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知道,父亲总觉得大哥太过老实,不足以承继林家百年基业。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栽培三哥。要我说,三哥生性鲁莽,若真由他继承爵位,反倒不妥。不过,究竟想要谁继承爵位,到底是父亲定主意的,我不过一个庶子,又怎么能够插言呢?”

于清瑶抿起唇,静默片刻后,低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要继承爵位?”

“我?”林华清扬起眉,看着于清瑶,忽然笑问:“那你呢?你想不想我继承爵位?”

被林华清这样一问,于清瑶有些慌,“是我问你,你怎么反倒…”咬着唇,她顿了顿,才沉声道:“不想华清,你之前说过,想要过自由无拘的生活。我不想你被那些功名利禄困在这座宅子里…”

林华清笑起来,睨着她,他沉声道:“如果我继承爵位,那你就是侯爷夫人。那时候,可能你姐姐,你母亲,你的兄长,都要让你三分…清瑶,你不想这样?”

“我想”于清瑶坦然地看着林华清,“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也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可是,华清,我不想被过去的怨念困住,永远出不来。”偏着头,她笑眼着林华清,温言道:“这世上,什么最重要?从前我或许还不知道,可是现在我却很清楚——我不想像母亲、像姐姐、像我认识的那些贵妇一样,一辈子就在一座大宅里,玩那结勾心斗角的游戏…”

握住林华清的手,她低声道:“我很想念农庄的那些日子…”

“我也是。”林华清微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过些时日,我们再回农庄上去…嗯,不只是农庄,我们以后可以就这样手牵着手,走遍大周,看尽那些山山水水…每到一处,我就为你绘一幅画。然后有一天,我会建一座楼,悬满你的画像…”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于清瑶笑着点头,身体慢慢靠了过来。就在她刚刚倚进林华清的怀中时,却突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于清瑶吃了一惊,忙直起身来。细听下,才知是有人在猛拍院门。她正在奇怪,院门已经大开,摇晃的烛光,跄踉着急急地往正房里奔来。

还未等于清瑶想清,来人已经奔到门前,慌里慌张地拍着门,在外头大声叫道:“太太,不好了雪儿出事了…”

听出是妞儿的声音,于清瑶忙转身要去开门,林华清却抢在她之前开了门,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妞儿瞧见林华清,低了低头,声音却仍是很大,说的话也很是直接:“太太,雪儿被人推进湖里了奴婢赶回来时,还没捞上来呢”

于清瑶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竟是有些发蒙,一时间几乎没反应过来妞儿说的话来:“什么叫没捞上来?雪儿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推进湖里?”

喝问着,她的脚也似有了自主意识般急急往外奔去。林华清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娘子,你莫要急湖边离这里有一段路,想是这会儿,雪儿已经被人捞了起来…五儿和锦屏不也没有回来吗?她们怎么会放任雪儿不管呢?”

惶然回头,于清瑶的面容在月色下的映照下,一片惨白,再无刚才红fen菲菲的娇态。抓着林华清的手,她涩声道:“雪儿不能有事的她不能有事…你不知道,我欠她——我欠她太多了我不可以让她有事…”

环住于清瑶的肩,郑浩天看出她这会儿竟似失了心智,没了主张。索性紧紧搂着她,沉声道喝道:“妞儿,去叫醒所有人,提了灯笼,都去湖边。若是还没找到雪儿,就再去找大爷…清瑶,你莫急,我不管你和雪儿之间到底如何,可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想雪儿有事,我就绝不会让她有事…”

缓了缓,他沉声道:“雪儿若是你的逆鳞,那你,就是我的逆鳞,我绝不会让你为人所欺”

为人所欺?

