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刚才我就说了,只要你把那匣宝石交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还这样、这样…”说着话,于清瑶已经另过头去,一副悲难自禁的模样。
李妈妈叫苦连天:“姑娘啊!我不是都说了嘛!我是真没拿那宝石,你要相信我啊!赶紧着,你叫回那小丫头,咱们自己院里的事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啊…”她说得急,一旁正起身捋着头发的柳絮却冷笑一声,嘲弄道:“妈妈可不是没拿那宝石吗?都说什么都没拿过了,又怎么会拿那宝石呢?!”
李妈妈大恨,瞥见刚才还似乎有所意动的于清瑶又板起脸来,不禁更急了,一转身就又去揪柳絮:“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就知道在这卖弄口舌,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这一扑上来撕打,柳絮自然是不能甘心受着的,雪儿也尖叫着帮忙,两人乱成一团,院里还没走开的小丫头和从后面耳房里赶过来的仆妇在门前看着,一时也傻了眼。李妈妈一眼瞅着那两个平日和她交好的媳妇子,立刻大声叫着过来帮手。柳絮和雪儿也忙叫小丫头过来助阵。一时间,厅里挤了一堆人,乱糟糟地闹成一团。
于清瑶哭着,先是叫了两声,见没人听,便掩面低泣,竟是撒开手对眼前的乱摊子不闻不问起来。
被秋雨轩的小丫鬟带过来的墨书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乱糟糟的情形。
她是大夫人孟慧娘的贴身婢女,一向跟在孟慧娘身边跟着做事,倒算是半个管事。今个儿大夫人正在厅里听着下面的管事媳妇回话,秋雨轩的小丫鬟就跑了进去。因着事情还没完,大夫人就打发了她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瞧瞧。谁知道才一进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等进了屋了更是大吃一惊。
在侯府也小十年了,可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这奴婢仆妇打架都打到主子们面前了,可算是什么事呢!
一进屋,墨书就先大声喝斥开扭打在一起的人,又吩咐带来的丫头盯着人,才转过身笑着请安:“二小姐,这是怎么着了?下人们有不是,您吩咐人打骂就是,怎么倒还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呢?这要是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啊?!”说着话,她又回头嗔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了水伺候小姐梳洗。”
使唤了把她找来的小丫鬟,她又笑着去瞅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的几人,只是,看了看却没有说话,反倒打发了跟她来的丫头去回话。又笑道:“二小姐,虽说我们太太叫我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奴婢瞧着,这事还是要回过我们太太才是。您看呢?”
于清瑶一听,眼泪就又往下掉:“墨书姐姐,但凡我还有个主意,也不敢打发人去请大嫂来。今日这事儿,我实在是、实在管不了啦!”
墨书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劝着哄着,又拿眼去看柳絮。待于清瑶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她才离了于清瑶的身前,走出去,又冲柳絮招了招手。
柳絮会意,悄然跟了出去,先见了礼才柔声道:“姐姐,劳你走了这么一遭,真是过意不去。”
“我走这一遭算得什么呢?”墨书低声说着,拉着柳絮嗔道:“你这死丫头,自从来了这秋雨轩,便断了往来。我却不知你过得如何,怎么这个儿一见,竟和那样的婆子撕打成这样?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啊!”
柳絮咬着唇,哽咽着把事情说了,虽然没有太多添油加醋,可言词间,那李妈妈的恶言恶状却更显可恶。
墨书细细听了,也不说别的,只低声吩咐:“你和雪儿先把头发重挽了,省得我们家太太瞧见更生厌烦。你也别怕,这事儿听来总是那李婆子不对在先,我们太太断不会只罚你们的。”说着话,她又拍了拍柳絮的手,可转过脸去,已经皱起眉来。
想想,便先迎出了秋雨轩,守在门前迎上了被众奴婢簇拥而来的孟慧娘,把事情前因后果略说了一遍。
孟慧娘听后,只是垂下眼帘,并不说话,走进秋雨轩后,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坐了看着慌忙起身相迎的于清瑶。
于清瑶用帕子掩了嘴,低声哭道:“嫂嫂,你现在是管家的,我院里这些事还要劳烦你为我作个主了。”
孟慧娘脸上淡淡的,没半分笑意,只是那么看着于清瑶不说话,直到于清瑶哭得差不多了,才平声道:“清瑶,论理说,你院里的事我是不该随便插手的,可你今天既然求到我这儿了,那我也不好不说话。再怎样,现在侯府里的事也是我在管着,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可也不是你一院之事了。内贼不除,家无宁日。她今日偷的还是些不轻不重的小饰物,谁知他日偷得惯了会不会连老夫人的库房也敢去撬了呢!”
