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抿唇浅笑,耳中已听到柳絮的声音:“文竹妹妹,我听说今个儿陪着表少爷来的那位大官人,是什么苏州第一首富。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咱们三太太家,不是江南的大富吗?怎么还又冒出个苏州首富呢?”

笑意更深三分,于清瑶转目望向远处正拉着文竹低声说笑的柳絮。虽然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不高,可是坐在榻上竖着耳朵的白氏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单瞧她那突然坐直,微微前倾的身体。就知道,她对这个所谓的苏州首富很感兴趣了。

果不其然,白氏哈哈笑了两声,突然道:“亲家母,咱们光在这儿说笑,我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我们家吟霜弹上一曲吧!也算是给咱们助助兴…”

也不等田氏说话,她已经先招呼叶吟霜:“吟霜啊!快过来,正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亲家母,叫人捧琴来吧!”

“我房里有…”容姐儿收住话头,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去。

被打断兴致的沈盈盈看了眼庶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说话。

田氏笑着,也不说话。周围几个大丫头不好说话,反是田妈妈立刻就笑道:“也不用容姐儿房里的,美琳,你去‘香雪苑’取一把琴来就是。”

白氏脸上的笑一僵,却立刻就笑道:“这主意好,快去取来。”

叶吟霜立在那里,脸上有愤愤之色,可被白氏一扯,还是露出柔媚的笑容。

沈盈盈笑着掀掀眉,似乎想说什么,可瞥了眼叶如霜,却到底还是忍住。

于清瑶扫过叶如霜仍在微笑的笑,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目光相对,送出一个安慰的笑。

屋里的人都知道,这“香雪苑”,住的乃是府里眷养着的歌舞伎者所居之处。让叶吟霜用伎者的琴,虽未明说,可分明就是看低了叶家的人,连带着叶如霜的面子也被削了。

看叶吟霜的表情,也是知道被看轻了,可是却还是一直微笑着。目光望着屏风外面,带着一丝渴盼。

隐约的,听到“五爷到了”的声音,叶吟霜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虽是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却捏紧了手,一直望着外面。

于清瑶笑了下,侧过头去,却又有些感慨:一会儿,叶吟霜只道自己以曲诉衷情,怎么会想得到,听曲儿的人该是另有其人。

如果,命运想要再把她推回原来的辙轨上,那她何不充一把命运的推手,先一步把叶吟霜推到命运的车轮下…

正在等着琴送来的当儿,孟慧娘已至外走进来。先是过去和田氏说了今个儿的菜谱,才转过来这桌来。

她还未说话,沈盈盈已笑着问道:“大嫂,月姐儿这会儿可是好些了?也是巧,偏这会儿不舒服,不能和大家一起一起热闹热闹。”虽说是在慰问,可是沈盈盈的笑却透着几分暧昧。

孟慧娘只当没有瞧见,只是笑道:“有劳三弟妹挂记,月姐儿吃了药,过一两日也就好了…”转过头去,她笑着招呼:“墨书,快把刚新采的莲蓬捧过来…这时候的莲子最是嫩,半分苦涩都没有,三弟妹一定要尝尝,许就想起江南了…”

沈盈盈笑着应了,眼睛却向身边的叶如霜、于清瑶眨了眨。

想起之前沈盈盈说的:大嫂是书香世家出身,不比咱们,最是讲究规矩的。这什么外男外客的,还是远远地离着好。

虽似说笑,却分明意指孟慧娘让月姐装病避嫌。只是这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眼见墨书带了人捧着新鲜莲蓬过来,都是笑着拈起一朵拿在手上把玩。唯独沈盈盈看着那装莲蓬的金盘,笑着问道:“大嫂,我记得你前年装莲蓬的是一只五彩琉璃盘,精致得很,怎么今年却换了这金盘呢?难道,是因好琉璃盘太贵重,怕我们这些人粗手笨脚地打了不成?”不等孟慧娘答话,她已经掩着嘴,和叶如霜笑道:“你才来,不知道。大嫂那只琉璃盘才叫稀奇,若只是只普通五彩琉璃盘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只琉璃盘上的纹路却是一只火凤凰,颜色艳得…啧啧,我就没在别地方见着过一模一样的…”

