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肯定是有的!不过有什么用,你清楚吗?哈!就只是变变颜色吗?真有趣……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没有机会再骗我第二次了!”

  茗道:“可是,你不怕吗?水里那东西……可能对你我都是威胁也说不定啊。”

  “哦……”爱思考的花学着茗刚才的口气道:“其实我才不紧张,我大可以在上面慢慢地等,直到你先死去,再作计较,怎么也强过你,哈哈哈……哎?”

  一人一花一起往石柱对面的洞壁看去,在快要接近穹顶的地方,覆在壁上的根须正在很明显地抖动。奇怪,并没有风吹进洞,看上去好像是根须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顶。爱思考的花试着调整了一下,可是根须抖得更厉害了。

  “你抽风吗?”

  “闭嘴!贱……”

  咚!一声巨响,那地方突然往外爆裂开来,无数根须的残肢乱飞,噼噼啪啪砸到石柱上。茗抱着头尖叫,可是远远不及爱思考的花的嘶声惨叫,所有的根须都抽搐着挺得笔直竖起,剧烈颤抖。茗顾不上脑袋被砸得生痛,赶紧离洞壁远些,以免被这些抽筋的根须碰到。

  一直等到再没有根须落下,茗才壮起胆子往上看,不觉呆了。有尊石兽头从一众根须中伸了出来,瞪眼咧嘴,面目狰狞,嘴里兀自还残留着一些根须。不知它在洞壁里已隐藏了多少个年头,看上去仍然栩栩如生,那两只耳朵后奇怪的小巧的翅膀张开,仿佛展翅欲飞。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爱思考的花号叫道:“怎么冒出来的?那贱人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茗仔细端详着石兽,忽地想起一事,又朝穹顶其他地方瞧去。爱思考的花正在悲愤地痛骂,茗对它叫道:“喂!我如果是你,可没有时间叫喊了?”

  “什么?你……臭贱人,你又想诈我?”

  茗叹口气:“你知道这是什么兽吗……你仔细瞧吧,三目,竖瞳,耳后有翼。这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啤漯’。”

  “那……那又怎样?这他妈还不是块破石头?”爱思考的花又痛又恨,脑子里早就一片混乱。

  “据说……它们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话音未落,砰的又是一声巨响,茗早有准备,双手抱头蹲下,立即听见根须纷纷坠落,跌入水中。因此次冲撞几乎就在茗的头顶,根须们被冲出老远,反而没有多少砸中她。只有一根落在茗面前时,根须头部还顽强地对着面前鲜嫩的肉张开了口,被茗一手抓起,在石柱上死命敲了两下,丢入水中。

  爱思考的花抽搐了足有一刻才号出声来。两尊石兽对称地出现洞壁上方,打断了它数根主根须,绝非损失小根须那么无关痛痒。它好像被抽筋剥皮的痛楚惨叫听得茗背上隐隐作痛。

  “贱、贱、贱……”爱思考的花抖得语不成句,忽听茗又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想想怎么逃命了。”

  “为、为、为……”

  茗指着石兽道:“瞧见它张开的口了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神兽曾是黄帝命来司水的……”

  突然之间,所有的根须都停止了颤动,洞里一时静得出奇。老半天,才听见爱思考的花梦游般的声音:“司……司水?这他妈的可……”

  茗皱着眉头道:“我还记得……”声音小了下去,喃喃自语。

  “什么?你……你说什么?”

  茗犯难地摇摇头,叹道:“若真是那样……”后面的声音又小了。

  “到底是什么啊。贱人!”

  茗脸色苍白,用手抱着头道:“我……我恐怕咱们俩都要……”含煳其辞,始终还是不肯说清楚。

  爱思考的花再也经不起惊吓,终于不顾一切从离茗最近的一根根须里钻了出来,叫道:“大声点!”

