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琴眼睛眨了眨,却忍着没落泪,安慰他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听你的。只是,这未必不是解决这事的法子。”

“快给我死了这条心!找他断然没好事!”傅惊鸿斩钉截铁地说。

商琴将脸转向一边,转过头来,低声笑道:“好,听你的。你起来,我敬你一杯酒,看你吃些好的心里才能放心。”

傅惊鸿略怔了怔,不信商琴那么执拗的人会改了心思,暗道该叮嘱商韬好好看住她,站起来,接过商琴递给他的酒,先喝了,然后痛痛快快地吃给商琴看。

等商韬、傅振鹏来,傅惊鸿借口这边阴气重,叫碧阑、朱轩先陪着商琴出去,然后握着商韬的手说:“岳父,还请你替我好生照看琴儿,只叫她老实呆在家里,别叫她多事,又做出旁的事来。”

商韬道:“可是她说了什么?”

傅惊鸿说:“她糊涂,听说雪艳是活了两辈子的,就以为雪艳知道我们这官司,想找雪艳想法子呢。”

商韬忙道:“这万万使不得,那雪艳邪性的很,跟谢家、商家又有仇,怎能找他?”看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两人这般落魄,便安慰道:“放心吧,有皇上看顾,你们一准没事。”

傅惊鸿、傅振鹏心说案子没有进展,就算皇上看顾,难不成他们要一辈子在这大牢里?这秀水村的案子一日悬而不决,他们两个即使出了大牢,也是千夫所指的凶手。

“……琴儿不大好生孩子,还请岳父先请了稳婆在家里候着。”

商韬虽不知道傅惊鸿怎么笃定商琴不好生孩子,但听傅惊鸿说,便也答应了。

等商韬走了,傅惊鸿怔怔地发呆,傅振鹏又拿了书看,一边看,一边笑道:“是该多看看书,不然出去了,跟那杨小姐话不投机,反而叫人笑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傅惊鸿见傅振鹏因得了杨素心青睐精神大振,便也打起精神来,握着手,心里想着好歹趁着没事先将孩子的名字给起了,于是便也去翻书。

商韬回家后叮嘱商大姑看着商琴,商大姑日日安慰商琴,却没见商琴怎么样。等过了一月,听说逃难在外的秀水村村民都召集起来进京了,证据也送到京城了,料到郭大人要审案了,商大姑便劝说商琴:“郭大人明镜高悬,定然没事。”

商琴笑了笑,此时她已经卧在了床上,就等着日子到了生孩子。

商大姑又说:“茝兰改嫁了,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寻了新人。”

“大半年了,振鹏哥哥都另有心上人了,还不许冯嫂子也有人?”商琴道。

商大姑、商老太太看商琴这般镇定,反而越发疑心,这两人背后嘀咕道:“琴儿不是*哭的性子,但也没少哭过,怎么这会子竟然不哭了?”

虽疑心,但转眼就有商阐娶妻一事,又有商略要随着人去福建征召水军、造船一事,更有冯茝兰改了供词、矛头越发指向傅惊鸿傅振鹏一事,这二人也不能只顾着商琴,日日忙忙碌碌,又因商琴不言不语省事的很,便也不再盯着她看。

一日毓秀郡主亲自来探望商琴,见她比早先还瘦削一些,空荡荡的衣裳里高高地挺着个尖翘的肚子,看着就让人心酸,便嗔怪道:“怎么这么不*惜自己,要是你有个万一……要是你把自己折腾的老丑了,等傅惊鸿从牢里出来,看他还要不要你。”

商琴握着毓秀郡主的手,笑道:“好姐姐,那个雪艳是活过两辈子的,你替我问问他,这事有没有法子处置?”

