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皇帝摆了摆手:“朕来看看你。”他的眉间难掩倦色,京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蒋超和夏俊一把火烧了粮仓,几乎要天下人动怒,他也怒不可遏,更让人愤怒的是,夏家人对皇权的藐视,夏家的私军竟然敢对城守备带领的军队下手,实在是有了天大的胆子。夏诚本来求情,被他一道打入牢中,虽然看似行为鲁莽
,可夏家人已经犯了天下众怒,不把他们抓起来难以平天下之怨气。况且这江山说到底还是他宣家的江山,什么时候轮的上夏家的人指指点点,身为皇帝,必须要天下人知道,他要捏死一个夏家,就如要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夏家这么多年在暗处蠢蠢欲动他不是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不想打破其中的平衡罢了,如今看来,有些事情便不是能忍一忍就过去了,夏家既然已经主动捅开了这层皮面,自然就该不遗余力的打压。
处置一个夏家还不至于让皇帝忧心,忧虑的却是军饷该如何,本来战争就令国库吃紧,上一次从百姓中征粮才不久,如今又要再来一次,又如何安抚的了百姓。思及此,皇帝又缓缓皱起眉头。
宣沛见状,想了想:“父皇可是在为粮仓的事情忧心?”
皇帝猝然看向宣沛,这个儿子的直觉有时候过于敏锐,尤其是如今他的年纪也不过是八九岁,怎地就会有一种面对成年男子的感觉?慢慢的,他道:“十三,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夏家人对朝廷不敬,犯了错,自有父皇惩处。”宣沛轻轻避开这个话题,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是处置夏家和治罪,反而是边关将士的粮食问题。”
若说之前还怀疑他与夏家有什么想法,宣沛这番话却是足以让人打消疑虑了。他不提治夏家的罪,反而提起军饷的事。身处在什么位置,考虑什么利益,自然就会留意那方面的事情。譬如说宣华,得知了此事后上折子说的都是夏家的罪状,丝毫不思考战事的紧张。宣沛却能抛开自己的利益想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如今他年纪还小,或者他真的是无心权术。
皇帝的目光缓和下来,语气也放柔了些,仿佛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有心要考考儿子的功课。他道:“是啊,边关的军饷全部化为灰烬,将士们却不能不吃粮,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锦朝的将士为了保护父皇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却被自己人这样作弄,夏家对不起他们,皇家却不能对不起他们,否则日后谁来为父皇卖命,谁来守护这江山?”宣沛语气尚且带着一丝稚气,目光却是沉静无比:“可如今频繁再次征粮却又是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罔顾民意,又会引起民间的动乱。可国库里一时拿不出这些银子钱粮,就唯有从其他方面下手了。”宣沛抬起头来看向皇帝,他眸子本就生的美丽,此刻许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的人心里都要化了。他就像一个献宝的小孩,笑着道:“儿臣以为,父皇可以抄了夏府,夏府在大锦朝这么多年,必然也有许多积蓄银钱,将夏府里的银钱全部拿出来,寻富商处买粮,重新置办一批军饷运过去,自然是无碍的。至于夏家在朝中为官多年,父皇可以看在情面上饶他们死罪,将死罪改成流放。这样一方面给了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一方面又能彰显皇家恩德,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却兀自掩去眸中一丝深意。宣沛的这个法子,他也曾想过的,只是一时间便不能拿定主意。如今宣沛这一番话,却是让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只是…他看向宣沛,宣沛充满希望的看着他,仿佛是一个等待父亲夸奖的好儿子。他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宣沛的头,宣沛身子一僵,似乎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然而到底是站着没动。皇帝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很好,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夏家在朝中牵扯的势力太广了,一时间一网打尽确实会打草惊蛇,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宣沛这个法子是很可取。倒是可以彰显皇家仁慈,不用暂时惊了其余党羽。也给夏家人一种不用逼得太紧的感觉。夏府这么多年敛财无数,自然也能筹出一笔军饷。
皇帝惊异于宣沛小小年纪对于政治的敏锐,这件事他的法子虽然还不太完善,带着一些漏洞,可是大体的方向是没错。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很好了。
他与宣沛又说了些话,才抬步匆匆离去。皇帝走后,宣沛才伸了伸懒腰,瞧着桌上的字半晌,才吩咐一边的小太监来将宣纸拿出去扔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镇纸,微微一笑。
夏家…已经到头了。
…
火烧粮仓的事情在京城朝野掀起了一层轩然大波,然而没等朝臣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皇帝的旨意却来得突如其来。先是派赵家的长孙赵毅带兵抄封了夏府,夏府无数的银子全部充入国库,重新准备粮饷。夏府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三口,全部流放。蒋超同夏俊一样,跟着流放到西北荒凉的地方。
犯下这么大的错,皇帝的旨意虽然下的雷厉风行,
却没有置夏家人于死地,至少在百姓们看来皇家是仁慈的。可朝臣们却从皇帝的这个举动中嗅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一时间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蒋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喝茶,听闻此言倒是微微一愣,低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快?”
