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珩静坐一边,等着姜哲下面的话。

“圣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位父亲。”说着,扫了白安珩那一脸诧异的表情,轻笑了声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过是盼着几个儿子都能得好、后顾无忧罢了。”

说着,顿了顿,轻叹一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这位爷是什么性子、在京中又是什么名声你是清楚的。若放在平常人家,家中父母要如何管教?上有能干的大哥,下有精明的五弟,中间儿的兄弟如此行事——”

白安珩思索一会儿,方道:“严加管教。”

“那要是屡教不改呢?”

“这…”白安珩愣了一会儿,别说,京中这等纨绔子弟还真是不少,“那也只能随他去了,只要…别惹出大事来。”当初对白安珹不就是这么着?自己父亲不好管,他家亲爹又不理会这些,只要别出大事,平时爱怎么玩儿、乐意去哪儿,不都由着他么?

“可 不是?皇上也是一样。”姜哲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来,“这位爷,母族都是武将,他自己又好这个,就跟你家大哥似的,遇上领兵打仗的事儿,可 不都就着他么?就算别的兄弟历练一下也能行,可若是不准备给他安排别的事情,给他些兵权让他好施展,省得等老子没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如此心思,人之常 情。”

“可…他们毕竟…”都是皇子啊!这可和一家兄弟不同。哪怕是官宦人家,也是有家规族规、有宗族、有旁系长辈。家主之位传给谁,那就是传给谁,别的兄弟只能自己去拼、去挣,就是拼着了、挣着了,也只是自己的,跟家主没什么太大的冲突。

可那是皇位、那些人是皇子!为了那个大位,可以无兄、无弟、无父、无子。皇上若真是这么想…那也太过…天真了。

姜 哲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可他就是这么想的。”说罢,靠到椅背上去,手中扇子一下下在胸口处拍着,“以前没见着真龙时,我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琢磨的。这 会儿入了朝,成天跟他眼皮子底下晃荡,再看不出来我不就成傻子了么?别人都把他当成皇上、当成心思不同于俗人之人,可要我说,他就是一个俗人,且是俗人天 下之大俗之人。”

说了这些大不敬的话,他才又悠哉游哉的拿起桌上的茶来。

“这些…五殿下…可知道?”就姜哲这张嘴,这世上还没他不敢说的事,白安珩估摸着,这些话他肯定对五殿下也说过。

可 姜哲却摇了摇头:“虽圣上的心思如此,可他到底是皇上。”说着,又扫了白安珩一眼,“现在,他给大皇子多少,心中就对五殿下愧疚多少。五皇子如今是要做个 孝子、顺子的。有些话跟他说了后,难免让他心中安稳一二,若是一个不好、露出来一丝半丝的,上面那位会如何,我也不大好说。”

毕 竟,若是家里老子觉着儿子孝顺自己是另有所图时,要么打上一顿,要么干脆开出宗族去。可要是放在宫里…是死是活就不敢说了。就算是姜哲,他也觉得五殿下 还是有些年轻,他跟皇上又是最亲近的人,像现在这么着,给皇上看那一颗赤子之心,就算有一二小错,皇上因为爱子之心也不会如何。可就怕让皇上一时察觉出什 么来,再伤了老父之心,到时可就惨了。

白安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抬头问道:“所以表兄之前说的,要把这事告诉皇上,就是因此?”

姜哲含笑点头:“孺子可教也。”既然是赤子,虽事关兄长,可更应关怀老父安危,遇上这种事,哪能不赶紧告诉他?

轻轻舒了一口气,白安珩也笑着点了点头:“此事全听表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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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好过一日,眼见着金秋在即,忙过了这几个月的白安珩,总算抽出空儿来带着妻儿出去游走游走了——之后就是秋收,到时又该他忙了,更没空出门儿。

韩筃还大着肚子,好在去的地方也不算远。一路上坐着车子,带着顺哥儿,白安珩同姜哲骑马顺行,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出城而去。

早就听说这里的坝子上风光好,韩筃到了之后,看着那波浪般的碧波,只觉得胸怀开阔,整个人都要醉了。

顺哥儿叫奶娘抱了出来,看到那碧草连天,小嘴儿咧着、小巴掌拍着,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把东西放好,吃食也都预备上,今儿个咱们好好松快一日。”韩筃一边吩咐,一边转头看着那一望无边的草浪,远远的,还能看见丁点儿大的人影儿在跑马,这种景象以前在京中之时哪里得见?

