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他转身伸手,便有跟在身后的健仆俯身上前,把手中托着的刀双手奉上。勇义侯伸手摘刀,右手握住刀柄,轻轻一抽,已把那把刀拨了出来。
日光投落,刀光乍现,于清瑶下意识地合目避开。待缓下心神再看,仍觉那把清亮如水的刀,映着阳光,闪动着耀眼的冷光。
虽然于家多年来无人向武,可是到底也是勋爵世家,家中倒也珍藏了几把神兵宝刃,只是奉在祠堂中,从不轻易示人。
虽只见过一两次,可到底于清瑶心里对所谓的宝刀,也有了一定的概念。现在看到勇义侯手中的刀,不由得在心里赞叹。
这把刀,若未曾出鞘,单看那质朴无华的刀鞘,倒不是很起眼。可一旦拨刀出鞘,立刻锋芒毕露。那秋水一般冷冽的光华令人移不开目光。
连于清瑶都看得出这把是好刀,更何况是林华清和林震昌两个。
“父亲,您真的要把这把‘鸣水刀’拿来做为奖品?”林震昌惊问,又惊又喜,直接上前自勇义侯手中接过那把刀。轻轻用指腹从抹过刀面,“父亲当年往西疆大营时,就是佩的这把刀…父亲,他日我一定也佩着这把‘鸣水刀’奔赴边疆,再扬我勇义侯府之威名”
说着话,林震昌眼中喜气洋洋,竟似已经把这把刀纳入囊中。林华清睨着他,嘴角上扬,虽然面色如常,可眼底那一抹冷诮之色,却是没有遮掩的。
于清瑶看得分明,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过林华清的背脊。林华清回眸看她,低笑道:“放心,我又不是那些还未成家的毛头小子,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激怒的。”
也不知林震昌是不是听到,于清瑶抿唇微笑,瞥了眼似乎把全部心神放在那把刀上的林震昌。低声道:“看来,三哥一会儿怕是要失望了…”
林华清扬眉一笑,虽没说话,可是眉宇间那股强大的自信,却已言明一切。
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于清瑶退后一步,看着他走向勇义侯。
深施一礼,林华清朗声道:“虽然胜负不过浮云,可既然父亲对孩儿们抱有这么大的期许,那孩儿就只有全力以赴,不令父亲失望了。”
勇义侯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反是跟在他身后的林阔海笑道:“四弟知道就好父亲当年虽只在西疆大营呆了一年,可是那一年的经历却是他一生最为自豪的事。如今,他把这把‘鸣水刀’拿出来,那就是在表明他想要把咱们林家的未来托付到你们两个手上了。”
温言浅笑,从林阔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林若峰侧目相看,眼底却尽是怀疑。
身为嫡长子,按理说,将来林阔海是一定会继承爵位的。可现在勇义侯却把心爱的佩刀,拿出来做为两个儿子竞争的奖励。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其中含义却是颇让人费解了。
虽然林若峰也自觉比起两个弟弟,他和大哥有些平庸,可若真是因此,就让两个弟弟越过他去,成了未来爵位的继承人,他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舔了下嘴唇,林若峰想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又咽了回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个弟弟,“我和大哥,骑术不精,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三弟和四弟争了…只不知到底是谁技高一筹了”
虽然听出林若峰的话里含着几分酸意,可林华清却毫不在意。笑着拱了拱手,他转过身去。拇指、食指并屈,送入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呼哨一响,原本在低头吃草的赤焰就猛地抬起头来。似乎定睛往这边瞅了瞅,然后拔足直奔林华清而来。
原本松松系在木栅栏上的黄云,一见到赤焰飞奔起来,立刻把头一甩,摇晃着脑袋挣扎缰绳,追着赤焰也奔了过来。
赤焰飞奔而至,林华清也不等马儿驻足,直接飞身而起,右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人已如飞燕一般轻轻落在马背上。
这一手耍得漂亮。于清瑶在旁看得双眼放光,虽不好大声叫好,却悄悄翘起大拇指冲着林华清比划。
而一旁看得有些呆住的林氏兄弟,这时候才似如梦初醒,发出叫好声。林震昌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勇义侯有意无意地淡淡道:“看来,小时候的功夫还没有完全丢下。”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带出的赞许之意,却是让林震昌立刻变了脸色。