听到这四个字,于清瑶猛地醒过神来。虽然仍没有说话,可是人却已经挺直了背脊。

她重活一回,可不是为着仍被人欺负,委屈一世的

 

第一百零二章 静夜不静

夜色深沉,可是园中却并不宁静。尤其是小湖畔,更是挤满了人。

原本,不过是各院中有些头脸,又得闲的丫头们为了凑热闹,才在湖畔玩耍。白日里斗百草,待夜了,就放起河灯。

端午的放灯,不是为着超度亡者,而是为了袪邪求吉,祭祀河神。所以端午日,放灯的人并不多,比不得七夕时,水面浮荡河灯,映得水波如虹那番美景…

也是今天夜里该着有事。因着今天跑马场上林震昌爱伤的事儿,赵氏也没有心情拘束府中各院。下午时就去了前宅林震昌独居的小院中探视,甚至连晚饭也是在那边吃的。因着主母不在后宅,各院里也就更松了几分。所以到晚上时,没有当差的丫头倒有大半是聚在了小湖边上。

兰院里的几个丫头,吃了酒,相偕至湖边凑热闹。雪儿是个最爱热闹的,又如何肯错过这样玩耍的机会?其实,这端午节,于清瑶本该回娘家“避端午”的。只是一来于清瑶不想回去于家,二来赵氏有意低调,也不想让她回去,三来,则是于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似忘了有出嫁女回家“避端午”的习俗,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接于清瑶。甚至在送节礼过去时,也是连连都没提。

被拘在了府时在,又不能去看赛龙舟,雪儿也只能拉着锦屏几个来放灯。可不曾想,却在湖畔,同别院的丫头因为一点琐事吵了起来,以至于落入湖中…

“你再说一次雪儿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于清瑶看着面前的婆子,沉声喝问。这婆子,她却是不熟,可是既然说是内宅里的管事婆子之一,那她就要好好问问了。

想起刚才她赶到湖边时的情形,于清瑶仍是心中愤愤难平。那会儿,看到一身湿淋淋躺在湖边的雪儿,她是真的气晕了头。看着雪儿苍白的面容,她很怕雪儿会就这么去了…

还好有林华清跟在她身边,呼喝开围在一边的人,又指挥着人按压雪儿的肚子,控出水来…

听到雪儿呛咳的声音,于清瑶有说不出的欢喜,又觉鼻子发酸。只是在那会儿,她却仍是仰起头,冷冷地扫过来回话的管事婆子。

打发了锦屏带了几个婆子抬了雪儿先回兰院,于清瑶也不往别处去,就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向当值的管事婆子问话。

亭檐下,插着气死风灯笼,虽然风吹不灭,可是风来时,那光却未免有些摇曳,吞吞吐吐,连人影也被映得忽长忽短…

林华清坐在一旁,看着于清瑶喝斥那婆子,面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却无意插嘴说话。

于清瑶的面容,在晦暗的光下,显得很是阴沉。再加上其声冷厉,那回话的婆子就有些不自在。抬眼偷看了眼于清瑶,她想了想,才道:“雪儿姑娘是与人口角,争执之中不慎失足滑落湖中…”

“好个不慎失足”于清瑶冷笑一声,叫过妞儿,“妞儿,你告诉这位妈妈,雪儿到底是怎么落入湖中的。”虽然不论是从资格还是论规矩,她都没有这样审问面前管事妈**道理。可是,她今天还真就是不顾规矩,不讲道理了。她不想再忍,不能再忍,如果再这样忍下去,说不定就又是那样一世…

她心里有些怕,有些慌,又因为这怕、这慌,所以格外的冷厉,格外的犀利,格外的不留余地。存心叫林家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那样好欺负的人。

“奴婢看得很清楚,雪儿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而是被那个小茹推下水的”妞儿大声说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立在亭子外的人群中的一个丫鬟。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丫鬟立刻抬起头来嚷道:“你个乡下丫头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把那丫头推下水了?我告诉你,没看到的事,就不要乱说”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妞儿气得涨红了脸,“你说谁是乡下丫头?”瞪着那小茹,她几乎想要扑过去理论。

可是于清瑶却是挥了挥手,止住妞儿,冷冷地看着那个小茹,沉声道:“你叫小茹?是哪个院里的?过来回话…”

小茹目光闪烁,慢慢走进亭子,粗粗施了一礼,就回道:“奴婢是宣华院的…”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冷笑道:“你在夫人面前也是这么没规没矩的?还是在夫人面前侍候的人,你是怎么学规矩的?”不等小茹反应过来,于清瑶已经喝道:“妞儿,我平时若叫你好好回话,你是怎么做的?”