话音刚落,便见齐风自外头匆匆忙忙的走进来,最近为了对付夏家,他倒是时常来这里与蒋阮商量主意。今日神情却是有些严肃,严肃中又带了几分愉悦。道:“三嫂,事情成了。”
“这次辛苦你了。”蒋阮微笑:“有你相助,事情才会如此顺利。”
“我正要与你说这事。”齐风却是低声道,看了看周围,摇头:“这件事我还没来的及做,给皇上面前吹风的可不是我,我的人还没有开始计划,促使皇帝下圣旨的另有其人。”
蒋阮皱了皱眉:“是谁?”
“十三殿下。”齐风也很奇怪:“听说那一日皇帝去十三殿下的偏殿里坐了一会儿,出来后便径自去了御书房拟旨,我想,他一定是在十三殿下那里听了什么,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蒋阮手中的茶杯一颤,一大滴茶水溅了出来。齐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道:“怎么了三嫂?”
蒋阮垂下眸,宣沛怎么会突如其来做这种事情?如今的他按上一世,也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罢了。可自从上一次在宫中见到他后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甚至能左右皇帝的举动,她一直刻意忽略宣沛的消息,以免给宣沛带来麻烦,如今想想却很是奇怪,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错过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中,难道…
宣沛几乎能与她心灵感应,甚至这一次如此自然的顺水推舟,不动声色间给了夏家致命一击,若是因为那个原因,一切倒也不是不可能。
齐风细细的打量她,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分神色,可不过片刻,蒋阮就抬起头来,微笑道:“不管如何,总归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没有探出蒋阮的心思,齐风心里很是遗憾,不过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女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便也释然道:“不错,我看这次夏家人在劫难逃。”
坐在一边缝补的连翘闻言倒是奇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并没有定夏家人的死罪,分明是便宜了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翘心里还十分不忿,在她看来,夏家人想要换了军饷陷害锦衣卫的事情实在是罪大恶极,死十次都不够。
“不出手是因为不留痕迹,”齐风笑着替蒋阮解释:“放心吧,根本不用我们动手,自然有人要夏家人的性命。”
夏家人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固然有十足牵扯,可也结下不少宿仇。譬如五皇子的人,自是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而流放途中山高水长,如何安全的抵达西北荒凉地方,已然成为了一个难题。他们有信心,不出三日,夏家人势必暴毙身亡。
第一百七十八章蒋夏之死
事实上,却是没有等到第三日,不过第二日午头,负责押送流放囚犯的士兵便飞鸽传书,原是夏家一门三代和蒋超都在流放途中畏罪自杀了。
这说法是如此说的,其中真假却不得而知,只是山高水长,既然尸体还在,也没有人去关心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代公侯就此陨落,落得个如此下场,百姓却皆是拍手称快——一把火少了军饷的人实在是罪大恶极,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肠?
齐风递消息回来的时候,瞧见蒋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道:“三嫂,你怎么瞧着如此不经意?就不怕他们是被人救走了?”
“狡兔死走狗烹,”蒋阮浑不在意的整理面前的账本,林管家自她进了府后,倒是真将她当做锦英王府的当家主母了,府里的中馈之权尽数交到了蒋阮手里。即便她推辞,最后账册和库房的钥匙都还是交到了她手里,这些事情她本不想搭理,可到底是萧韶的王府,任是这样甩手也不好,平白每日多了一项任务。她道:“夏家在朝廷当了宣离的剑这么多年,死对头多得是,宣离既然已经夏家视作弃子,更不可能做出什么举动。流放途中被杀,随意找个畏罪自尽的名头却也不错。只是可惜了,解脱的竟然如此之快。”
“这一次你可猜错了。”齐风笑道:“并非夏家的仇人下的手。”
“宣离下手了吧,”蒋阮淡淡道:“他胆子很大。”
“你怎么知道?”齐风一愣。
“宣离要保护密道,不敢让密道的秘密泄露出去,自然是要牺牲夏家和蒋超。可夏家和蒋超在宣离手下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宣离想要干什么,把柄么,自然也有一些。宣离要杀人灭口,怎么能容得下夏家人活着。”蒋阮道:“想来夏家人以为得了流放这个结果还是宣离周旋的意思,想着总有一日会东山再起才这么乖顺的没有反抗,却是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齐风摸了摸鼻子:“你倒是猜的不离十。”他道:“派去的锦衣卫盯着的,夏家父子和蒋超知道是宣离派人来灭口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可惜晚了一步,后悔也来不及。三嫂,我自作主张让人将夏俊和蒋超的首级换了回来,”他看着蒋阮的脸色:“三嫂想怎么处置?”