孟慧娘的话音才落,李妈妈已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夫人,老奴可真的没偷那匣宝石!不,是真的没偷…小姐,小姐,您可要帮我说说啊!就是不念在这些年我尽心伺候你的份上,也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份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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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四章 恩义两相绝
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为李妈妈的一番话所动,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可是目光一转,落在坐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孟慧娘脸上,便立刻又硬起了心肠。
别过脸去,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奶娘,你、你为什么就不肯认错呢?你若是刚才就同我认错了,或许还会…现在…你有什么话,自与大夫人说就是了。凡事自有她来作主。”说着,已经垂下头,再不肯看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又急又慌,见于清瑶垂着头,泥雕木塑一般,只是不言语,就知再求她也是没用了。当下跪行上前,抱着孟慧娘的腿哭叫道:“大夫人,老奴真是冤枉啊!俗话说捉奸在床,抓贼拿赃,现在就这么平空说我偷了姑娘的东西,那可不是没影的事儿吗?!”
被李妈妈抱住腿,孟慧娘已是厌恶地皱眉,听得她这样狡辩,更是脸色发沉。不用她喝斥,墨书和另一个大丫鬟春琴,已经恼得喝骂,带着人上前把李妈妈拖开,春琴又骂道:“你这妈妈好不晓事,有什么话好好跪着说就是,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夫人也是你那爪子碰得了?!”
素知大夫人屋里的春琴是个厉害角色,李妈妈不敢多辩,只是跪在地上一径磕头。
孟慧娘却浑似看不到,只是看着于清瑶道:“你妈妈说的这话,你也是听到的,到底你们是搜没搜到她的赃物呢?还是像她说的,是真受了冤枉啊!”
于清瑶抬了下眼皮,神情里带着三分怯意。还没说话,一旁的雪儿已经急着道:“回大太太,之前库房里的钥匙一直都是李妈妈管着的,她又是一个屋住着的,惯常都把钥匙系在腰上,咱们这些人别说是从她那偷钥匙,就是见都少见!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先偷了东西再污陷她呢?!”
孟慧娘挑起眉梢,转目瞥向雪儿,冰冷的目光让雪儿一抖,还没容孟慧娘喝问,心里已先慌了神。
“雪儿!哪里有插嘴的份儿!”一声低叱,却是于清瑶抢在孟慧娘之前先喝斥了一声,又歉然地望着孟慧娘,“都是小妹调教无方…是我太宠着她们了,才出了这样的祸事…如果不是我从前一直让着李妈妈,她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胆子…”
虽然没有指责半句,可是她说的这一番话,却无遗落实了李妈妈的罪过。听得李妈妈心慌意乱,嗔目而视,只是一昧地叫着:“我的好姑娘,你听着那些践蹄子冤枉我,日后可是要后悔了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娼妇,今个儿怂恿着姑娘这样对我,看我不…”
孟慧娘皱起眉,听着李妈妈骂得越来越不堪,发坠衣乱,状似疯泼,令人不堪入目。不禁大怒,直接喝道:“还不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了?!”又瞪着柳絮等人怒道:“你们也是常在姑娘跟前的人,就由着这婆子就这么胡言乱语污了姑娘的耳朵?!”
于清瑶偷眼瞧着孟慧娘神情冷峻,虽看着雪儿和柳絮又怕又臊得涨红了脸,却不好出言维护。
她自知孟慧娘发脾气不是要为她出气的。而是因为孟氏出身名门望族,书香世家。虽然如今孟家在朝中做官的没有几个,娘家人又都远在外乡,可是若在士林中提起孟家,任谁都知这前朝‘一门书香清,父子六进士’的书香世家。
幼承庭训,精晓诗书,通理达义,孟慧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下人们没有规矩,更憎人在她面前撒泼。所以今日只能说是李妈妈没有眼力介,生生犯在了孟慧娘手里。
见众人一涌而上,用破布团把李妈妈的嘴堵上,又把人掀翻在地,按个结实。而秋雨轩上上下下,主主仆仆,个个又都一派噤若寒蝉的模样,孟慧娘皱着的眉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看了看于清瑶,才道:“事关体大,我倒也不好就这样发作了你的奶娘。我看,这件事还是要禀到母亲那里,由她老人家作主才好。不知妹妹是个什么意思?”
于清瑶闻言,目光微瞬,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之色,可心里却暗自盘算开来。
论理说,打发一个下人的事,孟慧娘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的。就算是李妈妈是她的奶娘,可到底也不过是下人,根本就不用通过母亲。现在却要禀到母亲那儿去,究竟是为着下她的面子还是要讨好母亲呢?
心中思忖良久,于清瑶暗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碍。下她的面子?面子又算什么?值得几钱?这世上,比起面子来,有太多重要的了。
虽然心里想得清楚,可她的脸上却还是露出几分涩意,看在孟慧娘眼中,不由得扬起嘴角来,微微一笑。
其实,她和这生性懦弱的小姑子倒也没什么怨仇。虽然这个庶女并不得婆婆欢心,可到底是个会嫁出去的,她这个嫂嫂也犯不着去做那个坏人。可偏偏,不知怎么着,这平常胆小怕事的小姑子就是要和她家光哥儿作对!说什么她家光哥把她推下水去?呸!光哥儿虽然调皮,可那样的事她家光哥儿怎么会做呢?