妞儿扬起眉,忽地“哈”了一声,瞪着小茹,大声道:“太太若是叫我回话,我就得先好好行礼问安,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答太太的话…”

其实,于清瑶从来不讲究那么多的规矩。别说雪儿她们,就是妞儿初到她身边,她也不曾要求得那么多过。可是五儿之前教妞儿这些规矩时,她却也曾听到过,这会儿特意叫妞儿这样大声说出来,却是存心要寻个教训这小茹的借口。

小茹咬着牙,站好身子,终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道:“奴婢在宣华院侍候茶水的,夫人慈爱,平日不曾让我们这些丫头们跪着回话。”

于清瑶冷眼睨她,“夫人慈爱,你们这些丫头就把她老人家的教诲都当成耳边风了是吧?不跪着回话?我看,你果然是还没有知错啊”

小茹抿着唇,强嘴道:“奴婢没有做错什么?又不是我推她下水的…再说了,是她先来推攘我的”

她的话音才落,妞儿已经叫起来:“如果不是你们在那说什么故意绊了李嫂一个大跟头,雪儿怎么会和你们吵起来?”

于清瑶扬起眉,先是看了眼嘴角带着冷笑的小茹,就转过头去。被她一看,五儿也有些慌神,可是这时候她不近前却也是不行,只能近前一步,低声道:“这个小茹,平日里和四儿很好的…还有那位妈妈,我听说好像是走了赵管事的关系才…”

不用五儿说得更细,于清瑶若还想不清楚这层关系,就未免蠢了。

转过头,她冷眼看着小茹,沉声道:“小茹,现在有人证指认你,你还不招吗?是不是要雪儿过来当面与你对质,你才肯认错?”

虽然于清瑶声厉色严,可小茹却似铁了心,只一口咬定:“我没推她落水,是她自己失足滑下去的不信四太太就问外面那些姐妹…赵妈妈,你虽然是后来的,可刚才不也是问过一圈了你倒是为我做个证”

之前说话的赵妈妈闻言,立刻笑着上前来帮腔:“四太太,老身刚才过来时真是个个都问了的。小茹姑娘说的没错,雪儿姑娘确实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问过了一圈?”于清瑶冷笑:“你都问了谁?我怎么不曾听见你问我的丫头呢?是不是,你问的,都是和小茹交好的丫头呢?”

赵婆子扁了扁嘴:“四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呢?老婆子虽然只是内宅的一个管事妈妈,可也知道处事要公正的道理。唉,”她叹息着,怨道:“也是老婆子倒霉,今晚上当值,却偏偏碰上这样的事…要是四太太觉得老婆子办事不利,那不如等明个儿老婆子回了二管家,或是直接回了夫人,看看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吧”

这二管家却是内宅的管家,虽然比不上外宅的老管家权力大,可一般内宅的事却都是由他做主的。只是二管家到底是个男人,住不得内宅,平日里如果不是有事,一般都是在外宅,夜里就住在宅外巷子中的奴仆宅院中。这赵婆子这会儿提到二管家,分明就是想要拖延。

于清瑶扬起嘴角,冷笑道:“赵妈妈也不用拿母亲来压我就是母亲在这儿,你说她是信你个管事婆子和一个小丫头?还是信我这个儿媳?”

赵婆子脸上陪着笑,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撇了撇。虽然从关系上是儿媳更亲,可是夫人会信谁,那可真是…

只是,那样的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所以赵婆子也只能陪着笑道:“四太太这话说的,您是太太,夫人自然是信您的。可这事儿…”

“这事儿怎么着?”于清瑶冷笑:“你是说我撒谎?还是说我的丫头都说了谎?我的丫头,个个都是我调教的,你若说她们说谎那就是说我调教得不妥,是我教她们说谎喽?”