  它蓦地一凛,只见两只圆润的手臂后,茗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说道:“抓住你了,你这个胆小的家伙。”

  爱思考的花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九章

  一只黑色的汲隶正快速穿越松林。当它站在林子边上一根树枝上时,吱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至极,听得幕心中一凛。它抖抖羽翼上的水,昂起头,把它喙下那一撮火红的毛暴露在风雨中。这是成熟的标志,幕知道它已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就要离开这座山,去向别处了。它向往的地方,应该是不再有凄风冷雨的遥远的南方吧。

  汲隶又叫了两声,身子一矮,下一瞬间,已闪电般射入空中,眨眼工夫便钻入云雾内不见了。幕站在窗前,默默凝望着那枝仍在摇晃的松枝,心中道:“去吧……远远地飞去,再也别回来。”

  在那棵松树的下方,几十人正在冒雨艰难劳作。他们做着每隔半年就会重复一次的事:搬运沉重的条石、拱木,将封闭的卜月潭打开。

  正对着窗户的是三排排列整齐的松树,它们是这片松林中最古老,也是最高大挺拔的树。每排十三棵,每棵间隔三丈,笔直地从东向西排列。一般的高,一般的直,一般的粗大,这样的安排使任何人从侧面看,永远都只看得见第一棵树,但当转到正面,就会被这三十九棵一模一样的,高达二十余丈的巨松震撼。

  相形之下,它们身后的那座锥形山丘虽然更高,约有三十几丈,却被松树们完全夺去了风头。山丘上杂草丛生,许多地方塌陷了,露出阴森黑暗的洞穴,一派凋败景象。山丘是整块奇石凿成,卜月潭在其下数十丈深的地方,据说当年曾有三道厚达尺许的铜门封住通道,但到了幕这个时代,通道里早已被石乳爬满,到处奇形怪状,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躬身爬过,哪里还有什么铜门?

  只有大祭巫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破败,是因为它已经在这里默默站立了四千三百多年。早已无人知晓当初它被立起来时是什么样子,但只要看看它身后的峭壁,大致还是能猜到几分。

  它身后的峭壁高逾百丈,刀砍斧削一般笔直——事实上,峭壁的确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峭壁上会映出无数小黑点,这些黑点整齐规律地组成一条条直线,一排接一排,直达崖顶。当初有数万根枕木插在峭壁上,铺成栈道,供人凿开岩石、修建排水沟渠,供能工巧匠们在峭壁上雕刻石像。千百年风雨侵蚀,栈道早已化为腐泥,那些精致的石刻也风化成岩壁上一片片模煳的凸起,但仍有六尊最大的神兽像大致保留了下来。这六尊神兽均高三十丈,岁月夺走了它们曾经鲜活的脸孔、庞大伸展的羽翼、细致入微的利爪,却无法夺去那如同夸父巨神般的威严。此刻云雾将它们上半身掩藏了起来,幕看不见那六双空洞的眼眶,但她知道,那些眼眶时刻都凝视着身下的山丘,警惕山丘上的一举一动……

  山丘……不,准确地说,山丘深外,那冰冷的卜月潭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值得本族世世代代几千年这样守护下来?这疑问从小就困惑着幕。她曾经问过大祖母、姐姐,可是大祖母不肯说,而姐姐也说得语焉不详。她只知道,如果潭里出现了一张脸,就意味着被封印之人仍然活着,族里的祭祀就会增加——不是给它的祭祀,相反的,是给这松林、山丘,以及丘后的峭壁祭祀,让它们继续镇压住卜月潭。

  幕对这传说向来颇不以为然。如果真有人可以几千年地活下来,小小的卜月潭和族里这些人,怎么可能压服得住?根据族里的记载,已经有整整一千五百年没有见到那张脸了,也就是说,即使卜月潭曾经显赫一时,现在也早成了一座坟墓,一具棺材了。

  幕想到自己从此每半年都必须潜入这口棺材里,就禁不住浑身战栗,可是……天啊,跟她绚烂华丽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所以她很坦然地看着下人们搬开石木,露出那个毫不起眼的、阴森森的洞口。

  她曾经多次陪着姐姐下到洞里,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幕自己都无法确认究竟是高兴、兴奋,还是恶心、恐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静,如姐姐那样的沉静……

  忽听有人在身后低声道:“幕?”

  幕本能地“嗯”了一声,回头一看,骤然间心头剧跳——大祭巫正惊异地站在门前。她一时连自己说了句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真奇怪。”大祭巫走进房子,说道:“刚才见你站立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让我还以为是幕回来了呢。你在准备吗?”