就因为她这样混说,害得光哥挨了老爷一巴掌。这次,就算不为光哥儿讨回公道,可也要让这丫头知道他们大房也不是好欺负的。
心里打定主意,孟慧娘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去的。当下,吩咐人押了李妈妈往慈萱堂去。她跟在后面,施施然地缓步慢行。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跟在后头的于清瑶,苦着脸,连眼圈都红了。
瞧着于清瑶的模样,雪儿又是心疼又是惶急,忍不住埋怨自己:“要是奴婢忍着,不和李妈妈闹好了…”
柳絮在旁听着,轻轻拉了下雪儿,却不说话。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她这样的小丫鬟没什么干系了,可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要说,从前要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小姐说什么也得捂着,要闹也只在秋雨轩里闹就是了,又怎么会这样一直捅到老太太跟前去呢?可偏偏的,今天就是小姐叫人去请了大夫人来,虽然当时瞧着好像是被气坏了似的,可真的只是被气糊涂了?!
心中狐疑,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可巧,于清瑶忽然回眸,那双眼圈泛红的眼睛,分明清澈似水,全不显半分悲凄。虽然不过一瞥,于清瑶就已经又转过头去,可是柳絮的心却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小姐全不在意自己的奶娘会得到什么下场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小姐的奶娘啊?曾经是小姐最信任最倚仗的人…
晃下脑袋,好像要甩开这可怕的念头一样,柳絮望着于清瑶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中升起一丝敬畏之心。
全不知自己新收的婢女在背后胡思乱想着,于清瑶暗暗在心里想着田氏会怎样看这件事,又想了许多她该怎样回答才是。可是没想到,一行人到了田氏跟前,田氏只是抬眼望了她一眼,便转头对孟慧娘道:“这个家,我是一早就交给你打理的。有什么事,自然是由你做主的。像这样的小事,你打发了回头与我当桩闲事博我一笑就是了,何必巴巴地带过来呢?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
“是媳妇想多了,”孟慧娘陪着笑,温言道:“不管怎么说,这李妈妈总是二小姐的奶娘,不比其他下人。我只怕若是我随便就处置了,日后招人闲话…”
“有什么人会说闲话呢?”田氏一笑,转过头看着于清瑶,淡淡道:“你二妹妹也是个明理的,断然不会的。”
于清瑶抿着唇,慌忙地表态:“都是小妹没用,才要劳烦嫂嫂为我善后…”说着,人已经垂下头去。
孟慧娘冷冷瞧着,静了片刻后才道:“既然娘也这么说了,那媳妇就斗胆做主了。要说这样的恶奴,若不杀一警百,只怕日后府里下人要个个都学样儿了!所以媳妇的意思是,直接叫人把这老奴送到衙门去。是判个流放还是直接勾了秋斩,都由衙门去好了…”
孟慧娘这冷幽幽的话一说出来,于清瑶就好似被吓到了,哆嗦了半天,才扑通一声跪在田氏面前:“母亲,我知道李妈妈错得太甚,可到底她也是奶过女儿的。女儿实在不忍看她一大把年纪还要受那苦刑…不如,不如就把她卖了或是赶出府去吧…”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求情过了份,于清瑶才说完,人就哭了起来。
田氏皱起眉,看了于清瑶半晌,才叹道:“罢了,你起来吧!就你这个性子,日后又怎么能治家呢?!”虽然是在责备,可声音却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
“慧娘啊,你的主意是极好的。可到底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光彩。我看,就不必送到衙门去的。那李妈妈,就打个三十大板,再叫了人牙子卖出去也就是了…对了,我记得她有个儿子,当年好像也是安排在庄上做事的。卖了做娘的,只怕这儿子要怀恨在心。一通的,把这一家子全打发掉好了…”
说这话时,田氏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可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于清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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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五章 木叶拂衣过
“啊…”声调扭曲的惨叫声传入耳中,于清瑶正端起茶盏的手不由得一抖,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
正在受罚的人,是李妈妈。这受罚挨板子的地点却不是慈萱堂,而是在二门门前。
陪着孟慧娘,于清瑶就坐在离二门不远的一座小亭里,隔着花树,虽然看不太清楚正在受罚的人,可是却能清楚地看到二门上的情形。
此刻门里门外,聚集着数不清的人。门里园中,站着各房的奴婢仆妇;门外影壁前,却是前宅的一些管事连带仆人。这样前后宅的下人,无论男女,聚在一起,在侯府里是很少的情形。若是往常,有些个不守规矩的毛头小子,怕要壮着胆子笑嘻嘻地说上几句荤话,刻意挑逗得对面那些一年里也未必能见着几次的漂亮丫鬟了。而门里的丫鬟们,就是羞红了脸,低着头也少不得要偷瞄几眼,暗自盘算着自己过几年的大事…
可是这会儿,里里外外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乱说乱动、乱动心思。耳边回荡着李妈妈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叫,眼里看着一个在府里也算有过些体面的妈妈,是如何被打得屁股开花,血肉模糊,就是再大胆的,也要心存顾忌,肝胆俱寒了。
这是在敲山震虎,这是杀鸡给猴看,这是在赤?祼祼地削她的面子。怕是在这之后,合府上下,更没有哪个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的了。可是,于清瑶又能怎样?