“那么珍贵啊!”叶如霜应着,可不知为什么,目光却有些闪烁。

孟慧娘也莫名地脸色发冷:“三弟妹富贵中人,什么时候粗手笨脚的了?倒是我,太不小心,去年时被我失手打碎了那只琉璃盘。三弟妹忘了去年我就没拿那只盘子出来过了。”

“倒也是…”沈盈盈笑笑,也不再去问这些事,看去扒莲子。

叶如霜却抬起头来,淡淡地瞥了眼孟慧娘。虽然只是一瞥,可于清瑶却觉得很是奇怪。

“二嫂?”低声唤了一声,她伸手过去。指尖轻触,于清瑶不由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为什么,大嫂说打碎的五彩琉璃盘会出现在叶家?!难道是二嫂…

心头一震,于清瑶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虽说是嫁入侯府,可是当初的二嫂叶白霜,既不管家,又不受宠。虽然衣食住行,还有公家管,可是手中闲钱却是没有多少。可偏偏叶家那头却三天两头找借口来要钱。逼得叶白霜连嫁妆底都卖了个空…

难道,她竟是被逼得手脚不干净,连大嫂房里的东西都偷了?!

不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于清瑶偷眼看向孟慧娘,总觉得她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股煞气。更或者,大嫂根本就是知道这事儿。难道,这竟和二嫂的死有什么关连?!

心中惊疑不定,突听一阵脚步声,却是美琳捧着琴快步而入。

另一头,白氏瞧见美琳进来,已喜形于色:“亲家母,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琴弹得实在是好…”

于清瑶抬头,看着叶吟霜在琴案后坐下身,嘴角不禁微微扬起….o.

第八十一章 琴声勾起淑女之思

一曲方起,酒菜已如送了上来。青衫小婢,粗布厨娘,提着食盒,轻步而入。佳肴美味,流水般摆上桌来。屏风之外,已传来推杯错盏之声,也不知到底还有没有人用心听这袅袅琴音。

叶吟霜似乎也是有些急了,最后一段,弹错了几个音。于清瑶听出,不觉抿唇低笑,就连容姐儿也皱起眉来。只有白氏,根本就没有听出,还在不住地和田氏夸赞着自家女儿。田氏眼底已有不耐之色,却仍是笑着点头。

终于,一曲终了,叶吟霜站起身来,脸上已有了几分羞红。她自己自然是知道刚才有弹错之处,现在听到母亲大大方方地夸着,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才低唤一声“娘”,屏风外,突然传来拍手叫好之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一个对屋里的声音有些陌生的男声,大声赞着。

田氏皱起眉来,虽然没有说话,可神情间却有一丝不悦。孟慧娘更是冷哼,心里更觉得自己不让月姐儿来见客,果然还是对了。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向叶吟霜的眼神透出几分深意。别人听不出,她却是听出来的。这个声音正是杜东元。

杜东元一介商贾,风流成性,又最爱附庸风雅。最喜听曲看舞,虽然于清瑶前世里便总觉得他未必能听懂。可是,不通音律,也丝毫不影响看美伎搔首弄姿。

“这是…”白氏眼睛一亮,看向田氏。

田氏笑笑,不答。旁边的田妈妈忙道:“听声音,好像是陪着我们表少爷一起来拜访的杜大官人。”

白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竟是隔着屏风就道:“这位大官人果然好耳力,算你识货…”

屏风外,传来一声低笑,也不知是哪个呛了酒,又是一阵咳嗽。

里屋的女子们纷纷抿嘴偷笑,就连商户出身的沈盈盈也觉得白氏这话说得太粗俗,一个劲皱眉。

外面,杜东元仍是笑着:“哪里哪里,是二小姐的琴声实在太美妙。说起来,昨天夜里,惊扰了二小姐,杜某还未曾当面谢罪。还请二小姐赏个薄面,容我当面谢罪…”

二?!

