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出来的田氏脸色铁青,却没有说话。

扶着她的孟慧娘却是看着白氏,温言道:“亲家老太太,我也知道您生气!可不是,若我也有被主母责罚几句便心生不满,恶毒害死自家主母的丫头,也是要气的…”

说着话,她转目望向厢房这边,竟是戟指骂道:“来人啊!还不快把那两个小贱人押过来,叫亲家太太好好审审!顺便把‘清槐院’中的所有下人也带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两个丫头的恶行和亲家老太太好好说说…”

她这样一叫,倒真有人直奔偏厅,真是想扭了青萝和青苹两个过去。两个丫头吓得脸上发白,仆倒在地,大声叫冤。

白氏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孟慧娘,竟是说不上话来。叶吟霜和叶如霜姐妹两个忙上前,去扶着母亲,低声劝慰,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脸色冷沉的大嫂,忍不住咽了下唾沫。她知道大嫂厉害,可是没想到居然绝成这个样子。

明明事情就和青萝、青苹毫无关系的事情,竟然也能说能是她们…原来就是这样谈的!怪不得白氏不甘心竟一状告到京兆府了…不、不对啊!大嫂平时为人虽然严峻,可处事也不像不知通变的,又怎么会看不出白氏想打秋风更多过找麻烦呢?

难道——大嫂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被怒火冲晕了头?!掩住嘴,于清瑶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大嫂知道二嫂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那母亲她…是不是也知道呢?

抬起头,看着白氏指着田氏喝问:“田彩凤,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家大太太这是说的人话吗?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们争辩,我现在就抱着女儿的尸体去衙门跪着去…不,去‘大理寺’,去督察院,去他们工部衙门跪着去…我就不信了,你们于家一个侯府就真的能通了天去…”

“不要啊!”冲口而说,于清瑶慌忙掩住嘴,避开孟慧娘望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闪到落后一步的沈盈盈身后。低声叫了声:“三嫂…”

沈盈盈回过头,瞥她一眼,随手拍了拍她的手。就在这时,田氏已叫人拦住白氏,好言相劝,又帮腔嗔怪了大儿媳几句。白氏这才好了些,拍着大腿哭叫:“可怜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自老爷去后,全指着白霜了,现在连白霜都这样离我而去…我这个当娘的还不如就这样一头撞死,也省得发愁了…”

白氏大哭大叫,于府的人反倒松了口气。于清瑶更是捏紧了沈盈盈的手,在感觉到指间流窜的那一股热流时,她暗暗咬牙,毫不掩饰地低声道:“也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她的声音很低,只能让沈盈盈一人听到。话一说出口,于清瑶就紧张地盯着沈盈盈上。见沈盈盈先是皱眉,又扬起眉来若有所思似的,好像真的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又顺着她的意思生起厌烦、轻蔑之心,不由得心中一松。

沈盈盈虽是侯爷家的儿媳,可是却并不是权贵出身,家中行商,乃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大商家,宫中绸缎采买一向都是用的她家。

因着嫁进府里时嫁妆丰厚,不只田氏宠她,就是孟慧娘这个大嫂,现任的侯府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别的事,沈盈盈或许照理不清,可是要说到做生意,于府却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这会儿,她甩开于清瑶的手,走过去,笑着扶住白氏,劝道:“亲家太太,这不过是小事,您不用愁。就算是二嫂不在了,可二叔不还照样是您的女婿吗?自会养您的老的…”

她说得真心,可白氏却“呸”的一声啐道:“三太太可是说得好听!我连女儿都没了,还有什么女婿啊?可怜我那小外孙女,刚出了世就没了亲娘,还指不定以后要如何被后娘欺负呢!”

无非就是为着要钱,又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沈盈盈心中不屑,眼角却瞥向白氏身旁的两个妙龄少女。笑道:“也不用怕,您这不是还有女儿呢嘛!再嫁一个给我们二叔就好了,亲上加亲,这亲姨还能欺负外女儿不成?”

她的话一说出口,院子里就突然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沈盈盈目光一闪,淡淡道:“我就是一说,这该怎么办还是得您二老作主…”

田氏挑眉,和白氏目光一对,便垂下眼帘去。静了半晌,她突然抬起头往偏厅望了过去,望着站在一旁早已听得呆住的两个少女,淡淡道:“我看,她这主意也不错。亲家母,你的意思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六章 心思

院子里静悄悄的,别说院子里站着的奴婢仆妇们不敢出声,就连挂在廊下铜清环上的鹦鹉也好像感受到了压迫感,磨着尖喙,啄着爪子,歪着脑袋用一对绿豆眼看这个看那个,却愣是没敢发出半分声息。

