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微微一笑,既不似因她的奉承而得意,也不曾现出半分难堪之色,只是淡淡道:“我家国公,对谁都好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真是不好再接下去了。所幸李夫人只是笑着,并不再说话。刚才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感慨罢了。

因这次来的多是通家之好,除了女眷外,还有在外宅里吃酒的男客。所以恭平王府一早就备了客房供客人使用。这客房,却是在内宅与外宅之间。从回廊绕到角门,再走过一座竹林便是。

跟在李夫人身后,绕过回廊,才到角门下,于清瑶便忽然抬起头来,侧过脸去,她顿住脚步,忽然问道:“夫人可曾听到?”

“听到什么?”李夫人讶然回眸。

于清瑶抿了抿唇,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微笑。

穿过竹林,走过园子,踏上石径,走近一座掩于花木之间的院落,隐约的,传来一缕琴音…。.。

第六十二章 如玉者真君子否

琴音如水般流泻,如同春日的风,夏日的微雨,秋日的满山红叶,冬日的雪花翻飞…

悠扬淡雅,直如一个着一袭青衣,翩然而行的少年郎,负手而行,看遍尘世风光。虽路程中或有风雨、坎坷,可更多的却还是晴云霁雪。带着淡淡的欢欣与从容,这琴音,似春雨般落在心上…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人的琴曲,不为那技巧,而为这琴声中所带着的那份心绪。

只是,这在院中奏曲的…

停下脚步,于清瑶有些迟疑。尤其是在听到伴在李夫人身边的丫头笑着说出:“夫人,是国公回来了呢”时,于清瑶更是犹豫该不该跟着李夫人进去了。

觉察出于清瑶的犹疑,李夫人脚步一顿,回眸看她,正待说话,却的一声微响,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跳出门来,笑着叫道:“李姨娘回来了,国公爷正在等你。”

叫完之后,他才瞧见于清瑶。怔了怔之后,忙施了一礼。虽然恭敬,可却一个劲地和那小丫头挤眼睛,显然是在问于清瑶究竟是什么人。那丫头抿唇笑笑,伸手指了指李夫人,却不说话。

于清瑶看在眼里,心道这位李夫人看来性子真是个随和的,要不然身边的丫头也不会这样…

想归想,人家国公府的事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心生退意,于清瑶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婉言道:“未知国公在,小女子失礼了。夫人,如今我衣容不整,还请告退。”

她往后退,存心要走。谁知李夫人竟是猛地一探手,竟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于小姐,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王妃,怎么好让你这样回去呢?再说,都到了门前,不见一见我家国公,似乎是有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回来,可任谁都知她有些怪责于清瑶失礼了。

无奈之下,于清瑶只得硬着头皮,被李夫人拉入小院。

小院清幽,不显奢华。几竿青竹,一丛芍药,一方石桌,便再无他物。而在石桌旁,坐的是一个蓝衫男子。面容俊朗,气度翩翩,正是当日曾在古吹台上见过的国公赵秋佶。

除了赵秋佶外,小院中就再无他人,想来刚才弹琴的就是这位国公了。只是这琴声,可比她之前在古吹台上听到的可动人多了。

转目四望,再无其他下人于清瑶心中暗暗奇怪。恭平王王府奴仆众多,按理说,断不会不派人来照顾客人的,怎么这院里竟没有一个王府下人呢?

而且,论理,赵国公这会儿该在前院同那些男宾畅饮才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中太多疑问,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随李夫人来换鞋实在是不智之举。刚才哪怕是得罪人,也该婉拒的。

心中正忐忑,琴音却已戛然而止。

赵秋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于清瑶,明显带了些惊讶。

“小女子见过国公。”虽然心里百般猜疑,可于清瑶却不曾失礼半分。

赵秋佶受了一礼,虚扶了下,笑道:“于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在恭平王中,你我同为宾客,不必如此多礼。”

偷眼望着赵秋佶温和的笑脸,于清瑶暗在心中赞叹:没想到这位国公居然这样温和。难怪,在大周军民心中声誉甚佳。在前世时,她就曾听人赞过这位国公温润如玉,乃是真君子。现在看来,对她一个并不相熟的普通女子,也能笑颜相对,果然是个性情好的人。

