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等人到嘴边的关怀话语只得放下,皆施礼告退。
待人都走了,曹清儒将满屋子的下人都打发到院子后的后罩房里不许过来,这才开始发落张氏,一脚将其踹在地上,恶狠狠地指着她,手指几乎要戳到张氏的眼窝子里去:“说!你干了什么好事!若有半点隐瞒,我立即休了你!”
曹老太太顿时大惊,忙拉着儿子坐到自己身边,小声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清儒羞愧地将王府发生的事儿说了,张氏可能参与其中,曹老太太看向张氏的眼光恨不能将她吞下去,“真是个败家精!”可是她还有一丝理智,既然王爷不欲外人知晓王府的家丑,那曹家就暂时不能休了张氏。张家那边为了给王爷一个交待,一定会让张夫人“生病”,张侧妃病了,母亲担忧得也跟着病了,倒是说得过去的,可是曹夫人也跟着“病了”,心眼多的人就一定会联想到什么…“王爷真说要以魇症拘了她?”
张氏在回府的马车上,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这会子心里已经安定下来,知道这算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忙进言道:“老太太、爵爷请息怒,媳妇真没参与其啊…”
“闭嘴!王爷还会冤了你不成?”
张氏立即捂着嘴呜呜地哭了出来,“王爷是听媳妇跟瑶儿争吵,才误会媳妇也参与其中的,其实媳妇是因为雅儿病了才知道的,您想想,这么机密的事情,瑶儿会让这么多人知道么?”又告诉老太太和爵爷,曹中雅看到兰嬷嬷用药粉,以为是驱虫粉,自己也用了些,这一场病害得日后也不能生育了。
这一通话说完,倒是给她找到了非常合理的知情借口,老太太和曹清儒都信了几分,又听说雅儿失了生育能力,更是悲痛欲绝。曹清儒浓眉深锁,老太太哭得直抽气儿,张氏忙跪行几步上前为老太太擦泪,被老太太一把推开,“滚!回雅年堂老老实实地呆着,没事不许出现在我眼前!…还有库房中的物件,快些找来赔了,否则就当了你的嫁妆庄子。”
虽说是信了张氏几分,却也不是全信,张氏跟娘家走得这么近,是事前知道还是事后知道,都会给曹家带来灭顶之灾,这个媳妇,老太太是怎么看怎么厌。
可是有些事情又离不得张氏,别说武氏的商人出身不怎么招上流贵妇的待见,就是招待见,在议亲的当口,张氏这个正室夫人也不能有什么缺陷。
待打发走了张氏,老太太便跟曹清儒道:“这个媳妇要拘起来,可也不是现在,得尽快将几个孩子的婚事给定下来,否则有个得魇症的母亲,孩子们的婚事就不好说了。”亲事定下了,就没什么关系了,退亲是件大事,关乎两家的脸面,没人敢随意提,而且,有了时间,他们可以将得魇症的原因做得好看一点,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说到这个老太太又有气,“早就要她寻亲家,这个主母当得…”
曹清儒很迟疑,“就怕王爷不允。”
老太太倒是十分笃定,“王爷最怕的还是家丑外扬,你明日同王爷解释一下,不是不拘着,是迟些拘着,王爷必定会允。”
曹氏母子商议着对策,张氏回到雅年堂也在跟曲妈妈商议,“我手中的现银还有多少?”她最大的靠山倒了,再赖着公中的银子不还,肯定是不行的。
曲妈妈管着张氏的帐,自然是一清二楚,“现银有七千四百两。”
张氏想了想,令曲妈妈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拿来,将一些陈年的首饰挑出来,交给曲妈妈,狠心道:“除了这些首饰,还有我往常收的生辰礼,能当的东西,都拿去当了,先把府里的东西赎回来再说。”
张氏交待得这般慎重,令曲妈妈有一种大厦将倾的错觉,不知所措地应下,抱着首饰盒子退了出去。
张氏一人倒在竹榻上直揉胸,这么多年的积蓄都交待了,送给张君瑶的重礼也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自己很可能被禁足,雅儿还那样了…我怎么这么命苦?