毓秀郡主道:“他说上辈子没这官司,他不知道。”还有,那便是雪艳巴不得商家跟着傅家一起倒霉。

商琴道:“他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他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他怎会不知道太子的事?兴许,他知道太子犯下过什么事呢?兴许,他知道太子手下有什么人强抢民女,又或者……总归是太子门下犯错,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定能找到秀水村案子的凶手。”

毓秀郡主见她说得急了,便伸手替她抚着胸口,又看她可怜兮兮地看她,便叹道:“罢了罢了,虽如今跟我要好的人许多,但我知道,早先我名声不好,她们不定在背后怎么议论我。我心里只将你一个看成朋友,若不帮你,我心难安,你等我叫延棋问问他去。”

“多谢郡主姐姐,郡主姐姐别忘了。”商琴央求道。

毓秀郡主迭声答应,等回了温家,便将这事说给温延棋听。

温延棋听了,叹道:“难为她想到这个,只是我见雪艳听说傅家兄弟有难,竟然得意忘形,可见,雪艳,是定然不会替他们想法子的。还有太子滑不留手,皇上虽寒了心,放手叫郭大人去查,但郭大人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来……只怕这官司拖下去,郭大人也要落个办事不利、徇私枉法的罪名。”

毓秀郡主说:“好歹尽了心,替琴儿走一遭,我看她瘦成那样,只怕傅惊鸿有事,她也活不成了。”

温延棋点了点头,暗想且去试一试。

这般想着,过了两日,便去靖王府登门造访,靖亲王听说要问太子的短处,便有些为难地道:“我一时大意,跟他说话的时候把太子跟傅家兄弟官司的事说了,只怕……雪艳猜到是跟傅家有关,不会道出实情。”

温延棋道:“那他早先写下来的他上辈子的事里头,可有关于太子的?”

靖亲王道:“你一心叫我安分守己,等着做铁帽子王,谁有心问他这个?”

温延棋一怔,他的心思是顺其自然,因此早先也没想利用雪艳知道谁的不是,甚至,他连将来谁做皇帝也没问过雪艳,此时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去问雪艳了。

靖王府别院里,小海已经会捻着笔写字了,她虽年幼,却依稀察觉到自己的不同,这院子里,除了她爹,丫头婆子就像是聋哑一样,话也不说一句。

此时,小海见常来的温叔叔又来了,便上前抱着他的腿,仰头问:“叔叔答应我的风筝呢?”

温延棋忘了这事,靖亲王一蹙眉,便吩咐下人:“去府里挑两个齐整的风筝过来。”

温延棋对小海说:“小海乖,你留在院子里玩,我跟王爷找你爹说话去。”说完,便跟靖亲王向屋子里去。

隔着窗子,雪艳已经看见温延棋、靖亲王来了,便捧着自己写好的半册书给他们看。

温延棋草草翻了翻,见雪艳竟然是反复润色跟谢家的恩怨情仇,竟像是将自己跟谢家绑在一起一般,并未多提起太子等人,心里略有些失望,便将来意说了:“雪艳,从你的只言片语中,可见太子上辈子并未落下个好下场。不知他犯下了什么事?”

雪艳敏感地看向温延棋,常年不见天日,脸上的肌肤越发莹透,淡然一笑道:“温郡马是为了傅惊鸿来的?”眼睛看向靖亲王,见靖亲王略有躲闪,便已经了然,镇定道:“王爷、郡马若拿小海要挟雪艳,雪艳自是无可奈何,但若跟傅家兄弟有关,恕雪艳无能为力。”

靖亲王道:“堂堂大丈夫,我等岂会拿个无辜小儿要挟你?”

温延棋道:“雪艳,皇上正在用傅家兄弟的时候,定然不会叫他们受苦。你如今设法将他们救出,这也是你的功劳。”

“雪艳此生,还能封侯拜相不成?既然终归要困在这小院里,能两手干净地看着仇人落入法网,也是桩大快人心的事。”雪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听见外头小海呼声,便抱着手臂去看,全然不管温延棋、靖亲王,看温延棋似对傅惊鸿的案子十分关切,便又说:“若想叫我开口,请傅惊鸿娘子亲自来。不然,你们这群自命是正人君子的人,也不必折腾,这世上的事,很多不就是上头说有罪就是有罪,上头说没罪就是没罪的吗?”眼睛里似笑非笑,手撑在窗边,仰头看向外边小海放出去的风筝。

83人之将死

有道是山水有相逢,昔日卖了雪艳的傅惊鸿也料不到有一日会要求了雪艳才能逃脱这牢狱之灾。

温延棋、毓秀郡主为免商琴多心,只瞒着她说雪艳病了,开不了口说话,并不将雪艳的话告诉她。

七月流火,大牢里傅惊鸿掐算着商琴的日子惶恐不可终日,商家里商琴终于发作了,商大姑、商老太太急着叫人请稳婆、大夫。

商大姑亲自在产房里陪着商琴,见她咬着牙使劲,便心疼地落泪说:“好孩子,你喊出来,别憋着,将牙齿咬松了,就再没地补了。”