眼看黄云奔至面前,他也不等马儿驻足,直接就跳起身想要如林华清一样跃上马背。可是那黄云虽是林震昌骑惯的,可一向却都是老老实实的,从不曾耍过这般花样。眼见林震昌跳将起来,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是骤然收蹄,停了下来。若不是林震昌反应得快,几乎就要扑个空,跌倒在地。虽然反应得快了,却到底没有像林华清一样直接飞身上马,完成那漂亮的出场。
心中有气,林震昌翻身上马,忍不住提鞭在黄云背上抽了一下。黄云吃痛,只当是喝它向前,猛地一窜,已经往前飞奔而去。
林华清在旁瞧见,也不慌,双脚一夹,赤焰也如箭般飞奔而出。
一红一黄,两匹骏马,如箭般冲了出去,转眼间就只剩下两道影子…
第九十五章 轻扬眉,笑纵声
于清瑶站在场外,看着那两匹骏马飞驰远去。心中有难言的欢喜。
这欢喜,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林华清。这十几年来,林华清就如同她一般,蛰伏于野,掩去了所有的光华,褪去了所有的锋芒,用嘻笑荒唐掩饰所有的真实。以至于,在京中所有人心里,林华清只是一个荒唐狂妄,风流好色的纨绔子弟。
虽然有人知道他擅画美人图,可是对于那些权贵高官来说,书画之事虽雅,终究不过是小技,一个世家旁枝子弟,精通此技还可以一笑置之。若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子弟痴迷此道,怕是早就遭受长辈喝斥痛骂。可是一直以来,赵氏都在纵容着林华清。哪怕在外人看来,这林家的小儿子行事有多荒唐无稽,她都始终如一地维护着他。
不明究竟的人,只会赞叹赵氏胸怀宽广,待庶子甚至比嫡子更好上十倍。可若经过一些世事的明眼人,却都清楚,这棒杀虽然见效快,却远不及捧杀更来得残酷。
于清瑶庆幸,她所认识的林华清,没有变成一个真的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没有就那样溺死在虚假的温情之中。
沉寂多年,由那个曾惊艳父兄的神童变成那个不知上进的孽子。终于,林华清不再隐忍,如同刺破皮囊的剑,锋芒毕露,闪烁耀眼的光彩。
看着他挺直的背脊,看着那于风中飘飞的衣袂,看着他渐近的面容,灿烂的笑容,飞扬的神采…
她捂住胸口,只觉得怦然心动。
突然间,她很想告诉林华清,告诉他,她喜欢看到他这样的笑容,看到他这样肆意如风,仿佛苍鹰搏击长空,散发着雄视天下的气势。她喜欢,喜欢看到她的男人这样威风凛凛…
忽然抬手捂住面颊,于清瑶垂下眼帘,只觉得脸眼烧。她的——男人什么时候,她竟也似乡下村妇一样用这样粗俗的言语。可,虽然有些羞赦,心里却又有压不下的欢喜。
抬起头,看到林华清纵马而至,她甚至能看清他扬起的眉宇,看得清他微翘的嘴角。下意识的,于清瑶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于清瑶绽露欢颜,准备迎向已经领先林震昌一个马身的林华清时,却异变突起。
许是急了,林震昌扬鞭打马,连连抽打着黄云。被打得性起,黄云也是拼了命地追赶着赤焰。可偏偏从头到尾,却都是差了赤焰一个马身。每每它快要追上赤焰时,赤焰都是快奔几步,竟似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它。
眼看就要奔到终点,林震昌又气又恨,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怒目圆睁,额爆青筋。不知是慌了神还是一时迷了心,竟突然扬鞭抽向林华清的后背。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林震昌这样的大动作,场外众人却是看得分明。眼看那道鞭影蛇一般飞向林震昌的背脊。于清瑶惊呼一声,只觉脚下发软,几乎一脚跌倒在地。
在她身后,林阔海“呀”的一声,怔怔地道:“这老三,怎么能、怎么能…”林若峰不知是怎么想的,声音叫得格外大:“这不是背后偷袭吗?老三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能对自家兄弟下这样的毒手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什么事了…”
只有勇义侯,沉着脸,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身后飞鞭而至,林华清却仍似毫无所觉,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半分收敛。可是,就在那条马鞭鞭稍要粘到他身上的时候,林华清却突然身子一扭,猛地回手,一把抓住马鞭。
回眸睨着面色难看,说不清是愧是怒的林震昌,林华清淡淡笑问:“三哥,你的鞭子挥错地方了。”
林震昌嗫嚅着唇,似乎是想要道歉,可是目光落在林华清嘲弄的表情上,却又立刻扬眉冷笑:“打的就是你——又怎样?”