她想着想着,泪水就流了出来。
张氏拿出去当的首饰和玉器摆件等,至少也值个一万多两银子,可是当铺是什么地方,十两银子的东西,就算是死当,能给你三两就不错了,因而第二日一早曲妈妈出了府后,不多时又折了回来,不敢拿这个主意。
被“免了”早安请安的张氏,正在屋里头团团转,听了曲妈妈的话后,气得猛拍桌子,“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曲妈妈亦同气同气地咒骂,“当初太太拿好东西当给他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知道咱们要赎了,立即便换脸色。”
说到这个,张氏又深深地后悔,真该在张君瑶生下小公子的时候,就将这些帐慢慢透给爵爷知晓的,那时候谁不想巴结着张君瑶,就算是爵爷心疼那些银子,知道是为了曹家的前程,也会原谅她,断不至于到现在弄得…不卖嫁妆都不成。她恨恨地盯着曲妈妈道:“怎么不早提醒我透话给爵爷?
曲妈妈不敢反驳,心道:奴婢说过不知多少次,您总怕爵爷生出也给吴丽绢添一份的心思,硬拗着不说,这能怪奴婢吗?
主亻}两个正在议事,门外的碧儿通禀道:“二奶奶、大小姐来给夫人请安了。”
这两个都不是张氏想见的人,正要打发了,曲妈妈却一把挡住,小声儿地道:“二奶奶的陪嫁倒是十分丰厚的。”
俞筱晚在屋里听丰儿汇报打探回来的消息,一听说照顾雅儿的两个三等丫头吃了挂落,被远远的发卖了,她便立时想到,是不是雅儿的身子有什么不好了?王府的事儿她清楚了大半,只要运神想一想就能得出结论来,那种催产药可霸道得很,是留子去母的,对宫体的伤害极大,多半是失了生育能力了。
若是如此,那就不难猜出老太太和爵爷所想了,必定会要给曹中雅找几个忠心又美貌的陪嫁丫头,好让她们帮曹中雅生孩子,然后抱养到曹中雅的名下。
一时听到曲妈妈一大早儿地出门,大夫人则称病“卧床”,俞筱晚撇了撇嘴,舅母必定是被禁足了,曲妈妈…应当是去酬银子去了吧,毕竟张氏现在在曹家的处境十分艰难,再不能惹老太太生气了。
老太太也正在听杜鹃的禀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只要不是卖曹家的东西,由着她去。”
几个孙儿孙女的亲事,老太太上了心,亲自开始过问。可是她到底久不出府了,虽然手头有些官宦之家子孙们的资料,可是人却没见过几个,不由得想着乘后花园里的荷花还没败,办个宴会罢。
谁知曹府的宴会还在筹划之中,摄政王府倒是先摆上了宴会,理由是,冲喜。
这几日京中的贵妇圈子里,渐渐有了些传闻,为摄政王爷生子有功的张侧妃染上了热风寒。这风寒本是寒症,要用热效药物治疗,加了个热字,就非常的麻烦。不少来探病的贵妇人,隔着纱帐细细一瞧,竟瞧见张侧妃满脸生了红疹子,一大片一大片,吓死个人,兼之服侍她的兰嬷嬷也是一副病容,渐渐便有人开始猜测,大热天的得风寒本就奇怪,不会是出痘子吧?若是出痘子,这人可多半会没了去,而且传染性还特别强,于是来了两三茬人之后,便没人敢去探望了。
怕过了病气给王妃,张君瑶在被贵妇们证实“生了重病”之后,便被移去了城外的别苑。王妃这一胎怀得一直不大稳,王爷便提议摆酒冲喜。
曹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方便出席,女眷便由武氏带队,领着曹家姐妹和俞筱晚、何语芳出席。武氏早已得了老太太和爵爷的交待,要她在宴会上相看中意的媳妇和女婿。首先得老大曹中敏的婚事定下来,后面的妹妹们的亲事儿才好说。临出门前,武氏还心情惶惶,生恐旁的贵妇们不买她的帐。
俞筱晚少不得要安慰一番,“小舅母您也是正式诰封的诰命夫人,纵然有些自视清高的会看不上您的出身,可是多数的夫人都是极为圆滑世故的,她们知道结什么样的亲事对儿女好,对家族好。至少咱们曹府现在是烈火烹油之势,想与曹家结亲的肯定大有人在,您只管好好地挑便是了。待明年敏表哥高中,也再不敢有人轻视您的。”