被于清瑶一声冷喝,赵婆子脸色发苦,还真是不敢说话了。眼角瞥去,看看一直都坐在一旁的林华清,她哪里敢反驳。听说昨个儿赵管事就是因为开罪了四太太,而被四爷拳打脚踢,后来还挨了一顿板子。今个儿,她一早去探病时,还躺在床上没法动弹…

吸了口气,她想了想,才陪笑道:“夜这么深了,想是几位姑娘并没有看清楚呢”

“没有看清楚?那外面的丫头们也是没有看清楚吧?”于清瑶问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既然没有看清楚,那不如就再看一次吧”她转过头去,叫道:“妞儿,刚才事情是怎么回事,你都还记着吧?赵妈妈说很多人都没看清楚呢不如你就代替雪儿再和这小茹重演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立刻都静了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杀一警百,是为立威

站在湖畔的石头上,小茹心里有些发慌。虽然光线有些暗,可是她总觉得对面的妞儿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脚下湿滑,她小心翼翼地站稳了身子,盯着对面面容恍惚的的妞儿,压低了声音喝问:“刚才四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

妞儿掀起眉,冷眼看她:“我家太太和我说了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干嘛要告诉你?”

小茹咬着唇,抬眼去看站在不远处的于清瑶。虽然四太太是站在灯下,可是那灯光却有些射眼,让她看不清四太太的表情。有风吹过,光线摇曳,她便总觉得四太太的表情很是阴森骇人。

咽了下口水,她看着妞儿,冷笑道:“我不管四太太想怎么样我是夫人院里的,就算是四太太,也没资格处置我这么多人都盯着呢哪个都能证明之前是雪儿自己滑下水的,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明天回了夫人,夫人也不会信你们的…”

妞儿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笑:“夫人信不信我们这些丫头有什么打紧?只要她信四太太,信四爷就好了…”顿了顿,她忽然低声道:“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叫我乡下丫头乡下丫头怎么了?就比你低贱吗?你就没听人说过‘士农工商’的话?我农家出身,可却是良家。虽然现在被四太太雇来做丫头,可是却没入奴籍,时间一到,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了。可不像你,祖祖辈辈的,都是奴才”

小茹闻言大怒,也顾不得和妞儿拌嘴,直接就推上去揪着妞儿推攘起来。妞儿也不慌,顺势抓着小茹的手。嘴上只扬声大叫:“小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推我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小茹气得脸上涨红,却是有苦说不出。虽然看似她在推妞儿,可是双手却是被妞儿抓住的,哪里碰到了妞儿的身体。而且这妞儿,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身的蛮力,她竟是根本挣不开。

正在气恼,妞儿却突然猛地双手一甩,小茹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是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去。脚下一片腻滑,身子一不稳,脚就站不住了。她双手挥舞着,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可是却哪里抓得到。还未及惊叫出声,人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虽然已经五月,可是夜里水还是有些冷。小茹一跌进水里,就先打了个冷战。被凉水连呛了几口,更是慌了神。只是挥舞着双手,折腾着想要往上窜。

耳边,听到妞儿的惊叫:“呀糟了,小茹姐姐怎么会失足落水了呢”

小茹又气双恨,心里只想:“什么叫失足落水?分明就是你推的”。可是在水里,哪里喊得出声音,才一张嘴,就又呛了几口水。

折腾着,窜出水面,却只来得及喊:“救…”

岸上的人也有些急了。可是于清瑶却仍不紧不慢地道:“慌什么?看小茹还在水里扑腾呢想是识得水性。这会儿难得戏水,太过得意了…你们刚才可都看见了?小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呢”

听得清楚,小茹在水中恨得牙痒痒的,人却无可奈何。只能来回扑腾着,试图自己游到岸边来。被水浸得又冷又慌,连脑子都开始晕沉沉的。可偏偏,于清瑶仍在慢条斯里地说话,竟是根本不让人动弹来救她。

“你们都看得清楚了是吧?四爷,你也是看清楚的是吧?这小茹还真是倒霉…”

“是啊,这丫头可真是倒霉”林华清低笑着,“我看,这么倒霉的丫头侍候母亲,有些不妥。万一过了晦气怎么办呢?”