院中的墙上,爬满了蔷薇,一朵朵、一簇簇,红的白的粉的,透着那股子香,让人心醉。

临窗而坐的于清瑶望望窗外,便又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她低着头,似乎是觉得那瓷杯上描着的细枝青花格外引人注目般,看个不停。看似宁静,可没有人知道她另一只垂在桌下,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直止不住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或是不安,而是因为冷,她的手自指尖到手臂,都似结了一层冰霜样,冷到心底。她之前已经悄悄看过,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异样。皮肤仍是光滑,并没有什么被冻坏的迹象。或许,她所感觉到的冷只是她心中所思所产生的错觉。可是,真的好像,她身体的热量被抽空了一样,觉得冷,觉得倦…

虽然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这一定也和那个梦有关,和刚才她突然出现的奇怪能力有关。侯府里,母亲笃信佛教,大嫂信道,家中常有女冠尼姑往来,她也曾在旁听那些人说过类似的事情,说是有些人得了大神通,可蹈水不沉,入火不燃。入仙山、往仙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有些人,却是入了魔,得了妖术,可迷惑众生,妖媚万物,如传说中的媚喜、妲己便是这一流人物。

于清瑶不觉得自己竟也可如妲己般迷惑众生,可是,她刚才的奇怪能力,或许也是同那些女冠所说的,属于——魔的能力?

只有魔,才会这样罔顾天条,让她梦到将来的种种吧?难道,她真的是入了魔?更或者,那本不是一场梦,而是她曾亲身经历的记忆,却不知怎么回事,竟在死亡后突然又附身在从前的自己身上…

打了个冷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没有办法解释这几日她所经历的事情。哪怕也曾读书晓理,可这样神怪之论她还是惶惑不已。

“清瑶,”一声低唤,让于清瑶茫然抬头,却是叶如霜正关切地看着她。

在半个时辰前,叶如霜还是心存忌惮,在谦卑中带着隐隐的戒备之心。可是现在,却仿佛真的已把她看成是亲姐妹般亲昵,甚至都已经直呼她的名字。

虽然在心里很清楚,叶如霜这样的转变完全可能是因为刚才她所做的一切,更不知道她施在她身上的“法术”究竟能维持多久,可是于清瑶却仍禁不住觉得心上一热。就算叶如霜此刻的温情脉脉并非出于她的本心,可至少这情却是真的。在经历过那个梦后,她格外的珍视别人的善意。

瞥了眼坐在不远处,虽然极力掩饰却仍压不下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于清瑶忍不住轻笑道:“姐姐好生镇定,比起你们家三小姐,可是…”

其实并非有意出言讽刺,只是有些好奇。原本并没想得到答案的,却不想叶如霜抬抬看一眼妹妹,竟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说与妹妹知道,我早年是订过亲的。”

“啊…”于清瑶看看叶如霜,虽然神情间没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略有些惊讶。叶如霜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些,单只看容貌,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在大周朝,这样年纪还未成亲的已经算是异数。

虽然好奇,只是这样的事情,于清瑶自然不好去问。又由此想起自己,年初时,她已经及笄了。论理说,还未及笄,就已该议亲,可是因着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亲事就一直没有最后定下来。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出了事后就那样被草草决定了婚事。心里这样想着,她对叶如霜便越发怜惜,目光也越来越柔和。

偏就在这时,叶吟霜忽然笑着走过来:“二小姐,可方便说几句话?”

目光忽闪,于清瑶微微笑着,心里却暗道:如果叶如霜是已经订了亲的人,那个嫁进于府的人大概也就只能是叶吟霜了。如此一来,那她在梦中所见的岂不就是成了一场幻影?

心头一喜,旋又生出担忧来。大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叶吟霜是个怎样的人了!楚楚可人的外表下,是自私到只关心自己,从不会为别人考虑半分的心。如果她真的嫁到于家,嫁给二哥,那对二哥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了!

心中忐忑,正听到叶吟霜正在柔声低语:“我曾听大姐说过,二小姐是个最好相处的人,性情温柔又和善,所以我今日一见到二小姐就觉得亲切…”

亲切?那个刚才宁可拉着一个大丫鬟谈笑风生,也不曾和她这个看着亲切的人说上半句的人,莫非是别人?

眼睛微微眯起,于清瑶忽然温言道:“三姑娘也算是外人,一场亲戚,自然是要比旁人亲近的。其实,三小姐你…”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是知道什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是,在这里…”

叶吟霜眼睛一亮,笑了笑,忽然转过头去望着刚自外面走进来的锦葵,“锦葵姐姐,我家姐姐觉得有些气闷,不知,我可不可以陪着她去园子里转一转?”

于清瑶目光一闪,转过去看着叶如霜,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立刻便知叶吟霜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三小姐太客气了,”锦葵一面客气,一面却转过头往正房那头看去。瞧见门外站着的丫鬟们没有动作,就知道正房那边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有什么消息。想了想,就笑了起来。

正要说话,叶吟霜已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锦葵姐姐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怕是一时都少不了的。可不敢强拉着姐姐陪我们,再说了,有二小姐作陪,已经是我们姐妹天大的面子了!姐姐还是先坐下歇歇,仔细一会太夫人还要唤你呢!”