俞筱晚就不明白武氏为何这么自卑,她就没自己主动出去结交过,总想跟在张氏身后,让张氏带她进贵妇的圈子,也不想一想,张氏哪会用心帮她,张氏这么势力眼的人,结交的夫人,自然也是这一类的。的确是有些自视清高的贵妇们,可更多的还是圆滑世故的,就算心里想什么,也不会在表面上表现出来。武氏的礼仪举止又不差,总怕别人看不起自己,畏首畏尾的,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武氏被俞筱晚安慰了一通,也知道今日自己是必须担当大任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曹家众人到达王府的时候,大多数的受邀者已经到了。武氏的品级不高,没能进正堂,负责引客的管事嬷嬷带着她和曹家的姐妹、俞筱晚等人去了偏厅。偏厅里负责招待客人的,是王妃的母亲、越国公姜夫人,怜香县主则负责招呼同龄的小姐们。
给姜夫人见过礼后,怜香县主就将俞筱晚和曹氏姐妹引去一旁,给她们介绍了几位不相熟的小姐,其中也有相熟的,比如韩五小姐韩甜雅。
韩甜雅见到俞筱晚十分开心,亲自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声地问她这段时间的情况,“几次下帖子请你,你都在陪吴庶妃,听说她快生了,你总有空闲了吧。”
俞筱晚轻笑道:“自然有了,月底曹府会办一处宴会,我请老太太单独发份帖子给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韩甜雅轻笑道:“好哇。”
俞筱晚特意介绍曹中燕给她认识,三人凑在一起聊起女红之类,倒是十分抽投宜。俞筱晚抽空看了一下厅内的情形,武氏逼着自己主动跟贵夫人们闲聊,慢慢倒也加入了话题之中,何语芳的相貌虽然有些缺陷,人缘倒是十分的好,有些自然是因为她和善温婉的性子,有些大概是因为站在她身边,能产生出一些优势来。
俞筱晚想着芍药昨天跟自己说的事儿,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韩甜雅不由得问,“晚儿你怎么了?”
俞筱晚忙收拾了心情,正要说没什么,惟芳长公主驾到了,她一来,就跟旋风一样,也不等众人向她行礼,一把拉着俞筱晚到了正院,单独挑了一个房间,然后毫无形象地往竹榻上一躺,“好烦。”
惟芳平时好象不会这样没精神,俞筱晚自然要关心一下。一问,原来是婚事的问题,太后已经开始逼她了,一定要她在静晟和韩世昭之间挑选一个
“为何是静晟世子?他不是已经毁容了吗?”
俞筱晚真是觉得不可理解,一般人脸上有伤,都不能参加科举的,静晟世子本已是朝廷命官,仍能上朝也就罢了,可是选做女婿就太古怪了吧?
惟芳皱了皱鼻子道:“也是一种试探吧。”
平南侯的兵权过重,静晟又有能力,大有接其父之班的趋势,若是成了皇家的女婿,少不得要分点权出去,外戚可是不能当大任的。不过这么说来,只怕静晟世子会赶在赐婚旨意下达之前定亲也说不定。
况且俞筱晚不觉得静晟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是个好人选,便建议惟芳长公主选韩世昭,调侃道:“韩探花可是少年英才,又是三大美男之一,可谓才貌双全啊。”
惟芳长公主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我才不要那个死兔子。”
俞筱晚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听谁说的?”