听见齐风的话,蒋阮心中倒是微微诧异了一回,她是没想到齐风竟然会这么做。事实上,萧韶的几个师兄弟都和萧韶一样有护短的习惯,关良翰和莫聪对蒋阮颇有微词,可齐风这几日相处下来,却是对蒋阮真心实意的福气。他这样本就智慧超群的人,从来欣赏和自己一样聪明的人,蒋阮在他眼里多智近妖,实在是佩服的很。既然将蒋阮当做自己人,齐风暗中打听了夏俊和蒋超曾与蒋阮有过的过节,为蒋阮的遭遇愤愤不平,也才明白蒋阮为何要如此打压这两人。他丝毫不觉得蒋阮做的有什么过错,反而欣赏她锱铢必较的性子,自然想要为蒋阮出一口恶气,若是蒋阮有什么想做的,他自然会帮助。
齐风料想蒋超和夏俊待蒋阮曾经的过节,如今蒋阮没能亲自手刃仇人必然遗憾,这样将首级带回来也许能稍微补偿她一些。不想蒋阮诧异过后便淡淡道:“无所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你不恨他们?”见蒋阮如此冷淡,齐风一怔,不确定的问。
“人已经死了,我达到了目的,再在此上头多费心思,不过是浪费时间。”蒋阮道。
齐风想了想,道:“好,那我便将这两颗首级一把火烧个干净,总不愿意让他们入土。”
这人一向是做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难得遇着如此孩子气的话语,蒋阮忍不住有些好笑,唇角微微一扬。她平日里的笑容总是带着些冷意,并不到达眼底,这样轻轻松松的一笑之下,眼睛微弯,上扬的眼尾稍稍下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明丽艳色。齐风看的不由一呆,心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随即飞快低下头来,有些躲闪道:“既然如此,也算了了一桩事情,三嫂,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说罢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蒋阮虽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却也不会在这上头浪费心思,眼下夏家已经倒了,却不知宣离此刻又是什么想法?她微微一笑,心中却慢慢浮起一丝喜悦来:宣离,你且等着吧,等着看你的家国大业,慢慢慢慢,慢慢毁在我的手中。
…
八皇子府里,宣离头一次面上露出了沮丧之色,面前的茶杯早已倾倒一番,显然主人家方才才发过一通怒火。
“殿下息怒。”见主子如此,底下一众幕僚纷纷上前劝道:“虽然夏家倒了,却也不是满盘皆输,到底如今五皇子也没有太大动静,殿下莫要气伤了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懂什么!”宣离面沉如水:“一个夏家,本殿还不至于如此沮丧,本殿愤怒的是,过了这么久,还未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一帮废物!”他说的急了些,语气里都带了喘息。幕僚们面面相觑,俱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宣离自己派人去杀了夏家父子,也是为了绝了后患,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断一臂,虽然口口声声说夏家并不重要,可是这么多年,宣离的许多事情都要经过夏府的手来完成。这是一把用的顺手而习惯的好刀,眼看着夺嫡大业近在咫尺,却要临时换一把刀,与他来说有多可恶。更何况皇帝搜走了夏家所有的财富,这就意味着,他原先从每年都能从夏家获得的银子现在全部没有。
从此以后,笼络官员的银子又从哪里出?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一次所有的事情本来计划的万无一失,却不知在中途哪里出了差错,表面上看着是夏俊和蒋超办事不利,宣离自己却心中清楚,关于那城守备军突如其来的到来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原因是什么,他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可惜那官员是个铁木头,怎么都撬不开,或许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控制,只要一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一直在做请君入瓮之态,宣离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直以来,他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即便行的是狠辣之事,却是敌明他暗,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却不知从何时起,做什么事情都会遭遇到阻拦,宣朗之死,和怡之死,夏季的倒台,陈贵妃的失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优势全部都没有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仿佛是针对他一人而来。他在明处,别人却在暗处,似乎将他看成了猎物,一步步将他诱入陷阱之中。
宣离从来都是隐忍筹谋,第一次心中感到了焦虑不安,一连串的事情像是一颗巨石,将他平静的心打乱了。
底下宣离最聪明的幕僚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宣离一直以来走的都比别人要稳重,如今他的心已经乱了,这是大忌。一旦心乱了,就容易犯错,若是这一切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宣离的错误,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
宣离的脸上显出一点点烦躁来,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背后之人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才隐藏的如此之深?原本夺嫡之事只有他与宣华有机会,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却对十三皇子宣沛看重起来。原本他以为宣沛身份低微,又没有母家扶持,无论怎么样都没有这个资格跟他争夺储君的位置,如今却觉得不然,皇帝待宣沛的亲密程度,便是曾经受宠的四皇子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将太子太傅柳敏给他用,这不是什么好苗头。
幕僚见宣离的神色变幻不定,越发的显得阴沉起来,忙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那人再如何神通广大,至少我们还有那八百车军饷,只要有这军饷,殿下就不算输。”
军饷?宣离慢慢平静下来,想到军饷,郁气倒是慢慢散了些许。没错,他还不算输,那八百车军饷还在他手上,只要有了军饷,送到天晋国去,也能换取大部分的好处。夏家的银子用来再次筹措军饷也还要一些时日,这场战争,不一定他是输家。虽然不能讲锦衣卫一网打尽,锦衣卫却也不是赢定了的。如今军饷正在马不停蹄的通过密道运往京城外的驿站,只要到了驿站,这八百车军饷,就和锦衣卫没有关系了。
定了定神,宣离正要召人来问军饷的事情,便看见一个侍卫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神色全然慌张无比,他高声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宣离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瞬间心跳的很快,他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侍卫:“出什么事了?”