“我同你表哥去下面跑跑马,叫人看住了顺哥儿,可别让他钻进草丛中去,仔细叫蛇虫再伤着。”白安珩嘱咐了半晌,方又上了马,跟姜哲二人一同纵马飞奔进了草海之中。

防蚊虫蛇鼠的药不知带了多少,有京中带来的,也有本地的土方子做出来的,韩筃知道这里草高,让人每种都预备下了不少。

收拾出来地方,给顺哥儿铺上了一大块毡子,让他在上面或爬或玩儿,有那巧手的妇人去草边儿摘草,没一会儿就编了出了蝈蝈、蛐蛐等草虫儿来给顺哥儿玩儿。

“听她们说,初春时这里的风景也不错,虽草没这么高,可却处处开着野花儿,星星点点的长在草丛中,可漂亮了!”夏蝉扶着韩筃坐下,嘴巴不停的说着,两只眼睛也只管往下头看去。

众人在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坡,坡上的草没那么高,矮矮的一片,也不知一直就是这样儿?还是白安珩之前叫人过来收拾的?

韩筃一手撑着腰,坐好之后方松了口气:“晃荡了这一会儿,倒也值了。虽说在这边要呆上三年,可若是头一年连门儿都没出过,也没见过这塞上的风光,说出来可不叫人笑话?”

说着,指着远处看不见边的草海问道:“这边一直过去就到了哪儿?”

孙妈妈早就打听过了,忙道:“听说这边一直过去,就是雪海山,好长的一道山呢。再过去就是突厥那边儿了,只那山险得狠,也跑不得马,没人进的来。”

韩筃眉头一挑,心中沉了沉,雪海山,她隐约听过,莫非当年突厥就是从这儿绕进来的不成?可到底是个怎么绕法儿,她却并不清楚。

“往西可还有城镇?”

“有,有几个小镇子,只离得远,听说最近的跑马也要跑上两日呢。”这可不近,真是不近…

韩筃在这里出神,那边顺哥儿左手一个大蝈蝈,右手一只扁担勾,一走一晃的朝韩筃这里小跑了过来。

眼见就要摔了,韩筃连忙伸手护着、迎着,夏荷上前两步,拦腰把这个小祖宗给抱了起来。

“真能折腾,跑的这么快?”韩筃把他放到腿上,就见顺哥儿举着两只编出来的草虫儿往韩筃面前送:“虫虫、虫虫。”

“这些学的倒快。”失笑着摇起头来,“这孩子,让他认人认东西他不记,偏这些东西记得最快了。”

顺哥儿这会儿叫雪团儿叫的比什么都清楚,可叫别的时候嘴里就不大老利落的了。一说父亲、母亲,就让他叫成“乎亲、么亲”。也就“爹、娘”还算清楚些。

“男孩子么,小时候就是皮。”孙妈妈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拿着帕子给顺哥儿擦口水,“想当初咱们家二爷跟在姜爷身后玩儿的时候,这两个可是什么虫子都敢下手抓的!那年还捉了只耗子回来,非要送给夫人,把夫人给吓的啊…”

说到一半儿,自己就拿帕子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韩筃也笑了起来,拿手点着儿子的鼻子:“你可不许学你那舅舅,不许抓活虫子!”

话音刚落,那边白安珩和姜哲已经跑了一圈儿马回来。白安珩人到了跟前才跳下巴来,举着手里的一个东西道:“看看,我抓了个什么?给顺哥玩的。”

韩筃定睛一看——足有多半个手掌大的蚂蚱,被白安珩在它身上栓了根儿草,就趴在他袖子上!

抬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莫非男人都喜欢这些?怎么连自家的丈夫也爱这个?!

