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传来一声咆哮。“大半夜不睡嚎什么!吵死人了!”

不信仰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无语凝噎,站在墙角下观望了一阵,悲伤地发现自己比一只鸡还不如,连堵墙都翻不过去,自尊心顿时受挫。

我压低了声音吼道:“对面的,把我的鸡扔过来。”

不闻鸡叫声,唯闻男叹息。

“你该管管凤凤。”

这声音是闻人非的。

我捏着嗓子说:“谁让你像公鸡那样魅力无穷,让我家凤凤对你情有独钟。”

那边又沉默了。

我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这么得罪他,他肯定是不会把凤凤还过来了。我……大不了我爬墙过去!

我扒住旁边一棵树,低喝一声,一鼓作气爬到树杈上,然后伸长手臂去够那堵墙,好不容易左手够到了,又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右手也扒上,如此这般,两只手挂在墙上,两条腿盘在树枝上。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从前方跃起,吓得我尖叫一声,撒开了手,松开了腿,人竖直下落,眼看就要着地,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腰带,将我拦腰抱住,免去我的灭顶之灾。

“你这是做什么?”闻人非声音低沉。

我惊魂未定,喘着气说:“谢……谢……你能不能把我放正了……”

我这样倒立着看他的脚,血液往脸部汹涌,很是煎熬。

他手在我后腰上转了一下,把我摆正了,脚踏实地,我终于有了底气。

闻人非默然扫了我一眼,然后别过眼,把凤凤塞我怀里。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都是因为刚才他拉我的腰带,害我前襟都松开了。

我拉了拉前襟,干咳两声,说:“谢谢,你可以走了。”

他二话不说就要离开,我又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口,他低下头来,扫了一眼我的手,又抬眼看我,用眼神询问。

我说:“你干嘛大半夜吹那么蛋疼的调调?”

他抿了下唇,眉心微皱了一下。“与你无关。”

“当然是与我无关。”我嘿笑了一声,“与我有关就是我蛋疼了。总不能我是你的私生女吧?”

他深呼吸一口气,轻而坚决地掰开我的手,然后纵身翻过墙去。

切,会轻功了不起啊。我们家凤凤也会。

好吧,我不如鸡,他也就和鸡差不多。

如此一想,吾心甚慰……

对闻人非这个人,我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这个人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我是说,一滴油水也捞不到。

按理说他是蜀都的摄政王,刘阿斗都得听他的,他才是蜀都第一人,但是这个人吃穿用度也没比我们好多少。有时候我劝导刘阿斗学好,他也欣慰地对我表示赞赏,但从来都是口头赞扬,不见实惠。

刘阿斗就不一样了,对我可就慷慨,我要什么他给什么,按照我母亲的择婿标准,阿斗简直是最符合的。他那张脸跟太后是比较像的,瘦下来估计也是瓜子脸桃花眼的俊秀少年,仪表堂堂,论有钱有势,蜀都什么都是他的,论脾气好,没人比他更好了。

如此这般一想,我看刘阿斗的眼神都有点调整不过来了,隐隐约约像看到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龟婿……

可惜,就是年纪比我小,还比我傻。本来比我聪明的人也不多,但比我傻那么多的,也真是不好找。

我看刘阿斗就仿佛看天上地下仅有一只的稀世珍宝。

“笑笑……”刘阿斗忧郁地望着窗外,事实证明,胖子还真不太适合忧郁的表情,他一忧郁,我就想笑。“我们出宫去玩好不好?”

我掩面道:“哎呀,陛下你要出宫就自己偷溜出去,别让我知道就好了。”

他回过头来,扯着我的袖子,可怜兮兮看着我:“笑笑,你陪我出去,不然我会走丢的。”

说他不傻吧,真傻,出宫都会走丢。

说他傻吧,也算聪明,知道会走丢,所以拉上我,知道我心软,所以还用那种泪汪汪的眼神让我屈服,而且还半是威胁——他要丢了,我也得丢脑袋了。

但他还是傻。

“陛下,既然这样您就更不能出宫了,微臣会看紧陛下的。”刚被罚了三个月薪俸,可不能再出错了,否则下次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刘阿斗很受伤地缩回手,蜷起膝盖,尖下巴搁在膝盖上,垂下眸子哀怨地闷哼一声,长长的睫毛扇了扇。“闷得难受……”

看得我心肝儿麻痒麻痒的想蹂躏他一番。他说得倒是真的,自从搬来蜀都,他就没几次出过宫门,唯一一次偷溜出宫是半年前我带他出去的,结果是太后要打我板子,他死死抱着我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要阉掉他的小弟弟似的,于是太后无奈了,改成闭门思过半个月,罚俸半年……这么一算,刚好一到期,她就又给我加了三个月!掀桌!那个死老太婆!想让我给他们刘家白干活吗!