听得发里发寒,赵妈妈终于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求道:“四太太,小茹不会水的,再不救她,怕是不中用了…”

“咦?她不会水的吗?我看着,游得很好啊”于清瑶低声笑着,终于道:“早说她不会水,不早就让你们去救了快把她捞上来吧不过,赵妈妈,你可是看清楚的,回头在夫人面前,可要为我那丫头做个证明——小茹是自己掉下水的——是吧?”

嘴里发苦,赵妈妈干笑着,说不出别的,只能连声应“是”,又喊人快点过去捞小茹。刚才捞雪儿的竹竿还没有放起来。这会儿早有人拿了竹竿递下水,叫小茹抓住。

小茹抓住竹竿,终于得以喘息。迷迷糊糊地被拽到岸边,她连自己爬上岸的力气都没有。正想叫人,可一抬头,却看到一截淡紫的裙尾。

丫头,是不能着紫的。

小茹瞪着那载逶迤在地的裙尾,只觉舌尖发涩,虽然心中恨得狠,可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抬起头,她迎上于清瑶居高临下的目光,涩声道:“四太太…”

“我就说她是会水的…看,这会儿,她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呢”于清瑶低笑着回眸,又转过头来看着小茹,笑道:“小茹,这会儿,你有没有想起来——之前你到底是有没有推过雪儿?”

“没…”吐出一个字,小茹的目光落在于清瑶探出裙外的脚尖,在那竹竿上轻轻地踢着,下意识地就叫道:“妈妈,可别松开竹竿。”

拉着竹竿的几个婆子,眨巴着眼,看的却不是小茹,而是于清瑶。

小茹看得心头发慌,再是不愿,也只能哑着嗓子道:“是我推的雪儿是我不愤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这才推她下水…四太太,奴婢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原谅小的…让小的上去吧”

于清瑶勾起嘴角,收回脚,冷冷地睨着小茹,平声道:“你早认了,不就好了。何苦非要受这一番苦呢?不过,这样的滋味,也算是你偿还雪儿吧”

转过身去,于清瑶不理那些婆子七手八脚拉起了小茹。而是冷眼看着赵婆子,沉声道:“赵妈妈,你刚才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这丫头自己承认把雪儿推下了湖。我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这该要怎么罚啊?”

赵婆子只觉得嗓子发紧,却只能躬身答道:“下人间若是争吵打斗,要罚一月例钱…”

“争吵打斗?这是争吵打斗吗?雪儿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于清瑶挑起眉,“只是罚一月例钱?妈妈到底是说的哪家的规矩啊?”

赵婆子不敢反驳,低声回道:“回四太太,情节严重的话,自然是要重罚的…雪儿姑娘虽然受了些苦,可是依小的看…”抬眼看清于清瑶嘴角那抹冷笑,赵婆子不敢再说,忙道:“该罚三月例钱,再重打二十大板的”

于清瑶点头,似乎是满意了:“既然如此,妈妈明个儿就去禀了二管家,照这个执行吧”

小茹刚刚喘均了气,就听到于清瑶和赵婆子的对话,又惊又怕,直接就大叫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你不能处置我”

“我什么时候要处置你了?”于清瑶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小茹,“明明是你触犯了府里的规矩,赵妈妈要请二管家处置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堂堂林府的太太,难道还会打你个小丫头不成?”