“逸之啊。逸之看到过他跟长孙羽…哎呀,不说这人,一说我手臂都起鸡皮疙瘩。”惟芳夸张地互搓着手臂,一脸嫌弃至死的样子。
两人聊了没多久,君逸之就溜了进来,嘿嘿地指着惟芳长公主笑道:“就知道你躲在这…啊,晚儿也在?”
惟芳大翻个白眼,你就装吧!
君逸之已经被册封为宝郡王,俞筱晚自是要给他见礼的,君逸之却抢先一步拦住,在两人对面坐下,朝惟芳长公主道:“一会儿老祖宗会来,是太后娘娘请老祖宗劝劝你,务必要选定个人出来!”其实是今日的宴会宾客非常多,君逸之虽想单独跟俞筱晚聊聊,却也知道这不可能,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便拉上老祖宗来助阵。
才说着话,便有宫女通传道:“楚太妃到、楚王妃到!”
俞筱晚忙肃立在一旁,待两位长辈进来之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楚太妃十分和蔼,忙虚扶了一把,“好孩子,快快起来,过来,让我瞧瞧,两年不见了,…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说着跟媳妇道,“我瞧着韩家的五丫头,也不见得有她这般的风采。”
俞筱晚这两年身量渐渐长开,的确是比小时候更加迷人了,面容虽然还带稚气,却已经渐渐透出一股少女的青涩和妩媚之态。君逸之听老祖宗这样夸心上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象是在夸他自己一要。
楚王妃看着这祖孙俩的样子,心里就忿恨,板着脸不应声。楚太妃心里十分满,在府中已经跟媳妇说过好几次了,眼瞧着俞筱晚只有几个月就出孝除服了,若不早些跟曹老太太商定了亲事,以俞筱晚这般的美貌,曹府的门槛怕不得被媒人踩塌了去。可偏偏媳妇喜欢拿家世说事儿,总是说她娘家侄女如何如何,逸之又不是要承亲王爵的长子,宗室之家本就不当太招人眼,妻子用得着什么权臣之女吗?
媳妇不配合,楚太妃的脸色也微微转阴,君逸之忙岔开话题,“老祖宗不是要来劝小姑姑的么?”
楚太妃这才开了脸,含笑问惟芳,惟芳却道:“我还小呢,不想这么早成亲。”
楚太妃劝了几句,见她只嘟着嘴不说话,就笑着拍了拍俞筱晚的手道:“听说你跟惟芳的交情十分好?”
俞筱晚谦虚道:“臣女蒙长公主看得起…”
惟芳长公主道“你不象别人那样拿腔拿调的,我自然看得起你,本来还想跟你结义多金兰的呢…。”
君逸之在心里啐道,臭小姑姑不干好事,你跟晚儿结义金兰了,我不成了晚儿的晚辈了?
楚太妃便笑道:“你是长公主,想跟人结义得先禀了太后才成。”转而又跟俞筱晚说道,“这事儿我就着落在你身上,你劝着惟芳自己选一个夫婿,明年开春就给她将婚事给办了。都要及笄的人了,内务府的嫁妆都不知准备好多久了,她还是一点也不急。…若你将差事成了,我就要太后给你记一功。”
楚王妃听了这话眉头蹙得死紧,老祖宗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这个小丫头就凭这点子小功求旨赐婚?