锦葵搭下眼皮,想想,便笑着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好生侍候二小姐和两位亲家小姐,莫要有什么闪失了。”这才笑盈盈地送了三女出了院子。

走出院门,回眸相望,自敞开的那道月亮门,隐约可见正房门上低垂的竹帘内人影幢幢。于清瑶垂下眉去,浅浅勾起一抹笑意。目光转处,但见叶吟霜好似终于舒了口气,又显出雀跃之色,过来笑盈盈地拉着她,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回眸望见叶如霜落后了两步,和叶家的两个陪嫁丫鬟走在一起,于清瑶不由抿起唇,淡淡道:“我听说二姐姐是许了人家的啊!”说着话,她轻笑了两声,隐隐带出几分调侃。

叶吟霜立刻就红了脸,一副娇羞之态,却道:“二小姐不知,我家二姐姐那门亲事…说起来也是我姐姐命苦,那户人家,自从十年前迁往江南后,就再也没了音信,现在那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又是不是娶了亲呢!”

“吟霜!”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却是叶如霜涨红了脸,瞥向于清瑶,目中已带了几分羞怒之意。于清瑶心中微动,立刻返身挽了叶如霜,温言道:“姐姐莫要恼了,就是不看在小妹的情面上,也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因她的劝抚,叶如霜的情绪渐渐平复,瞥了眼站在一旁笑得若无其事的叶吟霜,她低下头去,却是退后,离于清瑶远了两步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望着于清瑶。

只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啊!

于清瑶暗暗在心里低语着,莫名的,有些若有所思。或许,传说中那间可迷惑万物,颠倒众生的妖女,也不可能真的迷惑人一世吧?

垂下眼帘,她静静地笑着,回眸望着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悄声问:“这个时候,五哥也该自塾里回来了吧?”

“可不是,五爷也该过来给老夫人问安了。”雪儿轻笑着,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

于清瑶见了,脸上的笑容便更深几分。正在说话,便突听得一声鹤唳,却不同往日的清朗,竟似带着深深的惊惶。

“这是…”

停住脚步,于清瑶转过头,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眼中现出一丝冷意。

“糟了!又是那个混世魔王…”雪儿脸色发白地抱怨,忍不住伸手拉了下于清瑶:“小姐,您…那小少爷…”

“不怕,”于清瑶笑着拍了下雪儿,“他再胡闹,也是我的侄儿。咱们于家,可没有敢动手打长辈的孩子…”

是不会打,可是比打还…

雪儿在心里嘀咕着,却不好再说什么。转目看去,被打发来陪着的小丫头美琳正笑着和叶氏姐妹解释:“只怕是哪房的丫头在逗着玩…”

话音还未落,便见一团白影忽忽地飞掠而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剪了膀尖的缘故,这鹤飞起来竟像是只鸡一般,带着笨拙,无全半分飘逸之美。一面飞,还一面叫。在众人呆怔的目光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越了过去。

众人还在呆怔,花木后已经绕出来一个男孩。气喘吁吁,离得老远就大骂:“你们都傻了不成?怎么也不知道拦着…”

第一卷 梦醒 第七章 女为颜倾

眼见着男孩如同莽牛样横冲直撞而来,就连那一直在解释的美琳也有些发怵。忙赔着笑迎上去,“小少爷,您可慢着点,别摔着了…”

叶吟霜在旁瞧着,目光忽闪,已在心里暗暗盘算。这美琳仗着是田老夫人院里的,就算是对于清瑶,也不过面上恭敬,眉眼间尚能看出些许不以为然之色。可一看到这孩子就露出这样献媚之色,想来,这孩子怕是在于府里很得宠的。

心里想着,她便低声相问。于清瑶淡淡一笑,温言道:“这孩子是我家大嫂幼子,虽然顽皮,性子却最是开朗…”话说到这里,她便顿了一顿,听着雪儿在后面嘀咕“混世魔王…”,嘴角却轻轻勾起。原来违心的话说过一次,以后也就很容易说出口了的。

正说话间,那男孩转目看到于清瑶,竟猛地一脚踢在过去拉着他的美琳腿上,美琳吃痛,手一松,他已经像条泥鳅样滑了过来。瞪着于清瑶就喝道:“怎么?你终于不再躺在床上装病人了吗?!”

于清瑶闻言一笑,却没有答他。雪儿却急着驳道:“光哥儿,你这是怎么和姑母说话呢?”

“姑母?”光哥儿“呸”地一声啐道:“我姑母,是恭成王世子妃,如今好端端地坐在郡王府里。哪儿又冒出来个姑姑?”骂完一声,他又翻起眼,瞪着雪儿骂道:“你算哪根葱,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明个儿就叫娘叫了人牙子,拖你出去卖了!”