“军饷,军饷——”那侍卫的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军饷不见了——”
“啪”的一声,宣离的茶杯顿时翻倒在地。
…
同八皇子府里鸡飞狗跳的情景不同,某个地方此刻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锦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蹭着的灰尘,道:“少夫人果然神机妙算,这样虎口夺食的法子都能想到,我若是那个劳什子温雅皇子,早就一根绳子上吊去。连个深闺女子都比不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锦四摇了摇头道:“什么深闺女子,我看这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她。宣离挑了少夫人做对手,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皇上的心思也一并算计在内了,我怕各位有那个主意也没胆子啊。”
露珠听见这两人如此说,立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挺了挺胸道:“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自是顶顶好的,虽然说不上是万事都掌握在掌心里,至少想要做什么事情,必然一定能做到。我家姑娘不仅聪明,人又生的美,放眼京城,谁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谁娶了我家姑娘,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听你说话的口气倒是跟你自己这么聪明似的,”一边的锦二走过来,一手敲了敲露珠的头:“只是少夫人虽然聪明又漂亮,可惜身边的丫鬟却不怎么样。”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露珠:“哎,谁娶了你,可真是倒霉了。”
“登徒子——”露珠立刻炸毛道:“你说谁?”
这两人打打闹闹,完全罔顾了周围一众人促狭的脸色。这也是一处密道,却又不是宣离的密道。蒋阮之前就吩咐过,在宣离的密道入口处派人守着,一旦八百车军饷到达,便派人拦住宣离的人杀掉。锦衣卫本就做的是杀人的营生,自然轻车熟路。利用了一把宣离的密道将军饷送出城,却没有送到另一处的驿站,而是转到了锦衣卫里的密道。
但凡一个组织,总有些密室密道的。蒋阮虽然对锦衣卫不怎么熟悉,却也知道必然有这么个存在。事实上也的确是有这么一处,锦衣卫将军饷运到了自己的密道,再用别的法子走另一条道扮成商户送到边关,既解决了边关军饷的问题,也气死了宣离。
以宣离的性子,得知了军饷平白无故消失的消息一定会大发雷霆,这事情来得蹊跷,可是以锦衣卫的手段,宣离一时半会还查不到这里来。这样一来,宣离就会日日沉浸在此事的困惑中,而且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怀疑自己的密道已经被人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让一个人日日沉浸在担惊受怕中,即便那个人心思再如何坚韧,也是一种折磨。
“我奇怪的却是,她是怎么知道宣离的密道的?”夜枫沉吟道。这密道这么多年从未被人用过,连锦衣卫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眼下也是宣离第一次使用,蒋阮却像是早已了然在胸一般,每一处都知道的极其详细,这对本就靠情报出身的锦衣卫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锦二和锦三都看向露珠,露珠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后退一步,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是姑娘的婢子,可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想了想,她又道:“况且,姑娘如今是锦英王府的王妃,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错,”天竺也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才道:“她也是你们的主子,注意你们的身份。”
夜枫讪讪的垂下头,心中有些疑惑,倒也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如今蒋阮已经无意之中收服了这么多人心。她怕是自己也没发现,锦衣卫中如今用的是越来越顺手了。萧韶手下的锦衣卫其实并不是用来参与到朝廷争斗中去的,这么多年他们做的也不是这些事情。如今蒋阮要他们参与到其中,却也没有人反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奇景了。
…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似乎完全不知道京城中出了这等的事情,只是帐篷外此刻正是热闹非凡,篝火燃烧气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一众士兵正欢呼享乐,不时有美丽的异族女子穿着清凉的服侍歌舞。
大锦朝的士兵即便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这荒漠草原的吞噬,物资的快速消耗并不是谁都能吃得消,没有补给,至于天晋国占了地方的优势,倒是没有锦朝士兵的困扰。更何况他们听到的消息是,锦朝的军饷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暂时没有别的法子来补给粮草,这就意味着在日后的对峙中,大锦朝极有可能弹尽粮绝,不战而败。
所以今日这些士兵在此庆贺,他们高歌饮酒,胜券在握,大抵是不知道这场战争还应不应该继续——总归那十万锦衣卫到了最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的,就像现在在大帐中的人一般。
元川——那个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静静的站在篝火远处,目光却是有些阴沉。一边的小兵端起一杯酒来敬他:“军师,此次大捷,多亏有军师的庇护,敬你一杯!”