白氏脸色一变,原本笑盈盈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田氏更是竖起眉毛,冷眼望向于清瑶。

于清瑶暗自叫苦,谁曾想祸水东引,竟又把她绕了进去。抬起头,迎着田氏审视的目光,她端着面容,不显半分紧张。因为她的神情,田氏的目光少了几分犀利。

就在这时,田妈妈附首过去,低声道:“今个早上,许婆子曾来与奴婢说过。说是昨个夜里放完焰口,回府时,在街上撞上了许将军家的小公子。那许磊胡闹,险些连累了咱们的车子撞上人…其中,说有人自称是咱们家表少爷,当时二小姐没认,只说不可能…”

听了田妈妈的话,田氏的表情渐渐放松。“国邦那孩子,怎么竟这么…”到底是娘家姐妹的儿子,田氏爱屋及乌,不好多作斥责,只道:“他那个什么朋友,实在是误人…”又瞥了眼于清瑶,目带赞许,“还好清瑶处理得当,若昨个夜里真是相认了,怕咱们府就逃不了有个恶亲的臭名了…”

正在说话间,屏风外已有人拦住那杜东元。

“杜兄,你是有所误会吧?我家二妹向来深居简出,久处闺阁之中,你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她呢?来来来,且先过来自罚三杯,罚你说错话…”听声音,是于子怀。

田氏听到,点点头,倒有些安慰。虽然她一向不喜两个庶子庶女,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好歹倒也不算让她太过失礼。

杜东元还想说话,于钰已笑道:“杜兄,我家小妹不擅琴技的。这弹琴的也不是她。”

“不是府上二小姐?”杜东元惊问,见于氏四兄弟,都是笑而不答,不由皱眉。坐在他身边的陈国邦悄悄拉了他下,低声道:“杜兄,似安乐侯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小姐为外客弹琴作乐呢?”

确是这道理!果然,权贵之家就是权贵之家。杜东元也不恼了,笑着拱了拱手,歉然道:“确是在下失礼,唐突了二小姐。想来这弹琴的该是府上的…”

“咳…”于钰一声咳嗽,淡淡道:“府上的亲戚…”

他不过是不想让杜东元说出更失礼的话,让二哥丢了面子。却不想,他才说了一句,屏风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子轻颤的声音:“五哥哥,听得出是我弹的琴吗?”

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淡淡的羞意与喜气。叶吟霜这突然一出声,不只是外面的男人们怔住了,就连屋里的女子也不由错愕相望。

这样一曲惊动外客出言相问,已经不妥,这位姑娘怎么还好意思主动搭话呢?

田氏皱起眉,瞥了眼叶吟霜,并不出声,只是转头看着白氏。

白氏刚才听那杜东元误会了叶吟霜是于清瑶,已经一肚子不悦。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回手一把揪住叶吟霜,大声喝斥道:“没见识的混帐东西!”

虽看似在骂叶吟霜,可是听在外屋的几个男人耳中,却有点不是那回事了。

白氏哪管这些,嘴里大声喝骂不止,手也在叶吟霜身上乱拧着。把田氏看得直皱眉。就算是不屑,却也不得不出管。

田氏眉眼一动,身边田妈妈等人自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几个大丫头慌忙上前相拦。就连孟慧娘也上前相劝。到底现在是她在管家,怎么能让白氏闹得太凶。

连孟慧娘都上前了,叶如霜自然更不能坐视不理。再怎样,也是她的娘家人。

叶如霜一起身,沈盈盈自然也是跟上,只是看那模样,看热闹多过劝架。

于清瑶也凑上前去,别人去拉白氏,她却是上前挽着叶吟霜的手。看似在护着叶吟霜,可脑中却是不停地在想:冲出去、冲出去!不管怎样,我也要见一眼于钰!

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念头,只差大声叫出声来。不知叶吟霜是不是真地感受到了她的想法。进而把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视作自己的愿望。

就在众人终于拉住白氏的时候,叶吟霜猛地甩开于清瑶,竟是突然间冲了出去…

“二小姐…”旁边的锦屏慌忙去扶跌在地上的于清瑶。只是这么一来,叶吟霜却是没人拦着的。

事发突然,待乱成一团的众人醒过神来,叶吟霜已经冲出屏风外了。

只听得屏风外,传来嘤咛一声:“五哥哥…”便再无声响…

于清瑶扶着腰,在锦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低下头去,嘴角掠过一抹浅笑。

就由她来充一下月老,让两个前世里就系了红线的人再相逢吧!

