喜悠悠地道:“说是宫里已经传出话来了,初一那天,就让世子搬进宫里受教。想来,现在京里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消息。可能,这个新年,有很多人都过得不安稳了。”

“那可是不包括你…”于清瑶轻笑着拍他,柔声道:“休管京中事,咱们自己过好这个年再说。”

这个年,的确过得很是开怀。虽然有长辈在,可是却没有人来拘束他们。在这座院里,于清瑶就是主人。

除夕夜,一家大小在正房堂屋里,守着火炉,一起吃团圆饭。

桌上,有鱼,取的是年年有余的意思;有热气腾腾的一品锅,那是热热火火;有爆虾,那是烈火烹油;有萝卜菜头,那是好彩头…

桌上人,低声笑语,交杯错盏,说的虽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家常话,可是笑容却不曾稍逝半分。

吃不到一会儿,念奴已经跑开,在屋前执着铁圈,满院地跑。五儿笑着去拉他,念奴却跑得飞快,根本不停手。

于清瑶看他玩得开心,就叫五儿也去厢房里和众人一起去吃饭,不用管念奴。

难得大年夜,她也不想让一众下人在跟前立规矩。

五儿拉不住念奴,杨老实却跑出去紧紧拉着念奴,“你这…孩子,小心撞上了天地桌,看神仙们恼了你…”

“百无禁忌”沈秀娘吐了口口水,也去拉了念奴回来,又不忘叮嘱杨老实,“大年里的,可不兴骂孩子那些字眼儿。”

杨老实憨憨地应了,在林华清举杯劝酒时,忙举杯相应。

于清瑶在旁看着,笑容不由更盛。

远处,传来爆竹声,一声接一声的,连成了片…

爆竹声里,夹杂着狗吠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大笑声。

虽是夜里,瞧不见炊烟,可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却打老远一直飘进院来…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这一夜,围坐炉旁,闲话家常,虽然平淡,却是这样的温馨幸福…

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年

大年初一,开门迎福。爆竹声声里,迎来新的一年。

新贴的桃符,喜气的年画,大红的福字,触目所及,尽是团团喜气。

一大早,先是院里于得贵夫妇带着两个小女儿过来拜年,于清瑶一早就准备了红包。看两个粉嫩嫩的女娃跪在面前,自然立刻笑着送上。念奴看得眼热,追过去就要抢,被杨老实一把抓住,大巴掌狠狠扇在头上。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霸道的?!”虽然被沈秀娘瞪住,他不敢再打,却捅着念奴赶快把那红包还回去。

ˉ撇了撇嘴,把红包塞回正咧着嘴要哭的女孩手上。“不害臊,比我大那么多还要哭…”

杨老实更觉得不好意思,忙对于得贵陪笑道:“都是我家小子不懂事,于大哥莫要见笑。”

“怎么会呢?”于得贵忙笑着摆手,“不敢当杨老爷这么客气…小孩子嘛!”

于得贵是知道杨老实到底是什么人的,虽然没正式正名,可是到底也算是主家的长辈,他又如何敢轻慢。而杨老实却是没有自觉,对于得贵百般客气,倒让于得贵有那么几分为难。

虽然宠着儿子,可是沈秀娘却也不想让儿子真的变成小霸王。拉过念奴,狠狠瞪了一眼,教训道:“你是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无礼霸道呢!”

听到沈秀娘的话,于清瑶不由笑出声来,“娘,什么男人啊!他也不过是个男孩罢了…”笑着拉过念奴,于清瑶柔声道:“小弟,你想要红包是吗?嗯,你看,你想要的话,那她们两个自然也是想要的——对不对?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去抢别人手中的东西啊!如果这样,那别人很想要你手中的东西时,是不是也可以来抢你的呢?”

眨巴着眼,脸上仍带着懵懂的表情。

于清瑶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笑道:“她们两个得了红包,是因为给我们拜年了。那你呢?不拜年就想得红包?”