或许,是因为年过弱冠,眼前的这位国公爷,比起她之前见过的林、郭还有小世子柴荣安,都更显贵气。雍容之态,令人拜服。

“怎么国公这会儿也回来了呢?前宅那头,几位王爷怎么肯放人呢?”笑着上前,李夫人轻轻理了理赵国公腰上系着的玉环,神态自然而亲近,全不曾因于清瑶在,而有半分不自在。不只如此,面对赵国公时,神情也不似一般妾室带着谦卑、讨好之态。

“刚才后宅里一只鹦鹉,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疯。李小姐的鞋子都弄脏了。我想着早上碰到玉娇时,她正好送了我一双新鞋,所以就带着李小姐来换了…”话说得自然而然,李夫人毫不曾有半分掩饰。

可于清瑶却暗觉窘迫。虽然只是弄脏了鞋,可是当着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这些私事,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又同赵国公闲说了几句,李夫人就笑着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又同那丫头笑道:“带于小姐去房里,把玉娇妹妹送的那双鞋拿给于小姐试。”

于清瑶暗喜,福了一下身,忙跟在小丫头身后,快步入房。虽然越国公看起来很温善,可到底身份摆在那,她还真是觉得不舒服。

“于小姐且坐一坐,小的这就马上把那双鞋找出来…”小丫头转过身去,在柜子里取出一只大包袱,打开来乱翻,一面翻一面嘀咕:“玉娇姐姐也真是的,每次都要带这么多东西,咱们国公府又不缺…”

目光微闪,于清瑶对这唤玉娇的女子生出一分好奇心来:“玉娇是…”听着李夫人和小丫头的称呼,这位玉娇姑娘看来,竟好似国公府的…

果不其然,小丫头立刻笑着答道:“玉娇姐姐是咱们国公府从前的丫鬟,和咱们李姨娘一样,都是侍侯国公的大丫鬟。只是玉娇姐姐没李姨娘那么幸运,早几年就嫁出了府去…”收了声,她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便尴尬地笑了笑,翻出那双鞋,转过来递到于清瑶手上。又忍不住道:“今个马车都出了府,玉娇姐姐突然上门来了…嫁出国公府,哪里像在国公府一样自在,要是不咱们姨娘,只怕…”

微微一笑,于清瑶接过那双绣着粉色并蒂莲的蓝色绣花鞋。心中已把事情大概揣摩了个清楚。

在这小丫头眼里,国公府外面的世界艰难困苦,怎么比得在国公府里好吃好喝地过好日子。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玉娇在外面不是每日里都过得开开心心呢?

捧着鞋,她正待试穿,却忽然耳朵一动,不自觉地抬起眼,望向外面。侧耳看了看神情未显异色的小丫头,于清瑶心知是自己的异能让她能听得清外面的低语。虽然,并没有打算偷听,可是只听得几个字,于清瑶就凝神细听起来。

“国公,今天我已经看过王府的两位郡主了。依妾之见,国公可以拒了王爷之请了。”

李夫人的声音很低,可声音里透出的肯定却远非是妾室该有的态度。听起来,竟是在替赵国公拿主意。

可是,这样的反常,赵国公竟没有半分怒意,反倒带着笑问道:“映月姐姐眼里,竟是觉得两位郡主都不堪做你的主母吗?”

心里“咯噔”一声,于清瑶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目光一扫,瞥见面前小丫头惊讶的目光,才醒起她的偷听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索性对着那小丫头一笑,便大大方方地听了起来。

只听得外面李夫人温言道:“宝华郡主看似性情好,可是一旦碰到事情,立刻就会迁怒于人。而那位宝林郡主,更是性情暴躁,心肠恶毒。两位郡主,在妾眼中,都配不上国公。”

赵国公闻言,立刻失声笑出:“也只有在姐姐眼里,我才是那么好,好到什么人都配不上…想来,王爷未曾漏过消息,要不然两位郡主也不会在你面前失礼了。嗯,恭平王府的看过了,若有时机,就再去看看恭成王府里的…不过,恭成王府的那位小姐却是庶出的,虽然受封为县主,可在身份上却到底差了一层。”

听到赵国公如此说,李夫人便笑起来:“国公眼里,难道真把那些个身份地位也放在眼中吗?就是不娶位郡主,眼下这京中各路人马,谁又不是巴结着想要讨好国公呢?”

