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呃……咳咳咳!”茗扶着洞壁大口喘气,全身软绵绵的,若不是根须一直提着她,她连漂浮的力气都没有。歇了老半天,才勉强抬起头,只见这是一个宽约半丈的笔直的洞穴,往上十丈,小小的洞口外,阳光耀眼。

  茗傻唿唿地笑了。她放心地沉沉睡去,睡梦之中隐约还听见崇破口大骂:“这他妈的什么破地方,石头里都是水!真是不叫花活了!喂,你在干什么……你居然在那里睡觉?真他妈有种!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

  “喂,好了,起来了!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你再不起来,我可要死翘翘了!”

  茗睁开眼睛,只见崇盘踞在一块岩石上,根须铺满了数丈方圆的地方。一只黄羊落入其中,被根须们重重缠绕,再难脱身,正在那里惨叫。崇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抱怨道:“妈的,好骚臭的羊!所以论起味道,还是人最正宗。”

  茗伸个懒腰,慢慢坐起来。崇见她起身,大喜过望,叫道:“啊,你醒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听说越是贱人命越长,果不其然!”

  茗笑道:“你还真见多识广。”她见幕的衣裳丢在一边,试着穿上。虽然被她撕破了一些,倒无大碍。崇在旁边见她穿衣,心中莫名其妙有些遗憾,但随即想:“见鬼,我是花呀!真……真是不知所谓!”

  茗走到那眼洞口,往下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听到水声,看来水离洞口还有很高的一段距离。这片山林她从未到过,也辨认不出周围有熟悉的山头,只是隐隐觉得应该是在卜月潭那面绝壁之后。

  她转身对崇道:“你可真的很厉害,居然能钻出那么大一个洞,把我救出来。”崇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哈哈,我是谁呀?你还想得出什么褒奖之词,可劲的夸我吧!我没啥心眼,听听只当一乐。”其实那上面本就有个洞,只是被石头挡住,再说没有茗的血它也根本不可能撼动巨石。不过这些事跟这贱女人说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茗的谢意。

  茗抬头望天,皱起了眉头:“糟糕,太阳已经西沉了呢。”

  “是啊是啊!快,快!”崇忙催她道:“快过来,女人,我们时间不多!”

  茗走近它,问道:“时间不多,你要做什么?”

  崇丢开血已经被吸得差不多了的羊,抬起身凑近了茗,用根根须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瞧,看见那块血晶石了?”茗不客气地扯着它的花瓣仔细看,崇虽被扯得生痛,但是性命悠关,只有强行忍下。

  茗道:“血晶石?哪有什么石头。只看见你眼睛下有块难看的红斑。”

  “就是它就是它!”崇高兴地叫了两声,随即又沉下脸:“难看的红斑?那可是我的身家性命!”

  “怎么样呢?”

  “你……你……”崇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你可以把它弄出来吗?”

  茗的手指往下一戳,崇浑身剧震,闪电般往后退开,根须乱抽,挨了一刀般尖叫道:“轻、轻点!我他妈还没说完!”

  “不是叫我弄出来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崇泪流满面地说,“我想说……轻点!”

  茗扯过它,轻轻地说:“让我瞧瞧……”但是崇拼命闭着眼,叫道:“不!不!你这个臭女人一点轻重都不知道!”茗笑着说:“你的眼睛可比嘴大多了,但我怎么觉得你只长了张嘴?所以为人处世,要学会慎言才行。”

  崇顿时火冒三丈,瞪圆了眼刚要反驳,突然眼下一痛,茗用小指的指甲闪电般将血晶石挑了出来,道:“好了。”

  虽然不怎么疼痛,崇却像被抽了筋一般瘫软下去,覆盖周围的根须也纷纷收回。茗把它捧在手中,问道:“怎么了?”

  “哎呀……好难受……真他妈的……不过总算……总算跟那个贱人撇清干系了……”

  “你……”茗迟疑地说:“你解除了和幕的血盟?”