冷笑着,她转目看向赵婆子:“我看这丫头脑子都不清楚了。夫人是怎么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她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丫头,就改了林府的规矩?赵妈妈,我看,你明个儿也不用特意去回夫人了。我和四爷去请安时,顺便和母亲提了就是,像这样的蠢丫头,提了只会让母亲生气…”

赵婆子喏喏应是,别的倒还差着,可细想想,这小茹可不是什么得宠的丫头,不过是个三等丫头,说不得夫人真的记不得她的名字。就算记得,也万万不会因为她而伤了和四爷的母子情谊。

这样一想,她虽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对不住赵管事了。可对小茹,却是冷了三分面色。眼见小茹还是不服地叫嚷,她更是直接喝斥:“还愣着做什么?把这死丫头拉到大厨房的柴房里,先关着。等明个,我回了二管家再说这事儿…”

回过头,对上微笑的于清瑶,她陪着笑脸,一味的小意侍候:“四太太,您也累了半晚上了,小的陪着您回去吧”

于清瑶看着突然变得谦卑的赵婆子,嘴角噙笑,淡淡道:“妈妈也辛苦了,过会儿还要去巡视园子,就不劳妈妈相送了…”说着话,她抬起手,摘下了指上的一枚金戒指,笑着放到赵婆子手中,“妈妈辛苦了,请妈妈吃酒。”

赵婆子先还有些推让,可于清瑶劝了两句,她也就顺手塞进了荷包。目光四下张望,觉得园子里这会儿光线暗,想也是没什么看到的,她的腰杆就又挺直了几分。

“四太太,您放心。这个小茹这么不知好歹,小的一定会好好教…”

“妈妈,”于清瑶笑着唤了一声,温言道:“妈妈,今个儿的事,还仗妈妈慧眼如炬,才拆穿了那丫头的谎话。明个儿,我定在母亲面前好好为你表上一功”

“真是折煞老婆子了…”赵婆子干笑着,只觉荷包里的戒指沉甸甸的,坠得她难受。就连口中,也似泛起一股铁锈味…

第一百零四章 永绝后患

头一点,于清瑶就惊醒了。

睁开眼,她有刹那的恍惚。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甚至不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捋了下头发,她转过头去,俯下脸,去看躺在床上的雪儿。借着窗外曦微的晨光,她看清雪儿潮红渐退的面容,有些许的安心。却仍然探出手,拿起雪儿额上的毛巾,去摸她的额头。虽然仍然还是有些热,可是比起昨个夜里烧得骇人的温度,已经算是好多了。

轻轻吁了一声,于清瑶紧张的情绪松驰下来。立刻觉得腰酸背痛,连脚都似乎麻了。像这样坐着睡着,她还是第一次,这会儿只觉得难受得好似有一群蚂蚁在身上爬。

昨晚,她说要亲自守着雪儿时,林华清也是用惊讶的目光看她。可是到最后却还是笑着应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对雪儿,的确像是好得过头了。纵是再得宠的丫头,也从没有听过病了是主子来守夜的。可是,她和雪儿,又岂是普通的主仆呢?

前世里,她们曾相依为命,互为慰藉,甚至最后雪儿更为了护她而舍了性命。这一世,她就是再对雪儿好,也是不为过的…

从她重新睁开眼,看到雪儿的那瞬间时,她就已经在心里这样想了。可是,她这样留着雪儿在身边,宠着她,护着她,到底是好是坏?

低声叹息,她轻轻抚着雪儿的额头,低声唤道:“傻丫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听到院里的微声,她转过头去,侧耳倾听。

“太太还没起吗?算了,莫叫她。就是去夫人那里请安,晚点儿也不要紧…”

是林华清的声音。目光微闪,于清瑶轻轻抽出一直被雪儿握着的手。虽然她一抽出手,雪儿就立刻皱起眉,头也似乎受惊般地摇了下,可于清瑶却仍是站起了身。

她才站起身,门就开了。锦屏捧着水盆进来,瞧见于清瑶,忙道:“太太起身了,我这就去回四爷。”

“不用了,”唤住她,于清瑶淡淡吩咐:“去打了水,我在你这儿洗把脸就好了…四爷那头,可是吃了早餐?”

她不过随口一问,可锦屏却似有些慌了。嗫嚅着,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似的。于清瑶回头看她,扬起眉来,“有什么尽管说好了你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难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和我这个主子说的吗?”