  “啊……是。”幕撩开散在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去,让旁边的侍女梳理发髻。她慌乱地说:“我……我想到幕,一时走神了。”

  大祭巫一挥手,几名侍女忙行了礼,各自退出房间,关上了门。幕靠着墙坐直了身体,只是仍不敢抬头看大祭巫,佯装疲惫地垂着头。大祭巫在她对面坐了,半响,忽道:“你很紧张吗,茗?”

  “啊……不……我只是……”

  大祭巫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的。骤逢此变,你还能有如此精神,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来该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至少……至少等幕有了确切下落之后再……”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堆积起来,显得更加沧桑,“可是现下,我却不得不让你继续入潭。你一直随大祖母在山里,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是吗?”幕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迹象,不敢乱开口。

  “是。”大祭巫肯定地说:“冥井已经连续三个月滴水不生,羽支花也提早绽放,箕菇岭上的五彩烟霞终日不散。所有这些都表明,不知什么原因,卜月潭的某一部分又开始活动起来了。你们这次遇袭也绝非偶然,一定是卜月潭散发出的气息将这些魑魁魍魉吸引而来。如果让它们侵入卜月潭,后果相信你也清楚。茗,你……你能坚持住吗?”

  幕伏身下去,施礼道:“职责所在,虽万死不辞。妹妹如是,茗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大祭巫请放心。”

  “好!好孩子,难为你了!有你这句话,相信大祖母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今天是赶不及打开洞口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应该不成问题。”大祭巫兴奋地搓一搓手,又道:“对了,以前你下潭之时,都是由幕在旁守护,今次……”

  幕忙道:“茗已对卜月潭极其熟悉,只要有大祭巫在外镇守,相信无人在侧,也是一样的。”

  大祭巫郑重摇头道:“非也!茗,如果真的……我是说,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你需要有幕那样身手的人救助才行。你的安危对我族来说至关重要。放心吧,我已经为你重新安排了一个人选,虽然只是暂时,不过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胜任。”

  幕一呆,问道:“谁?那位从汨罗来的女子?”见大祭巫点头,她心中顿时大惊,匆忙中连礼仪都不顾了,跳起身叫道:“大祭巫,卜月潭乃我族之圣地,又是机密所在,怎能轻易让外人知晓?更何况要她亲身参与,岂非……此事万万不可!”

  大祭巫有些奇怪地说:“茗,你这是怎么了?妖族与我族的干系你还不清楚?为何我族会与妖族世代通婚,难道不正是为了彼此联姻,共同守护此潭吗?”

  什么?幕耳朵里嗡的一响,一下子懵了。那被她诅咒的通婚习俗,竟是为了与妖族联姻,共同守护卜月潭……看来这秘密姐姐早就知道了!她的脸骤然如抽干了血一般苍白,怔了片刻,方道:“我……我是……我是想,她……她的来历还未查明,似乎不该如此仓促就……毕竟这里面的秘密干系重大,我觉得至少该再观察她一阵再下定论!”

  大祭巫没有注意她的脸色,沉吟道:“她是五老会派来的人,应该没有问题。茗,根据祖法,你入水时不得被男子见到。现下时间紧迫,除了她,我还能到哪里去找另一个能当此重任的人?”

  幕紧咬着唇,坚持道:“大祭巫,此事干系太大,我还是不能贸然答应。要不……再等一个月?”

  大祭巫站起身,严厉地一挥手:“绝对不行!茗,我们不能再等了!如果让……”他说到此,硬生生吞下两个字,后面的话都结巴起来:“让……让他真的出现,一切都完了!要不……你先见见她再说?”

  幕也不敢真的跟大祭巫对抗,想了想,道:“好吧……我先见见她再说。”

  大祭巫忙道:“好!”双手一拍,有侍从拉开房门。大祭巫走出门,在外说了几句话,幕眼前红光跳跃,那名叫郁的妖族女子走了进来,朗朗笑道:“茗阁下,可多有失礼了!”

  大祭巫在门外搓着手焦急地等着,他知道茗一定会固执很久。风雨浸骨,他却额头见汗。谁知不到半盅茶的时间,茗亲自推开了门,道:“大祭巫,既然时间紧迫……就这么定了吧!”