“拜年?这个我知道…”念奴退开两步,把小手拱过头顶,对着于清瑶躬下身去,“姐姐新年快乐!”又转身,“妈妈新年快乐…爹爹,爹爹坏,但,也新年快乐…”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大笑出声。ˉ撇嘴,凑过去,把手一伸,“红包拿来…”

“小财迷!”于清瑶笑着摇头,把手里厚厚的红包放进念奴手里。

ˉ得了红包,立刻喜得眉开眼笑,转过身在两个女娃面前转来转去,大大显白一番。

于清瑶看着念奴的得意样,忽然间就想,可惜现在院里没个和念奴年纪相当的男孩,要不然念奴会更开心。

可惜了,陆氏一家出府时,她索性开恩,放了幼子柱子脱籍,要不然,倒也是个玩伴。

想了想,她转过头同沈秀娘商量,想要给念奴也买个同年纪的小厮,也好做个伴。

只是她才说了,沈秀娘立刻就摇头,“我看这主意不好,念奴又不是什么大家公子哥,也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儿要什么小厮啊!”

于清瑶还想再说,可看沈秀娘面色甚严,她就没有再说下去。只在心里盘算着,等过了年叫陆初五帮她在人牙那里选个孩子过来。也未必就一定要签死契,活契即可。有了伴,念奴开心,就会想留在庄上。念奴不肯走,那娘亲也大概不会那么快走了…

她心里打着算盘,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这房里房外,都是自己人,她也没打算掩饰什么。而林华清在旁,看着她的笑,也是抿唇微笑。仲出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在于清瑶扭头看他时,笑着眨了下眼。

家中下人,赶在一大早,就凑在一起过来拜了年。这头还未散去,外头妞儿一家就赶了来。在年前,于清瑶就允了妞儿家去。现在,这一家三口,却是特意赶了一大早来拜年。

“给太太拜完年,就去给族长拜年…”妞儿爹张九笑道:“往年我们庄上都是这规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先去给族长拜年,再由族长领着给族中尊长拜年…想来,这会儿族里的兄弟也都聚在族长家里了。”

“爹去自族长家里就是,我和娘留在这儿陪着太太…”妞儿扬起眉,嘴角撇了下,似乎是对去族长家里拜年很不以为然。

于清瑶抿唇-笑着,看张九干笑两声,有些尴尬似的,也不插话,只由着两父女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到最后,还是妞儿娘扯了下丈夫,“我们就在太太这儿…太太,您可别嫌我们娘俩烦。实在是想在太太这儿粘点福气。”

于清瑶一笑,“人多热闹,我巴不得你们留下呢!”

看着张九讪讪地出了门,她也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去,自去与众人说笑。

虽然她从来没有对妞儿说过什么,可是当初的事情,大概妞儿和妞儿娘对族长也早就不满。只是妞儿爹,却一直仍然对张庄族长保持着极大的尊重。

虽然住在张庄上,可是同庄上的人到底不是那么相熟。于清瑶也没想着能有人来拜年。可是不曾想,张九走了之后,竟然陆续有人上门拜年。先是几个雇农,又有住在附近的乡民。再后来竟然还有那次引她去张九处的张十三…

言笑晏晏,众人似乎早就忘了半年多前的不愉快。对着于清瑶虽然并不那么亲近,却也透着温善。倒让全无准备的于清瑶大觉意外。

整个大年初一,就在陆续有人到访中度过。大人、孩子,欢笑一堂,厨下准备的那些小点心一**地送过来,却仍然架不住孩子们的争

虽然有些过于忙碌,可是于清瑶心里却很是欢喜。因为这些拜年的乡民,她终于不再觉得张庄只是一个歇息之地,而是真的是她的家…

一连几天,家里多有拜年来邻里,上上下下热闹非常。而到了初五,又有客从京里来。却是陆氏一家。

雪儿一进门,就先抱住于清瑶。“好姐姐,可让我见着你了…”转过头,又对着沈秀娘跪了下去,“娘,女儿总算见着您了…”