  “是啊……真痛快……我……我讨厌她,我讨厌……你知道的……好了,现在我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哪怕……咳咳……天就快黑下来,我可能真要死个痛快了。”

  茗哑然失笑道:“你又不是人,装什么咳嗽。我听说花魅只有与人结下血盟,才能在人世生活。你解除了与幕的,是不是打算与我结血盟?傻瓜,直接说就行了,装什么可怜呢。”

  崇恼羞成怒,叫道:“是啊!怎么样?我不吸人血就活不了了,今天你可跑不掉!”说着一口咬在茗手上。谁知茗抓住它的花瓣,把它扯起老高。崇哭叫道:“啊!痛死我了!你这个可恶的贱人,让我死都不痛快!”

  茗咬破中指,将血抹在它的眼下,那滴血迅速收敛,慢慢凝结成一颗血晶石。崇还在吼叫,茗道:“怎么,不想的话我就收回来了。”崇所剩的根须们一起捂住脸,忍着痛把血晶石塞进去,叫道:“谁……谁他妈不想要了?不要白不要!喝你的血至少有一个好处,以后都不用那么怕水了!”

  茗笑着把它放在肩头,拍着手道:“好了!血盟已成,你是我的花儿了。从今以后,我与你血肉与共,你不得再吸任何别的血了,明白吗?”崇翻着白眼,说道:“谁是你的花儿……这话真难听!你要是对我不起,我可不会奉陪!喂,你还在傻笑,我可是很严肃的!”

  茗不理它胡说八道,自己辨认方向,寻找道路,向山下走去。她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哦?”

  “这几年来,妹妹与我朝夕相处,并无任何机会与时间离开此地,怎么会与你结血盟,还能得到禁忌之水那样的东西?”

  “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上来。实际上,我在一只铜盒里已经沉睡了三十年之久呢。之前的主人……”说到这里,崇禁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太久远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嘿!瞒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崇恼火地说:“我脑子小,装不下那么多事!我只想提醒你,你要面对的,可远不止你妹妹一个人!”

  茗点头道:“这我知道。也许比想象中的还可怕。他们怂恿幕取得我的身份,一定是想骗她入潭,找寻什么东西……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我们……需要很强的帮手才行呢。”崇咕哝着。茗拍拍他道:“那当然!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崇累了一天,解除血盟又耗费了大量精力,此刻确已倦得嘴都歪了。它含煳地说:“我……我他妈要睡上几天了……喂,我睡着的时候,你可……可千万别死翘翘,否则我可……”打了哈欠,慢慢闭上了眼。它的身体迅速淡去,化做一小片粉色的花瓣贴在茗的左边肩头,旁人看去,还以为是她身上的一片文身。

  这天晚上,风吹得很大,巫劫等人逆着一条山涧跋涉。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天上云层很厚,四野漆黑一片。巫镜向他的奴隶们许诺,找到出路者必有重赏。众奴隶群情激昂,奋勇争先,直到有个冲动的家伙一脚踏空,摔死在山涧里,大家才彻底放弃了摸黑寻路的打算。

  虎贲侍卫寻到一处山洞,众人安身其间。巫镜爬了一整天,又累又怒,仍然滥饮,两口黄汤下肚,愤愤地讥评时事。巫劫由着他去,自在旁边投箸占卜。他摸着排了一会儿,说道:“可能会遇到一人。是凶非吉……”

  “哧。”巫镜踢开锤腿的奴隶,走到他身后瞧了两眼,道:“女人!极阴而反,大吉之兆!”

  “你是如何知道的?”

  “劫兄!”巫镜面红耳涨地傻笑道:“你之不善占卜,在昆仑山也算小有名气了。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混上预备长老的,哈哈,哈哈!”

  虎贲侍卫们同时按剑长身而起,对他怒目而视,巫镜毫不客气地对视回去。巫劫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罢,留两人在外看守,其余都早些休息。”虎贲侍卫们不敢多言,躬身行礼而去。奴隶们也俱都退下。

  四周万籁俱寂,只间或丁冬一声,洞穴的深处隐隐有滴水声传来。巫镜就着火烤了一阵子,慢吞吞地说:“老劫。老劫呀……”

  “我还年轻。”巫劫本已要瞌睡,闻言挺直了腰,正色道。

  “咳,终归比我老。关键是你心老了,摆起一幅老脸,古井不波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巫劫嘴唇动动,却发不出声。他的心骤然剧跳,依稀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劫……你的心……真的老了……”

  “比如我吧。我把你当作朋友,有什么说什么。”巫镜丢了两块柴到火堆里,掰着指头数:“喝酒,玩乐,女人……女人没有,我不是滥交之人。当然,我承认说的话没啥意思,可那是另一回事。你却真不够朋友,像个葫芦闷声不响,一步步把我拉进套里。”

  巫劫仍不言声,但是脸上渐渐挂不住,脑袋歪到一边。

  “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是九头狮鹰的怨念带你到此地的?怨恨再深,可它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封印具之中,还怎么可能给你指点迷津?你以为我真的傻,觉得你跟我一样,对那卜月潭毫不知情,因而好奇之心无可抑制?做人要讲良心的,老劫!我不拆穿你,你就好意思一直瞒下去?”