  爱思考的花脑子一片空白,眼睛看出去一片模煳,耳朵里嗡嗡乱响,什么也听不分明,那原本如潮水一般不停涌向自己的无数根根须的触感也完全消失。

  起初,它以为自己被吓傻了,为此羞愧无地。它使劲摇摇头,见鬼,还是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连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都不知道。它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多久了,是一瞬,还是已过了很久。这……这似乎不是吓傻了那么简单。

  它拼命集中精神,瞪大眼睛,渐渐地总算看得清楚了一些。眼前白花花一片……啊,是那个女人!它依稀想起来自己与她似乎正在做某种肮脏的交易。她在做什么?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吗?爱思考的花刚要试图回忆这贱女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惨叫一声,脑中像被人插入了根刺一般疼痛。它痛得嘴都歪了,想:“该死,怎么这么痛?我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啊!”

  又一阵剧痛袭击了它,它翻着白眼抖了半天,却意外地发现痛楚好像让脑子清醒了些,记起了一件很关键的事:自己正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

  “见……见鬼!”纵使处于混乱之中,爱思考的花仍然迅速做了个决定,当即顾不上疼痛,努力想着:“她好像说……啊!真他娘的痛啊!让我再想想……是了是了,她说……噢!噢!住手!给我住手!她说的是……抓住你了!”

  就在疼痛达到最顶峰的时候,蓦地耳朵里吱的一响,爱思考的花剧烈震动,所有的感觉同时传到它脑中,几乎再度将它打晕,但下一瞬间,它已经夺回了对自己的全部控制。

  它一面持续抽搐着,一面飞速检查肢体。好的,脑袋还算完整!它那美丽的脸……太好了,一点瑕疵都没有!仅剩的两三根根须也看不出有受到伤害的痕迹。太好了!看来至少是安全的!

  等等……爱思考的花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它重新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脑袋……完整,脸……完美,根须……啊!根须!根须!它突然惊恐地发现,原本铺满洞壁的根须,现下竟然全数退去,只剩将自己附在壁上的两三根小根须,那高高穹顶上的巨大的花也消失不见了。光洁的洞壁上再度波光粼粼,耀人眼目。

  “你……你……你做了什么?”

  茗坐在石柱上,正抹着头上的汗。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疲惫,见爱思考的花回过了神,向它勉强一笑,道:“没怎么。放心吧,是按你自己的方式,把根须和花朵们全部收回来了。”

  “你……你……”爱思考的花猛地明白过来了——刚才那一下子,这贱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夺去了自己的部分魂魄,操纵了自己的身体。难怪当自己要思考时头会那么痛,那是因为自己的魂魄正与她的在拼死争夺。没想到这贱女人看似弱不禁风,精神力竟是如此之强!

  它的精神总算把她顶出去了,估计她也不会太轻松吧!爱思考的花恨恨地想。它想要重新展开根须,但刚才那场争斗已消耗了太多精力,它现在几乎连抬起一根根须的力气都没有。茗在一旁喘粗气,它则不时痉挛,老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你……你激怒我了!”爱思考的花缓过劲来,一字一句地说:“贱人!你竟敢扰我魂魄,侵我身体……我要你死!”

  随着一阵急切的咯咯声,爱思考的花钻入根须内。其中一根根须迅速向上生长,眨眼功夫便伸展到穹顶的位置。爱思考的花在那里重新露出脑袋,喝道:“你就准备等死吧!”

  “我见过许多花。”茗懒懒地抬头看它:“却从未见过像你这么胆小的,哈哈,真有意思。”

  “你说什么?”爱思考的花眼睛几乎瞪出眼眶,随即又赶紧收回去——它那纤弱的花边差点绷裂。

  “你呀,明明只是朵小花,却要装得凶悍,可是又怕人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造出朵大花。其实那是假的,里面一点魂灵都没有,对不对?你还是不放心,又照自己的模样造出无数朵小花,哈哈,可是却愚蠢得要命。不过这个法子倒是很有些用,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呢,不得已小小地骗你一下,对不住啊。”

  “你……这个……贱人……”爱思考的花如果有脸的话,此刻一定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它发疯似地让靠近洞口的根须生长起来,发下毒誓要困死茗。就在它忙得热火朝天时,茗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叫道:“喂,你还在这里死撑啊?你不嫌累我还嫌烦呢。快点走了。”

  “我不弄死你这个贱人,”爱思考的花眼泪哗哗地说:“我就把自己一瓣一瓣地扯死!”