屏风内,众女愕然。屏风外,众男也同样讶然。

起先,只是听出里面似乎有人在吵。后来,隐约看到人影幢幢,又有吵杂声,正在纳闷、尴尬,却突然跑出这样一个花季少女。

认得叶吟霜的于家几兄弟,自不用说。单说杜东元和陈国邦,见到这样一个美目含泪,玉面含愁,羞羞怯怯,如花似玉的美女,真是要看直了眼。

若说叶吟霜的姿色,倒不是绝世美女。可偏偏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对男人却最具杀伤力。

听得叶吟霜唤得一声“五哥哥”,杜东元不禁双目一亮。

“这…是二小姐?”

“不是舍妹…”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于重山。到底管着家里的生意,老于世道。他先是笑着答了杜东元的话,又推了下脸上发烫的于子怀,才笑道:“大哥,不如咱们往前面去饮酒吧!在这里,到底是不方便。咱们走了,也好让母亲松松神,咱们也可叫‘香雪苑’的美人来作陪,叫杜兄好好听听什么是世外仙乐…”

有了他这话,众男便纷纷起身。

杜东元虽然有些失望,可回眸看了眼怯生生,楚楚可人的叶吟霜,却到底有些不舍。很是多看了两眼。又笑问:“这位难道就是刚才弹琴的那位小姐?”

于千韧自忖身份,板着脸,自是不答。于重山却是笑道:“正是,那是我家二兄的小姨,想是刚才又受了母亲的气…杜兄莫怪。”

“不怪不怪,小事罢了…”杜东元哈哈笑着,迈出门去,却又回头看了一眼。

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叶如霜立刻就跑出去。先是歉然地看了眼于子怀,这才嗔道:“三妹,你这是做什么?可知道刚才你有多失礼吗?”

叶吟霜没有看她,只是一直望着门口,痴痴道:“我只是想见一眼于钰…”

于子怀闻言,难堪地避过头去。叶如霜也是脸上发烫。这种事,背着人想、背着人做,倒也无不可。可现在叶吟霜竟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

叶如霜还在想着要如何劝导,白氏已经冲出来。一把抓住叶吟霜,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只是,声音虽大,可手却并不太重,叶吟霜脸上也不过现出一抹红罢了:“你个死妮子!是想丢死人吗?还不快和我家去…”说着话,已经拧着叶吟霜的胳膊往外扯。

叶吟霜好似痴了一样,这会儿也不知反抗了。只是任由白氏拉着她往外走。

于清瑶立在屏风旁,静静地望着渐远的白氏母女。脸上,没有半分表情….o.

第八十二章 醉月楼中酒自酌

华灯初上时,京中最大的瓦肆中,灯火耀目,繁华似锦。大周朝,没有宵禁,所以每逢夜晚,瓦肆之中,人头簇拥,热闹无比。街头闲逛的,看杂耍的,买东西的,比比皆是。

不单只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就连街边闲汉,多得了两文钱,也爱在这瓦肆中的小酒馆买上一碗酒,拈着几粒茴香豆,就看上一晚上热闹。远的丝竹,近的欢笑,听在耳中,怎也胜过家中清冷寂落。

在瓦肆深处,便是勾栏所在。艳帜高挑,香风四漾,就是没进青楼教坊,单只是看站在花楼之上凭窗而立,笑着招郎唤客,各施花样的妓者们,也是一大乐趣了。

若是头一遭来的客人,自然驻足观望,一脸好奇。可常来勾栏的贵客,却都知晓这站在外面招客的,不过是些下等女妓,因此毫不停步,直入内里,一探幽境。

醉月楼中,美妓无双,嘉客如云,一向是京中纨绔最爱的销金窟。楼中老鸹更是能言善道,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摆得平。可是今个儿,这一向长袖善舞的老鸹金氏却是有些为难。

“哎哟,张大爷,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呢?我怎么会使坏不让你见流香姑娘呢?谁不知道您是流香姑娘最中意的大官人,我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啊!实在是流香姑娘她身子不爽利,别说我不敢叫她来陪您,就是她自己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啊!”