还是刘阿斗好,私底下塞了不少好东西给我,没白疼他……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说:“陛下,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这句话搁半年前说他还信,出去了一回他食髓知味了,有了独立意识,不再轻易被我忽悠了,我说外面如何不好,他都坚持一个好字。

外面通报说赵昀之子赵拓求见,刘阿斗眼睛一亮,瞬间变脸,摆脱忧郁状态,从席子上蹦了起来说:“快请快请!”

赵拓手持他夏暖冬凉的扇子一路款款而来,好不风骚。

“陛下……”他假模假样地朝刘阿斗行礼,眼角余光朝我一瞥,我撇撇嘴,眼观鼻鼻观心,懒得理他。

刘阿斗见了他跟见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说着“免礼免礼”就上前扶他。

“赵拓,你今天又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了吗?”

我无力扶额,奸佞小人侍君侧,我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赵拓对阿斗露出慈祥友爱的笑容,像诱拐有钱人家少爷的混混那样,说:“陛下,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刘阿斗用力点头。

赵拓又说:“那陛下应该去民间体察民情。”

好虚伪好无耻好阴险啊!

刘阿斗连连点头说:“甚是甚是!父皇也说要体察民情才知道民间疾苦,爱惜百姓。”

“所以陛下不如随臣出宫?”

我上前两步扯住赵拓的袖子,咬牙切齿:“你好大胆子,竟敢诱拐陛下。”

赵拓笑得很是淫贱,“陛下已然十三有余,自能分辨是非对错,小笑笑你这么说是想说陛下是昏君吗?”

这句话要让其他主公听了,估计是脸色一沉,拂袖冷哼道:“司马笑,你觉得寡人是昏君?”

然后我要瑟瑟发抖跪下求饶说:“微臣绝无此意!”

但是刘阿斗却是委屈地低下头,对手指,眨了眨眼睛,自下而上抬起眼来看我,弱弱道:“笑笑……你觉得我是昏君吗……”

我觉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

“微臣……绝无此意!”

他粲然一笑:“那我们走吧!”

我扶墙哀叹:“你们去吧,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这情景,感觉就像赵拓要带刘阿斗远走高飞似的……

刘阿斗说:“笑笑,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无语望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赵拓贱兮兮地怂恿他:“陛下,你命令她。”

刘阿斗被怂恿了,说:“笑笑,我命令你。”

我商量着跟赵拓说:“赵白脸,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赵拓笑眯眯地回答我:“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小笑笑,你就从了陛下吧……”

我愤然把笔往发冠上一插,怒道:“早晚让闻人非把你剐了!”

赵拓毫无压力的说:“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微臣先死

混蛋赵拓不是人!

果然从来纨绔少伟男,这些官二代就没几个好玩意,怂恿皇帝花天酒地,什么东西嘛!

赵拓带我出来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他和刘阿斗在前面一路游玩,刘阿斗看到什么喜欢什么,喜欢什么买什么,买什么我提什么。

我咬牙说:“赵白脸,你就不能帮我提个包裹什么的吗?”

赵拓弱不禁风地说:“我要牵着陛下的手以防他走丢,你觉得你手中的东西比较重,还是我手中的东西比较重?”

刘阿斗这回说了句人话:“赵拓,你不能这么比,我不是东西。”

“对。”我附和,“你们都不是东西。”

刘阿斗说:“笑笑,我帮你拿吧。”

我受宠若惊,不胜惶恐。

他拿了一个纸包,拆开来递了一个肉包给赵拓,说:“吃吗?”

于是他们一人一个肉包走了……

我是一个史官,但我不只是一个史官。大内总管、大内侍卫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我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一个人哈哈哈哈嘤嘤嘤嘤……

好不容易,他们两位大爷走累了,上了茶馆歇息,我这才能歇一口气。

但事实上,茶馆乃天下是非之地,茶馆走多了,总会出事的。

我一般不怎么上这种地方,但赵拓那种自命风流的人显然是此间常客,一路上来熟人无数,见面纷纷打招呼。

“诶,这是你弟弟啊?”这是说刘阿斗的。

“诶,你又换了个小厮啊?”这除了说我没别人了。

直到我们上了二楼雅座,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才算安生。

我猛灌茶水,狂吃点心,越想越觉得命苦,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刘阿斗津津有味地看着四周,一边喝茶一边听曲一边听评书,说的正是三英战吕不韦的故事,听着有点穿越。

“诶,这不是司马笑吗?”