捧着茶盏的手在抖着,紧抿的唇在抖着,瞪大的眼睛睫毛也在止不住地轻颤,此刻的于清瑶,好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只差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却是平静得近似冷漠。那么重的板子,打在皮肉上,一定是很痛的吧?可是,想来她的痛仍不如梦中的雪儿。那样痛得咬破了嘴唇,咬烂了舌头,磕破了额头,发不出声音,好似从河里刚被捞上来一样,周身湿透的除了冷汗,还有血…
她还记得她的心也痛得如同刀割,待她从晕厥中醒来,可怜的雪儿已经活生生地被打死在她眼前…
她知道李妈妈贪财,知道她手脚不干净,可是从前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帮着她遮掩过去。直到,她再也遮不住;直到,李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投靠了叶吟霜;直到,她们害死了雪儿…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那一场惨剧,在眼前重现。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心软…
目光微凛,她转过眼去看立在亭外的丫鬟们。在那些神情紧张而惶惑的丫鬟里,站着雪儿。虽然刚和李妈妈吵过架,可却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白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哪怕是刚才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也没见她吓成这个样子。
雪儿总是这般善良,哪怕有时候嘴上厉害些,可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的雪儿,真好…她宁愿她永远都是这样,不用像那个梦里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好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随时都会张开羽翼,亮出尖爪和喙来。
这一次,她会护着雪儿,要她一直一直都只像现在这样既甜美又善良还带着些小天真与糊涂…
她自己已再也回不去从前,有一个仍一直如从前一样的人,也好。
眼中有了泪意,于清瑶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旁人只道她是为李妈妈伤心,又有谁知,她只是在缅怀自己再也寻不回的那些懵懂与天真。
在花亭外,有一双眼睛,不像其他的丫鬟一样,有些发直地看着二门那头,满是惊惧不安。柳絮站在人群里,眼睛一直是在望着花亭里的。
孟慧娘好似全未听到任何声音的冷淡,她看在眼里。于清瑶的又惊又惧,珊然泪下,她也看在眼里。
因为于清瑶看似正常的反应,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猜到的是不是都是错的。更或许,小姐是想逐出李妈妈的,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受到这样重的责罚,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又有些拿不准,直到跟着于清瑶回了秋雨轩,她仍有些糊涂。
似乎是真地吓到了,于清瑶回到秋雨轩,就坐在梳妆台前发怔。过了好一会会,才叫雪儿取了她的钱匣子,捡了些碎银,用荷包包了,吩咐柳絮道:“我去前面守着,趁没人时,你就把这荷包交给李妈妈,等人牙子来领人时,我就不去送她了。只望她以后能好好的…这点钱也就是让她有个伴身钱,以备不时之需。”说着话,又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挥手叫柳絮下去。
柳絮掂着手里的荷包,总也有三、四两重,再想想刚才看到小姐的钱匣里也不过还剩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银了。不由得叹了一声。二小姐每月的例钱统共也不过五两,虽说别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到底总还另有别的地儿要花钱的。想来,二小姐对李妈妈真的是不错了!总还是李妈妈自己不醒事,竟然犯了这样的错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宽松了许多,之前那兔死狐悲之感也便淡了些。虽然跟着的主子要能干才好,可是如果主子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情义的,那她们这些奴婢也没什么好处。
不提柳絮出去办差,只说于清瑶看着柳絮去得远了,便立刻擦了脸颊的泪,隔着窗棂往外看了看,见院里一片寂静,那些丫鬟仆妇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便叫雪儿把门关上。
返身走进内室,她坐在床上,抬眼看看仍有些魂游天外的雪儿,不由得一声低叹。唤过雪儿,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还觉得怕?雪儿啊,李妈妈这个样子,我也是不想的。可是你想想,如果这样她没有因为这落了罪,日后只怕偷得更多,到那时候,有可能不只她一个人受罪,说不定连咱们也被她的贪心害了。”
雪儿静默着,想想,就点了点头:“奴婢也知道,只是心里总好像有些慌…小姐,日后要是奴婢也…”
“不会的!”还没等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如果有人想伤你,除非我死!”
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雪儿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可是感动之余却又有些疑惑,从前她只以为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管她再如何用心,小姐也不会把她这样的小小奴婢放在心上。可是,原来她错了,小姐一直都是对她这么好的…
哽咽着,她默默抹着眼泪,嘴角却越翘越高。
眼见于清瑶返身在床里头取着什么东西,她忙爬过去帮忙。“小姐,你是要…”她的声音一顿,瞪大眼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匣子一打开,雪儿就觉眼前一亮。
外室投入的暖暖阳光里,尘埃静静地浮动着,就在这样的昏光下,匣中的各色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大有如鸽蛋,小有如指甲,虽然分不清都是些什么宝石,可光是这色彩绚丽的光芒,就让雪儿移不开眼了。
“小、小姐,这宝石…”不是已经被李妈妈偷走了吗?小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库房里拿走的,她竟然不知。那,刚才李妈妈说自己没有偷宝石是真的啦!还有那些个东西…
抬眼看着雪儿,于清瑶只淡淡道:“李妈妈是没拿这些宝石,可是其他的东西却是拿了的。就是没有这匣宝石,她也逃不掉今天这个下场…其实,今天为什么母亲没有那么追究,因为她原本就不想我有这匣宝石…”
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也配有和她女儿一样的嫁妆?!