几人说着话时,宴会开始了。酒席就摆在摄政王府后花园一大片人工湖的两处亭楼之内,分了男女席,中间隔着一湖碧水,和一座曲桥。
这样的宴客方式十分风雅,男女之声相闻,通常宴至酣时,主人家都会要请男女嘉宾表演些才艺。能声名远播的机会,客人们自然不会拒绝,有时甚至为了出风头,还要争抢一番机会。若有谁吟诗作对,诵出佳句,自然能声传全场,名播天下,却又不会直接见面,留下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遐想。
因为接了楚太妃的任务,俞筱晚被安排坐在惟芳长公主的身边,宫女们流水似的上着精美的菜肴,惟芳长公主忽然一扯俞筱晚的衣袖,倾过身子凑在她耳边道:“你看那边,左侧第七人,就是长孙羽,长孙太保的幼子…哎呀,韩世昭就坐在他边上。”
俞筱晚顺着惟芳的话看过去,她习武几年,目力极佳,虽隔得远,却也看清了,那位长孙公子是人眉目如画、长相颇有几分女气的少年,韩世昭仿佛与他极熟,正谈笑如风。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边的注视,长孙羽忽然掩唇一笑,含羞将脸一侧,下巴搁在韩世昭的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状。
韩世昭身体一僵,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干什么?”
“哎呀,人家在帮你。”长孙羽的声音也有些细柔,笑容却是兴奋中带着促狭,“宝贝,你不是不想嫁给长公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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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把握机会
长孙羽这般一说,韩世昭才发觉对面水榭内的目光,旋即也进入角色之中,低头“宠溺”地一笑,抬手帮长孙羽将一缕碎发顺入耳后,“深情”地看着他,轻声道:“那也轻点靠,你下巴硌得我肩膀疼。”
“讨厌。”长孙羽娇嗔一声,故意将下巴用力在韩世昭的肩膀上蹭了几下,才悠悠地坐直身子。
韩世昭为他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端杯敬道:“我敬你一杯
长孙羽抿唇一笑,掐着兰花指端起酒杯。两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目光也顺势胶着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俞筱晚和惟芳同时打了个寒颤,仓惶地收回目光。
“呃,那个…那个长孙公子…是太保大人的幼子吗?”俞筱晚干咽了几口唾沫,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惟芳,据我所知,您的驸马爷就是长孙太保的幼子啊,如果这个是最幼的,那就是您的驸马了啊。
“是啊,嫡出的,长孙夫人四十岁上怀的,宝贝得不行。那个人,自小就是这样。”惟芳倒没觉得长孙羽怎么恶心,她恶心的是韩世昭,见俞筱晚似乎对长孙羽更有兴趣,便说起他的身世,“出生的时候,听说只有三斤重,跟小猫崽一样,还没吃奶就先吃药。原本长孙大人给他取的名字是长孙宇,宇宙的宇,可是后来请了相国寺的方丈大师给批了命,说是八字轻,不能用重字,就改成了羽毛的羽,自小就当成女孩儿养大的,不然早就没命了。现在身子倒是好了,就是这女里女气的毛病改不了了,长孙夫人总担心这宝贝幼子会受苦,到现在还赋闲在家…反正长孙家也不缺他这一口饭吃。”
俞筱晚“哦”了一声表示懂了,还是尽忠职守地劝说,“虽说韩二公子有些癖好,可是…可是听说,许多权贵子弟都有这喜好,只要不坏了子嗣大事就成了吧。就算您不喜欢他,也可以看看别人家的公子,不是我说,您都十六了,不成亲,也得先议门亲了,不然您母妃和太后得多着急啊。”
“这我知道。”惟芳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压低了嗓音道:“我就不想嫁给京中的子弟,出嫁了还得被太后管着,宁可挑一个远地儿的嫁了。可惜,好长时间没召驻藩的亲王或是大吏回京了。”
您倒是打的好主意,嫁个远地的,您是君、驸马是臣,谁还能管着您,您成天跑出去当游侠、当街调戏良家少女,公婆丈夫也只能闭着眼。
俞筱晚笑着摇了摇头,惟芳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俞筱晚道:“我笑您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后她老人家对您多好哇,婚姻大事都由着您自己挑,放眼整个京城,哪家闺秀的婚事是她们自己挑的?太后她老人家虽是管着您,却也是您的依仗啊。”
说到这个,惟芳红了红脸,老实承认,“太后娘娘的确十分宠我…她就我这么一个闺女了,自然是宠的。”
那倒也是,先帝子嗣单薄,就这么三儿子两闺女,矛盾自然小得多,尤其惟芳还是个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公主,听说宫里头,不单是她的母妃和太后宠着她,那些没有儿女傍身的太妃太嫔们也宠着她,还好没宠坏,只是率性了一点…反正人家身份高贵,有率性的本钱。
惟芳长公主想了想,长叹一声,“唉,我再看看吧,挑一个胆小不敢管我的,反正不能是韩世昭。你不知道,那家伙看起来温和,其实阴坏阴坏的,我小时候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亏,偏偏我自小霸道,在旁人心里有了数的,都只相信他不相信我。…哼!”