雪儿骇了一跳,缩了下身子,却立刻又挺身护在于清瑶身前。于清瑶望着挺立在身前瘦削的背影,心里只觉得暖。转目望去,只见叶氏姐妹都是难掩惊讶之色。只是叶吟霜是有些失望,而叶如霜则是带了三分同情之色,大概是猛然发觉她这个所谓的侯府小姐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吧?

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家里头哪个是受宠的,哪个是不讨人喜欢的,哪个又是最好欺负的,他们总是知道得最清楚。所以,身为长房嫡孙的光哥儿,才会连半点情面都不给她这个长辈留。不单只是平日里诸多口角,甚至上次更是因为她无意中坏了他想生烤孔雀的好事而把她推下了园中的银湖…

面色不变,于清瑶笑着搭了下雪儿的肩,示意她闪开。人却缓步上前,一面微笑,一面说着:“光哥儿,这里有客人在呢!”

光哥儿哼了一声,眼皮一翻,还要再叫,偏偏这时候于清瑶突然伸手拉住他,“你…”一个字哽在喉间,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是有些迷茫又似乎是有些奇怪,可原本掀起的眉毛却渐渐平复。在静了两息后竟转过头望着于清瑶,低声道:“姑母,你要去告诉祖母吗?我真的没烧那只丹顶鹤…真的,我只是想抓着一只削掉它的鹤顶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毒罢了…”

声音里,竟隐约带了一丝惶恐。虽然听起来,是怕被长辈责罚,可是看在熟知光哥儿脾性的人眼中,却简直是桩奇事。

雪儿瞪大了眼,一时合不拢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还是大房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连平日里不太和这位小少爷接触的青萝、青苹两个也有些吃惊。反倒是叶氏姐妹,本来就不知道这光哥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道是于清瑶的提醒让他有所避忌,倒不觉奇怪。另一头,美琳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倒是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这会儿见着于清瑶拉着光哥儿的手,禁不住眨了下眼。

于清瑶把几人神情看在眼里,突然间有些悔意。或许,她实在不该这样莽撞的。虽然用那异能控制住光哥儿,过后,他大概也记不得为什么会突然柔顺下来的,可现在被人看见,终究不妥。只是,这会儿后悔却已迟了。

轻咳一声,她唤了美琳,沉声吩咐:“光哥儿在园子里也玩得累了,你带着他去找他乳娘和那些丫鬟吧!顺便问一声,府里月月发着月例给她们,难道就是让她们整日闲看风景不成?一屋子的人,居然连个跟在主子身后的都没有,若是光哥儿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吃罪得起吗?”

“啊…”怔怔地应了声,美琳上前拉了光哥儿的手,忍不住多看了于清瑶两眼。像这样训斥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可是从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嘴里,这样的话可真是…

偏了下头,她呶了下嘴,压下满腹狐疑,正待带着光哥儿走开,却突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低唤。

声音不太高,可这声音一听进耳中,于清瑶的嘴角便轻轻勾起。抬眼看去,只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动作一致地望过去,不单只雪儿粉面泛红,美琳更似连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光哥儿更是看着那不知何时走近的少年,乖乖地叫了一声“五叔…”

事发突然,叶氏姐妹不防这园子里竟突然出现了男子,就是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叶如霜又急又羞,不敢抬头去看,可叶吟霜虽然也是立刻垂下头去,却暗暗用眼角瞥了过去。只是一瞥,她的目光便顿住,竟是忘了收回来。

这现身于府内宅花园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扎幅布,身上穿的却不是男子惯常穿的圆领襕衫,而是一件月白色,对襟直裾大袖的袍服,长身玉立,广袖微拂,在身后皮肤黝黑的书童映衬下,更有一种飘逸之态。风姿绰约也便罢了,最妙的,是这样玉树临风的少年,更生了一副好相貌。肤若脂玉,目若点漆,俊美无比的容貌,又一身的书卷之气,神情温善,有翩翩君子之风,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花木间,已让人移不开目光。

叶吟霜掩住胸口,虽觉娇羞,却仍忍不住低声问道:“五叔?于家还有位五爷吗?”

离她最近的青苹掩了嘴低声道:“那是府里的四爷,单名一个珏字。因是老夫人中年得子,又自幼丧父,所以老夫人宝贝着呢!因为嫌行四不吉利,所以特特地让人都称五爷…”

叶吟霜“哦”了一声,再看那美少年,更觉出通体的富贵之气。虽然碍着规矩,不好也似那几个笑吟吟直盯着那于钰猛看的丫鬟般,可眼角却仍忍不住瞥过去。

于清瑶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嘴角的笑意便越发明显。迎上几步,她裣衽为礼,柔声唤道:“见过五哥?五哥可是才从学里回来?”

