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还是觉得整个事件不可思议,问道:“在梦里,你怎么了?”

沈汶开始抽泣着说:“我嫁了太子的幕僚,被人说是我献出了父兄通敌的书信!然后,我就被丈夫派人勒死了!”

沈毅心中一颤,只觉喉中发紧,对沈汶坚定地说:“妹妹,那是决不会发生的!”

沈汶知道现在不能哭,否则沈毅会看轻她,可她还是忍不住地落泪,委屈得扒着沈毅的胳膊呜咽着说:“大哥,我们绝对不能让那些事情发生!你一定要信我,你练出精兵,我十四岁会到边关上,那时,我会告诉你该如何防御北戎!”

沈毅拍着沈汶的后背安慰道:“妹妹莫哭。”

沈汶接着说:“今年粮食丰收,明年粮食也会大熟,米贱伤农。但接着就会有四年大旱一年大涝,粮食极贵。在我梦里,太子以灾年为由,向皇帝要求裁减军备,皇帝也因旱情严重而准了他的建言。朝廷军费断竭,边关因此耗尽了以前储备的粮草,并一再削减兵士。等灾年过去,元气不及恢复,北戎就发兵了,父亲缺兵少粮,马上就陷入了被动之境。大哥现在去边关,要说服父亲储备粮食。”

沈毅背后发凉,终于开始相信沈汶说的也许真的会发生。

沈汶接着说:“燕城虽然坚固难攻,但最后还是破于敌手,可见单纯防卫不能保全。大哥要借口屯兵,拆迁北门附近的居民,给我腾出方圆五里左右的区域,我去后再告诉你要如何做。”

这事就比较难了,沈毅皱眉,沈汶着急地说:“大哥,明后年的收成就能证实我的话,大哥要信我!”

沈毅忙说:“大哥信你,万一你不能前往,你何不现在就告诉我该怎么办?”

沈汶使劲擦去眼泪,尽量用成熟的口吻说:“大哥,射箭时,离得越近,射得越准。有些准备工作,不能太早,以免泄露了关键。而且,沈家军中有内奸,不然燕城也不会城破失陷!大哥此去,一方面是调集精兵,一方面是整肃军队,至少在大哥的强兵里,要保证兵士的可靠。”

沈毅点头,沈汶又说:“大哥身边的耿彪在我梦里为大哥身死,身中十几箭,护卫里的齐从林也与大哥死在了北方。可二哥身边的王志却在背后捅了二哥,让二哥重伤,被敌人砍死。”

沈毅沉了声音说:“我现在就带他走,到了边关……”

沈汶忙说:“不可,我们要留着他,日后要用他报信。大哥如果发现了内奸也不要剪除,而是要留着。”

沈毅真的惊讶了,认真地看沈汶,说道:“皇宫里,你是假装中毒的。元宵节在街上,你也是有意那么说的。”

沈汶点头:“当然,长乐侯府里,也是故意的。”

沈毅伸手拍沈汶的脑袋:“你把祖母和大妹她们吓坏了!”

我可不是孩子了!沈汶暗叹,但是今天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很让她满意了。沈汶再次说道:“大哥,记住,你做这些,要背着父亲,算是自己练兵,而且也要防别人的耳目。其中的缘由就更不能告诉父亲。”

沈毅皱眉说道:“你提的这些,就是没有你的噩梦,做了也是对沈家军有好处。”

沈汶再次按住沈毅的手臂,郑重地说:“父亲身边有皇帝和太子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边的眼睛里。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强兵练武,那边会怎么想?会不会提前下手?如果他们提前了,就不是我梦见的了,我的准备就没用了。而且,”沈汶停下,眼睛不错地锁住沈毅的眼睛:“我最后要做的,父亲不敢想,更不敢做。大哥,你敢吗?”我要毁了太子。

方才的对话让沈毅完全理解了沈汶意思,他沉思了片刻,轻声说:“我敢。”

沈汶激动地拉住了沈毅的手,摇着说:“谢谢大哥,你不知道,我多怕你不信我,这些年,我好苦,只有婉娘……”

沈毅眼珠发黑:“你别说当街救苏婉娘也是你安排的?”那时就利用我了?