“怎样?”林华清扬眉,忽然灿然一笑:“来得正好…”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缩手振臂,用力一扯…
不成想林华清突然使力,林震昌虽然忙往回拉扯,想要稳住身形,可饶是如此,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竟是糊里糊涂地就那样跌下马。待他清醒过来,人已经滚在马下。仰起头,他看着脸上笑容仍然灿烂的林华清,又恨又怒,“林华清,你敢…”
“我敢什么?”林华清轻笑着,身体前倾,倨在马上,冷冷地看着林震昌,笑问:“我就是敢了,你又如何?”一句话问完,他仰起脸,竟是大声笑起来。笑声未歇,已经骑转马头,纵马驶去。
林震昌跳起身,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恨声大骂。虽然立刻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可是不过片刻功夫,邓根本已经追不上去了。
“林华清——”大声喝叫,林震昌急怒攻心,竟是急切之下,扬手抽下头上束发的簪子重重刺上马臀。
黄云受伤,一声长嘶,果真如林震昌所愿,窜了出去。可是这窜的方向却有些不对,狂奔飞驰,不仅没有追上赤焰,反倒越来越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直往远处奔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愣,只能看着林震昌骑在马上,被马颠得左摇右晃,竟似随时都要掉下马来一般。
被这突变吓得发傻,林阔海呆了呆,才大声叫道:“老三,你握紧了缰绳,可别松手。”
林若峰掩着嘴,虽然在叫“老三的骑术一向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眼里却是忍不住带出一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就在两兄弟的笑声里,原本已经快要奔到场边的林华清,突然间拨转马头,竟是飞驰奔向林震昌。
林若峰怔了下,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老四果然是重情,老三刚才那么对他,他也这样…”目光转过一直沉默的勇义侯,他咽下后头的话。可嘴却在不知不觉间嘟了起来。
林阔海瞥了眼林若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眼见林华清追向林震昌,于清瑶目光微闪,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林华清没恙,她也就安了心。慢慢退后,待觉察到时,已经站在勇义侯不远处。
虽然有些忐忑,她却仍然微笑着施了一礼。对于这个从没有和她有过交谈的公公,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敬畏。
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勇义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可会骑马?”
于清瑶怔住,下意识地答:“不曾学过。”
勇义侯静了下去,想了想,才淡淡道:“华清的娘,也是一手好骑术…”
说完这一句,他抬起头,默默望着远处的林华清,眼中隐着说不清的意味。
望着勇义侯,于清瑶心中很是好奇。虽然林华清曾与她说过早逝的亲娘,可到底他那个时候年纪尚幼,记得不甚清楚。至于其他人,自然不会去谈论。她对那位她曾于月下参拜过的婆婆,最深的印象,还是许婆子曾经说过的“狐魅”传说。在她的感觉中,那不幸的女子一定很是美丽,才会被说成是“狐”。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人说起那个只存活在记忆中的女子。而且是从勇义侯口中。说的还不是某某氏,而是“华清的娘”。只这一句话,她忽然间就浮想连翩。
只是,虽然心中好奇,可到底是长辈,她自然不敢,也不好去窥探。只能默默地望着勇义侯。
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注视,勇义侯远远望着,忽然低声道:“他和他娘一样,在骑术上很有天赋。只可惜…”转过头,他看着于清瑶,沉声道:“虽然所有人都说华清是个风流种,可是我知道那孩子一旦真的喜欢谁,一定会是一心一意的——就和…清瑶,我知道近来,你受了许多委屈。莫要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一时的委屈总还是会过去的…你也不用管别的,只要好好劝华清收了心思,好好把心放在学业上,我也不求真的能中个状元,可总也要得个功名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勇义侯又加了一句:“华清得了功名,授了官,你也能得个诰命…到那个时候,怕是于家所有人都要高看你一眼了。”
于清瑶看着面色平和的勇义侯,想想,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她这公公,看起来根本不管府中诸事。可是或许,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他了吧?赵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何尝不知?就像他猜到她这个庶女在于家是什么待遇一样,他也心知肚明林华清是怎样度过这些年月的。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呢?