如果不是这匣宝石是父亲在世时赏的,怕是早就落在母亲手里了。
垂下眼帘,于清瑶苦笑着,又道:“雪儿,你哥哥不是已经托人给你传了话吗?你现在就让人捎话出去,只说‘四月初八日,相国寺’,你哥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小姐是打算…”雪儿哽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小姐,你拿了这盒宝石是想做什么?不会也是想让我哥哥拿去卖吧?这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虽然年头久了些,可是这些年保管得甚好,还是很值钱的。您要是卖了,可就再也买不回来了。等您出嫁时,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是傻丫头!宝石丢都丢了,难道我还能用它做头面吗?再说,你以为母亲真会让我在出嫁时做上这一副头面吗?怎么可能呢?”
虽然于清瑶的声音平淡,并不显半分悲切,可是雪儿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瞧着雪儿这副模样,于清瑶不由笑着摇头道:“雪儿,我现在要你哥哥帮我把这宝石卖掉,就是在为将来做打算啊!你想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嫁人的。可嫁的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又会不会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敬着我,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若不现在就为将来做些打算,那日后一旦夫家的人对我不好,我要怎么办呢?”
虽然是感叹,可其实她的心里一早就已经放弃。她的命,从醒来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取决于别人,不管是未来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还是田氏或是她的兄嫂们…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六章 佛诞日相国寺
马车摇晃,自朱雀大街缓缓驶过。车外的喧哗声传入车里,让车里的几个年轻女子都有些心痒,却到底没有谁敢去真的揭开了窗帘去看。
于清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难掩紧张之色的雪儿,不由牵了下嘴角。别人只以为小丫头难得出门,因兴奋而紧张,可只有于清瑶知道,雪儿这样紧张,是因为她怀里揣着的那只小荷包里,放着五块价值非凡的宝石。
那只匣子里,只有十二块宝石,而这五块,就是从匣中精打细选的。其中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猫眼石,又有两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一颗绿宝石,一颗蓝宝石,虽然并不是匣里最值钱的,可如果真的脱出手去,少说也能卖个近千两银子。
对雪儿来说,这自然是一笔大数目,而且,这宝石之后还要交到她哥哥手上,这让她更觉得紧张。从打早上出门前把荷包缝在衣襟里侧后,她就一直没有安过心。哪怕不用手摸也能感觉到荷包仍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这会儿,车上又不仅仅只是她们主仆三人,还有跟在老太太出来的春花,因为同柳絮交好,就坐了她们的车。所以,她就想去摸也强忍着。饶是如此,柳絮也不知瞧了她几次。因为柳絮的眼色,雪儿更觉紧张。这件事,小姐没和柳絮说过。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推心置腹,她要是还把这差事办砸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听到小姐笑着低唤了她一声,雪儿咽了下口水,又往于清瑶身边靠了下,压低了声音含糊地说了句:“小姐,我有些怕…”
看着她一笑,于清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雪儿,我记得去年的佛诞日,你也放了一条锦鲤到放生池中,那条鱼是红白相间,额头却有块蓝斑的,只不知今年它是不是还在?”
“那自然是在的,相国寺里放生池里的鱼哪个那么大胆去抓呢!”一句话答完,雪儿的脸上不觉一红。心道小姐这样沉得住气,还来安慰她,她要是还那么静不下心来,未免辜负了小姐。
见她挺起背脊,脸上的紧张之色渐褪,于清瑶就笑着放开了手。转过头去,隔着纱窗,仍能看到外面人头簇拥的情景。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又叫佛浴日,大概是一年之中各大寺庙最热闹的日子了。最早还只是寺庙里的僧人和虔诚信徒们才注重的日子。可到后来,每逢佛诞日,庙前就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卖东西的人一多,来逛的人也就更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每年必有的庙会。
这庙会上的情形自然是比起庙里的法事更加热闹,就连几岁的娃娃都能在这一天的庙会上找到乐趣。于是,这佛诞日就渐渐与信仰、虔诚没那么大关系了,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能吃能喝能玩能凑热闹的好日子罢了。至少,对于清瑶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这一天,更能打动她们的,是外面的风光与一整日的自由。