沈汶连连眨眼,抱了沈毅的胳膊摇啊摇,小声说:“我现在说话大哥都将信将疑,那时我才几岁,更没人信了!”

沈毅想了想,也是,皱眉道:“苏婉娘只是个丫鬟,这府里,你总得有几个帮手才好。”

沈汶低声说:“你不知道谁是眼线谁是内奸。我知道那个夏紫是眼线,母亲身边的钱嫲嫲也可疑,但是肯定还有别人。我怕祖母和母亲,包括大嫂,都不是能装假的人,会流露出来。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们。”

沈毅也摇头:“大妹妹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二弟却是可以的,三弟,人也很聪明。”

沈汶小声说:“二哥现在等着成婚,成婚后很快就会去边关,我想等他走时再对他说,让他过段轻松的日子。三哥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沈毅笑了:“你才多大?”

沈汶却没有笑,严峻地看沈毅,说道:“我在梦里,已经过了一生。”外加一千年!

沈毅看着沈汶小大人的样子,想到这个妹妹这些年来心思如此重,他虽然还有怀疑,但沈汶提出的建议对于沈家军而言有益而无害,可见这个妹妹动了多少脑筋。一时心酸,摸着沈汶的脑袋说:“妹妹放心吧,我会去训练一支精兵的,如果妹妹不能来,就把要干的事情告诉我,我去完成。”

沈汶摇头说:“我知道地方,在北戎那边,别人不见得能找得到。”

沈毅讶然:沈汶从来没有远行过,怎么能知道边关以北的地方。

沈汶像是为了让他明白般说:“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怎么去边关。所以,大哥,训练好精兵,等着我吧。”那片土地,我曾徜徉过千百年。

看着沈汶与她幼稚的面容毫不相衬的深邃眼神,沈毅沉重地点头说:“妹妹,我等着你。”

沈汶伸出手:“大哥,我们击掌为誓,今天我们说的,不仅现在不能告诉别人,日后,就是事成了,也不能告诉父亲。除了那些会与我们合作的人,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沈毅觉得沈汶过于思虑,但是也理解她的谨慎。即使沈汶说的都是梦,他们就是只在口头上谈论要背着父亲建立精兵甚至换掉太子,都算得上是不忠不孝了,更何况自己还真的会着手去做?而沈汶看来也的确会有行动。

沈毅今年十九岁,这个年纪,多少还残留了些青少年人的反叛精神。而且,镇北侯常年不在家,他还没有建立起与父亲同心协力的默契。加上他这几年与三皇子是朋友,很同情他的境遇,相反,太子却一直刁难镇北侯府。几种原因凑到了一起,沈毅才会接受了沈汶大逆不道的建议。

他将手拍在沈汶的手上,说道:“好,我不会说的。”

沈汶忽然问道:“大哥,若是,在梦里,你的魂灵听说是我献出了父兄通敌的书信,你会信吗?”

沈毅看着沈汶还带着幼时圆胖痕迹的脸,失笑道:“怎么会信?妹妹是什么人?一直温柔懦弱,对家人听无不从,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一看就是拙劣的伎俩,别说我不信,家里没人会信的。”

沈汶有些泪汪汪,可又有些失落。大哥现在说的,是这个从小哭哭啼啼粘着兄姊长大的自己,而不是前世那个与骨肉亲人格格不入,总是白眼看着侯府的自己。沈汶暗叹,也许有些答案,真的永远地失落在了逝去的时光里,就是一切重来,也无法寻到了。

沈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双肩塌下来,又笑着对沈毅说:“在人前,我还得是你软弱愚蠢的妹妹,大哥,千万别穿帮哦。”