静静微笑着,她望着勇义侯,柔声道:“父亲,我知道您对华清抱有极大的期望。只是,请恕媳妇无能,怕不能为父亲效劳…”
迎着勇义侯带出不满的眼神,她转过头,望着远处,低声道:“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因我而畏怯战栗,伏在我脚下恐惑不安——父亲,或许,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可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我所安心的那个人,能够过得平安幸福…哪怕是日子平淡,可是只要他每天都能开心,也就足够了。什么功名,什么官位,什么诰命,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六章 浮云亦为重
听到于清瑶的话,勇义侯转过头,看着她,眉毛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冷哼道:“妇人之见”说完这一句,他就转过头去,冷着脸,根本不看于清瑶。
于清瑶垂眉浅笑,也不以为意。如果勇义侯真的对她的话大加赞同,那才真是出奇了。其实,越是对林华清有要求,就越代表着他对林华清的看重。只是,哪怕再看重,再有所期待,却仍然十几年来都刻意忽略林华清,任由赵氏娇纵捧杀。
或许,他是有苦衷,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办法去体谅他的苦衷。只要一想起林华清这些年来的处境,她的心口就有些发闷。甚至比想起自己这许多年来的经历,更觉得压抑。
抬起头,她看着阳光下那道挺秀的身姿,情不自禁往前迈近了一步。突然间,她很想拥住林华清,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那样紧紧地拥住他…
远远的,看到林华清接近了林震昌。似乎是对林震昌嚷了些什么,林华清伸出手,要去拉住林震昌。可是林震昌歪着脑袋看他,却根本不肯伸手,双手仍是那样紧紧抓着缰绳。甚至在林华清试图接近他时,突然猛地扬手,像要甩开林华清,也似要挥打…
林华清身形往后一闪,林震昌的手就落了个空。在颠波的马背上,一个摇晃,就那样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甩下林震昌,黄云,去势不减,仍是往前狂奔。倒栽葱一样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黄云这样放足狂奔,他整个人就那样被拖在马后。几次想要翻身跃起,却无奈马速太快,竟是被拖在马后,完全无能为力。
离得虽然远,可是那头的情形却看得甚是一清二楚,眼见如此凶险,就连一直冷静的勇义侯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奔了几步,大声呼喝身后的家丁。“去,快去接应三少…”
远远侯着的家丁闻言忙应喏而出,只是离得到底远了,虽然纷纷奔向远处桩上拴着的马,却分明是来不及的。
眼见林华清仍是紧追着那黄云,于清瑶的心也是发揪。身后传来喧哗之声,她回身看去,只见得赵氏在雨霁的搀扶下,快步奔来。大概是真的急了,虽然步伐不大,却跑得很急,连身后两个年轻的儿媳都落了一大截。
还未奔近,已经叫道:“到底怎么回事?震昌怎么样了?”