第113章

塞上的风很舒爽,就算天上大太阳照着,下面的风也能吹走暑气。白家这边支得有几把大伞,足可以把几位主子都遮在下头。顺哥儿趴着玩儿的毡子上也都遮挡着,不叫日头直打到小主子身上。

几个跟出来的丫头都玩儿疯了,看着那些小厮、长随们把山坡周围的草清了一圈儿出来,升起了炭火,就拿着家里带出来腌制好的牛羊烤着玩儿。

焦黑焦黑的肉,上面飘着阵阵糊味儿,夏蝉拿着一块乌漆麻黑的不知什么肉就往夏荷面前送。两个丫头在那边打闹了起来。

韩筃这里可不敢叫她们祸害吃的,让厨娘把肉烤得焦香四溢,再切成小块儿送到跟前儿来。

这法子还是之前和韩筣书信时她提起来的,之前叫厨娘在家里做过一回,味道虽不错,可却没有如今的野趣。这会儿出来游玩,倒正合适弄这些。

众人一直坐到晌午过半,方收拾东西上车回去。顺哥早就趴在奶娘怀里睡着了,韩筃如今精神短,也要回去歇息,再加上虽风大,可日头到底还毒得很,白安珩和姜哲二人送着车队又回城而去。

虽只出来了这么多半日,可韩筃心中却高兴得很。回到家中之后,让家里丫鬟寻了不少塞上风景的花样子,再稍加修改,准备绣出来后送回家去给母亲、婆婆、姐妹姑嫂们,也算是自己见识了一回。

想当初在京中之时,除了各家的花园子之外,哪里有机会看这些景色?只可惜自己现在怀着老二儿,若不然,白安珩还说要趁着秋收的功夫,带自己到下面看看秋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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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姜哲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五皇子那里如何担忧岚州的事情暂且不表,只皇宫里头,皇上便是颇为无聊的。

上朝、听奏报、批阅奏折,当初白安珩离京赴外任时,皇上便心中少许消沉了些——身边日日跟着的那些翰林们又都剩下一群糟老头子了。而如今姜哲也报假出行…

“唉…”轻叹了一声,手在额上轻轻揉了揉,眼前放着是些御史的奏折,大事小事,有事没事的一大摞子,可拿起哪份看着也没有当初姜哲写的生动有趣妙笔生花。

那 个妖人能把参人的本子都写的毒汁满篇趣味横生,每日虽只有三份,可却看得人心中舒坦,比听上百十个笑话儿都有意思。再说,虽姜哲那孩子性质有些不羁,可长 得漂亮、尤其是漂亮成这样儿的聪明臣子真真少见,偶尔在自己跟前儿晃悠一圈儿,让看惯了那群树皮似的老臣子的自己换换眼也是好的。

“德县、德县…”口中念叨着,又翻出了德县那边送来的奏折,这些日子虽突厥那边偶有骚扰,却还是叫人捉不着。他们东来一下、西捞一把,自己派过去的那几个人竟是毫无办法,这眼见可就要到秋收了…

外头门口儿走进一个太监,到皇上桌边儿轻手轻脚的换了茶水。皇上隐约听着门口儿有些动静,正想着换换脑子,随口道:“谁在外头?”

身边儿得力的大太监忙进来笑着报道:“回皇上的话,宫外传来消息,怡和县主似是发动了。”

“哦?” 皇上眉毛挑起,笑道,“老七也要当外公了?”虽赵茹岚上头还有个已经出了门子的庶姐,可皇上早就把那个根本不记得长成什么样儿的女孩儿丢到脑后去了。赵茹 岚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对这个自幼灵巧骄傲的小侄女儿也是颇为喜欢。“派两个嬷嬷过去,看着她的孩子平安生出来了再回宫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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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裕慈在户部正忙着,便听说自家妻子发动的消息。按理来说,女人生孩子男人就应该忙什么还忙什么。没的为了个妇道人家生子的事儿耽搁正事的道理。可一来赵茹岚是王爷之女、县主之尊。二来,自己对这个嫡亲的孩子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若有了嫡子,不论是敬王爷那儿,还是家中那个糊涂的老母,就都好交代了。要知道,他前一阵每去县主府时,都有种赴大皇子府时的感觉。一样是自己送上门儿去,一样跟要听人使唤,只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让他觉着,自己就仿佛跟那卖身的妓子一般,下贱、卑劣。

要早知如此…自己当日若选择中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会不会好些?