沈毅却没有了任何轻松的感觉,似担起了无形的重担。

在其他人看来,沈汶去向沈毅践行,撒了娇,身为大哥的沈毅在临行前好好叮嘱这个妹妹要听话之类的,这也正是苏婉娘“无意”中说的。

沈汶当夜睡得非常好,她算是办成了极为重要的一件事,若是沈毅不信,她大概很快就得离家出走,自己亲自去找人了。她一想到那种情况就不寒而栗。现在将一部分责任卸到了沈毅身上,沈汶当然放松了。

沈毅却几乎一夜没有睡,他没有继续准备要带的兵甲器具,而是抓紧时间读了大半夜的兵书。当他轻手轻脚回到寝室,竟发现柳氏还坐在床边等着他。

沈毅坐到柳氏身边,拉了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不睡?”

柳氏依过来,紧紧地贴着沈毅。沈毅想起沈汶说的梦,若是沈家军覆没,自己的妻和子都会惨死,这其实是符合常理的。他心中一痛,不由得搂住了柳氏的肩头,将柳氏紧贴在胸前。

当初他挑选这个女子,虽然是因喜欢她的细心和温柔,但里面也的确是有孝敬长辈的意思。自己早晚会如父亲一样常驻边关,有一个对长辈敬爱、性情温顺的妻子,与自己母亲的关系,该会比母亲与祖母处得更和睦。柳氏不像母亲那样生于武将之家,她知书达理,日后作为长媳,也该顺利地接过府中的事务。

可成婚后,柳氏对他日常照顾得非常周到。他每天练武回来,澡水齐备,换洗衣服都叠好放在一边,还有温热的汤水。夜里他读书时,手边有淡茶和小点。无论他何时入寝,柳氏都会等他。

平时柳氏对沈毅说话,常会脸红。沈毅还不止一次地捕捉到柳氏偷看向自己的爱慕眼神。他开始真心喜爱柳氏。

柳氏很快就怀孕了,知道消息后,还认真地来问沈毅是不是该给他找个通房。沈毅告诉她沈家世代武将,不倡女色。一滴精十滴血,为将者要洁身自好,不能被掏空了身子,否则日后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柳氏羞怯之余,对沈毅更是好,让沈毅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体贴……

沈毅吹熄了灯,环抱着柳氏躺倒在床上,柳氏在沈毅怀中轻声哭了。沈毅知道柳氏这些天经常哭,也明白她心的苦楚,一时柔情……

沈毅朦胧睡去前在心中决定,哪怕沈汶的梦是无稽之谈,明后年的收成不是如沈汶所言,自己也会好好训练出一支精兵。沈家军决不能灭亡,自己绝不会让柳氏自尽儿子死于人手,无论谁都不能阻止自己护住心爱的人,即使对方贵为太子。

沈毅在五月底离开的京城。

他临走前一天,在练武场上将沈坚沈卓和沈湘叫到身边,看着几个短装的弟妹,一个个眼含亮光,正当青春,沈毅心中沉重。如果沈汶说的是真的,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沈毅更坚定了自己离经叛道的决心。

沈毅摆出大哥的范儿,说道:“我走后,你们要好好保护小妹妹,她是家里唯一不懂武艺的弱女子。”

沈坚点头说:“那是自然。”

沈毅又开口道:“我不去冬狩……”

沈卓抢着说:“我们还是会得个……”

沈毅打断道:“不,不必逞强,其实,若是不出头,就更好。”

沈坚和沈卓一愣,沈湘却急着说:“难道我们要让别人说镇北侯府后继无人吗?”

沈毅一笑,看着沈湘说:“他们说了,就算是真的了吗?”