笑笑,赵国公淡淡道:“他们讨好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人。只是这些人都太急了,急得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式…”

于清瑶歪着脑袋,一时想不清楚赵国公说的话。可是,再要细听,赵国公却已经不再说话。等了又等,也没再听到什么,反倒是传来外面院门开的声音。

立刻收敛心神,于清瑶换好鞋,赶在李夫人推门而入之前,先拉开了门。

虽然对听到的那些话,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可是隐约的,于清瑶觉得自己偷听到的是一件大事。

无论是恭平王或是恭成王,若是真成了赵国公的岳父,那京中看似平衡的势力将完全倾向于一边吧?

听得说笑声,于清瑶抛开心中所想,走进厅中。此刻,田氏和孟、沈二人,都已自产房回来,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抬起头,看看于清瑶,笑笑,却没说话。而孟慧娘更是一直在同身边的贵妇说话,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于清瑶一样。

于清瑶也不在意,对着厅中众人,一一施礼,又走到已经坐回座位的田氏身边。

此刻的田氏,和恭平王妃坐在一起。正伸手逗弄着王妃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听到于清瑶的低唤,只是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便有意无意地去看李夫人。见到李夫人正在和别人说话,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来看看你侄女吧”

于清瑶一怔,立刻现出受宠若惊之态。上前一步,细看那女婴。只见那女婴生得眉清目秀,虽然不太胖,可皮肤却是粉白粉白的,一双眼更是黑若点漆,看起来极是有神。虽然婴儿还未长开,却也有几分她那位曾艳惊京师的嫡姐的模样。

看得唇边生笑,她禁不住伸手逗弄这孩子。恭平王王妃瞥她一眼,便笑道:“你过来抱抱吧”

手一僵,于清瑶笑笑,有心婉拒。这孩子可是金贵,她从前从未抱过这样小的婴儿,再怎样也不敢轻易尝试。只是,她还未婉拒,田氏已经沉声道:“算了,她一个姑娘家,从未抱过婴儿,还是不要抱了…就连我,这生过几个孩子的,碰到这么小的婴儿,都不敢轻易伸手了呢”

这样的话一出口,于清瑶连婉拒都不必了。腼腆地笑笑,她缩回手,低下头时,笑意便敛了几分。

她还以为田氏已经对她改观,可现在看来,竟还是不曾对她放下戒心。

立在田氏身后,她抬起眼,看向隔着百宝格的小厅。那里的桌子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虽然地上的狼籍早已收拾干净,可想来,刚才那一场慌乱,大概会成为三个娇娇女终身难忘的经历了。

自然不会没趣地去问两位郡主为什么还没有来,于清瑶只是笑着在一旁看众人逗弄婴儿。

不消一刻,便有下人笑着来禀:“王妃,吉时将至,还请诸位王妃、夫人往前面去吧。”

笑着把孩子交到站在一旁的奶娘怀里,恭平王王妃站起身来,笑着邀众女眷往前面去。目光扫过于清瑶,又笑道:“亲家小姐也不必拘礼,左右今天来的都是至亲善朋,都是你的长辈,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于清瑶看看微笑的田氏,也便没有拒绝,笑着跟在众人身后,一路到了前宅。

若是寻常人家洗三,也不过是在后宅罢了。可因为恭平王府中,今日来贺喜的多是王族公侯,所以这洗三的地点就换在了前宅。

前宅大堂中,此刻早已摆了香案,案上供着尺高的神像十数尊。于清瑶看来看去,也只识得一个是送子娘娘,一个是豆疹娘娘,只因这两位神最是有特色。一个骑着麒麟,抱着婴儿。另一个却是捧着一个药匣样的盒子。