  巫劫为难地搔了搔脑袋:“镜,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老劫,你这可不地道啊。咱们是伙伴!你我都知道,鲆岛那些家伙是好惹的吗?我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颐养天年,哪里不好?现下可是提着脑袋跟你干呀,你却什么都……唉,寒心呐!真的,让天下大义之士心窝子里寒呀。”巫镜戳了戳自己的心窝,灌口老酒,两只眼睛灯笼一样亮幽幽地盯着巫劫。

  巫劫沉吟片刻,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来此地,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寻找卜月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绿萝递给巫镜:“你自己看看吧。”

  巫镜瞧那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君可行至泸国,就近寻卜月潭者,诸事后叙。”

  “这是谁写的?诸事后叙是什么意思?”

  巫劫飞快收回,道:“看来你还不太习惯八隅城君的文笔。他就喜欢这样,越是轻描淡写的事,往往越是重要。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太过骇人听闻,说出来又怕你不肯相信。”

  “你不说,我怎么信?你这叫以己度人,非君子也!”

  “好吧,我说。”巫劫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半年之前,楚国境内我族修建的听风阁秘密送了两份消息给昊。其一是报告观察到不同寻常的云中族星槎动向,据说半个月之内,就有多达十三次出没的记录。楚境偏远,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后来一艘传令星槎遇上风暴坠毁,恰被我族人寻获,搜检出发回北冥琨称的密报,里面就提到了‘卜月潭’这个名字。第二份则是转交一名妖族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在此处发现了混沌的迹象,希望我族能留意一下。”

  “妖族?”

  “是的。奇怪吧,妖族竟会主动将与混沌有关的事告之我族,而且还是以秘密的方式,似乎远在汨罗的五老会并不知情。”

  “是谁?”

  “他的身份亦不清楚。缙山之事后,八隅司在各地所建听风阁均缩减了规模,隐藏起来,但那人连续三天在楚国听风阁一个隐秘的房间的墙上留下警示之语,竟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进去的。最后一天清晨,埋伏在四周的人瞧见屋檐上的露水有变,放出禁制,被一层巨大的水盾顶回来,才知道是妖族人所为。”

  巫镜听到水盾,脑海里突然闪过缙山冰湖上出现的那面无比庞大的水盾,剧烈的撞击,那水盾上泛起涟漪,却绝无损坏……他怔怔地出了回神,巫劫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着,他接连几句都没听进去。

  “……那个时候我刚离开昆仑山,准备前往东海之滨寻找鲆岛的踪迹,昊命人将此事转述于我,建议我到此处看一下。后来我到了楚国,听听风阁的人说起你,于是决意来寻你。镜,我想要还你尊严之心,天地可鉴。你呀,还说过什么隐居生活,招摇得满天下都知道,早在听风阁监视之内,只不过昊与我一样,对你尚有愧疚,才放你一马的。”

  巫镜恼怒道:“哼,尚有愧疚……我在缙山流血流汗,到头来却替人扛罪,你们若还没有一丝愧疚,还配做人吗?可是你这么说我越发不明白了,难道云中族和鲆岛的人竟在打那个卜月潭的主意?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巫劫斟词酌句地说:“我说过它的历史可能远超过你的想象,就在昨晚,我接到了昊送来的信,这两个月他彻查了史官厅里的文案,发现卜月潭竟然是四千三百年前,由黄帝命人督造。”

  “什么?”