沈卓说:“大哥,我明白了。我们沈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狩猎上得不得头功,算不上什么。”

沈毅微点了下头,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韬光隐晦,不要惹人注目。”

沈卓扑哧一笑:“大哥,你跟爹一样了。”

沈毅摇头道:“并不一样。”爹是想忍下去,可我不会忍。

在他们几个的不解中,沈毅也不多解释,接着说:“这府里,有个聪明的人,就是小妹身边的苏婉娘。她若是有什么建议,你们一定都要听着。”既然沈汶想继续装傻,肯定要通过苏婉娘来传递她的主意,这样能帮她一下吧。

沈坚沈卓还没说话,沈湘却很快就应了下来:“她是很聪明,上次在香叶寺不就是她发现问题的吗?后来对着太子,她几次帮着妹妹说话,上次妹妹出了皇宫,也是她说赶快去请医生的。”

沈卓因为参与过苏婉娘安排的四皇子的事,也觉得苏婉娘很厉害,就说道:“好吧,我会听她的。”

沈毅看唯一没有表态的沈坚,沈坚在沈毅的目光下勉强道:“行,若是她说的有理。”

沈毅总结道:“我走后,你们有事要在亲人间商量,带眼识人,就是身边的人,也要小心。”他看了沈坚一眼,沈坚觉得很奇怪,但还是随着其他几个弟妹称诺。

他们正说着,有人说三皇子来见大公子,给他送行,沈毅刚练完武,忙让人先招待三皇子,自己去沐浴换衣,出来时下人说三皇子要去演武厅,沈坚和沈卓听说,陪着去了。

沈毅到了演武厅,那三个人正轮着试挂在墙上的各种长弓。三皇子指着被挂在大厅正中墙上的一把乌木弓说:“我上次来没拉开,这次我得再试试。”

沈坚给他拿下来,三皇子用带着扳指的拇指勾了弓弦,深吸气,用力一拉……没拉开。他一下泄了劲儿,把弓递给走过来的沈毅说:“你来拉,上次你拉开了。”

沈毅笑着说:“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行的,结果是来拉乌木弓的。”

三皇子叹气说:“这是老镇北侯的弓,外边人都传得神乎其神的,我总惦记着。既然你能拉开,我也该才对。”

沈毅带了些安慰的口吻说:“我也只能开一两次,然后胳膊就酸了。”他接过乌木弓,戴上扳指,也深吸了一口长气,胸腔鼓起,猛地一下,将弓拉圆,脸立时憋得通红,缓缓放了,脸色才恢复正常。三皇子一声赞叹,伸手要弓,沈毅递给他,笑着说:“我刚洗了澡,这下又出了一身汗。”

三皇子掂量着乌木长弓,啧啧摇头,说道:“老镇北侯肯定是神力了。”他 把弓挂回墙上,没看沈毅,嘴里说:“你去边关,好好保重,但愿哪天,我能和你再一起出去骑马游玩。”

沈毅点头说:“多谢殿下……”

三皇子挥手:“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用这么叫我……”他有些意气消沉,抬头看看,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有些沮丧地说道:“我回去了,你真的……平平安安的吧!”

沈毅行礼,沈坚沈卓也同时行礼,三皇子离开了。

沈毅送走了三皇子,回来对沈坚和沈卓说:“我走后,你们还要和他做朋友,常一起出去玩玩。”

这可是与父亲的叮嘱完全相反的意思,过去,沈毅只是用行动表达自己的立场,现在竟然公然告诉两个弟弟,沈坚心中再次有种很怪异的感觉,看看沈卓,见他没表异议,自然再次应了。

沈毅当晚嘱咐了柳氏,平常多照顾沈汶。说侯府中的下人总是有豪门的骄傲,沈汶为人懦弱,如果柳家有好的丫鬟婆子,给沈汶介绍几个。柳氏此时就是沈毅让她去摘月亮,也会一口应下来。这件事自然马上放在了心上。

沈毅走的那天,在厅里向老夫人和杨氏磕头告辞。老夫人含泪对他说了要好好协助父亲的话之类的,没有起身。杨氏哭得厉害,沈毅起身离开时,她也站起来,一步步地跟着沈毅到了门口,被老夫人叫道:“别跟着出去,折了孩子的寿。”