备好的香汤泛着艾草的清香,水也是淡淡的绿色。内里早就放了许多金银锭子,还有莲子、枣子、栗子之类的香果。一旁的案几上,又有清水,花儿、小梳子、艾叶球、大葱、生熟鸡蛋许多杂物。

众人才一进门,候在一旁的收生姥姥立刻迎上前来,笑着施了一礼,就接过婴儿。

只是,抱过婴儿却没有立刻抱到铜盆处,而是抱着往笑着往这边望过来的众男宾处。

虽然见过恭平王,可是却从未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从前只觉得恭平王是个很严肃的人,可现在看着恭平王抱着孙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可亲的长辈了。

虽然有些人,是于清瑶头次见,可恭平王王妃根本就没有替她介绍的意思。于清瑶也是识趣,自然而然地就避在田氏身后。

偶尔抬头,却正好撞上赵国公无意扫过来的目光。目光一对,于清瑶微微一怔,虽然赵国公一笑,就已经移开目光,她却仍是心中乱起来。

该不会知道她偷听到了…不可能知道的,她不必这样疑神疑鬼。

心中忐忑,那头洗三礼已经开始。收生姥姥抱着婴儿站在一旁,笑着请各家女眷上前“添盆”。

于清瑶年纪既轻,又是辈份最幼,自然是落在最后的。趁着前面的人一一上前添盆,她悄悄解下腰上坠的那只玉环,捏在手里。

上前一步,耳边却忽听得一声轻叫,转目相看,却是李夫人。睨着于清瑶,李夫人柔声笑问:“是第一次来与人‘添盆’?”

于清瑶脸上一红,点点头。不知自己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了。李夫人一笑,俯近身来,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于清瑶一怔,已觉手中被塞了一件东西。

与此同时,李夫人湊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添盆要用金银的,这只玉环,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难道不是要添贵重的东西吗?

于清瑶大窘,低头看,被塞进手中的却是一只金戒指。黄澄澄的颜色,显然是足色的赤金。掂在手中,少说也有一两重。有意要还,可那头收生姥姥已经笑着请她。

匆匆瞥过李夫人,她低声道谢,快步上前,把手中的金戒指丢进盆里。又拈了几只莲子放进去。

听着收生姥姥高声唱:“富贵满堂,连生贵子…”于清瑶暗在心里松了口气,静静退开。耳中正好听到另一边的男宾,不知是哪位公侯,正在笑着咏道:“人皆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抄苏大学士的)

一首诗毕,便有人又续着吟上另一首,竟是一人一首《贺洗儿诗》以为贺礼。虽是游戏之作,可也不乏佳作。只是,这些人,是知道生的是女婴吧?

于清瑶暗自摇头,转开来去,正好看到收生姥姥抱起已经洗好的婴儿起身。先是交到一旁的奶娘手中,她自己又拿起浸在香油里的银针,捏着婴儿的耳坠,手一抬,就一针刺了下去。

一见血,婴儿就立刻号啕大哭,闹得正在吟诗的男宾也不由转头看来。恭平王更是皱眉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孩子哭得这么大声…”

恭平王王妃便掩面低笑:“咱们王爷真是最疼这个孙女,从前家里几个子女,哪个见你这样心疼过?”又笑着转过去,抚着婴儿的脸颊道:“乖乖莫哭,今天吃这一小痛,将来才能得大富贵。哪家女儿不是这样挨过痛的呢?”