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京中来客

早就听过于清瑶说起雪儿,可是真的见到,沈秀娘才惊觉这当年侍候于清瑶的小丫头,居然与女儿有这么深的感情。

她记忆里还是记得这个丫头的,那时候,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跟在女儿身后,碰到什么事,总是抿着嘴,一副无措的表情。可是现在,记忆里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已经为人妇了。小嘴能说会道,哄人开心。又打从内里和她们母女俩有说不出的亲近。不过几天,沈秀娘倒多多少少也真的在心里把这丫头当作自己的义女了。

因为陆氏一家的到来,小小农庄更热闹十分。雪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是这会儿没有夫君跟着,又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人也活泼不少。拉着念奴在院里跑来跑去,乐得忘形,大冷的天,脸上也泛上一层微汗…

虽然不能像雪儿他们一样疯,可是坐在门前,听着那洋溢整间院子的欢声笑语,于清瑶只觉分外欢喜。

才到庄上时,陆初五就说现在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说恭成王世子入宫的事。说是大年初一,乍一听这消息,京里的百姓都炸了窝。

有那关注时政的,就说这成王世子一进宫,岂不就等于是立了皇嗣吗?又有说,不是说成王世子根本就是京中第一大纨绔吗?整日跑马斗鸡,饮酒作乐,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咱大周的皇嗣呢?

这样的言论一出,自然有人出声反驳:什么纨绔?什么霸王?人家世子爱玩归爱玩,你看他什么时候祸害过百姓,就连打爆人的头,打的都是京中权贵之子。

说一万道一千,其实关平头老百姓什么事呢?管他哪个做皇嗣,最要紧的还是吃饱饭。打雷下雨,屋里磕睡,哪里管得那么多呢?

听陆初五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林华清就抿唇微笑,虽然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可陆初五偷眼瞧着,神情却更恭敬三分。

虽然从前不过是个市井闲汉就是现在做了掌柜的,也不过是小小商贾。可陆初五精明得很。一早就知道林华清是成王一脉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以后林华清会不会封侯做官,可是眼看着大富贵是脱不了的。陆初五心里早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得好好抱住林华清的大腿。还好,她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和于清瑶关系非浅,他倒也不怕林华清把他推得远…

正月初十一辆虽未逾制,却仍显华美的马车,悄然驶进张庄。可巧村头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放爆竹。一不留神,一只爆竹滚到马蹄下。“啪”的一声闷响,倒把那拉车的马骇了一跳。马蹄一乱,虽有车夫紧紧拉着缰绳,却也让车里的人险些从车里滚了出来。

“这是搞什么…”马车里传出喝斥声。

那车夫也是着恼,挥着靶子冲着孩子大嚷大叫。几个小孩子也不怕冲着那车夫吐口水,丢石头,在车夫跳下车来时又一窝蜂似地散了。

那车夫又气又恼,却没办法去追。车里的人也等得烦了,“别管这些乡下野孩子了!快点去找人问问,到底是哪一家…男人啊!就都这么好脸面,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初他看错了,我用得着这么豁出脸面去?要是他肯来,又何必到处问人…”

“太太,奴婢记得三爷说过是靠着一条河的,可能…”车里的丫头说着话声音渐低。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扭头看了眼没再传出声音的马车。撇了撇嘴,看到远处走过来的汉子,忙迎上几步。还不等他开口,那汉子已经扭身指了指远处,“就在那头,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能看到了。”

车夫还在惊讶汉子已经笑道:“不是去林家的吗?咱们庄上,可没这样的贵戚…”

贵戚?!车夫掀起眉,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拳,转身跳上马车,又冲着车里低声道:“太太,小的已经问到地址了,马上就能看到姑奶奶了…”

车显传出一声低哼,撩起的厚车帘后,一张板着的面容一闪而

沈盈盈皱起眉,瞥了眼打帘的丫头,“文竹,你要是热,就也出去坐。”

文竹不敢乱应,忙放下帘子,转身道:“太太,奴婢是怕您觉得闷气…马上就到地儿了,要不要奴婢再帮您整理一下衣裳?!”