最后那一声“哼”,可谓包含无数委曲的血泪与无法声张的憋闷、以及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希翼。
俞筱晚掩着唇弯眉浅笑,春水明眸亮晶晶的,惟芳看着她,到嘴边的话忘了说,呆了好一会儿,把俞筱晚看得莫名其妙了,才喟叹似的道:“天呐,真个叫一笑倾人城,你可别跟旁人这样笑,这得多高的门槛,才不会被媒人给踩平呐,小心逸之会跟你急。”
俞筱晚脸色一变,飞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旁人要么三三两两在闲聊,要么在看四周景色,这才用力瞪了惟芳一眼。惟芳恍过神儿来,这样的话给旁人听见了,会以为俞筱晚跟君逸之私定终身什么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她忙陪笑道:“嘿嘿,这道西湖醋鱼颇得淮菜精髓,你尝尝。”
俞筱晚笑嗔了她一眼,“好似你尝过正宗的淮菜似的。”
惟芳不忘帮自己最喜欢的皇侄说话,“我真的尝过,逸之今夏才去的苏杭,还带了个杭州的厨子回来,请了我去尝的。…是这个味儿,甜甜酸酸的,唇齿留香。”
俞筱晚听她说得食指大动,便小尝一口,甜酸入口,既有南方菜的鲜、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咸、色、浓,不由眯着眼赞道:“的确是风味独特。”
惟芳嘿嘿一笑,“你喜欢就好。”俞筱晚有些不理解,什么叫你喜欢就好,惟芳却是不说,心道:让他自己卖好去。
王妃的胎儿不稳,没有出席宴会,女席这边是由越国公姜夫人主持,身份最高的楚太妃坐在首位,惟芳与姜夫人一左一右相陪,楚王妃还坐在姜夫人身边的次一席,惟芳长公主的身边,是名秀气端方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纪,当时介绍说是康王妃。
这是打横安座的主席,客席则是燕翅排开的竖席,一张张小几整齐排列,一席坐两到三人不等。
这样的宴会,通常都是边聊边吃,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可偏偏主席上的人不怎么说话,楚太妃是年纪大了,不喜欢吵闹,若她开了口,来敬酒的不知会有多少;姜夫人知她的喜好,便不好过于活跃,只在开席时,代表女儿摄政王妃说了几句感谢光临的客套话;楚王妃严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戒训,只一心用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贵夫人们想给她敬酒,又怕被拒,踌躇不前;康王妃是个安静的性子,原还想着跟小姑子惟芳长公主交流一下,可是见惟芳跟俞筱晚聊得亲昵,就不讨人嫌的插话了。
俞筱晚和惟芳两人安安静静用着菜肴,忽觉下面有道目光总是看着自己,俞筱晚便不动声色地抬眸看过去,却见客席第三排有一名身穿鹅黄色绢纱薄衫、橙黄色绣遍地撒花月华裙的美貌少女,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见俞筱晚望过来,少女似哼了一声,一扬洁白小巧的下巴,随即奉送一记白眼。
俞筱晚真觉得莫名其妙,这少女的座次极前,身份应当不低,便问惟芳是否认识。惟芳抬眸看了看少女,淡淡地道:“哦,是忠勇公府的四小姐。”她看了俞筱晚一眼,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
俞筱晚却是明白了。楚王妃就是出自忠勇公府,家族姓原,楚王妃似乎对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这位原四小姐,是楚王妃的娘家外甥女,不知是不是楚王妃准备选了当二儿媳妇的…虽然心里有些淡淡的梗堵,但她也没多在意,这位原小姐生得是十分漂亮,不过跟她比还是不如,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反正她跟君逸之,最后成与不成,都不会是楚王妃和这位原四小姐可以左右的。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