听着王妃低柔的轻慰声,于清瑶不由得抬手去摸耳坠。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手轻轻颤动着。可是耳洞里,却早就感觉不到半分痛意。

她那时也是痛过的,可为什么却仍落得前世那样的悲剧呢?可见,有时候,这些先苦后甜的话,也是作不得数的…

第六十三章 鬼月中的婚礼

从恭平王府回来,于清瑶就立刻去探望熙姐。

同样是安乐侯府的孙辈,可是无论是身份还是待遇,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天色还早,可是走进“清槐院”,于清瑶还是忍不住抱住肩,哆嗦了下。抬起头,看着那棵遮了半天天空的槐树,她就忍不住发寒。

绕到厢房,还没推门而入,就先听到门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先是“哇”的一声,然后顿了下,接着就又是震耳的号哭。

于清瑶吓了一跳,忙快步而入。觅着哭声,走进里屋,她看着地中间的摇篮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婴,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奇怪,奶娘怎么没在呢?”雪儿皱眉,又抱怨:“这清槐院里的人都死了不成?小小姐哭成这样,居然都没一个人看看…”

“雪儿,”低声唤了一声,柳絮抬眼看看于清瑶。只低声道:“奴婢这去看看看院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于清瑶先是没有应声,几步走到摇篮旁。迟疑了下,她有些笨拙地抱起熙姐儿,轻轻地拍着,“乖,乖哦…不要哭了…”

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婴儿的经验,虽然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软软的,可是却让她觉得有些慌。

“小姐,熙姐儿应该是饿了吧”柳絮的低语,提醒了于清瑶。

“你们先去找奶娘,我倒要问问她,这么领工钱,她觉不觉得亏心”动了火气,于清瑶的声音格外的冷,怀里的熙姐儿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怒气,哭得更厉害。

雪儿脚步一动,就想上前,于清瑶却冷静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两人出去。抱着熙姐儿,于清瑶犹豫了好一会,才握着她的小手,缓缓用异能送过去一缕暖流。

那是一缕带着满足与欢欣的情绪。虽然有点惭愧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哄小孩,可是在熙姐儿渐渐停止了哭声后,她还是松了口气。

停止哭泣,熙姐儿睁大了眼睛,用黑黑的眼眸看着于清瑶,带着一丝好奇的光彩。虽然不知道这样小的人儿是不是也有思想、有感情,可于清瑶分明就感觉到熙姐儿是喜欢她的,而且极度好奇她到底是谁。小小的手指含在嘴里,粘着口水,只是一挥,于清瑶脸上已经被溅上些微水意。带着淡淡的奶腥味。嘟起嘴,熙姐儿吐着泡泡,依依呀呀地叫着,手舞足蹈的,小屁股也是一抬一抬的,似乎是想用手摸摸于清瑶的脸一样。

才不到五个月的小人,带着那样的笑脸,让人看着连心都醉了。于清瑶不自觉地俯下身,感觉到那细细的指头碰触着她的脸颊。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还有雪儿毫不客气地指责声,她不由皱眉,抬起头,轻轻地拍着咕喃着单音节的熙姐儿,走到外室去。

“我说蓝嫂子,咱们侯府里可没赖过你半分工钱吧?哪儿有你这么做奶娘的呢?就那么把孩子丢在屋里头跑去和人闲扯了且不说熙姐会饿会哭,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担得起吗?”

“雪儿姑娘,你就快别吓我了。出了什么事啊?我也是看熙姐儿睡了,才出屋透透气嘛我是捏着时间的,怎么会让熙姐儿饿着呢”一个有些发粗的嗓子反驳着,满不在乎的劲儿,让于清瑶不由皱眉。

定定地看着走进屋来的中年女人,嗅到空气中那淡淡的一丝酒味后,于清瑶眼中的冷意更甚。

“蓝嫂子,你喝了酒吗?”她轻声问着,虽然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蓝嫂子没察觉出来,可柳絮和雪儿却是同时往后退了两步。虽然最近小姐的脾气又回复了从前的温和,可是她们不会忘记那半个月,小姐阴晴不定时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你也进府有些时日了,而且以前也在别的府里做过奶娘,应该知道规矩的吧?”看着蓝嫂子突然现出的局促,于清瑶仍是轻声软语地问道:“还是,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你,在奶小小姐时,不准喝酒,不准吃带腥味的东西,更不准涂脂抹粉呢?”

声音陡然拔高,于清瑶猛地抬起头,隔着没有带上的门,瞪向屋子外面。院子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下人。往里张望着,眼里尽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却没有一个害怕的。

于清瑶冷冷笑着:“还有你们,是真地觉得这‘清槐院’里没了主子,就得了自由是吧?”