杨氏只能倚着门框,一边哭一边一遍遍地说:“儿啊,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别生病,别伤着,有空回来看看娘……”其他人都不由得落泪。

几个弟妹跟着到了府门处一一行礼,沈毅看着沈汶,坚定地说:“妹妹放心吧。”沈汶含泪点头,说道:“我最佩服大哥,我信大哥。”

沈毅也点头,眼里没有眼泪,倒像是有团火苗。他急不可待地想奔赴边关,开始行动。

柳氏最后一个到了沈毅面前,哭得无法说话。沈毅比镇北侯大方,当众就把柳氏紧搂在怀,低声说:“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柳氏哽咽着点头,给沈毅整理衣襟,哭泣着说:“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我的命……”

沈毅说:“我明白。”

他最后抱了柳氏一下,果断地转身走出门去,身后跟着耿彪、齐从林和他以前的几个随从。在大门外,他们上马而去,马蹄声中,沈毅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种田的打不过打猎的,请看袁腾飞老师的论述。

☆、香饼 (抓虫)

六月底,杨氏的小儿子沈强要行抓周礼。

这孩子在婴儿时,还多少算是正常。虽是生产时比较巨大,险些把母亲弄死,其他,也如平常婴儿一样飞速地长大着。只是有时脾气很急躁,经常把东西抄在手里使劲摔出去,碗啊碟啊的,摔了无数,还玩儿命扯丝绸之类的布料,非得听见撕开的响声才作罢,弄得杨氏一度怀疑他是妲己托生的。

可是越长大家就越看出不对来了。从沈毅到沈汶,每个人都能从长辈身上看到一些遗传。比如沈毅、沈湘就遗传了镇北侯英俊的眉眼和面庞,沈卓有些杨氏的相貌,沈坚和沈汶随了老夫人的细长眉眼和白皙肌肤。除了沈汶原来有些微胖,男孩子都是精瘦笔直,沈湘就是长得高可也算苗条。可这个沈强,浓眉虎目肥头大耳不说,还肤色黝黑,身体粗壮。

如果不是杨氏天天这么在府里待着,人们完全有道理怀疑这孩子根本不是侯爷的种。

可老夫人看来看去,却爱得不行,说沈家祖上起家的人,是个力大无穷的黑大汉子,替□□打天下,才让沈家一步走上了武将之路。这么多年,沈家的男人娶了众多美女,中和了许多当初老祖粗犷的外表,可时不常的,总有露出真相的时候,这个孩子该是沈家正宗形象的代表。

老夫人一向喜欢小的孩子,可相比柳氏生的婴儿,老夫人却更喜欢壮实的沈强,大概是因为沈强浑身的黑肉紧实得狠,有种玩不坏的感觉。

沈强十个月就蹒跚行走,到了一岁时,已经走得稳稳的了,急起来就红了脸大喊大叫,虽然说不出个字儿来,可让人能片刻耳聋。若是前世的沈汶见了,只会觉得这是侯府的又一败笔。

抓周这天,在杨氏的大床上摆满了各色物件,大家热闹地围在旁边。连怀抱着自己幼儿沈玮的柳氏脸上,都现出了沈毅走后罕见的温柔笑容。

杨氏拉着沈强走到床边,沈强扒了床沿往上爬,杨氏一把抱起他往床上放,突然“哎呦”了一声,大家忙问怎么了,杨氏捶着后腰说:“这个死沉死沉的家伙,闪了我的腰!”众人哄笑。

老夫人用手指着满床的东西笑着催沈强:“强儿啊,快去,拿个物件。”

沈强毫不犹豫地在众多眼花缭乱的东西中扒拉,拿起一把木头剑,“啊啊”地兴奋叫着挥舞起来。

老夫人拍手道:“看,我说的嘛!这是我们沈家的人哪,是老祖宗回来了!”