因为田氏信佛,所以每年的佛诞日,安乐侯府家的女眷是必要来参加浴佛礼的。说起来,京中许多权贵之家的女眷,在这一日倒是会到了大半。另外,也有好些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也会陪着女眷观礼。隐晦的,这一天,也成了各府里心知肚明却不宣诸于口的相亲日子。凡是来观礼的年轻女子,必是在穿着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于清瑶早起时,柳絮就一直要为她仔细妆扮,可惜现在的于清瑶早就失去了从前那窃喜又期盼的心情。所以,这天穿着的也不过是件淡蓝的春衫,又在外面加了件青色比甲,俱是半新不旧的。只是头上,却特意插了支金丝缠花牡丹钗,双鬟髻后侧又有一朵用银丝珍珠串成的华胜,看起来很是贵气。
从前,她不懂这些,就是跟着田氏出门,也是一昧的素净,可是现在,她却知道那样的装扮若是在家里也就还罢了,可是跟田氏出门时,却是要妆出富贵之态来。只有这样,田氏才不会觉得她丢了侯府的面子,不会在暗里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堪大用更添几分厌恶。
从前的她,尽可以那样整日藏在深闺,一切都由人作主。可是现在,她想为自己的将来谋个光明,就一定要时常出现在外人的眼目中。所以,虽然衣着上看似没有刻意装扮,可这两样首饰却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让一向要挑剔她衣着的田氏眼中也现出满意之意。
长长的马队驶过朱雀大街,穿过街市,终于在绕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庙会,到了相国寺前。
相国寺,在北齐时就有的,只不过那时候是叫建国寺。后来兵荒马乱的,寺毁人亡,直到唐时才又重建,后来又改成了相国寺。在大周还没一统江山时,这相国寺就已经很有名。等到定都后,这大相国寺更是香火鼎盛,僧侣千余,中有高僧大德无数,别说寻常百姓,就连京中权贵豪门,宫中贵人,也多是大相国寺的信徒。
连绵数百里的殿宇、僧舍、园林,精致华美,绝不下于任何一户公侯之家,甚至有人形容阳光下的相国寺“金壁交辉,云容失色”。只是于清瑶每次来相国寺,都是驱车直入,倒不曾对那壮观的美景有太多印象,反是对寺中四季浮香的花卉印象更深些。
相国寺最出名的就是菊花,只是现在不是季节,自然是看不到那金菊怒放的美景。倒是牡丹开得极艳,不经意间就能闻到浓郁的香。
虽然安乐侯地位也不算低了,而且每年捐给相国寺的烟火钱少说也要几百两,可是在相国寺里却全无半分优待。别说主持方丈不过是来打了个招呼就走,就是派来随同招待的也不过是普通知客僧。
不过,哪怕是一向好面子的田氏,也不曾露出半分不悦之色。别说他们于家不过是二等侯,现在又并非如何得宠,就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人家,也不敢在相国寺里嚣张跋扈。这样的日子里,谁知道有哪位贵人兴致来了正在寺里游玩呢?若是一个不小心,可就不是自家的事了。
在相国寺后面精舍中一个小小院落里,各房的丫鬟仆妇忙碌着,烧水的烧水,除尘的除尘,又有力气大的媳妇把车上装着的香木桶卸下来搬进房去。这却是佛诞日来相国寺观礼的信徒们的一大福利。
每次为佛沐浴后,所用的浴佛香汤便会分发给众信徒。据说,用这加了浴佛香汤的热水沐浴,可去垢解灾,化难成吉。所以,来相国寺的各府都自备了浴桶,一进院子就先烧起水来。
于清瑶的房间却有些偏,是在这座小跨院的后进,靠着墙角,离那扇角门很近。往年里,她也是被安排在这离田氏最远的房间里,不过,现在这样的安排却正合她意。
今年,不只是女眷来观礼,还有于家的几位老爷,就歇在紧挨着小跨院的另一间精舍里。
于清瑶在心里寻思着,大概也和之前那一场葬事有关系。哪怕就是再不信佛的,可经过那样的事,怕是她那位大哥也是心里发怵的吧?要不然,平日扬言神佛不可尽信,最讨厌尼道上门的安乐侯于千韧也不会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跟着大家伙来了。
这头才安顿妥当,就陆续有相识的人家派了婆子或是大丫鬟过来问安。也有带着吃食过来的,也有送了上供用的香烛、香油的。自然,安乐侯府对这些上门的都有回礼。又早就派了得用的婆子往交好或是的几户人家去送这些得用的仪礼。虽然不是什么重礼,却都是当用的。
这头派去恭成王府家院子的婆子还没有回来,恭成王府家派来的人却已经到了。却是一个一身华服的婆子和一个妆容得体的大丫鬟。
于清瑶认得那大丫鬟是当初随着大姐于清琼嫁过去的陪嫁丫鬟采薇。只是这次见,却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仔细瞧了几眼,才知道采薇这次是梳的螺髻,分明就是做了妇人的装扮。只不知是嫁了人还是…
她正疑惑,就听得那婆子陪着笑道:“好叫亲家老太太知道,采薇姑娘已经被我家世子爷收了房。这回因为我家世子妃有孕在身,行动不太方便,所以才叫采薇姑娘跟着来给亲家老太太和几位夫人请个安。”
于清琼开春时,就有了身孕,那时候田氏很是开心,原本想亲自过去探望的,却又怕恭成王王妃多心,就只派人送去了礼物过去。原本还想着今天来可能见着女儿的,可是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个采薇。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笑,又招呼着人把仪礼送上来,精明能干的模样一看就知是王府里得用的。可同样看起来伶俐的采薇却偏偏在今天显得有些木讷,只是陪着笑脸恭敬地站在田氏跟前,比往日更多了几心小意。
田氏静静地望着采薇,在那婆子看着人搬着仪礼进来,转过头时,脸上才浮上一丝温和的笑。抬起手,冲着采薇招了招,她温声笑道:“过来叫我瞧瞧,今日一打扮,真的是更耐看了,这么瞧着,我都快认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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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七章 巧述忧思释疑心
刚露出笑容的采薇脸上笑容一僵,忙笑着福了下,恭声道:“老太太是这些日子没有瞧见我们姑娘,自从有了身孕,我们姑娘的脸色才叫一天比一天好呢!人也丰满了,我们王妃还说姑娘的气色比她生世子时还好,这一胎一准也是个胖小子!”