  巫劫又自怀里掏信函,巫镜打着哈欠道:“老劫,你怎么像女人一样磨磨蹭蹭?你不嫌麻烦,我还看着累呢。”

  巫劫展开一卷羊皮,那上面用丝线密密缝着几行小字,巫镜凑近了才看清楚,写的是:“记:长老励与帝会,帝命弃姬者铸潭以镇。后旬,盟于汨罗,乃定。岁旦卜月而祭之。”

  巫镜忍不住夺过来,一遍遍仔细地看,半响方咕哝道:“就这么两句?太也简略了点吧,既不知道潭在哪里,又不明白为什么镇……连镇谁都不写。史宫们真是惜笔如金啊。”

  “我倒觉得……”巫劫想要收回羊皮卷起,巫镜东躲西藏,就是不给他,“这是史官故意忽略。也许是个禁忌,就象顷宫之事一样,记载得语焉不详。如果……”

  话未说完,忽听洞外有虎贲侍卫喝道:“什么人?”随即响起数声拔剑之声。两人同时一凛,巫劫低声道:“出去瞧瞧。”巫镜忙将羊皮丢给他。

  却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小女子孤身行走,不想迷失了道路,见到有火光,就走来了。山林深峻,风急露重,素有虎狼出没,还望能容小女子暂留一晚。”

  巫镜本已快步走向洞口,闻言一顿,低声道:“好得体之语。我在此居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如此从容。是否……”

  巫劫点点头。巫镜手掌上绿光闪现,画出一道符文。他捏紧拳头,走到洞口,只见数名虎贲侍卫高举火把,围着一名女子。巫镜只瞧了她一眼,顿时胸中乱跳,慌乱中连符文都由它散了去,心道:“荒野山林间,竟有如此……如此……见鬼,竟找不到词形容她的美貌,果然……逆常而谬,大凶之兆!”

  天黑得像锅底。雨仍然很大,冰冷刺骨,连古老的松林都有些吃不住劲,摇头晃脑,发出暗哑的告饶声。因为还是冬天,草蔓枯干,豆大的雨点直接击打裸露的土地,泥水横流。卜月潭边那锥形山丘的外体上,覆盖千年的尘土大片大片被水冲刷下来,其中大部分顺着精心构造的一条条隐渠流向后面一处地沟,然后从那里排到峭壁下的一条暗河中。但是锥形山丘表面已经塌陷了不少,所以仍有许多股水汇集在一起,在那洞口前形成一片瀑布。泥水汹涌地灌入洞内,迫使里面打开封闭通道的工作停顿下来。

  一名侍从浑身泥水地从洞里钻出来,挤过聚集在洞口搬运的人群,向冒雨站在洞外指挥的大祭巫大声道:“积水已经漫过头顶了!”

  “向里面透进去了吗?”大祭巫紧紧皱着眉头。

  “看不清楚,水太浑浊了!没有办法,水流湍急,在里面根本立不住脚!”

  大祭巫叹口气,沉吟片刻,说道:“先让里面的人撤出来吧。命人继续在洞口加固,不能再继续让渗进洞去。如果明天仍然下雨的话……”他说不下去,手一挥,那侍从领命,转身大声吆喝,命令手下扛着土包封锁洞口。

  大祭巫的副手宁齐道:“要不……这个月的祭祀暂停?”

  “不行!一旦停止,恐怕就无法收拾了!”

  “是。属下想,是否……应该求助于汨罗?毕竟此事非比寻常,五老会不会坐视不理。”

  大祭巫看着数十个火把在洞口前不停移动,风雨如梭,那些本该耀眼的火焰模煳得像一朵朵鬼火般,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来安排吧。”

  “茗呢?”他踏着漫过脚背的积水往回走时问。宁齐躬身道;“适才属下已经问候过,茗大人看来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早早就睡了。”

  “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她即将面对的是……唉,很艰难呢。对她的保护一定要再加强,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是。”

  他们一面商讨着,一面走入灯火晦暗的营地,谁也没有发现他们谈论的人,此刻就匍匐在锥形岩石顶端。说是锥形,其实数千年风雨侵蚀,顶端已经被磨成了一块三丈方圆的平地。幕一瞬不瞬地监视着下方的动静,虽然火光很弱,但是暗中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悲喜不辨。从洗去“源”纹开始,郁不停地将寒冷输入她体内,这个身体已经愈来愈喜爱黑暗、寒冷和潮湿,就像此刻,冰冷的雨浸入衣服,她却感到格外兴奋、舒坦。她偷偷瞧了一眼身后的郁,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郁就那样静静地闭目端坐,她的身后隐隐有一片淡淡的雾气。可是幕分明看见那是无数缕细细的水线自她身体发散开去,伸入空中……而雨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倾泄下来。这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为何她如此强大,却仍费尽周折要让自己入潭?她曾经说是因为卜月潭周围遍布禁制的原因,可是现下,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潭顶释放自己的力量,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顾忌……难道……幕的念头跳跃不停……难道她惧怕的其实是潭水本身?