“不用了,也不是去探什么皇亲国戚!”虽然如此说,可是沈盈盈却还是抬手抹了抹鬓角。“你们三爷,总是自忖聪明,这回可知道做错了事吧?!”

“也是太太贤慧,才帮着三爷来弥补这个错…”文竹陪着笑脸,夸赞着沈盈盈。

“也就是夫妻俩个,要不然我才不敢…这些年,为着他,我还不够烦吗?”沈盈盈哼了一声,在马车骤然停下时,就掩住唇,不再说话。

虽然嘴上抱怨,可是见到于清瑶时,沈盈盈却照样笑容满面,亲近异常。甚至对着她之前一直很是轻视的沈秀娘,也是刻意多了几分笑意。

看沈盈盈这般模样,于清瑶自然也知道沈盈盈大概是有所求。虽然是说特意来看她的,可是她可不觉得自己这位三嫂对自己的感情,深到可以大年初十,赶簿十几里路,到乡下来看她。

“我早就说要来看二妹的,可惜总是这事儿、那事儿的就耽误了。”沈盈盈笑着道:“瞧瞧你,现在这肚子这么大了,可是一脸福气,看来这日子过得也滋润。”

“借三嫂吉言。”四个月的身孕,是显怀了,却并不太大,没有沈盈盈说的那样明显。

“我特意带了些补品来,也给我那小外甥好好补补…还有,母亲也说了,让你得空回家看她,她想你想得很…”

听沈盈盈说这样的话,再看那一盒又一盒的补品,于清瑶不由抿唇浅笑。

从前她刚怀的时候,不见娘家有谁来看她,可是现在沈盈盈却特意跑到乡下来…

“三嫂”她温言道:“我和夫君近来住在乡下,消息不太灵通,京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不知三嫂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啊?”

沈盈盈眨巴了下眼,看着于清瑶,心里暗自盘算:明明林华清和成王世子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就算是在乡下,也该知道才是…

“二妹可是不知道,近来京里还真是出了大事!就在初一,成王世子被官家接到了宫里又说要请翰林大学士开学为世子讲课…照这么看来,官家可是有意立成王世子为皇嗣了!”看于清瑶不动声色,她又干笑道:“说起来,咱们那位大姑爷,之前可是皇嗣的大热门,现在却完全被成王世子压了一头,可真是一朝河东一朝河西…”

“三嫂,”打断沈盈盈的话于清瑶微微笑道:“咱们妇道人家,在后宅里料理家事就是。至于官家是个什么心思,还是少揣摩的好。要是被不晓事的人听了传出去可是要惹出祸事了。”

看于清瑶轻描淡定,却不曾松口半分,沈盈盈也有些发恼,“我也不是想要怎么着,不过是想着你和世子妃也算是好姐妹,平日显一直关系好,现在又一起有孕,说不得咱们于家以后还真要出一位大贵人了呢!”

“这话越说越没意思了。”沉下脸,于清瑶的声音虽然温和,可语气却已经明显冷了下去“不管你是听谁说了什么,还是自己寻思的,这样的话,你还是莫要再说了!我听了倒也只当个笑话。可若是有心人听了…哼,难道于家被抄了一次家,还不够吗?!”

沈盈盈脸上挂不住了“腾”地一下跳起身,冷笑道:“二小姐,再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嫂子。就算是现在于家势弱,你又嫁得好了,得了宠,可是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吧!再说了,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那哥哥,为了你们于家。你也不想想,现在于家是个什么情形。要不是你哥哥一直在外头想法子,只怕现在连米下锅都没了…”

缓了一缓,她又叹道:“大哥大嫂倒是好,惹了事,远走他乡,也不用理会京里的事了。你二哥,更是直接连个信儿都没有。难为你三哥,不只要奉养老母,还要养着两个侄儿。一天介的,都在想着怎么能重振于家的家声…他也不求能再回复爵位,只想着能跟在世子身后做些事,为他分忧解难,难道这也算很过份吗?!”