这一番话才说出口,田氏就嗔怪道:“看你这丫头,你们姑娘现在可是王府的媳妇,不跟着叫世子妃,还叫什么姑娘啊?叫妈妈笑话了,这丫头,就是个笨的…”虽然语带嗔怪,可到底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笑容。
偷瞧着她的脸色,采薇终于吁了口气。忙又上前接过锦葵手中茶,亲自送到田氏手中…
于清瑶在旁瞧着,嘴角微扬,眼帘却垂了下去。
田氏生平最恨的是什么?妾!不过,大概这世上也没哪家的主母会喜欢妾的。哪怕是再恭顺再老实的妾,也是一样。可偏偏,再不喜欢,有时候却又要主动为丈夫纳妾,就像身为恭成王世子的于清琼,像许多年前的田氏。又象那个梦里的她——不过那时候,她倒是真的心甘情愿…
不过,哪怕再恨,表面上却总要和熙柔善,一派贤妇模样。就像现在的田氏一样,大概心里早把采薇打入该杀的狐媚子行列,可这会儿说起话来却是温善得很。再加上采薇本就是从安乐侯府出去的,自然知晓田氏的性子,所以格外地小意,逢迎讨好。一时间,气氛倒也算是和熙。直到知客僧过来请众人观礼,采薇才恭敬地告辞,只不知是不是在心里暗自吁了口气。
跟在众人身后,不用于清瑶刻意放慢脚步,人就已经落在众人身后。就连各房受宠的丫鬟都比她这个主子更近前。柳絮在旁看着,不禁有些发急,碰了下于清瑶,于清瑶却只是淡然浅笑,并不往前凑。
浴佛礼,是在大雄宝殿举行。因是场地有限,能进到大雄宝殿观礼的便都是些达官贵人,再次些的,便是那些富户商贾,站在大殿外的小广场,至于那些寻常百姓里真正虔诚的则要更远,甚至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整个浴佛礼。
走进大雄宝殿时,已有许多观礼者,内中更有许多熟面孔,只是这会儿,就是再交好的,也不好互相招呼,只眼神交会,微微点头。
虽然因是在寺庙,这些贵妇淑女,衣着都是素净的颜色,可那些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首饰,却让大殿中腾起珠光宝气,闪耀生辉。
只是,再多的珠宝,也压不下正殿上那尊释迦牟尼像的光彩。虽然佛像并不是多高大,也不过十丈左右,可雄倨莲花坛上,笼罩在门外投射而入的阳光之中,那鎏金的佛身也似闪烁着万丈光芒。尤其是在满殿僧侣高声诵经声里,那端方威严的佛像更显神圣之态,令人不敢直视。尽皆跪伏于地。
禅唱声声,香烟袅袅中,有相国寺中那位身披金袈裟的主持方丈亲自捧出“太子像”来,奉于香案之上。这“太子像”不过三寸高,乃是一赤身露体的孩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正是佛祖初降人世的形象。
佛诞日里,所浴之佛就是这“太子像”。虽然这“太子像”小巧,可一应仪式却是繁琐至极,马虎不得。点灯、上香、诵经、摆供、跪拜,直到最后,才以用旱地金莲、台参、柏枝等药材熬制的香汤为“太子像”沐浴。沐浴完后,又是一番跪拜与诵经,待仪式完成,已经将近午时。
多次跪拜,田氏也是一头大汗,要靠着身边的锦葵扶住才能站得稳身。所以仪式一完成,就先行返回了精舍。笑着劝了要陪她回精舍的两个媳妇:“陪着我这老太婆做什么,这么热闹的日子,你们也不用这么跟在我身边,自去转转吧!这会儿放生池那儿想必人也很多,你们先去放生就是,啊,锦绣呢?让锦绣随你们去,替我也放了生,我就不去那头凑热闹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闻言就笑起来,沈盈盈更是笑道:“娘难道还怕我们两个贪了您的功不能?还要锦绣跟呢!”又拉着锦绣笑:“锦绣,若是一会儿咱们有什么做得不好了,你可要帮我瞒着,不准向老太太告密啊!”
锦绣闻言,立刻就笑起来:“两位太太又怎么会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呢?若是两位太太这样的人物,也出了差子,那奴婢这样的,还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吗?”
被她说得笑了,沈盈盈拍着她的手,转向田氏道:“瞧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个个都这样生着一张巧嘴,媳妇瞧着真是羡慕,怎么我就调教不出来呢?”