她刚才一走进‘清槐院’,就被院子里的冷森震住。从前的清槐院虽然冷清,可好歹还有些人气,可现在…

一个个看去,虽然有被她损得缩脖子的,却并无多少害怕之色。甚至,还有人在低声嘀咕:“又不是咱们正经主子,跑这儿来耍什么威风…”

听得清楚,于清瑶不怒反笑。先没有发作,而是收回目光,冷冷睨着蓝嫂子,沉声道:“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一张嘴就是一股酒味,熏着小主子了吗?滚出去好好去去你那一身酒味,再回来…”

原本仰着头的蓝嫂子,看似还要张嘴说什么,可是就在于清瑶伸手指向外面时,她就突然转过身去,狂奔出去。

被她撞在身上的两个婆子一张嘴,就骂起来,可是还没骂了两声就吓得收了声。跑到倒座房的小厨房外边,蓝婶子攀着水缸,用水瓢舀着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又仰起头,一个劲地嗽着嘴。好似还觉得这样不能去除酒味似的,又把水直接泼在自己身上…

别说外面站着的几个下人吓呆了,就连雪儿和柳絮也大觉奇怪。于清瑶眉心轻蹙,也不去看那蓝婶子,直接走出门去,目光在几个下人脸上游移,“哪个是负责厨房的?我记得家里哪个院子里有婴儿的,做奶娘的必是每天都赏一碗羊乳…去,把羊乳热了端上来。”

有个婆子应声而出,快步奔进厨房,没过一会,果真端出一碗羊乳来。

温热的羊乳,还带着一股膻味,可看起来倒还算浓。于清瑶接过碗,又指使一个丫头去屋里搬了椅子,就坐在院里,慢慢地用小勺喂熙姐儿喝羊乳。

一面喂,一面看着这些下人,一一指派去做事。一时间,院子里倒热闹起来,扫地的扫地,抹灰的抹灰,烧水的,洗衣的…可唯独却还有一个被于清瑶留在面前。

跪在地上,穿着水粉色薄衫的年轻丫鬟,眼现惶恐。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明明眼前这个是在家里最没用的二小姐,可为什么这会儿竟像是比大太太还有威仪呢?

“刚才,就是你说我不是正经主子,没资格在这院里说话是吧?”于清瑶淡淡笑着,歪着头看她,忽然笑起来:“是叫兰草是吧?你自觉有几分姿色,想趁着这个机会爬上二爷的床,被抬举了做妾是吗?”

虽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可说起这些话来,却连眼都没眨半分。于清瑶只是定定地看着兰草,微笑着:“你不知道,二爷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纳过一个妾吗?想要做妾,你就不该停在这‘清槐院’里,不如,你自己去和大太太说,想调去三太太那里侍候着吧?也不好,你如果自己去说,怕是大太太要恼了的。还是自个儿想法子去讨好大太太身边的人吧你说,这个主意很好是不是?”

兰草怔怔的,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怔怔地点头。

于清瑶一笑,挥手道:“去吧,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了。反正,你到时候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她到底在这个院子里做过什么。就连雪儿和柳絮,到时候,也不过是记得她在“清槐院”中为了熙姐大发脾气,而责罚了几个下人。全然不记得此刻这怪异的顺从。

嘴边牵出一抹怅然若失的笑容。于清瑶揉着手心,轻轻吁了一声。虽然手心一片冰冷,可她却不觉得后悔。

虽然她没办法改变什么大事,可运用小小的异能,让熙姐儿以后过得舒服些,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低下头,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地笑起来:“乖乖啊,等着你二姨嫁过来,这些人大概就不会再这样怠慢你了…你不知道,你的新妈妈,虽然外表怯弱,可其实比姑姑要强上很多呢”