元川微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火光将他的身形勾勒的优美而神秘,下巴美丽充满诱惑。他转眼看向那些欢歌笑语的士兵,众人满脸喜悦,只是…为何大锦朝的消息自军饷被烧后就断了联系?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那些个自以为优雅的中原人最爱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难不成这个同盟也不似外表上看着的可靠?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元川慢慢垂下头。
帐篷中,年轻男子看着再自己身边忙碌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不必如此,放下吧。”
“蒋副将,我是你的丫鬟,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少女瑾儿回他一个笑容,这些日子她似乎是将贴身奴婢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只要不看那些蹩脚的漏洞的话。
哪有做下人的连收拾碗筷都不会,也不懂如何布菜,甚至连规矩和礼仪也毫无知觉。缝补清洗更是一团糟,譬如此刻打整帐篷,又是弄得整个帐篷灰尘满天。
“这是大漠,你这样只会把灰尘扬起来。”蒋信之终于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阻止她。
瑾儿一愣,放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不起,蒋副将,我这就停下。”若不是脸颊上有那么一大块煞风景的疤,这个表情她做起来也应当是俏皮可爱的。她性子倒是极好,无论蒋信之待她如何冷淡,她总能一个人乐呵呵的做完,虽然每日都在帮倒忙,只是有时候蒋信之看她手忙脚乱的忙着,也觉得她有点可爱。
元川隔三差五会将蒋信之抓起来审问,审问的过程自然是惨不忍睹的,回来的时候一身伤痕,瑾儿看的眼泪汪汪,心疼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来二去,蒋信之也觉得这个瑾儿看起来并不像是对方的探子。
瑾儿看他出神,便将一边的饭菜端了过来,道:“今日外头都在庆祝,饭菜倒是好,蒋副将也用一些吧。”说着便揭开了食篮盒子,顿时一股香味涌入蒋信之的鼻尖,里头是一碟烤牛肉,还有几块灰扑扑的干饼。
瑾儿眨了眨眼睛:“我去偷了几块干饼,牛肉是我问别人要的。你且吃一吃。”
自从瑾儿来了后,蒋信之的饭菜便时常会多几个菜,那自然是瑾儿一番“好意”了,虽然这根本用不着,可是瑾儿对为他加餐的事情十分执着,非要看着他吃光她的额外点心。
今日这干饼想来也是这样,南疆人给他准备的饭食必然不是这些,他也懒得计较,吃了几口后便道:“为什么庆祝?”
瑾儿一愣,别过头去:“谁知道呢,大约是以为他们又胜券在握胡乱庆祝吧,蒋副将不必理会,这些人最终都会是手下败将的。”
蒋信之见她如此表情,心中一惊明白三分,只道是锦朝大军又失败了,心中有些沉重,再也吃不下去。只是看着干饼若有所思。
瑾儿见自己一番话便引得蒋信之如此沉默,心中一急,便道:“蒋副将莫要多想,一定不要放弃,这场战事一定会很快结束,你也很快会得救,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都会一败涂地的。”
她语气认真而充满希望,蒋信之看着她,帐中火光给她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柔柔的珍珠色光晕,连那可怖的伤疤也模糊了。少女一双明眸若春水般透亮,莫名的令人动容。
蒋信之静静的看着她,突然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瑾儿一愣,看着他道:“什么?”
“南疆人给我的食物里下了软筋散,我武功没办法展开。你来了后,软筋散的分量变少,我的武功在慢慢恢复,你故意这么做的,你到底是谁?”蒋信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猜测瑾儿不是普通人,可到底是什么人,他也没有头绪。看她的模样不像是敌方,可自己人?却又瞧着有些古怪。
“我…。我…。”瑾儿被蒋信之逼问的目光压迫,脸渐渐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是阮妹妹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
------题外话------
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蒋大哥吗_(:3∠)_
第一百七十九章以牙还牙
蒋信之猜测的许多个想法中,却是没有料到瑾儿是蒋阮的朋友,他愣了一愣,道:“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瑾儿看着蒋信之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有些着急,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凑近道:“当初在宫宴之上,你曾救过我一命,我、我是过来报恩的,你不记得了吗?”
蒋信之皱了皱眉,当初他觉得这姑娘生的有几分面熟,却不知是何故,如今听她这么一提醒,猛然间想了起来。当初懿德太后的宫宴上,刺客出来行刺,他似乎的确顺手救了两个姑娘。如今想来,倒是和面前少女的面容重合了。只是…。他惊道:“你是官家小姐,怎么到了这里?”