  卜月潭水有什么可怕的?

  忽听郁冷冷地说:“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看见大祭巫已经离开了,但下面还有二十几人在封堵洞口。今晚恐怕……不好混进去了。”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

  “也许能躲过洞外的人,但……我瞧见有几人进了洞。洞里狭窄,到处都是石笋,有些地方连两人并排行走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那么,杀了他们,就没有阻碍了。”

  “等、等等!”幕一下站起身:“为何要杀他们?不是说悄悄潜入吗?杀了人的话,大祭巫可就发现了!”

  “嘿嘿,瞧你吓的。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你族人的。”郁站起身,那些纷飞的雨线瞬间消失,但是雨却并没有停,只是略小了些。她走到边上向下张望,拍着幕绷紧了的背道:“我自有办法潜入。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准备好了吗?”

  幕在她面前连一点企图反驳拒绝的勇气都没有,点头道:“好……好了!”

  郁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向上,静静地站着。幕忽见有一根水线扶摇直上,钻入云中。这动作让她心中一动,暗道:“她在寻找其他的人?难道来卜月潭的,还有其他厉害的家伙?”

  须臾,远远地传来响动,似乎是松林发出的唿啸。这响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幕的心跟着砰砰乱跳,突然间,啪啦啦一阵巨响,一股狂风穿越了林子,刮过营地,正面撞上高大的锥形岩石。狂风夹带着冰冷的雨水、破折的树枝,还有在营地里掀起的大堆物事,噼头盖脸向正在洞口封堵水流的人砸去。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洞外的人要么被刮倒在地,要么被东西砸翻,无不拼命抱住了头脸。

  幕身体一震,被郁拖着闪电般向下掠去,连续越过数块突出的岩石,骤然耳中嗡的一响,脑袋顿时剧痛,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她不知道,狂风被高大的岩石挡住,正猛烈地向唯一还能宣泄的洞内灌去,好像汹涌的洪水般将她二人卷入其中。下一瞬间,洞内的风又被反弹回来,夹带了无数的泥浆。洞里的人先是被刮翻,撞在纵横交错的石笋上,接着被反弹的泥浆打得抬不起头来,数人当场被撞晕过去。洞外有人顶着风嘶声叫道:“快……快出来!”

  当风的唿啸声迅速低落下去时,所有的人都仓皇地往外逃去,也有人大声唿喊,抢救伤者抬出。刚才封闭洞口的泥包和树桩被一块坠落的巨石撞开老大一处,水泻如注,直往洞内灌去。

  大祭巫赶到洞口,眼见众人惊恐的样子,心中也禁不住战栗。自大祖母遇难以来,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这样的状况别说父辈,连曾祖辈都未见过。看来沉寂多年的卜月潭,真的要在自己这一辈变化了,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正自感慨,宁齐满身泥泞地钻出洞,道:“大祭巫,洞里一片混乱,无法深入,但封门应该还没有大碍。”

  大祭巫回头环视:“管执来了没有?”有人大声回答,大祭巫道:“外围的巡逻仍然正常吗?”

  管执道:“目前为止还算正常,三名兄弟在刚才的狂风中受了点轻伤!”

  大祭巫道:“洞内暂时就这样吧。现在开始,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警戒中,洞里的水……只好等天明再想办法了。”

  宁齐于是强打精神,指挥众人收拾残局,救助伤者。身体紧紧贴在洞壁顶端的郁轻轻一笑,对抱着石头兀自晕眩的幕道:“你瞧,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半个时辰之后,洞外除了两三名侍卫看守外,再无动静。郁带着幕悄无声息地下了地,向洞内走去。洞里积水严重,一开始还只是漫过脚背,走出五、六丈,已经淹过了腰。水在横七竖八的石笋间来回波动,需要花很大的力气保持平衡。她走着走着,觉很不习惯,起初还以为是通道里有水,后来才明白,原来前面再没有姐姐的身体为自己照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