锦屏目光微瞬,转目看看床上,这才低声道:“今个一早,五儿和香坠就去正房里侍候四爷起身了…”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稍顿,脸也有些红,似乎是不大习惯这样背着人同主子告密似的。

于清瑶瞥了锦屏一眼,忽然间就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话,若是从雪儿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可锦屏…

“你不是那样的性子,何必勉强自己呢?锦屏,你有你擅长的。只要你肯用心,去做你最擅长的,那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也算是自幼在于家长大的。深宅大院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勾当,你是知道的…虽然在老太太院里,少许多是非,可有些事,你却看得更清楚。其实,你从前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也没什么错。以后,也是那样就好…”

声音稍顿,于清瑶看着锦屏,柔声道:“我要的,只有一点——我身边的人,就要一心一意向着我这个主子除了这个,我容不得。其他的,我自问还算是个好主子…”

“奴婢知道了。”锦屏垂下头去,想了想,脸上到底还是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怅然。抬起头,她看着已经转过头去的于清瑶,心中暗想:或许,太太再不对第二个人像雪儿那样了吧?

苦笑摇头,她端了盆转身出门。

听着锦屏轻步而出,于清瑶却是沉下了面色。之前锦屏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心里去。只是就算心里长了刺,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表露出来。

更何况,可能根本就是她想得太多了。过去那么多年,五儿不也是一直侍候着夫君吗?如果真是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林华清从前虽然风流,可是有一点却是好的。就是哪怕在外头再如何,却绝不会**身边的丫头。就像之前四儿一样,如果五儿也逾越了,想来也离出嫁差不多了。

心里想定了,于清瑶也就翘起了嘴角,在门开时,笑着道:“你箱子里还有薄荷膏吧?”

没听到锦屏答话,她立刻回头,才知进来的是许婆子。

笑着施礼,许婆子陪着笑道:“老奴知道锦屏姑娘把东西放在哪儿了,这就给太太翻出来…不过这个薄荷膏子味还是大了点,不如胡椒水好用,只用一点点,眼睛就红了,到了宣华院那头,根本就闻不出来。”

看着许婆子,于清瑶不由笑起来。才刚说过锦屏是不擅长耍心眼儿的,这会儿就来了个最擅长的人。不比锦屏,许婆子跟了田氏那么久,真的是什么阴损的事都看过了,手上也早就脏了。虽然这样的人未必讨人喜欢,可是有时候,身边却还真是缺这么个人。

“那就劳烦妈妈去帮我弄些胡椒水了。”淡淡笑着,于清瑶看着许婆子的目光甚是温和。

许婆子瞧见,脸上的笑容也深了,腰也挺了,应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于清瑶看着许婆子出门,听到在门外她大声和锦屏说话,不由失笑。

虽然是小人,可是倒比那些个藏得深的伪君子来得容易应对…

当于清瑶出现在林华清面前时,林华清吓了一跳,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于清瑶面前,抬手就去挑于清瑶的下巴。

“你的眼睛怎么了?”扳着她的脸去对着窗口,林华清真是心急了,“我就说有锦屏照顾着,不用你亲自去的,你又不听。看现在这眼睛熬得…”

声音稍顿,他疑惑地挑起眉,睨着于清瑶的笑脸,低声问道:“你的眼睛…是胡椒水?”

抬手用帕子抹了下眼睛,于清瑶皱眉:“闻得到味道吗?”

“有一点…”林华清答了一句,却立刻掀眉,“清瑶,你是信不过我可以护着你?”

被问得一愣,于清瑶抬起头,看清林华清的表情,却不由得微笑。虽然语气生硬,可是林华清的嘴角委屈地撇着,眼神也十足的委屈,分明并非是生气。

“我自然相信夫君会护我周全。可是既然要做戏,总是要做足了嘛”笑着挽了林华清的手臂,她轻轻捶着林华清的胸口。笑盈盈地问道:“是觉得失了颜面?还是太心疼我了?”