商琴虚弱地一笑,“姑姑……生了三个……自然要听姑姑的。”虽这样说,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喊叫。

在床上扭了半日,商琴用上全身的力气也生不下孩子,眩晕中听见稳婆说她骨盆小了一些,不便生养,越发将全身的力气积攒出来,听着商大姑的话将那孩子往外推,推了两下,人就像是死了一样瘫在床上。

商大姑着急地喊“琴儿?琴儿?”看她手脚有些发凉,便落着眼泪给她擦脸,问稳婆:“可能用擀面杖去赶孩子?听人说过有用擀面杖将孩子从肚子里赶出来的。”

稳婆忙摆手:“小的不会那些,用了伤了小娘子、孩子性命,小的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

商大姑心里干着急,又叫人出去请商老太太请太医。

商琴朦朦胧胧听到商大姑的声音,忽地就觉自己漂浮在水中,手里依稀握着谁的手,用力去拉,只见青丝、衣带随着水波荡漾,拉近了一些,就见手上拉着的竟是傅惊鸿,水光中,只见他的瘦瘦的脸慢慢变大,就像是被水泡的浮肿了,待还要再拉近一些,忽地水波一荡,她的手就在没有力气了。

“惊鸿哥哥——”商琴低声喊着,眼睛瞥向床边,竟瞧见已经点起蜡烛了,身边商老太太、商大姑哭成一片,还有个白胡子老大夫在她身上扎根。

“我昏多久了?”商琴低声问。

“大半日了,快喝了参汤,等会子还要用力。”商大姑劝说道。

商琴听话地被商大姑扶着喝参汤,等那老大夫出去了,略歇了一歇,隐约听稳婆说不能再等了,便靠着高高的枕头,听商大姑说一声用力,便用一次力气,又有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在她肚子上按着帮着用力,挣扎了半天,商琴只觉什么东西从身子滑出来,看了一眼,没听到哭声,身下脐带还连着,便伸手去探,“姑姑,怎么没声音?”

商大姑也急了,赶紧问:“怎么没声音?”

一个稳婆去剪脐带,两个便忙去拍孩子,终于听到哭声,商琴松了一口气,又听商大姑说是个男孩,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梦里,商琴一直梦到自己在水里漂着,随着水波慢慢摆动荡漾,手里握着傅惊鸿的手,偏没有力气将他拉过来,等到耀眼的阳光刺过来,眼睛终于觉察到光亮,便听一旁有婴孩哇哇声,还有商大姑、商老太太的啜泣声。

“茝兰竟然反咬一口,偏那何大文又死了,这样闹下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保住惊鸿他们了。”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商琴猛地睁开眼睛。

商大姑、商老太太并不知情,又絮叨了一些秀水村案子的事,关照碧阑她们好生照看商琴,便抱着孩子去。

商琴等她们走了才醒来,碧阑红肿着眼睛给她断水漱口喝水,“老太太说姑娘照看不了孩子,她把孩子抱走了。已经跟牢里的相公说了生了个男孩,据说相公高兴的了不得,给起了个名字叫秉元,听说元字为首,是蟾宫折桂的蟾宫,将来指不定能高中状元呢。”

商琴心想傅惊鸿若获罪,凭孩子多大能耐也不能走科甲那一条路,面上笑道:“他高兴就好。”

“要不要将孩子抱回来给姑娘看看?”碧阑问,等商琴漱口,便拿了红糖红枣茶给她喝,又吩咐人去将炖着的鸡汤端来。

商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仿佛还在水里拉着傅惊鸿一般,“不用抱来了。我坐一坐,还要睡。睡醒了再看。”

碧阑、朱轩两个一头雾水地听她说,心想这新做娘的怎会不想见孩子?虽疑惑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满口胡诌着孩子哪里像商琴哪里像傅惊鸿哄着她开心,又说了哪一日商阐的岳父岳母家来看新人的屋子等等。

商琴听了就攥着被子睡了,歇了两日还是恹恹的,终于才去看自己个的孩子,见了孩子,看他瘦巴巴的,便又哭。

商大姑、商老太太赶紧哄着她再睡下,又怕孩子哭闹吵嚷到她,就叫人将孩子抱走,只盯住人好好看着她歇息。

商琴捡着欧阳家上门那一日请毓秀郡主来说话,等到那一日,她已经坐满了月子,洗了头发身子,此时也还算清爽,先请了毓秀郡主来,等她来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郡主姐姐,请问秀水村的官司怎样了?”