想是之前在远处看到林震昌的马惊了,就已经紧跑慢跑地往这头跑。赵氏还未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人跑近了,定睛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怎么会这样…那黄云平日一向温驯,怎么今天居然会突然发了疯?”沉声喝问,赵氏面沉如水,目光却一直看着远方。
于清瑶虽不喜赵氏话里话外透出的责备之意,可此刻却也无心分辩。远远地看着林华清,她也担心赤焰会不会受了黄云的刺激,也突然发起疯来。
远远地看去,只见得林华清催着赤焰靠近黄云,在接近的时候,突然跃起身来,直扑向黄云…
虽然知道林华清懂得功夫,可是这一刹那间,于清瑶还是不禁合了下眼睛。待她睁开眼时,林华清已经骑在黄云身上。原本还狂躁乱奔的黄云在林华清的手下,竟渐渐平复了下来。放慢了步伐,最后缓上脚步,停下来,只在原地轻踏马蹄。
拍了拍黄云,林华清跳下马背,半蹲下身慢慢放下了林震昌。这个时候,那些追过去的家丁也赶了过去。几个人围过去,还待围上,林华清已经笑着抬头:“都散开些,让三爷透透气…”
几个家丁怔了怔,应声散开。远远地回头去看,只见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似乎是失去了知觉,就那样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起来。却不是立刻翻身坐起,而是侧转了身,半伏在地上,肩背起伏,也不知是在喘粗气还是怎么的。
而林华清则是站起身来,背对着林震昌,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一样。
看得不明不白,可是主子的事儿,这些家丁却知道自己管不得的。忙转过目光不敢再看…
远远地看林震昌动了,又慢慢爬起身来。赵氏终于松了口气。
缓了缓心神,她突然恨声道:“连主人都害的马,还留来何用?趁早拉出去处置了。”
勇义侯转目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眉毛却是不易察觉地掀了掀。
“母亲放心,三弟是福大命大的人,一定没事的。”何氏笑着安慰,手中的绢扇也忙着凑近扇着风。
只是这样的殷勤,赵氏却似没有感觉。反是雨霁回过头来,笑着说道:“二太太,夫人才出了汗,可是经不得风的。”
何氏怔了下,讪讪地缩了手,往后退了退。抬眼看看仍是一副清高模样的明氏,不由撇了撇嘴。明氏眼角瞥见,无声地勾起嘴角,却仍是一声不吭。
虽听到雨霁的话,可是于清瑶却根本没有回头,只远远地看着远处。
林华清转身对着林震昌伸出手,可林震昌却只是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只是慢慢地自己一人爬起身来,转身就往黄云身边走去。似乎仍想爬上马,可是脚步蹒跚,扳住马鞍,脚还未踩上马蹬,已经差一点就跌倒在地。
林华清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此刻抬手扶住,淡淡笑道:“三哥,可愿陪我走一会儿?很久,没有在这跑马场上慢慢走过了…”
听着林华清的感慨,林震昌抬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虽然,仍是立刻甩开林华清的手,可是原本扳着马鞍的手却慢慢松了开。
转过身,林震昌的步伐仍是有些不稳。林华清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再伸手去搀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往场边走来。
黄云低声嘶叫着,也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踱步。不远处,低头啃草的赤焰,抬起眼望了望,猛然转身,当先跑了起来。黄云抬头看看,却似乎丧失了全部的斗志样,又垂下头去,根本没有追出去的意思。
赤焰一马当先,撒着欢,迈开蹄子,独自一个快步奔回场边,沿着木栅栏小跑着,倒似在眩耀什么似的。
勇义侯抿起唇,忽然低笑起来:“这马,倒是匹好马。”
他这一赞,站在两旁的林氏两兄弟自然也跟着夸赞起来。赵氏静静听着,嘴角紧紧地抿起。虽然面色如常,可目光却甚是冷淡。
也不知是不是认得于清瑶,赤焰沿着木栅栏一溜小跑,最后居然就那样停在于清瑶的身前。隔着栅栏,把一颗大头凑到于清瑶面前,用脑袋轻轻蹭着于清瑶头。
被这通人气的马逗得发笑,于清瑶抬手轻轻搔着赤焰如火般耀眼的鬃毛,在它耳边低笑:“听到了吗?在说你是匹好马…就和你的主人一样,是个好男儿”声音稍顿,她低声呢喃:“或许,那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拍着赤焰,她转过头去,看着走近的两人。心情激荡,顾不得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拔脚冲进跑马场。只是,冲到林华清的面前,她的脚步又顿住。
嗫嚅着,好一会儿,她才问出:“还好吧?”
其实,很想这样扑进他的怀里。又想,拥住他,紧紧地抱着他。可是…
低眉浅笑,她的眼眸温柔似水。
不知是不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林华清一声朗笑,竟是大步越过在他身前半步的林震昌。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手臂,直接把于清瑶拥进怀中。
林震昌扬起眉,扭过脸去。慢慢穿过两人的身边。
于清瑶把脸埋进林华清的怀里,嗅着那徽酸的汗味,心中羞赧不已。
隐约的,听到身后传来何氏的啧啧声:“果然是四弟,做出这样的事儿,倒是不奇怪…只是教坏了四弟妹…”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明氏,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笑:“是羡慕?还是嫉妒?”