  “哈哈哈哈!”茗笑得打跌:“你还真是朵花呀,知道要一瓣一瓣地扯!你怎么不想一想,为何我明明可以走出去了,却还留在这里?”

  爱思考的花已经出离愤怒,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生长。茗叹口气道:“刚才我说的话你忘了吗?这两具神兽,可是司水的哟。”

  “那又怎么样贱人!”

  “你没有听见那声音吗?那石兽弹出来时我就注意到了,仔细听……靠在洞壁上听……”

  爱思考的花见她把耳朵贴在洞壁上一本正经地聆听着,虽然怒火快要把自己的根都烧焦了,还是耐不住好奇,把一部分精神集中在紧贴洞壁的根须上。

  汩汩……咚……汩汩汩……

  洞壁里面果然有些奇怪的响动,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切。听起来像是……

  茗也竖起一根指头,两根,三根,然后郑重地说:“来了!”

  咯咯咯咯,所有的根须一起竖立起来。

  噗!两柱水几乎同时冲出石兽张开的大嘴,在空中砰然交汇,激起满天水雾,接着轰然注入下面的水池中。这两条通道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水流过了,岁月沉淀下的无数灰尘石屑此刻被水猛地冲出来,四面乱射,打得洞壁啪啪作响。茗猝不及防,身上被打中好几处,好在有水的润泽,并未划破肌肤。她忍着痛紧贴在洞壁上,避免被水冲入池中。

  相比之下,爱思考的花几乎就此死了个痛快。其中一柱水直接冲到它最主要几根根须所在的石壁上,一瞬间就夺去了它三分之二的小命。其余部分虽然侥幸避开了水的正面冲击,然而激起的水雾弥漫开来,笼罩了绝大部分洞穴,根须们迅速变焦、枯萎,从石壁上剥落,纷纷扬扬坠入池中。池子在两股粗大的水流冲击下如开了锅一般翻腾,残枝入水,立即就被卷入白色的波浪中消失不见。

  茗水性再好,看着如此凶猛的浪头也暗自心惊。她透过水雾寻找那朵胆小的花,找了半天,却始终看不到它。难道它已经被水冲到,落入池子里了?茗大声喊道:“胆小的花!过来,跟我走吧!”但水声震耳欲聋,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她冒险往下走,但刚下到第五根石柱时,巨大的浪花已经漫过了脚背。她想起水里潜伏的东西,不禁心惊胆战,不敢潜入水中,只得折返,爬到最高的石柱上。看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完全被水淹没了。

  茗想着那朵饶舌而胆小的花,叹了口气,就要往洞外走,忽地有东西落在了脑袋上,伸手一摸,竟从发丝间理出一小段根须。她忙抬头叫道:“是你吗?”却见头顶数丈高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具石兽头,没有那花的身影。茗不甘心,看了半天,灵光一闪,尽最大声吼道:“我知道你在!出来!别以为躲在石兽头上就找不到你了!”

  爱思考的花从石兽头上探出半边脸,颤巍巍地挥舞着几根小根须:“滚吧!贱人,趁水还没有涨起来!欢唿吧,现在你变成自由的贱人了!”

  茗伸出两手道:“快来,我带你出去!”

  “不必了,不用!哈哈哈哈!”爱思考的花颤抖着笑道:“我在这里很安全,懂吗?水永远涨不上来,会从你旁边的洞口流出去的,笨蛋!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就是做好事了!”

  茗又好气又好笑:“你才是个笨蛋!还记得来此的通道吗?往下走了好远,可远比这洞要高。如果水真的涨起来,整个洞迟早会被完全淹没的。”

  “……洞子里没有光!”爱思考的花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哭闹起来:“我的个爹呀,我活不了了!哈哈哈哈……呜……怎么都是一死,我完蛋了!去他妈的,我要死得像朵花!”

  “你真是笨到家了,忘了我身体会发光么?”茗催促道:“快一点,水漫上来你可就真的死定了!”

  爱思考的花歪着头想了一阵。“你想要什么,贱人?除了道义,我可一无所有!”

  “我什么东西都不要。”

  “我任何人都不求!”

  一块大石头从兽口中冲出,砰的一声,溅起的水打到茗的脸上。水已经漫过了第八根石柱。茗想到进入洞穴的时候曾走上十来级台阶,大叫道:“好吧,你在上面好自为之吧,我走了,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