看着于清瑶,她又道:“我知道这事儿,姑奶奶是能帮得上忙的!又何必要落我的脸面呢?还是,这事儿,得你三哥还有母亲来亲自同你讲呢?”

于清瑶抿着唇,笑起来。从二妹到二小姐,再到姑奶奶,沈盈盈可谓用心良苦了。可是,任她怎么说,不能答应的,还是不能答应。

“三嫂,我不过一个久居深宅的妇人,哪里知道那么许多道理呢?你说的这些什么重振家声的事,总还是由男人去做的…再说了,三嫂,我如今嫁入林家,就是林家妇,于家的事,我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沈盈盈气得胸口发闷,指着于清瑶,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声道:“你真不肯帮忙?于清瑶,你可别以为我就非得求着你。别看现在成王世子进了宫,可到底还没有最后敲下来呢!你也先别这么得意…”

“我哪里得意了?”于清瑶皱眉,“三嫂,我都说外面的事,我不关心的了。你说的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更说不上什么得意不得意的。你要是来看我,那我感念在心,欢迎之至。可是你要是来惹是非的,那就先请吧!”

沈盈盈又气又臊,狠狠地瞪了眼于清瑶,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抱起一只盒子,又冲着外头嚷:“文竹、文竹,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进来!人家不领咱们的情呢!还是痛快走的好,也省得惹人厌!”

文竹慌张张地跑进房来,依着沈盈盈的话抱起剩下的盒子。眼角却不由瞥了眼一直抿着嘴角的于清瑶。

见她似笑非笑的,看不透在想着什么,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从前的二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在竟连太太都被气成这模样。

看沈盈盈往外走,于清瑶柔声挽留:“三嫂,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就这么回去,小妹于心不忍…”沈盈盈冷哼着脚步不停,直出了二门,径直叫车夫赶车出去

车夫坐在门房的板凳上,一个大包子还吃完,就听到叫声。虽然不快,却只能快步跑出。

看着车夫把马套好了,沈盈盈在文竹的搀扶下就要上车。却不想念奴这会儿跑出来,手里的陀螺一滑,正好转到沈盈盈脚下。沈盈盈不查,正好一脚踩上,险些跌倒在地。

原本就一肚子火的,沈盈盈掀眉起,借题发挥:“没规矩的小杂种,有娘生没娘教吗?!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着就让你到这人世上了白白浪费粮食!”

于清瑶人还在后院,未曾听到。正哄着念奴玩的沈秀娘却受不了了。虽然早年在于家,她一直低调生怕得罪了这个得罪了那个的,从不曾开罪过沈盈盈。可是这会儿眼见爱子被喝斥却打心里不自在。

“三太太,小孩子不懂事,我自然会教的。您还是留点口德,别让光哥听到您这做娘的这么说话…”

“好啊,现在一家子都得意起来了!你们尽管张狂去,且看到时候是谁真的得势!别以为咱们家正经的姑爷是那么好对付的!还说不定,谁笑到最后呢!”

沈秀娘却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沈盈盈转身上车,扬长而去不由啐了一声:“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

赶出来的于清瑶,已经听五儿说了沈盈盈的话。虽然不知道沈盈盈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想来平王府那头也不会真的善罢干休了。

回头和林华清说了这事,林华清凝眉深思。转了身就另写了封信,又叫来了王盛,细细叮嘱一番就打发他回了京。

不知道林华清到底写了什么,于清瑶也不去问。只是照常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过了几天,就是正月十五。林华清还商量着要不要回京看花灯,于清瑶却根本懒得动弹。

“不过是看花灯,有什么意思?往年,在家里也是看得到的,…”虽然知道京里的灯会,是举世的盛会。可是她眼下,却真的没那个心思。

“真的不去?”林华清笑着追问一句,看于清瑶转身不理,就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好了。只是,我却是和人约好了去灯会的,只怕不能陪着我在庄上过十五了!”