总算,有一个人认识我了。

我无力地抬眼瞄了一下,被晒得头晕脑胀,一时没认出是谁。

“司马笑,听说你要嫁了。”那人呵呵一笑,往旁边扫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绵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你要嫁的是赵拓啊!”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急忙澄清:“不是不是,我只是……”不能暴露陛下行踪。这家伙我认出来了,貌似是我家对面的王管家的表侄子的邻居——为什么他都知道我要嫁了?

赵拓合起折扇,对来人抱拳一笑:“未请教大名?”

“路人,路人。”路人还要名作什么,我对路人瞪了一眼,“滚你的,我和赵拓是奉命出来办公。”

“哦……”他意味深长地又哦了一声,扫了一眼杂七杂八的杂货,笑着说,“奉命出来游山玩水逛大街?”

赵拓笑而不语,也不澄清。

刘阿斗默默饮茶观望,这么白白胖胖一坨,竟然就这么被路人兄给忽略了……

路人兄一副“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的淫贱表情,然后说:“我会保密的。”最后潇洒离去。

我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刘阿斗这时方才开口问道:“笑笑,你要嫁人了吗?”

我很怀疑他懂不懂得什么叫嫁人。“没,他乱说的。”

刘阿斗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就好。嫁人都会去很远的地方,那我以后就见不到笑笑了。”

我鼻酸眼热,道:“我一辈子服侍陛下。”

赵拓嗤笑一声,我抬眼怒瞪他。

刘阿斗说:“不用一辈子。我们刘家的人都不长命,你服侍我个十几年也就差不多了。”

我听得愣了一下,赵拓也侧眼看他,他浑然未觉地饮茶,看似专注地听着评书。

他这么说其实有道理也不算有道理,刘家这几代人都是死于非命,因为外戚宦官乱政,后来刘背又过劳死,死的时候四五十岁,算是很长命的一个了。

刘阿斗这样吃好喝好,估计没活个一百岁都对不起养他的民脂民膏。

不过他用这么淡然泰然的态度说出这么虐心的话,我一时之间还真是不太承受得住啊……

赵拓清咳两声,道:“陛下还想去哪里体察民情?”

刘阿斗说:“听说有座百乐宫……”

“没有!”我打断他,咬牙切齿,“陛下哪里听来的?”

为什么陈国历代皇帝不论男女都喜欢逛窑子!刘阿斗你已经够傻了不能再学坏了!

刘阿斗眨了下眼睛看我,“听侍卫们说,那里是人间极乐。”

我叹了口气,说:“陛下,那种地方,害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哪里是人间极乐。一个好皇帝是不能去那种地方的。”

赵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得地附和我:“陛下,那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让太后知道我和赵拓带着小皇帝逛青楼,那我的嫁妆就会变成我的遗产了,希望我去之后,母亲会善待凤凤,凤凤枕在闻人非膝上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我……

“那就不去了。”

看紧凤凤!不能让闻人非抢了去!

“陛下英明。”赵拓也松了口气,为免节外生枝,赵拓说,“陛下,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刘阿斗恋恋不舍,赵拓又说:“改天再出来。”

刘阿斗这才开心了。

难得他们迷途知返,但是有时候屠刀放下得太晚,回头无岸,只有悬崖了。

回到宫里,一丝声音也没有,一个宫人也没看到。

赵拓只送我们到宫门口,我带着刘阿斗回到寝宫,一进门,就看到太后那张美艳中带着一丝阴狠的脸。

“司马笑!”

我扑通一声跪下。

“你好大胆子!竟敢带陛下出宫!”

虽然求饶没什么用,但除了求饶我什么也做不成了。哪个天杀的通风报信,不是说今天太后去万佛寺吗!

“母后,是儿臣命令笑笑带儿臣出宫的。”刘阿斗也跪了下来,泪眼汪汪地说,“母后别责罚笑笑。”

唉……他也算仗义了,可是马后炮有个屁用啊,我还不是要受罚。

“陛下,你是九五之尊,是蜀国唯一的希望,怎么这么不知自爱。一个护卫都没有带就这么出去,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母后,蜀都太平,不会有事的。”刘阿斗说。

“万一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太后一拍桌子,我心猛地颤了一下,“上一次就说了下不为例,你们是当哀家开玩笑吗!”

“母后!”刘阿斗急了。

“将司马笑拖出去!打五十棍!”

我靠!五十棍!这是要打残我了!

刘阿斗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了,转过身就扑到我身上,几个宫人要拉开他又怕伤了他,犹犹豫豫地徘徊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