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桐到怀洲城的几年,他的口味也跟着习惯了。

她不会女红,写字作画也马虎,却唯独厨艺很好。

他觉得是她自己就很喜欢吃的缘故。

在怀洲城的几年,他几乎日日都吃她做得菜,习惯得根深蒂固。

小厮拿菜单给他,他几乎想也不想,便念了出来。

真不是要引起她注意的缘故。

故而连沈逸辰自己都没有察觉,却得了方槿桐的另眼。

想来,沈逸辰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至少,这口味上还是可取的。

一路回京,还要同行几日,方槿桐想,届时再看看是不是巧合。

一顿饭碗,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浚县到京中还有差不多四日脚程,但方槿桐和方槿玉是姑娘家,马车走得快些怕是会受不了。加上晚上又不能走夜路,要在临近的郡县落脚,行程免不了耽误。

晨间若是能早走些便更好。

众人便约了辰时出发。

辰时要走,起码卯时三刻就得醒,夜间就得早睡。

方槿玉是最着急回京的,自然道好。

临到各自回屋了,还不忘提醒方槿桐一声:“三姐姐,记得是卯时三刻。”

方槿桐平日里最赖床,她可不想因着方槿桐的缘故平白耽误了,回京还要挨爹爹责骂。

方槿桐只应了句知晓了。

方槿玉还是不放心,又吩咐碧桃一声,明日卯时就去唤阿梧。

碧桃只得点头。

*****

这才入夜不久,方槿桐平日就睡得晚。

棋谱下午在马车上已经翻了许多,眼下也不想再多看了。

困在屋中又很是无聊,索性抱了狗蛋出了苑落走走。

浚县的驿馆不小,内有重峦叠嶂,假山流水。

眼下又不算深夜,驿馆里比别处安全。

阿梧也不拦她。

白日里被狗蛋尿湿的衣裳要洗,否则明日辰时便干不了。

方槿桐就一人抱着狗蛋出了苑落。

驿馆里很清净,灯火却很明亮,不怕脚下生绊或踩水。

不时,又有巡逻的侍从经过,见了她,都微微鞠躬行礼。

方槿桐就莞尔回礼。

驿馆内真是不小,她转了许久,才转到到中心的花苑里。只见花苑里有处凉亭,有人在凉亭处歇息。

怀中的狗蛋许是呆得不自在了,一直在她怀中挣扎着,想起身。

阿梧不在,驿馆又太大,方槿桐怕它跑来不见,要四处找。

只得摸摸它的头,安抚着。

狗蛋还是抗议,“汪汪汪”连着叫了好几声。

那凉亭中的人就回头,“槿桐?”

这声音简直熟悉,方槿桐抬头,正好见到沈逸辰转过身来。

但狗蛋一直在她怀中挣扎,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间隙里,沈逸辰已踱步到她近处。

“都长这么大了。”他惊奇。

他让郭钊将狗送去给她的时候,明明是很小一只。

似是也没多少日功夫,已经长得虎头虎脑。

他想起早前那只狗,他一直没有关注过,等槿桐领着它在怀安侯府转悠得时候,“辰辰”都有大半岁了,比眼下的身型大多了。

“你以为。”方槿桐招架不住,狗蛋差点摔下来。

方槿桐只好放它下去。

狗蛋欢喜得不得了,撒腿就跑,自由奔放。

四条腿的速度,方槿桐想撵都撵不上。

这么大的驿馆,它这么疯跑,谁知道它会跑到哪里去?

要是掉进什么角落里,只怕寻都寻不到。

方槿桐恼火得很。

沈逸辰却笑:“我让人去找。”

方槿桐将信将疑:“能撵得上吗?”

郭钊深吸一口气,闭眼。

果然就听某人唤他。

也是,他这一身绝世武功,撵狗还是能撵得上的。

但是他跟了有人这么久,自然知晓有人是希望他撵上了也不要这么快回来。

呵,于是他这一身绝世轻功,就跟在一条狗后面蹦上蹦下的。

有辱师门。

倒是方槿桐这头,见郭钊施展轻功跟了上去,那模样风姿绰约,不像有假。

她心中也就放心下来。

狗蛋不会走丢便好。

好歹也是沈逸辰的狗,沈逸辰的人上心也是应当的。

“坐下来等吧。”沈逸辰看她,“应当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回来的。”

狗蛋还没撵回来,方槿桐只得如此。

她苑里还有方槿玉,总不好让人家找到后给她送回苑里来。

只是踱步到了凉亭处,方槿桐才发现他在摆棋局。

方槿桐倒是惊喜:”你会下棋?“

但想一想,又觉这问题问得有些莫名。他都能送清风楼的名帖给她,至少也是对下棋有些兴趣的,否则哪能拿得到清风楼的帖子?