当初他不曾留意,自然也不知道这少女的身份,可能参加宫宴的,必然也是官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娇小姐如何进了这等敌营,便是从京城到这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也是个难题,她的父母又如何自处?
“我们府上自来有训,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瑾儿正色道:“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无论如何便都应该过来报答你。你被困敌营,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就是违背了府里的训诫,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混在援军军营的女眷中到了这里,正是为了不违背组训。我父母知道了,也定会支持我这么做。”
这完全是有些强词夺理了,一个女儿家这样大喇喇的出来,身在官家更是注重声名,想来她的父母早已气的半死,也亏得她还能在此振振有词。蒋信之有些头疼,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既然都来了,就不怕危险。”瑾儿说话的速度很快,倒是十分符合她干脆利落的性子,道:“你现在要是赶走我,那才是真的危险呢。”
“那你又是如何进到敌营的?”虽然大约能记起瑾儿说的话,她又是蒋阮的朋友,蒋信之倒是对她再也冷不下脸来,只是心中到底还有怀疑没能弄清楚。
瑾儿闻言就是一笑:“蒋副将,萧王爷带来的锦衣卫到了,怎么会对你袖手旁观。好歹您也是萧王爷的小舅子,萧王爷要是不顾你,回头阮妹妹能让他好过?萧王爷已经派了人来救你,只是…。”瑾儿吐了吐舌头:“他手下的人武功太高,这些个南疆人心思诡谲,怕引起怀疑,普通女子又不愿意去,胆大的却又不聪明,聪明的又怕死。只有我胆大又聪明,主动请缨,萧王爷就派我来啦。我只是来帮衬,到最后还要靠萧王爷手下的人来帮忙。”
她一口气说完,还顺势自夸了几句,越发显得性子率真活泼,许是和京城中常见的大家闺秀不同,甚至还敢拿萧韶和他打趣。蒋信之微微一愣,看这少女行事大方,倒不知是哪家的大人养出这般讨喜的性子。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令尊名讳如何?”
瑾儿怔了怔,笑起来:“我父亲只是一个小武官,并不怎么起眼,想来蒋副将有也是不认识的,至于小姐么?你叫我瑾儿就行,我现在是你的丫鬟,不是什么小姐。”
蒋信之顿了顿,低声道:“我当初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你一个姑娘家,做出如此之事,还是太冒险了。日后你小心行事,南疆人太过狡猾,我会用我自己的法子护住你,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必要的时候,大可不必管我。”
这便是嘱咐了,蒋信之这一番话便表明,他相信了瑾儿的话,日后也会保护她。年轻男子神情刚毅,五官本就生的儒雅,却又多了一股习武之人才有的锐气,行动言语间自是光明磊落,认真的模样更是有种别样的魅力。瑾儿微微红了脸,后退一步道:“是。”
两人这么说话的功夫,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此刻正是夜深,那南疆士兵们方都喝过烈酒倒在地上酣睡,外头静悄悄的,整片营地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似乎平和的很。
蒋信之皱了皱眉,习武之人,对待一丁点变化都会有极大的感触,尤其是眼下虽然瞧着没什么,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军营,似是太安静了些,安静的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掀开帐篷出去瞧——外头两个把手的士兵仍然未曾离去。
瑾儿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她凑到蒋信之耳边低声道:“怎么如此安静,倒像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蒋信之没能听清,便转过头来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谁知道一转过头,瑾儿的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蒋信之身子一僵,瑾儿的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蒋信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与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或许是在蒋府里亲眼目睹妻妾残酷的勾心斗角并且深受其害,除了唯一的妹妹,蒋信之对女子总是敬而远之。他在军营中身为副将,瞧着前途一派光明,后又有战神之称,且不管那些想要用女儿来攀关系的人,单是自个儿前来表明爱慕之心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他年轻俊朗,高大不凡,行事又一派正人君子,自是吸引人眼球的。如今这般唐突,蒋信之一时间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向瑾儿赔罪。
瑾儿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倒是平静下来,并不明亮的灯火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转过头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有些古怪,会不会是萧王爷派的人来救我们了?”
蒋信之一愣,只听瑾儿又道:“现在你的武功恢复几成了?”
“七成。”蒋信之想了想才回答。
“外头两个人你能打得过吗?”瑾儿问。
“能。”
“那便好,”瑾儿有些紧张起来:“你要准备好,我、我好像听见外头的信号声了。”
“信号声?”蒋信之奇怪。
“我来这里之前便问过了,以狼嚎为信,你听——”
静谧的夜里,果真有几声狼嚎,这草原上的饿狼不在少数,不过对于有火把又有刀枪的士兵们总是敬而远之。如今远远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瑾儿如此笃定,必然其中有什么特别的节奏才是。
帐中两人屏住呼吸,外头黑夜沉沉,暗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士兵们翻个身继续酣睡,那一丁点细微的响动便也被忽略了。
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塌的响声,一声硬木倒下来,“啪”的惊醒一个正在酣睡的士兵。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走出帐子,想要看看是哪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方一出帐子,便觉得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酒气倏尔醒转,他立刻瞪大眼睛,便见远远的地方一片火舌正放肆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天空映亮,黑夜如白昼一般,窜起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思维也一并吞没了。直到火光已经蔓延到了最近的一处帐子中,他猛地惊醒过来,从喉咙中艰难的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用变了调的声音呼喊道:“快起来!起来啊!粮仓烧起来了!”