“我看,是三弟妹你的嘴巧才是真的,你身边的翠心、蓝苹几个,哪个不是能干的,偏又在这儿来惦记着娘身边的得力人。”孟慧娘看似嫉妒地嗔怪着沈盈盈,又过来挽着田氏,“娘,您可是不能偏心弟妹啊!”
知道两个媳妇这般凑趣不过是为了解个闷,田氏也就顺着她们笑了一阵,又笑着叫于清瑶跟着两个嫂嫂。
于清瑶却是垂下头去,似羞似怯地道:“我陪着母亲好了,左右还是往年那些节目,女儿不喜那般杂吵,倒不如跟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听着您身边的姐姐们说笑来得得趣…”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又红了,好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话说得过于谄媚了。
田氏看在眼里,反倒觉得宽心。这样说一两句好话就脸上涨红,不知所措的才合乎她对庶女的印象嘛。
跟在田氏身后,绕回了小跨院。早有脚程快的僧侣送了香汤过来,留在院里的大丫鬟锦惠正领着几个丫鬟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于清瑶见了,就立刻上前帮手,田氏看着于清瑶过去俯在桶边,以手试水,目光忽闪,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锦葵的陪伴下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二小姐,这些事还是让奴婢们做吧!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要是老太太知道,要责怪我们这些奴婢不会用事了。”锦惠看似恭谨地陪着小心,可眼神却是暗暗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
虽然从前这位二小姐对老太太也好生敬畏,可是像现在这样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现在突然这样了…难道真是因为柳絮在背后…
心里暗自想着,锦惠又觉有些好笑。柳絮虽然是个能干的,可是这样背后操纵了主子的事情…
她正在心里暗想着,却见正在试水温的于清瑶身子微顿,忽然抬起头来,幽幽地叹道:“好姐姐,你就让我为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从前我是糊涂,全没想清楚我这一生的好坏,都是系于母亲身上。现在年纪渐长,就知道从前自己做错了许多。好在现在,幡然悔悟还不算迟,只是时间短暂,我恨不得能为母亲多做些事来弥补我从前的糊涂…”顿了下,她抬手抹了下眼角,怯声道:“这些话,姐姐切莫对人说…若不是因为姐姐往日一向对我甚善,我也不会一时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抬起头来,眼中隐有哀恳之色。这样懦弱的神情,却又似从前那个木讷的二小姐了。
锦惠见了,少不得温言劝慰,又笑着帮着于清瑶把老太太沐浴所需之物一一准备妥当。只是返身进了内室,却自然是把这些话悄悄禀了田氏。
田氏听了,想想,不由得笑起来。要是于清瑶真同锦惠说什么孝心说什么多敬服她这个嫡母,她反倒要生疑了,可像这样的话,倒是合情合理。想来,她那个庶女,现在年纪大了,也终于知道为她自己打算了。
垂目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抬头望着锦葵,笑道:“你当初荐的柳絮,倒也是个能用的,连块木头都被她劝得开了窍,我倒是小瞧那丫头了!”
锦葵心头一紧,虽然心里头好似翻了个个样,却也只能陪着笑:“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要不然,柳絮哪儿能像现在这么出息啊”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恰好目光与正看过来的锦惠对上,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
心里对于清瑶近来的异样有了分数,田氏的心情大好,面对于清瑶的谦卑恭顺也就更显和颜悦色。见于清瑶过来亲自服侍她沐浴,便笑道:“母亲知道你的孝心,不过这样的事情,叫丫鬟们做就是了…清瑶,你也回去沐浴吧!不用陪着我…”
于清瑶讷讷地应了,恭声告退。回了后院的房间,果然就立刻叫丫头们往前院去取热水,支使着小丫头来回折腾了几回,把木桶添满了才逐了小丫头们退开,把房门掩了。可是掩上门,她却没有真的沐浴,而是立刻去了头上的首饰,又在柳絮和雪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低声叮嘱了柳絮几句,就带着雪儿悄悄自后面角门出了小跨院,直奔天王殿后、大雄宝殿前的花园而去…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八章 信者可交托身家
相国寺占地面积极大,除了连绵的殿宇外,尚有自成一派风情的园林。
远远的,就能看到天王殿后的放生池边,聚满了人。玉带桥上,池边两岸,无数的放生者,将装在桶中的各种鱼倾倒在池中。虔诚的,自是为着多积阴德,祈祷消灾。可也有许多人,并不是为着放生。
哪怕再是大家闺秀,在这禅寺之中,佛像之前,这一日里并不似往日隐于深中时的拘谨、矜持,而是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因着这些年轻娇艳的女子,放生池边也就聚了更多的男人,除了那些平头百姓,穷酸儒生外,更多的却还是那些权贵之家的纨绔子弟,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指不定就在此时此刻相看了哪家小姐,成就日后一段姻缘了。
此时此刻,除了一些留在精舍中未出来凑热闹的贵妇外,大概满寺的人都聚集在这放生池畔了。于清瑶一路快行,绕着石径匆匆走向相国寺的外园,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留意。
此时,牡丹开得正艳,相国寺的牡丹园中一片芬芳,远远望去,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一片片色彩绚丽的云霞,夺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