“你说呢?”林华清揽住于清瑶的腰,柔声道:“娘子,我知道你是能干的,不需要**心…呀好像从前我说过后宅的事情还要靠你自己的…”他摇着头,苦笑:“是我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那样说过,却又这样…娘子,虽然说很多事,不用我帮忙,你也能做得很好。可是,在我在时,你尽可以靠在我的肩头上。”

没有说话,于清瑶睨着他的笑脸,抿唇浅笑。只是,这样的笑颜,却让她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眸显得有些可笑。

到底,还是在走进宣华院之前,收敛了笑意。跟在林华清身后,她用帕子擦着眼睛,一直是垂着头的。而走在前面的林华清,阴沉着脸,一脸的怒容。那般神情,让迎上前来的小丫头也是骇了一跳,不敢进前。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就招了飞脚。

林华清大步而入,一掀帘子,就先嚷了起来:“母亲,你可得给儿子做主啊”

因着林华清的大叫,原本正恹恹地倚在椅子上的赵氏,就抬起头来。挥了挥手,示意何氏先收了声,她看着林华清,皱眉道:“又怎么了?”

虽然脸上仍是一脸关切之色,可眉眼间到底流露出些厌意。何氏何等精明的人,一看赵氏的脸色,就立刻笑道:“四弟啊你这是又惹了什么事居然跑到…呀弟妹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好?是哭的还是一夜未睡?四弟,你不是和弟妹吵架了吧?我就说,你是个不定性的,四弟妹是多好的人,你怎么还…”

絮絮叨叨的,说的是劝慰的话,可是那上扬的声调里,却始终都透出那么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理会她。于清瑶在林华清身后,闪身而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赵氏面前。虽未号啕大哭,可是泪水却无声地滑落,更哽咽着道:“母亲,儿媳有辱林家家风,还请母亲让夫君休了我”

此言一说,不仅是赵氏大惊,就连早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于清瑶是在说假话的林华清也掀起眉来,瞪着她就喝道:“娘子,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什么叫让我休了你?你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当我们林家是那种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呢?”

这话说得重了,已经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事儿,而是关乎家族声誉的事情了。虽然赵氏神情不振,可是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提精神,看着林华清喝道:“好好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清瑶,你也是的,怎么好端端的说那些话呢?早先我觉得你是个性子柔弱的孩子,怎么这两天…”

话里话外,带出了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氏才问出一句,外头院里就突然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夫人,二管家来了…”

赵氏一愣,抬起头,虽然隔着帘子,看不清楚外头的情形,可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于清瑶,面上不知不觉间沉了几分…

 

第一百零五章 心转千般皆为情

二管家进门时,屋里一片静寂。他是个乖觉的人,一进屋,已觉出屋里气氛不对,除了笑着向各位主子请安外,就悄然无声地立在一旁。

赵氏抬眼瞥了他一眼,却未说话。二管家是姓林的,也是林家的家生子,虽然这些年来,也甚得赵氏重用,可是到底不是随她陪嫁来的,所以在某些方面,还差着一些情份。

“你也起来吧就是有天大的事,可以好好说就是,这个样子,平白叫下人们看了笑话去…”睨着于清瑶,赵氏的声音有些冷,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倦。

于清瑶抹着眼睛,悄然起身。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立刻上前,也不管屋里都是站着什么人,先就揽了她的腰,抬手去拭她面颊上的泪。

屋里还未出嫁的丫头,纵是知道这位四爷是个风流的,可也被他这突来的举动闹得脸红。

何氏半是羡慕,半是嘲弄地笑道:“四弟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呢母亲身子不适,怎不见你上前问候…”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氏已经皱眉,“我哪里有不适?不过是些许风寒,当得你特意这样说嘴?”

何氏目光微闪,自然不好反驳,只是抿着嘴笑。

于清瑶转目看去,自然看得出赵氏面色的确是不大好。不过,想来却不是她所说的风寒。多怕是担心林震昌的伤势,又有些被气着了,这才睡得不好。不过,这会儿却是不能说破的。

忙捅了下林华清,两人一起近前,问道:“母亲受了风寒?想是昨个跑马场上风有些大了…不知母亲可吃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