犹如黑夜中的一声惊雷,几乎要将所有帐中的人惊醒,士兵们纷纷抄出家伙冲出帐子,立刻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再也顾不得其他,道:“快灭火——快灭火——”
可这荒土草原,水源本就珍贵,平日里饮水吃食用的就够稀缺,这样大的火势根本无济于事,可起火的地方却是粮仓!那是整个南疆士兵们物资粮饷,这火眼看着越烧越旺,士兵们俱是心疼不已,随即而来一种深深的恐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原先他们还在嘲笑大锦朝的军饷在京城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就轮到了他们。大锦朝的士兵没有了军饷,依靠从前的还能坚持一段日子,可他们眼下的粮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一日都不能多支撑。更何况,他们是在没有足够水源的情况下,要眼睁睁的看着赖以生存的粮草变成一堆灰烬,何其残忍!
“慌什么,用沙子灭火!”暗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众人望去,便见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出来,声音沉沉,显然饱含着几分怒气:“小心惊扰了圣女!”
“军师!粮饷被烧了!”一名士兵忍不住慌乱道:“这可怎么办?”
“闭嘴,”元川道:“全部士兵去前方沙丘舀沙,谁再出声惊扰,军法处置!”
士兵们立刻噤声,元川就是他们的首领,有元川在,似乎一切都不必担心。此刻元川命令一下,众人便纷纷奔向最近的沙丘。
元川负手而立,宽大的袍子将他的脸遮住大半,并不能看清楚表情,然而美丽的红唇没有如从前一般勾起,显然这时心情并不怎么愉悦。虽然话说的笃定,可…看那火光的架势,便也知道此刻粮草大约已经救不回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拢在长袍下的手指慢慢屈起握成拳,元川定定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这把火必然是大锦朝的士兵来放的,这一手不可谓不阴险,原先是他们小看了锦衣卫,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静原是在等待时机么?偏偏又挑在这样一个南疆士兵最放松的时刻,实在是用心良苦。
可是,究竟遗忘的是什么?元川放眼过去,目光划过某个大帐的时候微微一停。帐外两个士兵依旧立的笔直,姿势却是有些僵硬,元川转过头,那两名士兵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两尊石头。
元川心中一惊,心道不好。大喝一声:“快去看蒋信之在哪里!”
士兵们跟着一惊,连忙跑向软禁蒋信之的大帐,却发现门口的两名侍卫早已死去多时,不过是被人用长杆撑着维持一副站立的姿势,大帐中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
“不好了,蒋信之逃跑了——”惊慌的声音飘荡在整个南疆大营的上空,元川站在远处,紧紧抿着唇,狠声道:“这么短的时间,他逃不了多远,给我追!”
属下领命离去,元川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粮仓大火,再看看空荡荡的帐中,帐中空无一人,就连那婢子也不见了,蒋信之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蒋信之每日的吃食中都被下了软筋散,又是如何打倒门口的侍卫。今日这场大火他趁乱逃走,何以会把握的如此准确,配合的这样天衣无缝,那个婢子——那个婢子!
蒋信之不是那样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在这南疆大营,对于每一个人都予以防备。当初他们送到蒋信之身边的探子愣是没能从蒋信之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如今逃亡路上蒋信之却是连着婢子都带了上去,那婢子定然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萧韶派过来接应蒋信之的人!