因为林华清的话,于清瑶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消。没有回头去看林郄清,她瞬了下目光,只是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住于清瑶。

十五那天,一大早林华清就往京里赶去。于清瑶一路送出了门,眼看着林华清上马扬尘而去,却仍倚在门前,远远未曾抹身走回去。

“你和姑爷这样好,娘也是为你开心…”沈秀娘低声笑着,虽无调笑之意,可是眼睛却尽是笑意。

“让娘笑话了…”于清瑶笑笑,忽然道:“是啊,是我太傻了!他不过是去灯会,明个一早儿就会回来了。我担心什么呢…”

话说到一半,她就垂下眼帘去。沈秀娘看在眼中,不由低声问道:“姑爷难道还有别的事?清瑶,你…”

“我没事,”抬起头,于清瑶笑道:“娘,你是知道的,怀了孩子的人总是爱东想西的…”

“那倒是,”沈秀娘闻言,就笑起来:“我怀着你那会,也是整天想这想那的,既挂念着你父亲在南缰上,又怕夫人…”摇了摇头,她失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现在怀着孩子,莫要太操心了,想得太多,也伤神…”

于清瑶笑着应了,可是等沈秀娘转开,她不由又低叹出声。

虽然没问,可是不代表她不知道。林华清回京,绝不会是去看灯会那么简单的。想来,应该和沈盈盈之前无意中说出的那一番话有关。说不定,今夜京里会有大事发生…

不管是什么事,她只希望林华清能够平安归来。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想头。

整整一天,于清瑶都有些心神不安,哪怕是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却仍忍不住要去想。

夜深了,张庄上,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笼。又有小孩子提着灯笼满庄上晃,欢声笑语响彻了夜空。

就是小小农庄上,也亮了一院子的灯。于清瑶躺在床上,隔着窗纸,也能看到那映过来红红的亮光…

虽然合着眼,可是一夜却只是迷迷糊糊,未曾真个成眠。天快亮时,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着外头渐白的天际,只觉心里发寒。

穿上衣服,她悄然起身,推开门,走到院中。

满院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掉,灯笼中或已燃尽,未曾燃尽的蜡烛,也是长短不一…

抱住肩,在这上元佳节后的清晨,于清瑶只觉得冷。

“可是冷了?”一声低问,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后紧紧把她拥住。于清瑶目光忽闪,没有回过头,手却轻轻覆在环着她的那双手上,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光阴如水逝于清瑶没有追问林华清,在十五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华清也没有刻意去解释过什么,似乎那一夜也如同许多个夜晚一样,不过平常。

数日后,终于有消息从京中传来。说是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恭成王世子遇袭。虽然世子不过受了轻伤,可是怀有身孕的世子妃张氏,却因受惊过度,而引至早产,诞下了“七星子”。

小世子一生下来,就生命垂危,若非有宫中圣手施救,怕是才降生就要夭折。饶是保住了一条命,却也被诊断先天不足,恐日后身体也极为孱弱。乍听这样的消息,早产的张氏当场立时又晕厥过去。

待醒转后痛哭失声,于宗庙前长跪不起,哭诉不休,言说是自己对不起大周皇室历代先皇。

稚子无辜受累,爱妻不顾产后虚弱,寒夜跪于宗庙,原本就受了伤的成王世子震怒难息。天还未亮,就跪在官家面前。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当着官家的面,成王世子却泪流满面。不知是不是因为世子的眼泪,让官家想起了十五年前夭折的皇子。一向温和的官家也因为正月十五的谋刺案大发雷霆。

一道圣谕,九门皆封。还未出正月,京里就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缉拿刺客的军士、衙役,甚至连当朝学士府这样的地方,都未曾放过。一时间,京中就连豪权官宦,也人人自危,生怕无意中牵扯到这桩谋刺案中来。

农廒上,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拿到凶手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