沈逸辰却也不在意,只道:“会,打发下时间而已。”

他不习惯早睡。

她也是。

“摆得是十方局?”她简单扫了一眼。

沈逸辰就笑:“是。“

十方局,他同槿桐在彤郡摆得最后一局棋便是十方局。

也是个夜晚,棋局摆到一半,彤郡驿馆便来了刺客。

起码有三四十人之多。

驿馆内外都有守军,普通的刺客怎么可能轻易进得来?

他们一路从彤郡逃出,又遭到刺客的连翻追杀,到后来郭钊掩护她们母子离开…

这局十方局便成了他和槿桐摆的最后一局棋。

未完棋…

沈逸辰微微红了眼,只是侧颜隐在灯火的阴影里,对坐的人若非认真看,其实看不真切。

方槿桐最好的便是棋。

总归还在等狗蛋,坐着干等也是等。

“这十方局我早前摆过一次,可惜没摆完就离开了,今日正好遇到了,你若是不介意,我同你摆一局。“方槿桐抬眸看他。

才见他眼中有些许氤氲。

沈逸辰适时垂眸。

方槿桐不知方才是否是自己看错。

须臾,又见他抬眸:“正巧,这十方局我早前也摆过一次,可惜得是当时也没摆完就离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摆完。今日倒是赶巧了。”

眼中已无先前神色。

只是言语间,不似平日的油嘴滑舌,却是沉稳内敛了许多。

方槿桐讶异归讶异,却也只道先前是自己看错,就没有再往心中去。

刚好轮到黑子,她便牵了牵衣袖,拾起黑子,依照棋谱落子。

“到你了。”言罢,抬眸看他。

沈逸辰微怔,才伸手拾起白子,缓缓落子。

方槿桐就道:”摆错了,是这里。“

没有看他,眼睛盯着棋谱,手指着棋谱上的一隅。

沈逸辰没有看棋谱,只是看她,口中依恋:“哪里摆错了?”

“这里呀。”方槿桐伸手在棋谱上一隅,敲了敲:“明明是这里,你看看,你放偏了,沈逸辰。”

“你放偏了,沈逸辰。”

“沈逸辰,你又摆错了。”

“沈逸辰,你拿的是白子…”

他不过是有意逗她,但在摆棋谱这件事上,她却回回认真。

往昔如浮光掠影,他只觉风沙眯眼。

赶在她抬眸看他前,又垂眸执子。

方槿桐哪里知晓?

只是这一局棋摆下来,也差不多过去了几盏茶的功夫。

他使了眼色,郭钊才从角落里忽然抱着狗蛋蹦了出来。

方槿桐还感叹:“正是巧,棋谱摆完,正好就把你寻回来了。”

狗蛋“汪汪汪”应了三声。

外面虽然好玩,但跑跑跳跳后没发现主人,它又慌慌张张绕回去找。

可惜被郭钊拎起来,想回来都跑不回来。

好容易郭钊肯放它了,它便“汪汪汪”扑到方槿桐怀中。

“今日,谢谢你了。”方槿桐起身。

他点头:“嗯,原本也是我的狗。”

方槿桐一时想笑。

忽然一瞬,她有些不想把狗蛋还他了。

“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她开口,算是临别词。

又挥着狗蛋的爪子同他作别,准备往苑子那边回去。

“槿桐。”他出声唤她。

“嗯?”方槿桐回过头来。

他顺手解下外袍,将好给她披上。

第38章 偶遇

这一日, 槿桐睡得出奇得好。

竟会梦到小时候, 娘亲亲手给她做溜油饼。

那溜油饼的馅儿里裹的是甜甜的红糖, 一口下去,油油的,软软的, 又带着红糖的甜味, 便是哪里磕了碰了,吃了娘亲做的溜油饼都不觉得疼了。

娘亲过世后, 她就再也没有吃过溜油饼。

那味道, 仿佛连同娘亲一道消失了。

直到昨晚, 沈逸辰送她回苑。

途中, 他身边的侍从来寻他,才从市集带回来热乎乎的溜油饼。

她僵住。

“这是…溜油饼?”她怔怔看着。

脚下如万千藤条牵绊着, 瞬间, 鼻尖就红了起来。

她过往从来没有来过浚县。

也没有亲口尝到过浚县的溜油饼。

侍从将锦盒递上前来,她颤颤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在嘴中。

月明星稀,这一抹熟悉的味道含在口中,便似是连心都融化了一般, 将心底填得盈盈满满的…

她伸手,将外袍取下,还给沈逸辰, 又道了声“晚安”。

她从未主动朝他笑过。

这一遭笑得明艳。

他赏未反应过来,她便抱着狗蛋, 踱步回了苑中。

方槿桐不敢回头看他,怕他看到她眼中氤氲。

她已经许多年没吃到过这溜油饼的味道了。

——让她分外想念的,娘亲的味道…

*****

翌日清晨,阿梧来唤她起床。

她素来赖床,不习惯早起,阿梧留了心思,提前了好些时候来唤她。

她平日都会在被窝里挣扎些时候,阿梧就趁那时间去掀窗帘,打水给她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