摇了解摇头,正欲开口吩咐下人,就说等自己忙完了再回,外头又隐约听到同僚低声聊天——“皇上给县主府派了嬷嬷过去?”“可不是,听说刚从宫里出来的。”“不是太后处?”“就是皇上派的!”

脸色一变,宋裕慈连忙起身,找到上峰报假——如今户部是五皇子管着,不过他并不常在,如今还是原本的上司坐镇这里。

一路打马飞奔到县主府,几个下人面色冰冷的请他在外书房呆着,那些先到了宫中嬷嬷、太后处的大宫女、敬王府上的长史等人,早就到了。

女子自然先到了里面去看着,而男子,也跟宋裕慈一般,被挡在了外头。

看见敬王府长史脸上讥笑,宋裕慈只得耐着性子奉承。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茶都喝了七八壶,能说的也全都说了个遍,宋裕慈还待找话之时,总算听到了里面传出来了消息:“恭喜宋大人,县主添了个哥儿。五斤七两。”

长史长松了口气,这才报拳起身道:“下官还有事,要先回去给王爷复命,先行告辞。”

宋裕慈连忙起身相送,把人送到了门口,才又匆匆赶回后院。

赵茹岚此时人在产房,他见不得,且又听说县主已经睡下了,也不好打扰。至于孩子,只隔着帘子隐约看了一眼,便抱回去了。

小小的人儿,哭声倒不小,显是身子康健。

生下来了就好,是儿子就好。

宋裕慈轻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告退。

宋母的性质有多执拗,宋裕慈自然清楚。尤其是自己中了探花、娶了赵茹岚之后。若说当年的母亲还是温柔、敦厚、自卑怯懦的。可自从自己纵着她对付赵茹岚后,原本的自卑便无限扩大,把原本她身边其它柔软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棱角。

听说赵茹岚生了个儿子,宋母冷笑了一声:“虽说她是县主,可也没有宋家的血脉还住在外头的道理。她现在还在月子里头,这些话我也不提,等她出了月子,我可是要把孙子抱回来的!”

宋裕慈有些无力的轻叹了一声,当初把母亲往这边带时还不觉着怎么,可如今,在赵茹岚毅然离府之后,他才忽然发觉——当初带歪的人,竟再也拐不回来了。

“这事,还要同敬王爷商量。”

“啪”的一声拍到把手上面,宋母一边哆嗦一边指着他:“你这个不孝子!他是你的岳父,又不是你老子?!孙子回本家教养,就连皇上也不能说什么!我把你从小拉扯大,养出了你这么个探花郎,难道还不能教养孙子不成?!这是哪家的道理!”

宋裕慈再次轻叹一声,心中有些不耐烦,只应付了句:“母亲说的是,不过您也说了,怎么说也要等她出了月子。”

“哼,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也不知是我几辈子做下的孽!”宋母还待再骂,宋裕慈只做劳累状,好歹算是退下去了。

外头月朗星稀,秋风瑟瑟。

宋裕慈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心中慢慢的盘算了起来。当初接母亲入京,为图的是个孝子名声。皇上待生母皇太后极为孝顺,想要朝中立足,除了学识之外,还要迎了皇上的喜好。可如今,这个母亲除了惹是生非外,再没半点儿…可用之处。

对,她已经没用了,从当初跟赵茹岚决裂起,她便没用了。可若是她死了,自己如今好容易爬上去几步,就要守孝三年…不值,不值…

等等,听说白家二房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瘫了?或许,可以从这里想想法子。

心意已定,宋裕慈眼中闪过几丝寒芒。在他眼中,无论男女、无关远近,这事上唯有可用、不可用之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无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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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刚刚起身预备去户部的宋裕慈听说前头来了天使,连忙一边请人进来,一边又亲迎了出去——皇上召见。

宋母人在后面,听说宫里来人了,叫宋裕慈进宫,一面是喜,一面是气。喜是儿子怕是又能面见皇上了。气的是——只怕是因为赵茹岚生了个儿子的缘故,自己家儿子才得以面圣。

她知道这些,也并不算傻,只是心里的矜持、婆婆的架子让她放不下。不管怎么说,孙子归祖母教养也是天经地意的,就算那人是皇家的闺女…对,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她也是这句话!