想起叶如霜,于清瑶的笑容就更真挚了几分。在这个安乐侯府中,能有一个与她可以说到一起去的人,实在是难得。只盼着,过了鬼月,二哥就娶了新嫂子过门…

因为这样的念象,于清瑶在往慈萱堂请安时,心里满是淡淡的欢欣。可是,听到孟慧娘同田氏的话后,她那分欢欣便渐渐散去,只余一抹黯然。

“大嫂,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吧?”忍了很久,她还是问出来:“怎么会有人在七月办婚事呢?这,不大好吧…”

被孟慧娘回眸一看,于清瑶便把后面还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到底不能现在当着面和掌管家事的孟慧娘闹翻。可是,这婚礼定的日子,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心寒。

七月,因着中元节的缘故,一向都被称作鬼月的。举凡婚姻嫁娶,自古以来,就没有选在七月举行的。难道这又是…

想起清槐院里那棵大槐树,于清瑶的眼角就不由得瞥了下田氏。所幸,田氏垂着眼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眼。

“二小姐,”孟慧娘淡淡地唤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婚礼的日子可不是我定的二叔续弦,我可是真心为他高兴,又怎么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呢?这把婚礼定在七月初五,可是叶家的意思。叶家亲家母说了,早嫁晚嫁都是嫁,他们叶家也不想再等,反正到了七月,也就过了百天,该嫁了就嫁了吧”

目光一转,她对着田氏一福:“娘,这可是叶家那边的原话,媳妇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田氏半眯着眼,沉默片刻才一声低叹:“我为子怀,可真是操碎了心。从前他一心求学,不肯早些娶妻生子,累得我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的。后来总算是中了举,做了官,定了亲,可偏偏那姑娘又是个短命的…这些且都不说了,到后来因着老侯爷,让他娶叶家的姑娘,那么一个没才没貌没个好身世的女子进门。我以为总算能消停了吧哪怕亲家母实在是…我也忍了可偏偏这才几年消停日子,媳妇又…这么没了唉,总是他命硬,才克死了妻子…”

摇头叹息,田氏似乎是倦了般挥着手:“罢了罢了,既然叶家那头定了日子,就这么办好了。左右,子怀的命也是硬…”

觉得心口发寒,于清瑶蜷起的手指动了动,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随着孟慧娘一起站起身来,往外退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的,哪怕明知在鬼月里结婚的,都没什么好结果,却…

远处,传来隐约的吵杂声。她顿下脚步,奇怪地望着慈萱堂外,暗自奇怪这园子里什么人敢这么放肆。甚至没有听到孟慧娘回过头来和她说了什么。

待孟慧娘又叫了她一声,她才醒过神来。“大嫂,”看着孟慧娘掀起的眉,她忙差开话题:“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孟慧娘皱眉,还待说话,却突然又转过头去。静静听了会儿,她怒喝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看看外面是怎么着了是什么人,敢这么放肆…”

忙有墨书领着小丫头跑出去看,不消半刻,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太太,是三太太和三爷,奴婢瞧着,可是正吵得凶…正往这边来呢”

墨书的话,让孟慧娘一怔,先是皱眉,继而唇角又淡淡的牵起。

于清瑶在旁瞧见,不由在心中一叹。或许,三房吵得越凶,她这个大嫂越是开心吧?

正在心里想着,慈萱堂的门已经被撞开了。沈盈盈扯着于重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拉进来:“我不管这事儿你没交代,那我就去问娘看看娘是说你对还是我对…”。.。

第六十四章 灯前兄弟家万里

安乐侯府的规矩一向大,府里的下人,背后里不说怎么样,可当着主子面,总还是本本分分的。尤其是在慈萱堂。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敢在慈萱堂闹事的人呢?