“李大官人,您别急啊!小翠这丫头马上就来…真的,我这就去叫她…”

“呀,王公子,这胭脂姑娘,今个儿还真是不便了…我也不给您打马虎眼,她今儿是身子不爽利…是是是,王公子的问候我一准带到。这就叫别的姑娘来陪您…”

也不知走了几处,和几位金主说了相似的话。金妈妈扭着腰,在大厅上站住脚步,抬头往楼上一间雅室看去。

“这群荡蹄子,看着个俊的,就跟蜜蜂见了蜜似的。也不想想老娘平时是怎么教她们的…好看当什么用?哪儿有银子来得亮眼呢?”

二楼雅室,丝竹袅袅,虽无女子唱曲之声,可是乐声中却夹杂着一阵阵女子的轻笑,比之别的房间更热闹了三分。

心里憋着一股气,金妈妈晃着肥硕的身子上了楼。推开门,瞥见坐在桌上的男子,原本沉着的脸立刻笑了起来。眨着眼,眼波流转,似乎是连脸上的皱纹都平了许多。

“林公子,您最近怎么一直都没来啊?难为我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这么想着你…”笑着凑近,金妈妈看着被四五个姑娘围在中间的林华清,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声:果然是生得俊俏。要是早个二、三十年,她还不得和这些死丫头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妈妈不嫌我来得勤就好了。”林华清笑盈盈地看着金妈妈,又回头招呼:“初五啊,还不快拿匹布给妈妈…妈妈,这雨霁晴天色,是我这朋友染坊里新染的…”

“这布…”接过那匹颜色湛蓝,近乎透明的布料,金妈妈又喜又奇:“雨霁晴天色?我看这布料怎么和那水碧天青色这么近呢?不只是颜色,就连这布料的轻盈质感,也是一样的。”

陆初五笑着拱了拱手,“不瞒妈妈,还真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这布料是和那水碧天青是一模一样。不过,咱们这布,可比那水碧天青还要好上三分,妈妈您若迎着阳光看,就能看出了…我们这颜色比那水碧天青可还要纯净许多。在阳光下,真好似雨后晴空,透着那般的清新…所以,每匹倒比那水碧天青还贵了五两银子。”

“什么?比那水碧天青还贵?”知道水碧天青一尺都要一两银子,这一匹四十尺,那就是说这一匹布少说也要四十五两银子了。

金妈妈把这帐在心里算了一遍,大觉占了便宜,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是眼珠一转,却又道:“陆大官人,连我这老婆子你都这么大手笔,想来我们楼里的姑娘们,您更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倚在林华清怀里的胭脂就低笑起来:“妈妈,看您,哪有自个儿张嘴要东西的呢?不过,陆大官人倒真的送了我们姐妹些好东西,尤其是女儿那匹布…”

转过身去,捧起后面几上的一匹布,胭脂笑盈盈扯开那布头随手一展。

轻纱一展,薄如蝉翼,迎着灯光,几近透明。艳如火焰,明如霓霞,这轻薄的红纱,红得娇艳,红得妩媚,红得妖娆,仿佛传说中的彼岸花一般,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金妈妈怔怔地看着,待那红纱萎落于地,她才回过神来。“这纱,真是美…”

“妈妈也说美是吗?”胭脂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我已经决定了,就用这红纱裁一件新舞衣。待舞衣裁好后,就穿着它跳一曲《胡旋》。”

“呀,我的好女儿,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跳过胡旋舞了!看来,咱们醉月楼的客人是真有福了。”金妈妈凑趣说着,还要再夸几句,却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吓了一跳,金妈妈只当哪个客人等不及,竟来踹门。可一回头,才知竟也是个熟人。

“呀!郭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位郭公子虽不如林公子受欢迎,可跟着林公子也是来过好几次醉月楼。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大脾气似的啊。

扑面一股熏人的酒气,金妈妈不由得扇了扇鼻子。只是才扇了两下,就意识到失礼,忙又陪笑道:“郭公子快坐,林公子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林华清抬起眼,瞥了眼郭可安,只笑道:“妈妈可是说错了,我可没等他。可安,这种地方,你一向少来,我看,以后也还是少来为妙…”

郭可安踉跄了下,不只浑身都是酒气,就连说话都透着醉意:“你不叫我,我就不能来吗?华清,我找了你一晚上了…我、我心里难受…”

林华清挑起眉来,也不应他,只是笑着抚了下身边女子的粉脸,笑道:“姑娘们,且让我们兄弟单独喝喝酒,可好?”