“嗯,”低低应了声,于钰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转目望向叶氏姐妹那边,他迟疑了下,才问道:“那边的可就是叶家的姑娘?”显然也是听到了消息的。

于清瑶应了一声,拈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五哥见着母亲时,还要好好劝劝她,莫要为二嫂的事太过难过,伤了自己的身子…”

于钰答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倒没有留意到此刻的于清瑶全无从前的木讷之态。

垂着头黯然片刻后,他就抬起头来,向着叶氏姐妹处深深一礼。叶吟霜见了,忙也郑重还礼,忍不住抬起头,娇怯的投以一笑后便又低下头去。反是叶如霜,虽这会儿也见着于钰的真容,却不曾露出半分异样。

打了招呼,于钰便低声唤过光哥儿,拉着他温言道:“我带了光哥儿去母亲处。叶家的小姐,还劳烦妹妹招呼了。”

于清瑶低应声了,目送于钰挽了光哥儿往慈萱堂去了,眼角瞥处,见叶吟霜脸色绯红,似喜似忧,眼波流转,望着那于珏渐远的身影,竟大有春意。

她就知道,让叶吟霜见着她这五哥,定然会一见倾心的。大概连叶吟霜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这个弱点吧?虽然自私,爱财,总是喜欢扮成娇柔小女子诱惑男人。可是叶吟霜最大的弱点却是喜欢美少年。就算是没有真的勾三搭四,可是每次见到年少俊美的男人,一双杏眼便似要滴出水般柔媚。

怕是这会儿,她早就芳心尽许,全然忘了此刻在慈萱堂中,正有人讨论着她的婚事吧?看来,这回叶家怕是要另换人选了…

目光转开,于清瑶的目光落在叶如霜身上,不由露出三分迟疑。她实在记不清这位姐姐到底是怎样的遭遇了。若是她胡乱施为,却坏了她的大好姻缘,岂不是…怎么会是大好姻缘呢?十年间音信无全,叶如霜那个未婚夫,大概早就已经忘了这门亲事吧?再说,她那二哥虽然是个庶出,可是却最是能干。凭着自己考中进士,才有今日这工部八品的主事之职。叶如霜若嫁了他,也是一门好姻缘…

虽然在心底里,隐约知道这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可是这样一想,于清瑶心中那一丝不安便渐渐消散无踪。走过去,她笑着挽着叶如霜的手臂笑道:“姐姐,不知你喜欢什么,要不然,我陪你去赏牡丹吧?园子里的牡丹园,现在牡丹开得正好,虽然不如我三嫂院里那几株名品,却胜在花多,也可一观的…”

第一卷 梦醒 第八章 夜

叶氏母女在于家逗留了整整一天,大事小节,都商议了个遍,可是到最后,最重要的那件事却没有定下来。

送走白氏时,田氏拉着她的手,好言相慰:“亲家母且放宽心,那件事我既然是应了,那自然就是准的。不管怎么样,咱们老姐妹之间,这一辈子的情份重,缘分深,这亲家是铁打的拆不散呢!”

白氏点点头,倒是极满意的样子,只是到底是满意田氏的态度还是那只被送上马车的小箱子,却不好说了。

之前于清瑶就从二嫂那里听到过叶家的情况:叶家已经死去的死太爷虽也曾是六品的京官,可是生前并没有什么积累,才离世不到三年,叶家里败落下来。偏又不肯坦然面对,只硬撑着维持表面的小康生活。

平日里,她那性子柔顺的二嫂也常是背着人往娘家捎些东西。在下人里还有顽劣的,偷偷笑话二房的太太搬空了自己的嫁妆就要搬侯府的东西回娘家了。这样的情形下,大概对白氏来说,为女儿报仇雪恨远不如来些实惠更重要吧?

送走了叶氏母女,于家人自然也是要商议的。原本这样的场合,于清瑶根本就近不得前,只是因为她今天一直陪着叶氏姐妹,所以才又被叫到了慈萱堂。

夜已经深了,远远的,传来更漏之声。该是一更天了,园中一片幽静,一弯月牙挂在空中,隐在云后,阴沉的天幕,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花木森森,在这样的夜色里全不见了白日里的妩媚,只是一片的暗沉。

不知是临近的哪一户人家,正在欢宴,夜风送来飘袅的丝竹之声,和着欢声笑语,让这静夜也添了几分暧昧之意。

于清瑶缓缓穿过园中的石径,前面游移的灯光渐渐远了,便停下来,却不曾返身再迎回来,只是定定地在远处侯着。挑高手中的“气死风”灯笼,雪儿低声抱怨着,又伸手扶着于清瑶:“小姐,你仔细脚下,莫要滑倒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只道:“放心,摔过了,便不会摔一次。”声音稍顿,她温言道:“只是辛苦雪儿你了。”她房里不是没有另外的丫鬟,可是一梦醒来,她就只信雪儿一个。无形之中,对雪儿倚仗太多,倒让她颇为辛苦。