元川面沉如水,心中早已狂怒,他一生自负聪明绝顶,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会被人这么摆了一道。一来那婢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功,二来他料想这婢子没那么大的胆子,却是被她蒙混了过去。今日萧韶派人烧了他的粮仓,放走了蒋信之,这与他何不是奇耻大辱,心中被侮辱的愤怒多过于其他。
…
夜里的荒原上风大无比,马蹄声答答而过,呼啸的风将马上人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瑾儿坐在马上,蒋信之就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拉着缰绳,这样看来倒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了。靠的太近,男子身上好闻的清冽香气近在鼻尖,瑾儿小脸微红,为了不让自己的窘态被身后男子发觉,她道:“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蒋信之微微一笑,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不用怕,越过廖水河就无恙,萧韶既然派人来接应,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瑾儿想了想,突然笑起来:“萧王爷这一手也真够狠的,救你的时候还顺便烧了一把火,那粮仓可救不回来了,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是南疆人,此刻怕是气都气死了。”
蒋信之听不懂她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在帐中被软禁,消息并不怎么灵通,此刻听瑾儿这般说,大抵猜到了一些事情。想到方才瑾儿的表现,倒是笑道:“你的武功不错,胆子也很大。”
其实瑾儿的武功离不错还是有些差太远,只能看得出来是练过武的,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府里人心疼好好地一个姑娘练武把身子骨累着了,瑾儿的武功都是些比较粗浅的能防身之术。若是说欣赏,还在于她的杀伐狠绝上,面对那些惊醒拦路的侍卫,她倒是毫无惧色,下手丝毫不手软,倒像是个出身将门的武人。
瑾儿听到这话,回头笑道:“那是自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话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蒋信之,却发现蒋信之看着她一怔,伸手就往她的脸上抚来。她紧张的一动也不动,只见蒋信之从她脸上揭下了一块皮质的东西,扬眉道:“假的?”
那块烧伤的“疤痕”此刻正被蒋信之捏在手里,瑾儿松了口气,闻言便又是笑道:“自然是假的,若不做些伪装,总是不太好的,先前你没认出我来,现在看看,可还认识了?”她一笑就显得十分爽朗率真,故意凑近了些,想让蒋信之看个仔细。
她手里还拿着照明的小火把,火光映照下皮肤干净白皙,褪去了那层伤痕,实在是也算一个美丽的姑娘了,五官生的清秀,又含着一种英气,一举一动做出来都十分坦率,蒋信之心中微微一动,别过头去,道:“当初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今却是个青涩的少女了。他心中倒是有种莫名的愉悦,之前瞧见瑾儿脸上的疤痕,他还以为是瑾儿在这几年间遭遇了什么变故,倒也不想要戳到她的伤心处。如今发现不过是一张假的伤疤,松口气的同时又暗自为自己的担忧感到好笑,什么时候起他也留意起这些琐事来了?
行动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廖水河,上头正有一座竹篮编织的小巧,底下流水翻起巨浪,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浪头吞没。蒋信之两人下马,将那马匹驱逐开,二人踏上桥去。方过对岸,果然见有人在对岸接应,那人见蒋信之和瑾儿安全达到,二话不说便吩咐身边同伴抽出刀,几刀将这边的桥索砍断。桥路轰然而断,南疆人就算想要渡河也暂时过不来了。几人一同跃上早已准备好的大马,消失在夜色中。
…
大锦军营中,帅位上的青年一身皂青戎装,眉眼清冷如玉,手下侍卫进帐回禀:“主子,蒋副将和赵姑娘已经安全,不多时就能到。南疆人的粮仓也被咱们一把火烧了,这下应当暂时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萧韶淡淡“嗯”了一声,垂眸不语。一边坐着的关良翰终是忍不住道:“老三,你这手下的人可真是非凡,能不动声色一把火烧了人家军营,换了我手下的人怕是没办法做的这么漂亮。普天下只有你这锦衣卫能做到如此地步,太他娘的痛快了!”
他披着一间白色的外跑,里头隐约可见其中白色的绷带,如今身上的伤口还未全部痊愈,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非要看着这场仗该如何打。当初关良翰和蒋信之就是中了南疆人埋伏在身边的内奸才受的伤,关良翰对南疆人恨得咬牙切齿:“这南疆人肚子里全是坏水,咱们和天晋国那帮孙子交战,南疆却也要来插一脚,还不是堂堂正正的手段,耍些阴招算什么本事!”
“兵不厌诈。”萧韶淡淡道,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南疆人究竟为什么会横插一脚,他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不能为外人道也,关良翰也不知其中深意。南疆人的野心可见一斑,如今正是要引蛇出洞的时候,他这般对南疆不遗余力的打压,其实并不是像关良翰想的那般深远。
萧韶想到之前京城飞鸽传书的信中写到,夏俊和蒋超联合起来烧了运往边关的粮饷,结果却被蒋阮以牙还牙的挡了回去。宣离赔了夫人又折兵,夏俊和蒋超也自食恶果。齐风信里无意中流露出的尽是对蒋阮的佩服,萧韶也觉得与有荣焉。只是宣离既然也与南疆勾结,他们在京城里暗算锦衣卫,蒋阮替他挡了回去,但锦英王府从来就没有吃了亏往肚里吞的过往,自是要不遗余力的讨回来。
所以他想也没想便让人一把火烧了南疆人的粮仓。南疆人和天晋国应当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一把火烧了南疆大营的军饷,南疆人自是要向天晋国求助。只是天晋国如今自身难保,又是个物资并不丰厚的弹丸之地,哪里拿得出这样一笔粮草。拿不出粮草,南疆人就不会继续驻扎在此处,没有白白为此送命的说法,若南疆和天晋国的同盟破裂,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就来的很快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