毓秀郡主笑道:“你放心,郭大人紧锣密鼓地审着,虽说傅惊鸿还在大牢里,但是皇上有事也叫人去问他。”

毓秀郡主的意思是皇帝一日用着傅惊鸿,傅惊鸿便平安无事。商琴却想这么一直待在那阴湿的牢里,什么时候是个了?急道:“郭大人没查到太子什么?”

毓秀郡主迟疑地说:“我那个太子叔叔,他才做了几日太子,就要顺藤摸瓜,眼下也找不到藤。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查来查去也没意思。唯有顺着雪艳口中那些‘兴许会有’的话,才能找到他‘莫须有’的把柄。偏雪艳又不肯说。”

商琴心想也是,早先太子那般谨慎,哪里会留下什么把柄;就这么一桩秀水村的案子,也因太子太狠抓不到线索,见毓秀郡主看她,便忙问:“郡主姐姐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尽管说就是了,我没那么娇弱。”

“……雪艳要见了你才肯说。”毓秀郡主终于将藏了许久的话说了。

“他要见我?”商琴的眸子稍稍睁大,“那就见吧。”

“你……”毓秀郡主听商琴的话,莫名地就觉得商琴认识雪艳,可论理,他们不该认识。

“劳烦郡主姐姐替我安排一下,我今日便去见他,夜长梦多,免得雪艳也遭了毒手。那可当真求救无门了。”商琴心里一团乱麻,猜到雪艳不会轻易松口救人。

毓秀郡主道:“你再歇两日……”

“不必,趁着今日欧阳家人上门,快些去吧,免得叫奶奶、姑姑不放心。”商琴道。

毓秀郡主不由地后悔自己多嘴了,忙说:“那个雪艳邪性的很,不阴不阳的,见了怕没好事,还是……”

“姐姐,就叫我去见见他,看他能怎样。”商琴道。

毓秀郡主思量再三,雪艳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怕他不成?于是便点了头,叫人抬了自己轿子来,领着商琴一同坐进去。

碧阑、朱轩两个被商琴指点去抱孩子,此时回来见商琴已经坐着毓秀郡主的轿子走了,赶紧去跟商大姑、商老太太听。

商琴一路上思量着见到雪艳要说什么,是软硬兼施,逼着他弃械投降,还是……转而想到雪艳只怕没什么挂牵的事,不好要挟他,便将这心思息了;思量着苦肉计也未必成,雪艳最是心狠……

一路上犹犹豫豫,便进了靖亲王府,跟着毓秀郡主去见了靖王妃,又叫人领路开了关着雪艳的院子门,抬脚进去,只瞧见院子里传来小女孩儿的笑声,跟毓秀郡主互看一眼,便迈步向内,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十分面善的小女孩儿跑过来,那小女孩儿见来的是生人,一脸失望地折返回去。

满地梧桐枯叶堆积,商琴走过去,隔着窗子,恰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见雪艳两鬓斑白,不由地喉头堵住,心道这又是何苦?

窗子里,雪艳抬头望见商琴,看她十分憔悴,不由地也在心里喟叹,依旧认不出商琴就是曾在穆家出现的小妹,竟是十分欢喜激动地走出来,“琳琅,你来——”说着,恰像是忘了今生他还没跟商琴见过面一般,熟络地拉着她去看自己写的书。

“哎——”毓秀郡主喊。

商琴轻声道:“没事,郡主姐姐等一等我。”眼神示意毓秀郡主将这院子里看守雪艳的人支开。

毓秀郡主点了点头。

雪艳拉着商琴的手反而一顿,他叫了琳琅,她没否认……

“哥……”商琴思量再三,还是决心喊雪艳哥哥。

雪艳心里一跳,瞳孔微微睁大,手却在袖子遮挡下微微摇了一摇,“来,你来,我有书给你看。你信三生石吗?”心酸了又酸,就像是在苦水里泡着,终归又听到商琴喊哥哥了;待要推算她到底知不知道傅惊鸿曾将他卖了,终归不肯追究,心想,她既然还叫他哥哥,那就好;反正如今,不管是傅惊鸿、还是商琴,这些人都远没有他女儿重要。

商琴虽不明白雪艳的心思,但看他颤抖着摆手,知道他不想让她喊哥哥,便有意装作懵懂地问:“三生石?雪艳公子,听说你是活了两辈子的,求你救救我夫君。”

雪艳剧烈咳嗽两声,先嘲讽地想亏得她能对着自己的结发夫君说这话,随后又想,她是豁出去来救傅惊鸿呢,就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若遭殃,她会不会也这样救他?