“小姐说的什么话?我是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一等大丫鬟,难道不是该这样让小姐离不开的吗?”雪儿玩笑般说着,可声音里却也透出真的骄傲。

于清瑶弯眉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可脚步却没有走得更快。雪儿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催促。反常若是太夫人相唤,小姐总是去得匆忙,可也没见着有什么值得那么急的事情。

瞧着前方那闪烁的一点亮光似乎有些不耐地晃了晃,于清瑶却只是转开目光,仰头望向天边那弯月牙。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弯月牙呢?这样的让人觉得熟悉…”她低声呢喃着,在身后雪儿轻唤时,才回过神来,望着转过来的婆子淡淡一笑:“劳许妈妈费心了。”虽然声音还算客气,可眉宇间却再不见从前那份腼腆之意。

朦胧的灯光下,来接她的许婆子隐隐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道:“二小姐,老太太这会儿怕是等得急了。”

“是,妈妈说得是…”于清瑶淡淡应着,似乎是想走快些,可是才走了两步,就扶住雪儿一阵猛咳。

那许婆子耐着性子,看她咳得好似肺也要跳出来似的难受,倒也不好催促了。

好不容易缓了缓,于清瑶才哑着嗓子道:“许妈妈前面带路吧,我在后面走快些就是。”

许婆子想想,便应了一声,先往前面走去。雪儿扶着于清瑶,忍不住悄声问道:“小姐,你还有哪里难受啊?是不是今天陪着叶家的两位小姐,又着凉了?!”

看着那点灯光远了些,于清瑶才笑着摇了摇头。扶着雪儿慢慢跟了过去。如果她想得不错得话,这许婆子交了差事,一定会和身边的人报怨。只怕不用到明个早上,二小姐自大病后身子越来越弱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侯府了。在那之后,怕是与侯府相邻的几户权贵之家的下人间也会多多少少听到。病弱,怯懦,她这个安远侯府的庶出小姐,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名声了。而那个人,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病美人——女人装装娇弱是情趣,可要是整天咳个血,喝个药,闹得一身药味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美人呢!

虽然夜深了,可慈萱堂的院中却并不昏暗,廊下仍挑着银红色的宫纱八角灯,柔和的光线,映得在门外侍侯的小丫头也面带绯红,一团喜气。

眼角瞥过那灯,于清瑶垂下眼帘,在屋里有丫鬟笑着挑开正房的竹帘时,缓步而入。

才进得门,就听到有人在说:“二弟,你要节哀啊!我知你同弟妹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这样的事,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于清瑶眉心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过去。这会儿,田氏并没有坐在正房外面的厅里,厅上的椅上,只坐了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今天才遭了丧妻之痛的二哥于子怀。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正附和着说:“正是这个理,前些天,我还隐约听盈娘说过二嫂自生产之后就一直心情阴郁,想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她才…”这男人无论是说的话,还是脸上表情,都显得很随便,如果用粗鲁点的形容,就是是有些大大咧咧。就因为他一惯如此行事,于清瑶曾经以为这个三哥是个没半分心机的粗人。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这个名铁字重山的三哥。

至于,刚刚说过话,此刻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于铮的男人,正是现任安乐侯,名锋字千韧。做了近十年的侯爷,唯一的建树大概就是把亲妹子于清琼嫁入了恭成王府。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值得称道的事。

如果单看表面,于千韧是那种古板守礼,整日里把伦理道德挂在嘴边的君子。可现在于清瑶却只觉得讽刺。这样一副正经人的嘴脸,可暗地里却到底做了多少坏事?又有多少无法压抑的欲望,才能让他做出逼,奸弟媳,害出人命的勾当?!

压下心中激荡,于清瑶掩住胸口,小心地掩饰起那一丝怨愤。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有几人知晓,可是她很清楚,如果她一不小心说透了嘴或是让大哥看出些许端倪,那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叶白霜。

缓步上前,一一施礼,虽都是她的兄长,可于清瑶却不敢有半分失礼之处。此刻于子怀心事重重,只是看着她淡淡点了点头。而于千韧不知在想什么,根本连头都没有抬。只有于重山,笑着挥了挥手,“自家兄妹,何况总是那么多礼!娘她们在里屋,你自己进去就是。”

于清瑶低应一声,又施了一礼,才转过身去。只是她才走出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背脊一僵,于清瑶敏感地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虽然心中惊惧,却仍是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冲着向她走来的二哥施了一礼。

“清瑶,”看着于清瑶恭谨中却又些木然的神情,于子怀迟疑了下,却仍还是温言道:“今天,多谢你了。”

目光微闪,于清瑶知道他是谢之前在清槐院中的事,虽然刻意掩饰,神情仍是为之一黯。怔了怔,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礼,便转身往内室里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于子怀眼中现出一丝异色。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仿佛是在刻意回避着些什么,让他莫名地觉得她有什么事是在隐瞒他。

走入内室,屋里的讨论已经将近尾声。只听到沈盈盈在冷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所谓官宦之家!竟连一年的孝期都等不及,竟硬是要把闺女在热丧中嫁进来!知道的,是他们叶家不晓事,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于家不懂得规矩呢!”