何氏羞恼,掀起眉恼道:“有什么好嫉妒、羡慕的?这种事…难道大嫂竟是羡慕了不成?”
明氏笑笑,幽幽道:“正是羡慕…”
没有想到明氏居然会这样坦然说出这种话来,何氏怔了怔,看看明氏,脸上神情反倒有些悻悻的。
“四弟嘛…呵,倒该叫我家那个木头好好学学才是…”虽然是在笑,可话却说得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明氏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拥在一起的林华清夫妇。目光微闪,她若有所觉地回眸,正好撞上林阔海看过来的目光。只是目光相对,林阔海却是立刻就扭过头,转了开去。
明氏扬起眉,微微笑了下,只是眼中却仍是冷淡,全无半分笑意。
不远处,雨霁已经扑上前,拉着林震昌,骇问:“三爷,您哪里痛?腿上可是伤到筋骨?”
赵氏瞪着林震昌,看着他后背衣服也被磨坏,直露出里面中衣,更是后怕。气得恨声大骂:“你个小畜牲胜负算得了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这么耍手段吗?兄弟相争,你们就没有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吗?”
第九十七章 莫如不欢而散
赵氏喝出的最后一句,声厉色严,已经不单只是在责备林震昌。
牵着于清瑶的手走近的林华清,又如何听不出赵氏话中带有的指责之意。握着于清瑶的手轻轻一捏。林华清撒开手,大步上前,走到赵氏面前,直接一撩长衫,就跪了下去。
“都是儿子不好,不该和三哥竞马,害母亲担心了。”
就这样,一开口就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林华清没提林震昌半句不是,甚至连为自己解释辩白都没有。
赵氏沉着脸色,没有立刻说话。
一旁的林震昌却有些急了,“母亲,四弟和我赛马,是我激的而且,刚才的事情,也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不甘技不如人,一时糊涂,黄云也不会惊到…总之,是我活该”
转目看着林震昌,赵氏的眼眸微微眯起。可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忽然笑起来。笑盈盈地伸手搀扶林华清,她温言道:“罢了罢了,虽然你们两兄弟这么不省心,叫母亲这样担心,可看你们兄友弟恭,这样友爱,我也就开心了。”
说着话,她左手挽着林华清,右手挽着林震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你们两兄弟啊,就像我的两只手,左手、右手,同样是我离不了的…不管伤了哪个,我都难过。所以,以后你们两兄弟要相亲相爱,互助互敬…侯爷,我说得可对?”
扬起头,她看向勇义侯,笑眼微眯,脸上尽是和谐之色。
勇义侯笑笑,温言道:“夫人说得不错我林家之所以能有今日,就是当年祖宗与异姓兄弟团结,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才能闯上诺大家业。虽然后来木家犯了事,合家处死,以至断了一点香烟…可是,不管过了多少代,林家的男儿都不能忘了祖宗是怎么起家的…”
说到这里,勇义侯看向林震昌,突然沉声喝道:“震昌,你可知错?”
原本笑眯眯听着的赵氏,面色骤变,可是看着勇义侯,却还是生生又转了笑脸。
被勇义侯喝问,林震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脸色铁青,却还是走上前,垂首肃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不该…”林震昌目光微闪,哑着嗓子道:“我不该为了争胜,而使出那样卑鄙的手段。为胜负之争,而枉顾兄弟之情,不是我林家男儿所为”
勇义侯“嗯”了一声,忽然又问:“如果刚才与你赛马的人不是华清,而是外人,你也会如此?”