别说那些丫鬟看得发呆,就连孟慧娘也没有及时上前喝止。只是,她这慢了一步,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故意的,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突然间看到平日里端着架子、作贵妇状的主子,今天竟撕破了脸皮,活似市井妇人一般大吵大闹。慈萱堂里的下人们,虽然不敢明着说嘴,可心里却或多或少有些想法。哪怕是粗使丫头、婆子,不够资格往前凑的,也躲躲闪闪地往这边望着。

孟慧娘抿了抿嘴角,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喝道:“三弟,你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把手撒了…”

一张嘴,说的不是撒泼的沈盈盈,而是苦主于重山。可偏偏,这最后一句撒了手,却明显说的不是于重山了。

沈盈盈蛾眉倒竖,却碍于她喊的不是自己,不好就这样接话。只是把掐在于重山腰上的手,再加了几分力道,拧着转了几转。

于重山暗自叫苦,原本就已经难看的脸色更是发青。四下张望,眼见连下人都在捂嘴偷笑,他更是冒出火来,一时犯了混,也不管沈盈盈是不是受得住,猛地把臂一震,竟是用力把抓着他的沈盈盈掀了开来。

眼看沈盈盈脚步一错,几乎栽倒在地。他上前一步,却又立刻收住脚,竟指着沈盈盈大喝道:“你这个恶妇我休了你”

这话一出口,于清瑶暗在心里叫了声“不好”。往前凑了两步,却又顿住。她这样的身份,在旁边瞧着都要被人微词了,更何况是真的去插手人家夫妻间的事呢

孟慧娘皱着眉,沉声喝道:“老三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人听见笑话吗?咱们安乐侯府是什么人家,可不作兴像你这一样,一发火就混说的…”

说着话,她走到沈盈盈面前,柔声劝道:“弟妹,你也别生气…”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冷笑一声:“我不生气,生什么气呢?”怒目相视,沈盈盈一手抚着腰,冷眼看着于重山,又挥开端在她身后掸灰的的文竹。

挺直了背脊,似笑非笑地睨着于重山,“你于重山想休我,可以啊你只要写了休书,印了指膜,我沈盈盈就断不会硬赖在你们于家的只是,在你于重山写休书前,把我当年嫁进来的嫁妆单子,再好好看上一遍…我从这个家门出去时,那单子上的钱财,被你挥霍了的,你要一文不少地给我补上去要不然,就甭想轻轻松松地把我撵出这个家门”

她这一叫,于重山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指着沈盈盈,竟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原本叫出“休妻”的话来,只不过是要吓吓妻子罢了,可没想到,沈盈盈竟半点没有怕的意思,反过来还将了他一军。一时骑虎难下,竟是怔在当场。

孟慧娘自然看得出于重山不过是虚张声势。眼见自己的小叔子已经下不了台了,忙笑着挽着沈盈盈的手臂,笑道:“我的好弟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呢?你就不看三弟平日对你千依百顺的情份上,也得念着娘平日宠着你的情份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房的竹帘已经撩开。一直没有动静的正房里,快步奔出锦葵、锦绣两个。

还没奔下台阶,已经笑道:“三太太,快里面坐…老太太已经起了”又看着于重山嗔道:“三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平日里把三太太捧在手心里疼着,怎么今个儿竟说出这样的混话来呢?”

于重山闷哼一声,虽然仍是满面怒容,可却没有半句反驳的意思。他自然知道,两个大丫鬟说的话,都是母亲田氏的意思。如果他这会发怒,无疑于是在打母亲的脸。

笑着招呼丫鬟们拥了孟、沈二人,锦葵笑道:“三太太,老太太刚才都睡下了,可一听到三太太来,就立刻起了。还说您来得真是巧,就知道您是个有口福的人,才赶在锦绣刚刚熬了燕窝粥时才过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绣已经笑着接道:“可不是这上等的血燕,奴婢只怕厨房的张妈妈不经心,是亲自摘的。足忙了一下午呢三太太就看在奴婢这么辛苦的份上,一会可要留下多吃一碗。大太太,您也是。虽然奴婢知道您房里有比这个更好的,可还是赏个面子吧”

两个丫鬟一唱一合,不过片刻,就把院中紧张的气氛扭转。

沈盈盈抿唇笑笑,何尝不知所谓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不过是个借口。看孟慧娘和于清瑶还没出慈萱堂,母亲又怎么可能已经睡下了呢?

可这样的事,心里知道也就是了,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微微一笑,沈盈盈握了下锦葵的手,笑道:“多谢两姑娘还想着我,正好,我也饿了…大嫂,一起进去吃碗燕窝再走吧顺便,也来为我评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