杨氏送走了一个儿子,心里开始觉得不想让儿子们都当武将了。养大了,就那么看着离开,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真太伤心了!

当初几个儿子抓周时,自己的丈夫还常在府中,总往床上摆了许多木头的兵器,小孩子随便一抓,自然是件武器,丈夫就高兴地说什么“将门有后“之类的。那时自己还很自豪,可现在,杨氏特别羡慕平远侯府,活生生地从武将的职位上转型,一个大儿子考了秀才!早知道,让沈毅也学文就好了,至少现在还留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杨氏不甘心地问沈强:“强儿啊,还喜欢什么?再看看。”她在床上放了好多纸墨笔砚和书籍,只是被老夫人监督着,才放了几件兵器。如果沈强抓上一个文方面的物件,她日后也可以用文武双全之类的话来让沈强多读书,少习武。

沈强果然又低头看,口水流了一身,杨氏刚要给他擦擦嘴,沈强怪叫一声,激动地爬过去,杨氏一看,气得皱眉:沈强从一本书下面摸出了一支玩具大刀来,呀呀叫着,用另一只手拿了,双手齐挥。

下面,不用杨氏再说什么,沈强自己就到处乱找,把物件中藏着的木头匕首,小弓箭和一个小盾牌都扒了出来,统统抱在了怀中。看看床上没什么有趣的了,翻身就往床下滚去,周围的人一片大喊,沈坚一把抓了小黑胖子的腰,像是抓着个大黑肥猫一样,把他从床上挪下来,放到了地上。

沈强抱着他的宝贝往外面走,有时落下一样,还要捡起来,旁边的人们看着哈哈笑,只有杨氏闭眼叹息。

因为这是一个前世完全没有存在的人物,沈汶总是好奇他的成长,她常常去母亲屋子里看看这个小弟弟。

沈强最喜欢沈汶,一见她来了,就要往她身上爬。沈汶只要心软一抱他,他的胳膊腿儿跟八爪鱼一样扣在沈汶身上,身子又沉,让沈汶举步维艰。沈汶肤色白嫩,沈强肤色泛黑,沈汶有时觉得抱着他就像抱了个黑色的大狗之类的动物。

自从他得了那些武器,身边的人可就都倒霉了。天天他就挥着木头剑或者刀,啊啊叫着来回跑,谁拦着他就砍谁,所以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只能跟着他跑。大夏天的,弄得大家都和他一样挥汗如雨。

可奇怪的是,沈强见了沈汶就不闹了,喜欢让她抱着,或者坐在她腿上让她给自己读书,后来,哪怕沈汶自己看书也没事,只要他能继续在沈汶怀里。天气越热越是如此,大家都连连称奇。

后来苏婉娘去摸沈汶的胳膊,终于发现了原因:沈汶体温低,平时安静,这个小黑皮是来找凉爽的!

沈汶知道因为自己常年练习吐纳冥想,心跳缓慢,身边聚集着稳定的意识能量。这个孩子有感触力,与自己在一起时定然感到松弛,所以喜欢来。

大家一发现沈强喜欢让沈汶抱着,立刻拱手让贤,鼓励沈强去缠沈汶。就是沈汶不来,他一旦闹得过火,杨氏也会让人把他送到沈汶的院子里“去安静安静”。

沈汶莫名成了保姆,也无可奈何。这个夏天,平白多了一个黑炭头在身边缀着。

沈湘十二岁生日时,只邀请了张允锦过府。沈湘和沈汶去迎接张允锦时,听来传报的说张大公子来送妹妹,沈坚和沈卓把张大公子给堵在二门处了。

沈湘一听,大为高兴,以为可以看他们打架,拉了沈汶急忙往那边走去,一路步履生风。

等她们赶到二门处,却发现沈卓正笑着和面带羞涩的张允锦在说话,两个丫鬟站在一边像是木头人一样,而张允铭和沈坚都不见踪影。

走近了,就听见沈卓在说:“……你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然后像老虎一样向我扑下来……”

张允锦忍着笑打断:“才不会!我哥那么文雅……”

沈卓“啧”一声:“你怎么那么容易被他骗,我跟你说,我当时看他,真的像大老虎啊,脸上都有黑黄的道子了!“

张允锦笑得不行:“不可能!他脸上怎么能长虎纹?!“

沈卓说:“哦,那也许是黄土和黑土的道道吧。反正,他呼呼地就扑过来了……”

张允锦笑:“什么呀!哪里会那么响?他又没有翅膀!”