“你来,我给你书看。”雪艳拉着商琴向屋子里去,才进门就被小海抱住腿。

“小海,这是你姨妈。”雪艳推了推女儿。

“姨妈。”小海仰着头看向商琴。

商琴这才确定这小女孩儿是谢璎珞生的,摸了摸她的头,将手腕上珍珠银鹅链子解下来,弯腰给小女孩戴上,“姨妈给你这个玩。”

雪艳又热情地领着商琴进屋子,将自己写的书给她看。

商琴打量着屋子里空荡荡的雪洞一样,不禁怜悯地看向小海,心想这孩子大了怎么办?随即又想自己家里还有官司,顾不得去管旁人的事了,接过来,见扉页上写着《满堂珠玉》,想起谢家里璎珞、玲珑、琉璃、璇玑,便猜到什么事了,“雪艳公子,求你……”

“你看,看完了,你就知道,那傅惊鸿不过是个可救可不救的人,他跟你没什么大关系。”雪艳说完含笑看着商琴,一口银牙咬碎,洗了呕血,但除了商琴,他如今还能求到谁?

小海难得遇见了一个亲人,便好奇地围着商琴看。

商琴为难地翻书去看,一页页翻过,虽心里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却还是装作满脸惊讶、不敢置信。

“你看这个穆令,他本该叫做薛令。老来多忘事,我写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曾带着你我一同粘知了,你记得吗?我忘了,你怎会记得?”雪艳自言自语地说。

商琴微微颦眉,终于明白院子里的婆子虽被指使出去,但未必没人盯着雪艳看,只是,雪艳自言自语这些话,有意洗脱她也是再活过来的嫌疑……看见书里雪艳写着洞房花烛夜,雪艳心里挣扎着她是妹妹又是仇人之女,便有意呀了一声,急匆匆向后翻,想去翻太子的事,终于依稀有两句写太子的,却写着句“太子对安南伯说:‘你若当真对我忠心一片,便将我这膝下孩儿带走,好生养大他,叫他成家立业。’”心里狐疑得很,她虽对外头的事不知情,但安南伯,是决计不会跟太子一路;才疑心是早先雪艳留下准备考研她的,瞥了眼巴着她手臂的小海,忽地心里跟明镜一样了然了,知道雪艳这是要托孤,只是不知道雪艳最后怎么又挑了她;又将书本向前翻了翻,却见雪艳只有前面的半册书是真,后面俱是胡编乱造,俨然是不肯叫人知道后半册的事——料想,又是给“后来人”留下了余地,免得露出什么马脚,又被人揪住“死后再生”的小辫子。于是作势摸了摸小海的脑袋,“小海,听姨妈的,去找方才跟我一起来的郡主。”

“郡主?”小海茫然地睁大眼睛。

“郡主是温叔叔的娘子。”雪艳握拳咳嗽。

商琴看向雪艳单薄的身子,还有方才握着自己手时忍不住的颤抖,心里明白雪艳怕是活不长了。

听说是温延棋的娘子,小海快步向外跑去。

“她大名叫做谢海音。”雪艳淡淡地说,又看了眼商琴,心里惴惴不安,随后又释然,她也是死后再生的才最好,依着她那软性子,绝不会亏待小海;至于傅惊鸿,傅惊鸿当初不离不弃带着小妹投奔过来,可见他也是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的人,不会伤及无辜。心内自嘲地笑个不停,竟然到了这地步,他开始赞赏起商琴、傅惊鸿连个了。

商琴等小海走了,将雪艳的书稿向案上一放,哀声求道,“雪公子,我不管你为什么喊我琳琅,求你救救傅惊鸿。”