田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仍然没有冲着沈盈盈发作,只淡淡道:“既然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就按着百天后迎娶新人做打算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不能闹大了!”说着话,她的目光便转向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孟慧娘。

恰在此时走进屋来,把田氏那一瞥收入眼中,于清瑶心里一凛,只觉身上发寒。就在她慌忙垂下眼帘时,为她打帘的锦葵已经笑着道:“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因着她这一句话,田氏便抬起头望了过来,原来眼中那一抹厉色刹那间已化为温和的笑容。

这个笑容,于清瑶太过熟悉了。从她记事起,每每看到她,田氏都会笑得这样温善,不只是对她,对二哥,还有她姨娘也是…可是,到最后姨娘被她卖了,而她也同样是为着那五百两银子就被随随便便许了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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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九章 木讷

心中千思百想,面上却仍是温婉又腼腆的笑容,全不显半分异样。掩饰起真正的情绪,是她这十五年唯一擅长的,只要她想,所有人就只会看到表面的她。

走过去,深深施礼,在田氏笑着拉她坐在罗汉床上时,于清瑶垂下头去,腼腆地笑着,眼角却瞥过神情冷淡的孟慧娘。

刚才田氏那一瞥,还有孟慧娘的那个反应,分明就是就是知道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就更得小心了。

“觉得眼睛可好些了?要是真因为我伤了眼,可就…”田氏的话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柔声道:“母亲快莫要如此说,女儿惭愧…如果女儿真是个中用的,又怎么会让母亲…”低下头去,她难过地低声哽咽,却只是说道:“之前女儿的眼睛就已无大碍了,劳大嫂还请了王太医过来,女儿心里就更觉得过意不去。”

田氏闻言一笑,心里却有了几分安心。如果这会儿于清瑶真的说得天花乱坠,又是表功又是献媚的话,她倒真要起疑。可眼前这个庶女,连句体贴的话都说得这样木讷无趣,想来之前替她挨的那一下,倒真是发自自然了。

想到这儿,田氏的笑容里倒多了几分真心,拍着于清瑶的手柔声道:“今日之事,原不该与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多说的,只是既然你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一整天都陪着叶家的姊妹二人,那少不得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我、我的意见?”于清瑶眨着眼,好似被惊到般,有些不失所措。

田氏看着她的样子,只温和地笑着:“我虽和叶家定下了要迎娶他家的女儿,可其实并未定下是哪个。虽然多半是要为你二哥娶叶家的三女,可那女孩儿的人品究竟如何,总是要好好看看的…”

想知道叶吟霜的人品如何,怕不是因为二哥,而是不想娶进一个性子倔的与她作对吧?!

于清瑶在心里想着,脸上却绽出笑容,偏着头笑道:“叶家三姑娘是个性子温婉的,说起话来,又动听又讨人喜欢。比起女儿来,不知强了多少倍…”说到这儿,她垂下头去,显出些羞愧之色。顿了下,又道:“就是二姐姐,也是极好的人,性子恬静,倒是与女儿颇为相似。啊,对了,我们今日在园中还碰见了五哥…”声音一顿,她忽然掩住嘴,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般,只垂下头去笑着,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这笑,未免有些牵强,看在田氏眼中又如何不知有异。目光微闪,田氏却没有追问,只是笑问:“这么说,你竟是觉得个个都好了。”

于清瑶浅笑着,只是点头,直看得一旁的沈盈盈生出无力之感。“娘,您要是问咱们二姑娘,她可不是说什么都好吗?我说清瑶,你这眼光,可真是得好好练练才行。那叶家三姑娘,能说会道是真,可性子温婉,那就…”

沈盈盈的话才说到一半,田氏就忽然一声轻咳。于清瑶忙站起身来,似乎想去拿罗汉床上的小案上放着的茶盏。只是,却到底慢了一步,在旁侍侯着的锦葵已经笑着送上一只碧玉小盏,于清瑶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动作也有些发僵。对面的沈盈盈便暗自摇头,心道自己这个小姑到底是不机灵的。

“老太太,那茶想是冷了,您还是尝尝这新鲜的雪梨汤吧!”锦葵却根本不曾看过于清瑶,只是笑着:“春天容易上火,正好喝这个驱臊润肺,去痰止咳。”

田氏闻言便笑了起来:“还是你这丫头贴心,我这屋里怎么少得了你呢?”