虽是问询,可醉月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已是纷纷起身,笑着施礼,抱着新得的布匹往外退去。独胭脂留在最后,笑着凑过去,低声问道:“公子今晚可否留下陪陪奴?”

林华清一笑,顺手拧了下胭脂的纤腰:“姑娘若是倦了,且去休息,莫要等我…女人若是睡不够,皮肤很容易老的…”

啐了一声,胭脂瞥了他一眼,虽是嗔怪,可眼波流转却仍是风情万种,尽是妩媚之意。

陆初五眼看着姑娘们一一退去,自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忙站起身来,笑道:“两位公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林公子,蒙您大恩,改日小的定摆酒专程谢过。”

“什么大恩?不过是经手送人点礼物,算是什么恩?我还没谢陆兄帮我讨好美人呢!啊,对了,陆兄,如果见到于小姐,千万要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可是已经做了。”

陆初五一笑,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却还是恭顺有礼地退了出去。

“于、于小姐…”抬起眼,目送着陆初五走出去,郭可安喃喃问道:“那人…于小姐?是说那个于小姐…”

“是,于小姐,于清瑶…”林华清扶着郭可安坐下,见他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不由苦笑。伸手推开酒壶,他淡淡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可安,借酒浇愁,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

抬起眼,眼神朦胧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郭可安闷声问道:“华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是啊,是我想得太好。还以为一和我娘说,她就会立刻答应。可是没想到…嫡庶之别?嫡庶之别?生来是嫡是庶,有什么关系?! 我就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怎么会那么在乎这些个虚名。明明,她是一位好姑娘…”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郭可安,直到他发泄够了,一头栽倒在桌上。

“可安,”低声唤了一声,林华清也不去叫醒他,自取过酒壶,自斟自饮。

“嫡庶之别?!可安啊,你生为嫡子,又怎知嫡庶之分有多重要呢?你只道,我这好友是庶子,一样受宠,一样让长辈喜欢。可你可知,为了那些宠爱,我有多辛苦?!如果不是有幸成了先生的弟子,与你和世子成了同窗兄弟,今时今日,我又岂会这样风光?!”

苦笑着,他低语:“就是这风光背后,又有多少心酸?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个女子…”摇着头,他低笑起来:“那个女子,她能走到这一步,又有多少心酸事呢?!”

转目相望,他的目光隐含深意:“但愿,你若得偿心愿,日后待她甚善…只是,你待她如何,又与我何干呢?不过,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女子…”转动着手中酒盅,林华清低笑出声,转到窗前,推窗望出。

正值十六,月圆如镜。

沐着皎洁的月色,他忽然想起那在月色中回眸相望,微微浅笑的女子…

“终究,不过是偶见的缘份罢了…”.w.

第八十三章 金波湖畔赏红荷

荷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整个湖面都铺满了碧玉,缀满了红玛瑙。

十顷碧波,连绵而去,尽是那绿,那红…夏风拂过,带来一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金波湖,也是引金水河之水灌渠的,若要认真算起,也可算作皇家御苑。只不过,先帝仁厚,把这金波湖与金水湖一分为二,充京中百姓入金波湖游园畅玩。所以,这金波湖,虽不及城外古吹台有名气,却也是城中百姓最喜的消遣圣地。隐隐有当年大唐曲江之势。

一行贵女,沿着湖畔石径,缓缓而行,笑语晏晏,个个娇颜如花,令人侧目。

有意落在后面,于清瑶听着前面的娇语轻笑。暗自在心中盘算。

参与今日的赏花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虽说四月间的佛诞日,牡丹会上,她也算帮了张婉莹的忙。可是在那之后,张婉莹却并未再与她有什么交集。因着从前,并无深交,她也不指望经过那次事后,张婉莹就对她推心置腹,把她当成闺中知心姐妹。所以,前几日突然接到张家的贴子时,她还很是吃惊。