雪艳只是笑,看见了商琴,终于依稀想起自己上辈子在哪里听过傅惊鸿的名字了,原来,却是在秦淮河上……淡淡地说:“听说你夫君好能耐,连皇帝的面都能见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虽不会死,但人在牢中,伤了身子的根本,迟两天出来,身子不好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雪艳对这话倒是感同身受,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后,说:“看明白了吧,书里,你该是小海姑姑、嫡母的。你想救你夫君,可以,将小海带出去养吧,能不能救你夫君,就看你有没有能耐将海音弄出去。”

84抽丝剥茧

商琴听雪艳的话,就知道雪艳还将她当做上辈子的她,可她终归不是了。虽对小海动了恻隐之心,虽被小海唤作姨妈,可是小海是雪艳养大的,她自家儿子秉元又才刚满月,若是小海被雪艳教导的对秉元下手,那她防不胜防……

商琴耐心地拿着雪艳的书看,有意要诈他,于是先愁眉不展,向后一页页翻过去,忽地舒展开眉头,“……我不明白你那些嫡母、姑姑的话,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上次有人污蔑我是谢家女儿,滴血验亲后,我的血跟谢家的血压根不会融合。”将书一放,转身就要走。

雪艳先等着商琴温言软语求她,此时看她要走,赶紧将她一把拉住,只当商琴在他的书里看出来什么,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琳……”

“我姓商,单名一个琴字。”商琴伸手将雪艳的手推开。

雪艳怔住,冷笑道:“你不想救你夫君了?”

商琴喃喃道:“救与不救,与你有什么相干。”转身就要离去。

雪艳终于放下倨傲,噗咚一声跪下,“琳、琴儿,你将海音带走吧,咳咳,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她、她……”靖王府怎肯再养着她?不是叫她沦为奴婢,就是斩草除根!

商琴两只手抠着书案,低着头,“听说太子如今滑不留手,寻不到什么破绽。”

雪艳忙道:“他有破绽……只是那破绽如今还没排上用场,可是抽丝剥茧,总会找到他的短处来。”因顾不得咳嗽,脸上被憋得涨红,一双眼睛迟疑地看向商琴,怀疑商琴不会善待海音,可是除了商琴,他能托付谁?

雪艳咳嗽着,眼睛里渐渐咳嗽出眼泪来。

商琴握着手,眸子动了动,太子还没派上用场的线索?若是煤矿铁矿银矿在太子手上,又怎会都说太子滑不留手?这些也算是证据;若是巫蛊等事,一旦沾上,也不算是没派上用场;若是龙袍等物,一旦藏了,也算是破绽……那么,就是藏着人了?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这一时是好人,下一会就是坏人了,这才算是没派上用场,“没派上用场便不能做了罪证的,是人?……多学雪艳公子指点。”说罢,转身便要出去。

雪艳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上辈子废太子的时候,太子罪状足足有上百条,可如今太子小心谨慎,那些事都还未犯,要想找他的短处难得很,唯独从这几个人身上,拔出萝卜带出泥,才能找到一丝傅惊鸿案子的线索,“……你……”心知此时只要顺着商琴的话,引着她将自己也是再生之人的话说出,靖亲王定然不肯放她走,只是商琴不走,海音托付给谁?“琴儿果然聪慧,只是那几个人不好找。求你……”

商琴忽地扬声道:“靖王爷可在外面?”今日毓秀郡主那般容易就带着她见到了雪艳,只怕是靖亲王放水。

商琴喊了两声,果然靖亲王、温延棋双双走了出来。

温延棋对商琴道:“琴儿先去寻毓秀吧,我知道怎么叫他说出来了。”转而对雪艳说:“小海最喜欢我,不如我将她领回去吧。”

雪艳惊疑不定,温延棋又笑道:“莫非你怕我害她不成?不过是个女孩儿,对外说是从育婴堂领回来的,谁敢多嘴说一句?况且,我那又只有毓秀郡主一个女人,人口简单,比旁处更好。”

雪艳脑中咣当一声,看商琴不言语,立时明白他虽放下仇恨,可商琴却还是忌惮他的;待要说两句狠话将商琴也是再生之人的事揭穿,又看温延棋护在商琴前面,心知温延棋那等聪明人,未必没猜到商琴也是再生之人;若是他揭穿商琴,温延棋怕会恨屋及乌,不会再替他养着海音,于是咳嗽两声,点头答应。

商琴吁了一口气,对温延棋道谢,便赶紧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