锦葵一笑,脆声道:“老太太这么夸我,奴婢心里是受用了,可只怕回了自己屋里,姐妹几个要恼了我…”

她这边才一说,正指挥着小丫鬟一一上雪梨汁的那个大丫鬟就回过头来,眨着眼,一张圆脸上两个酒涡笑得格外甜美:“可不是!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偏心的,总是喜欢锦葵多过我们几个。老太太,您可不能这样,咱们几个姐妹都是您一手调教的,您可得一样疼才是…”

知道这叫锦绣的丫鬟和锦葵一起说笑,不过是给老太太逗趣,解解气闷,一屋子的人便都陪着笑起来。

田氏也是笑着骂道:“我就是太宠你们几个丫头,才会这么没大没小地说些混话!”

这话听着不过是在与丫鬟们说笑,可坐在一旁的孟慧娘眼角却不自觉地抽动了下,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可一直偷眼瞧着的于清瑶却还是看在眼中。

笑着谢过捧着雪梨汤递到她手上的丫鬟,于清瑶便垂下头,默默地看着手上那只青白釉瓷盏。

这套瓷盏是出自湖田窑,观之青素淡雅,莹光如润,虽然比不上田氏用的碧玉盏,也是上品了。这样的青色,更衬得盏中加了红枣、枸杞而成琥珀色的雪梨汤色若晚霞,间或有浮着几片银耳的,就更显诱人。

她这头持着瓷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雪梨汤,那头田氏婆媳也没了声息,只有锦葵和锦绣间或说两句笑话,逗得田氏发出一两声笑声。于清瑶一盏雪梨汤还没喝完,田氏已经笑着转过头来,淡淡道:“清瑶,今日你也累了,回去了就早些歇着。”

闻声而知雅意,于清瑶自然知道接下来的事,大概是不准备让她这个庶女听到的。忙放下还没喝完的雪梨汤,施了一礼,便恭谨地退了出去。

出了内室,又在厅里向三位哥哥告别,这才缓步走出正房。虽已夜深,可因着主子们还在议事,门前里便还有小丫鬟侍候着。锦葵送出门来,吩咐一声:“二小姐要回去了,仔细送着”,便笑着向于清瑶福了一下:“二小姐,夜里黑了,路上慢些走。”

于清瑶笑着点头,不敢托大,只笑着让锦葵去忙。原本,她还等着有哪个婆子过来相送的,可站了一会儿,那守在门前的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的,却始终没唤人过来。于清瑶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雪儿却忍不住嘀咕:“又是这样…小姐,咱们自己回去吧!”

于清瑶笑笑,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只带着雪儿自己回去,反倒平声道:“许是母亲院里的事忙,竟没人能抽得出身吧!雪儿,你去叫一下锦葵,看看她可能再找个闲着的人吧!”

她的声音并不高,说话的声调也并不带半分生气之意,可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却都现出惧意,其中一个更慌忙道:“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立刻就去叫个妈妈来送二小姐回去…”

正说话间,竹帘“哗”地一声掀开,却是锦葵自房里走出来。抬眼瞧见长身而立的于清瑶,她先是一怔,便明白过来。立刻冷眼瞥向那两个小丫鬟,被她一瞪,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返身就去叫人。

锦葵收回目光,却只作根本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笑着同于清瑶打招呼,又吩咐留下的那个小丫鬟,“去请田妈妈过来一下。”

那小丫鬟不敢怠慢,虽然脸上隐有惧意,却还是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于清瑶搭下眼皮,脸上仍是浅笑盈盈,可心里却暗自盘算。

这田妈妈原本是田氏的贴身婢女,随田氏进了于府后就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于大成。如今,于大成却已是府中大总管,而田妈妈也兼着内宅的管事,只是说是管事,其实是半奴半客的,从来都只听从田氏一人吩咐,其他人根本就指使不动。虽是心腹,可是这会儿突然叫田妈妈过来,那是…

她还没想明白,那小丫鬟已经拉着许妈妈过来。瞥见锦葵,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情愿的许妈妈立刻露出笑脸,陪着笑上前福了一下:“锦葵姑娘好,老身要是知道姑娘也在这儿,就赶快几步了。别说是听姑娘吩咐,就是见着锦葵姑娘的笑,我这老婆子也觉得打心里往外的高兴…”

这马屁拍得响,连雪儿都在一旁撇嘴,觉得肉麻。可锦葵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淡淡道:“妈妈,路上黑,你可仔细照应着二小姐…”

热脸贴了冷屁股,许妈妈却不敢说什么小话,只是恭声应了,便挑着灯笼引于清瑶主仆二人出去。走出院门,于清瑶悄悄回眸,只见锦葵仍站在门前,似乎是和那小丫鬟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清楚,可那小丫鬟听了她的话,便立刻返身往院后耳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