沈卓眉飞半空:“没有翅膀,他有衣服呀!哎呀,那衣服的料子特别的好!在他背后鼓起一个大包,他当时特别像个驼背的……”

张允锦笑得微弯了腰,指着沈卓说:“你……你……”

沈卓歪脑袋:“不是我呀!是你哥呀。他扑下来,我赶快打滚,那简直跟个黄狗没有什么两样呀!”

张允锦挥手:“你怎么成狗了?!”

沈卓绘声绘色地说:“你哥没扑到我,四脚落地,就蹲在那里,抬头看我,背上还有那个大鼓包……”

张允锦使劲对沈卓挥手,像是要打他的样子:“你这个坏人,说我哥是狗,还是驼背的!我打你!”

沈卓连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哪里说了?你才这么说了!但是没事儿!我的看法和你相同!”

张允锦边笑边跺脚,用手擦脸。沈湘和沈汶都停下,还慢慢地往后退,那正在谈话的两个人没有察觉到。

沈卓说:“然后,他对着我大喊了一声……汪!”

张允锦使劲跺脚,断续地说:“你……你还是在骂他……”

沈卓严肃地说:“他说:‘往’这边看!”

张允锦双手齐挥:“不听啦不听啦,你这个坏人!”

沈卓故作高深地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让我看什么吗?”

张允锦边擦去笑的眼泪边问:“什么?”

沈卓得意地说:“看他的背后的大鼓包呀!他这么跳都没瘪了……”

连丫鬟们都笑出了声,张允锦终于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沈卓的肩膀上!她出手后,自己都一愣。丫鬟们马上郑重了脸色,又变成了木头人一样。

沈卓却捂了被打的地方,哎呦起来:“我跟你说过呀!读什么书都没事,就是别练武!你怎么练成了铁砂掌了?这才几年呀,你真是习武天才了……”

张允锦嗔怪地一扭脸:“去你的!我不跟你说话了。”

沈卓放下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哥哥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又将我打成了重伤……”

张允锦扭回脸来,沈卓立刻精神了:“但是,没关系!我就是那皮球,越打跳得越高!”

张允锦咬牙切齿:“我得告诉我哥去,让他……让他……”

沈卓赶快说:“让他下回别穿那种他一跳就在后背鼓个大包的衣服,虽然像个皮球,但是我已经抢着当了,他就不要这么想不开,什么都要争……”

张允锦又跺脚:“你才是个皮球!我哥争什么?”

沈卓沉思地说:“那就是他想让别人以为他驼背了,这虽然如了他想当个少年老人的愿,你能不能以女孩子的身份对他提一下:那毕竟不是那么好看!我比他年轻我都懂!别说我不关心他呀,我可是好心好意哟……”

张允锦气得挥着手绢:“我打死你这个好心好意!你这个坏家伙!”

沈卓嘿嘿笑,两眼亮亮的,才要再说话,二门处张允铭匆忙地走进来,使劲地摇着扇子,老远就对沈卓说:“沈三公子,许久不见,不知你棋艺可见长?” 他身后走着神态怡然的沈坚,虽然张允铭的衣服没有乱,可是衣下摆还残留了一些泥尘。

张允锦立刻端庄起来,肩平背直,低头敛容,特别规矩。沈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转变。

张允铭都到了身边了,沈卓才扭头看张允铭,笑着说:“张大公子,今天,衣服穿得很好呀!”张允铭有些莫名其妙,但张允锦却想起了背后的大包什么的,不由得翘唇一笑。

张允铭见状火大,过来拉了沈卓的胳膊说:“走走,我们去下棋!”