不多时,又有圣旨下道,这会儿宋裕慈人还在宫中,宋母只得自己亲自跪接旨意。

“——今、赐怡合县主之长子以国姓,承、县主府之爵,钦此。”

“扑通”一声,那位年不过四旬左右、却显得宛若五六十的妇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第114章

宋家老太太没了。

消息先是在宫外打了个转儿,就又传回了宫中,皇上坐在书房当中,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赐宋裕慈长子以国 姓,是敬王爷上书请的。且、虽是要了宋裕慈一个儿子,可一来又不是说这对夫妻以后就不再生了?等之后再有了别的孩子,老大承县主府,老二就能承宋裕慈这边 儿的了,让他家以后的儿子不打架,这本是好事。

别人家都是孩子太多,为了家里的爵位家产相互构陷、打破头的都有,自己如此行事,也是省得以后他家分挣不是?

虽说让长子姓了母亲的姓,多少有些愧对父亲一族,可一来又不是没有先例——长公主的两个儿子都姓赵,那驸马就等同于入赘进了皇家。比宋裕慈更不如的是,驸马可是不得入朝为官的!

心中觉着愧对宋家,这才特特招这位前科的探花郎。一见之下,尤为心喜。

自己的决意,宋裕慈眉头都不皱的就应下了。且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谈吐得体。让刚送走了白安珩、别了姜哲的皇上心中极为喜欢,就想干脆给他生生迁,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儿、每日也能位列朝上,也算是补偿提拔的意思。

可没成想,自己的抬举、宋裕慈的识趣,竟都让宋家老太太给搅合了。

刚 听了圣旨,人就死了?可见是心中对自己下的旨意不满!皇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死的,心里到底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伤心,宋母一死,就等于当成扇了皇上一巴掌, 让皇上把脸面往哪儿放?更何况,皇上可是知道怡和县主之前掉过两个孩子的事儿!他今日这圣旨,一是帮怡和讨个公道补偿,二也是给宋家一个台阶下的,可宋裕 慈倒是识趣了,那个无知妇人却——!

心中气恼,想要干脆发落了宋家,可他家里就他跟寡母相依为命,且又是怡和的丈夫,这孩子刚才自己还想提拔提拔呢…

到底,为着自己七弟的面子,并没有当场发落宋裕慈,只是冷着脸,对已经呆住了的宋裕慈道:“卿之母如今已丧,便许你回家丁忧去吧。”说罢,也不再理他了,挥手命他退下。

宋裕慈两腿发麻,脑子发木。

他昨天才想到法子,要找来些药,最好让自家的老太太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的,便再不会耽搁自己的事情了。可如今她一死…

“真是…”蠢妇!

用力闭上眼睛,他不必去问,都知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少了个孙子罢了,姓宋姓赵都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的骨肉,只要功夫下足,以后还不是自己的儿子?且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日后同县主那里也能缓和一二。可现在到好…

母亲去世,自己至少三年不得再入朝中。如今朝堂上大皇子跟五皇子你来我往的正是紧要之时,她这么一死…等三年后,尘埃落定之时,有谁还记得自己?!

指甲在手中掐出了血,一路拍马赶回了家中。神色木然的看着他们装殓收拾、举丧报哀,心中宛若死灰一片,竟半点气也提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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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走了宋裕慈,皇上脸上一片肃然,心中依旧在生气,可偏偏的,这气竟没处可撒…

小 太监胆战心惊的送茶进来,皇上的脸色不好看…县主的婆婆竟如此不给皇上面子,皇上这会儿不气哪个气?这只杯子…估计马上就会被摔了吧?到时自己小心 些,可别让皇上直接摔到自己身上…不过就算摔了也无妨,皇上得出气嘛…好在,这杯茶是温的,就是泼到身上也不烫,自己大不了就是疼一下儿。

外头门口儿还站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抹布、那边角落里备下了扫帚等物,就等里头皇上气过了,再进去收拾。

正等着呢,外头脚步匆匆,报信儿的太监跑得一头汗,进门儿就乐着跪到当中了:“禀皇上,姜御史回来了。”

皇上接了杯子,刚挑了个角度准备丢出去,听了这消息手一抖,茶撒了一手,吓得那个递茶的小太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还好,茶是温的…”。