虽心中疑惑,可能借此机会出来走一走,总是好的。毕竟,平日里深居简出,像这样一群闺阁少女游园的机会,还是少的。

见着张婉莹,除了笑容比从前亲切些,却不觉她有多刻意亲近。因为这儿,于清瑶只当自己不过是被随意唤来作伴的,倒不把这次赏花会放在心上。

金波湖畔,建有连绵水榭,常有贵戚豪客,在此宴客饮酒。不过,今日张家一早派人守住的,却不是这些不榭,而是那座八角凉亭。

虽外形看似简单,可这座八角凉亭建在湖畔堤边,却是最好的观景地。

张家的奴仆,一早收拾妥当,逐开了过往游人。又是凉亭周围用青幔围住,倒与寻常人家一般,只是更多几分野趣。

因都是女子,备的不过是些素酒,又有潘楼送来的各色佳肴、时新果子,虽不显侈华,可是却俱是精致无比,单几色小点心已经叫众女很是喜欢。

“都说潘楼的吃食最是精致,今天一见,果然是与别家的不同。我看,竟不比宫中赐出来的御食差呢!”陈灵儿虽是夸赞,可话里话外,却还是流露出一些骄狂之气。

虽然如今张婉莹已许婚恭成王府,可是到底家世一般。单只看今日张家派出的奴仆,才这么几个,陈灵儿都自觉仍可压上张婉莹一头。

许苹苹冷眼瞧着陈灵儿,冷笑道:“灵儿姐姐,在这坐着的姐妹,有谁是没吃过宫里御赐的点心的?!你犯得着,把那话说得那么大声吗?”

同是娇蛮霸道的贵女,许苹苹却胜在比陈灵儿多了几分正义感,最爱报打不平。所以,在一众少女中,人缘倒比陈灵儿还好上三分。只是,两女对上,别的,却到底只是抿唇浅笑,并不插话。

只有身为东主的张婉莹笑着来圆场:“苹苹妹妹说的却错了,姐姐我就还没吃过御赐的点心…今天听灵儿妹妹这么一说,倒觉得吃了这潘楼的点心也权当是吃过御食了。”

许苹苹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婉莹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本是打抱不平,真是没想故意折损张婉莹。

张婉莹笑着轻轻拍了拍许苹苹的肩,拉着她的手笑道:“挨着姐姐坐,几日不见,姐姐委实想你。”

“那还要怨姐姐定了亲啊!要不是姐姐定亲,哪里像现在这样,轻易出不得门。”

许苹苹的揶揄让张婉莹立刻红了脸:“又在胡说…”嘴上娇嗔,眼角却不觉往旁边瞥了瞥。

于清瑶看得分明,她这一转头,不是回避难堪,而是看的正在为众女斟酒的婢女。这婢女,不是她之前见过的金缕。面相陌生,虽长得不是多出众,可却一派稳重。看起来应该是个得用的。

可是,因着张婉莹的这一瞥,于清瑶心底却生出几分怪异来。

这丫头,穿得也是平常,和之前一直跟在张婉莹身后的金缕,没什么区别。可是,看金缕面对她的神态,却是充满了敬畏。就连身为主人的张婉莹,一瞥之间,也似有三分忌惮。

心中惊疑,于清瑶就格外留意里外侍候着的几个奴仆。除却一直跟着张婉莹的金缕外,今天张家派来的还有四个奴仆。除却刚才张婉莹瞥的那个丫鬟外,还有另一个丫鬟忙进忙出。外面又另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等候吩咐。

虽然人少,可是里里外外的事却做得极为妥当。手脚利落不说,行止更是进退得体,颇有富贵之气。以于清瑶看来,这几个奴仆,比之侯府中的奴仆还要有序三分。虽然张家也是官宦之家,可这样的仆人却不是一个号称两袖清风的三品官养得出来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心里多少已猜到几分这四个奴仆的出处。不过,没想到恭成王世子倒是个有心人。竟把自家奴仆借于未婚妻来充门面。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有人窃窃私议了。

只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她笑着欠身,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不想这时候张婉莹突然笑着唤了一声:“清瑶,我知你不喜多言。可是既然来了,怎好总是一人躲清静呢?过来,陪我同坐。”

张婉莹这一叫,原本并不曾多注意于清瑶的众女便不由转目相看。有经过牡丹园之事的,心中自有思忖,又悄悄把事情对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姐妹讲了。一时间,倒没有人对于清瑶能坐上位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