沈卓对着张允锦行礼告别,使劲看张允铭的后背,说道:“其实,你驼背了也会挺好看的!”

张允锦实在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只能举袖掩面,张允铭摸不到头脑,赶快拉着沈卓走,沈坚也跟着他们离开了。

沈湘和沈汶上去相见,张允锦脸上还有笑后的红晕。她从袖子里拿出了给沈湘的礼物,又从丫鬟手里接了食盒,给了沈汶。沈汶谢了,递给了身后的苏婉娘。

张允锦和沈湘两个人谈笑着往沈湘的院子走,沈汶还像以往那样跟在她们身后当灯泡。

她偷眼看张允锦的两个丫鬟,她们脸上毫无表情,沉默地跟着,眼睛都不往左右看,而苏婉娘和春绿一边走一边低声说悄悄话。沈汶心中再次叹服平远侯府的严格。

明年,她在心里计划,她得去找平远侯的那个“大女儿”了。她今年十岁,也许大哥会信她,可别人还会将她当个孩童。年纪越长些,就多一分可信性。明年她十一岁,但愿这一年中她能再长高两三寸,会显得比较成熟。

她们进了沈湘的闺房,沈汶接了食盒,让其他人都退下,沈湘和张允锦开始八卦京城的事儿,沈汶则打开了食盒,自己挑着吃点心。

张允锦小声说道:“你听说了吗?三皇子今年快十七岁了,该说亲了。可皇后给说了她娘家长乐侯府的一个嫡女,听着好,可有人打听了,那个嫡女生得龅牙凹眼,特别难看。”

沈湘低头说:“既然是皇后给提的,总不能差得太多,也许有人是在说坏话呢。”

张允锦说:“谁不是这么想?可好多人都说知道那个女子,比三皇子大两岁,原来说过几家,都不行,皇后竟然想给三皇子,真的诚心要埋汰他吧。”

沈湘头更低了:“那他……不知道愿意不愿意……”

张允锦哎了一声说:“当然不愿意呀!听说三皇子到皇帝那里跪了,说因为母亲刚刚过世,要五年不娶!皇帝生气了,不理他,结果三皇子在祖庙前跪了一天一夜……”

沈湘“啊?!”地抬头:“一天一夜?!那不把腿跪坏了?!”

张允锦摆手说:“你这就不知道了,可见你在家没怎么跪过。要是去跪,那膝盖上都得戴了东西护着的,哪里就光秃秃地去跪着?一个小时就动不了了……”

沈湘皱眉:“那是在皇宫,万一他没戴上呢?”

张允锦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沈湘紧皱了眉头,张允锦继续八卦道:“反正有好几个大臣替三皇子求情呢。”

沈湘点头说:“就是呀,陈贵妃死了,他想戴孝,算是对母亲……”

张允锦推了沈湘一下:“你说什么呀!三皇子的嫡母是皇后呀!”

见沈湘疑惑的眼神,张允锦笑:“你们家真是几代都没有妾室了,你看你,都不懂这个理儿了!陈贵妃是妾,她死了,如果皇帝不开口,就不能戴孝。你看三皇子和五公主都没有公开戴孝,可见皇帝没允许他们这么干。三皇子怎么能用这个借口去守孝呢?嫡母和父亲都在,给谁戴孝?”

沈湘忙问:“那大臣们能拿什么劝皇帝?”

张允锦一笑说:“用冬狩大典呀!太子不习武,四皇子又有腿疾,如果三皇子也把腿跪坏了,那冬狩上,皇帝的儿子连一个能骑射的都没有,大家怎么谦让都没法让一个皇子出彩呀。皇帝就让三皇子回去,虽然没说容许他守孝,但也没应了皇后的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