“叫他进来!”话里透着点儿高兴,连手的上茶都不顾了,身边儿的小太监忙战战兢兢的上前给皇上擦手,看见皇上脸色的怒气没了,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还得说是姜大人本事,皇上刚听见他的名字,人就高兴了。

姜哲是刚一回了京,就直奔皇宫了。这事他来前给五皇子书信上写着过,二人稍一合计,就决定此事还是这么办比较有真实感。

进了宫,行了礼,皇上叫起、赐座,姜哲这才没大没小的坐到一把椅子上,还架起了二郎腿…

屋里伺候的小太监们嘴角直抽抽,也就是这位爷…他哪像是个大臣呐?连皇子都不敢在皇上肯前儿如此放肆。

皇上果然不以为意,根本不看他那加着的腿,只板着脸道:“之前不是说只请半个月的假吗?怎么直到这会儿才回来?”他不回来,天天上朝就跟上当年在宫中上夫子的课似的,听得人每天昏昏欲睡,半点意思也没。

姜哲挑眉笑笑,不客气道:“许久没见表妹跟葱珮了,一时叙旧,就耽搁的久了点儿。”

听见白安珩的名字,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哲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茶,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在皇上马上就要翻脸前,忽然道:“这回过去,除了看了看那坝上的景致,又听说了些新鲜玩意儿。”

“哦?什么新鲜玩意儿?”皇上应了一声,脸上仍不大好看。可半天不听姜哲接着往下说,抬头看向他,就见他那双不正经的桃花眼朝四下扫了一扫。皇上心中一沉,挥手命人下去。

姜哲的话中,事是真是、跟白安珩他们给五皇子报过去的消息一般无二,区别只在——调了调顺序。

先从查那些粮草的用途上说“您也知道,葱珮那孩子办事认真,虽不愿太过严苛,可到底这些粮食让他们弄到哪儿了、以前有没有这等事情、以后会不会还有,总得闹清楚吧?这一查,就查出了点儿意思。”

这事姜哲敢直言,白安珩也确实让人去查了,皇上只要回头暗中一问那个派到白安珩身边的师爷便知经过结果。

说 罢了开头儿,后头的就好说了,顺藤摸瓜,然后发现岚州和合县相交之入藏有私兵。吓了一大跳的白安珩还当这是被皇上当做奇兵的营地,暗中向五皇子问一回才知 似乎没有这么一回事儿。因此事要紧,姜哲就干脆多留了一阵儿,直到跟白安珩暗中查了个七七八八,确定了这只人马哪边儿也不挨,这才由姜哲带着白安珩的密报 回京向皇上复命。

皇上脸色极其难堪,之前被宋家老太太下面子的事儿已经丢到了一边儿去,可火气还没等全散赶净,就又遇上了这么一回事。这可不是小事,岚州向东就是一马平川,这只军队从白安珩的密报上来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此看来…

“来人。”皇上脸色死灰一片,眼中闪着怒火,刚叫了人,就不禁掩口咳嗽了起来。

姜哲眼中闪了一闪,轻叹一起,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顺着他的背。手下的背脊几乎没有几两肉。他知道,皇上上年纪了,且身子骨不好。

皇上体虚,再遇上这种事…真要让他查出那支人马是大皇子的人,对这一心疼爱几全儿的老人来说,只怕…

若人真有来世,愿你只做富家翁,莫再为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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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裹着布,人靠在大枕上,怀里抱着刚出生半日的儿子。小脸儿红扑扑的,身边儿的妈妈们都直笑着说——刚生下来的孩子越红,日后长得就越白呢。

这孩子眉眼间和他的父亲颇像…和那个一表人才,恍若谪仙似的人物极像…只可惜,他那父亲空有副壳子,却是个…

“县主。”门外有人低声叫道。

“什么事?”赵茹岚声音有些沉哑,生了儿子后,她睡到刚刚才醒来,之前生他时嗓子叫的都哑了。

“宋府那边送来消息,说是…老夫人没了。”

眉毛微动,赵茹岚疑道:“怎么没的?”

“说是皇上的旨意到了,听过圣旨,老夫人就当场没了。”

“知道了。”

只三个字,里头就再没动静,外面人知她不会再说什么,方低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