林震昌闻言,不由沉默。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是一时糊涂…”
勇义侯冷哼一声,冷冷道:“震昌,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永世不败的。只有能够坦然接受失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你好好想清楚我的话,今天的酒宴,你就不必留下了…”
林震昌面色灰败,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才走出几步,勇义侯就一声冷喝:“就这么走了?离去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林震昌怔了怔,背对着众人的背脊,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到林华清面前。弯身俯首,长揖到底:“四弟,为兄适才做得太过火了。虽然未酿成大错,但总是为兄错了,还请四弟能原谅我…”
林华清朗声一笑,扶起林震昌。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三哥,日后我还有很多需要三哥帮小弟的地方呢”
林震昌干笑几声,虽然顺势起身,可脸上却仍是掩不去难堪之色。
两兄弟正在说话,那头林若峰却突然叫道:“好了好了,咱们自家兄弟,也不要那么多礼了。刚才父亲还说要把‘鸣水刀’做为奖赏呢四弟,你快来领了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林震昌听到,脸上的肌肉更似僵住一般,没有半分表情。林华清目光转开,只作没有看到。在林若峰过来拉他时,也哈哈笑着走过去。
看着林华清走近,勇义侯面上冷峻之色也似乎减了几分。自家丁手中接过那把“鸣水刀”,他郑重交付到林华清手中。沉声道:“为父当年虽不曾立下赫赫战功,却也曾以此刀砍杀过敌首…如今这把刀交到你手上,望你不要弱了为父的声名。”
“儿敢不从命”林华清微笑垂首,毕恭毕敬地接过刀,却并没有像林震昌一样喜气洋洋地抽刀试看。直到林若峰笑着揽住他的肩,怂恿他试刀,他才笑站拨出刀来。
手持刀柄,林华清的指尖轻轻弹着刀面,抚过刀背,慢慢竖起,突然一刀砍出…
刀影如电,横砍而出,众人还未及看清,林华清已然收刀。纳刀入鞘,他神清气爽地抿唇而笑。众人还在惊讶,他却笑着伸指轻推木栅栏。只是轻轻一推,那夯实的木栅栏竟轰然断开。断开之处,齐刷刷的刀口,分明就是被快刀砍断。
“果然是好刀…”众人拍手叫好,勇义侯却只是摇头:“暴殓天物我这‘鸣水刀’是砍柴刀吗?”虽然是在喝斥,可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显然怒在面上,笑在心里。
众人看在眼中,又怎么不知道勇义侯的心思。从林氏兄弟到家丁、丫头,无一不大声喝采。只有林震昌,却是笑也笑不出,说也说不出。面容苦涩,好似刚灌了一肚子的黄连水。
赵氏微笑着,收回看着林华清的目光,瞥向林震昌,虽然眼中难掩一抹怜惜,却还是转过头去看着林华清,笑着赞道:“看来华清这些年竟是没有丢下功夫,也不枉侯爷一心想让你拾起功课了侯爷,如今看到华清这么本事,你也该安心了吧?可不能再说我宠坏了华清,坏了他前程…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又怎么会不听话呢”
林震昌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母亲,看着点头的父亲,看着仍然带着平静笑容的林华清,看着奉承的兄长们…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苦涩得像是要哭。
背脊忽然一热,一只手悄悄贴上,热力透过布料,让他心中微微一荡。想要回头,身后的人却低声道:“不要回头…三爷,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的英雄不管什么时候…”
心头一热,林震昌待要反手去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却突然缩回。他猛地回头,只看到雨霁闪远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刚想追去,身后勇义侯已经出声唤他。
“震昌,看到你四弟这一手刀法,你可还敢自满?艺如行舟,不进反退,若你再这样自满,不知上进,早晚被你四弟比得一无是处…哼,你也不用那样脸色,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回去再刻苦十分”
林震昌面色冷沉,垂首应是:“儿子这就回去勤学苦练…”
勇义侯冷哼着,也不说话。看着林震昌退开,转身离去,才转过身,看着赵氏,笑问道:“夫人,这会儿我也饿了,就开席吧”
赵氏笑着应了,忙着吩咐丫头们快去传膳。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林震昌的背影。
只是一瞥,她就回过头,笑盈盈地和勇义侯说话。说的却全是夸着林华清的言语,于刚才失意离开的林震昌竟是半句都没有提到。
林华清看着走在前面的父母亲,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却把那把让勇义侯得意,林震昌渴盼的“鸣水刀”丢给了阿大。
挣了挣手,于清瑶回过头,看着阿大拿着刀走远,不由低声道:“夫君,那把刀还是带在身边吧要是一会父亲…”看着林华清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不由嗔道:“好不容易露了脸,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才是吧”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林华清扬眉一笑:“原本也不是为着让别人知道才要赢的…娘子,我为的什么,你该知道的。”
迎着林华清带着笑意的眼眸,于清瑶心中微动,却仍是笑道:“夫君想也是不甘被三哥那样轻视的。胜与负,有时候虽然如浮云,可有时候却重逾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