君逸之的那番表白,让她的心乱到现在都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按她之前的设想,她要将自己嫁入豪门,可以借助夫家的力量为自己复仇。这样的丈夫,在她的眼里,是她的助力,而不是她的良人,所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想法,几乎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可是那天君逸之拉着她到假山旁,急急追问她的时候,她却一时冲动地将心底的渴望说了出来,事后她自己都后悔不迭。
应下他又如何?君逸之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又是那种嚣张不羁的性子,若是她有所求,应当会尽力助她才是,至少,在成亲的头几年里,她有这个把握让他事事依她,有了这几年,她应当能将前世的种种原委都查清楚了、当报则报了。至于以后,若能相濡以沫,就白首偕老,若他有了二意,就相敬如宾。多少夫妻是这样过一生的,她又如何过不得这种日子?况且以君逸之的郡王封号,按制就有一正一侧二庶的妃位空悬,不纳妾几乎是天理不容的事。
可是心底里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看他为难的样子,心里又是些许失望又是些许畅快,失望是因为他没有立时应下,畅快也是因他没有立时应下,至少没有敷衍她。最终她也没收回这个条件,好叫他也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乱发的,想娶她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有她,所以觉得自己有了为难他的资本?还是真的希望他能应下来,让她能复仇与幸福两不误?
她想了许久,总也想不明白。
惟芳见俞筱晚不说话了,以为她心里难受,努力想安慰她,可是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是道:“你别理她,忠勇公家的人都这样,自以为是名门望族,旁的人都不怎么瞧在眼里的。”本来还想说就算原四小姐能嫁给逸之,楚太妃顶多给她个侧妃的位置,不过话到嘴边一打转儿,就知道不是好话,惟芳也是宫里长大的,女人间的恩怨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晚儿人都没进府呢,就多个分享雨露的,心里会舒服才怪了。
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闷了下来,一旁的康王妃连瞟了几眼,惟芳察觉到了,不能不能自己七嫂面子,忙笑着望回去,“这些菜七嫂可用得惯?
康王妃忙道:“味道很好,很正宗。”
惟芳这才想起七嫂是江南人氏,扬州百年世家薜家的千金,这淮扬菜自是合她的胃口,忙圆转了几句,又将俞筱晚介绍给康王妃。康王妃温和地笑道:“俞小姐这般隽秀温婉,倒是象江南的女子,以后有空儿常去康王府坐坐吧。”
俞筱晚的身材较为娇小,倒的确不象北方的少女那般高挑挺拔,不过曲线玲珑,身姿窈窕,却不是常人可比。听康王妃跟自己套近乎,俞筱晚便客套又恭谨地应了,却不知康王妃平素很少说话,一说就是大实话,这回宴散后,真的几次下帖子请她去康王府玩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宴至将半,男席那边早有人向摄政王爷提出,光看歌伎表演没什么兴致,不如赋诗助兴。又有人提议,不如玩对色抽签,听到王爷允下之后,女席这边立时兴奋了起来。
俞筱晚不知这种玩法,惟芳便给她介绍,“就是准备两套签,绿签和红签,上面标了数字,分别给男席和女席抽取,抽的时候会打乱绿签和红签,但数字绝对是一套的。抽完之后,每一个数字,都会有一男一女执签,再由王爷抽取签号,抽中的数字,就由绿签提议、红签配合表演,可以是配乐赋诗,也可以是琴瑟和鸣,总之男女相携表演,比一人表演要有趣得多。打乱签色的意思,就免得总是由男子或女子提议,这样表演的节目也会丰富得多,若配合的二人正好是才子佳人,或许还会传出一段佳话呢。”
“原来如此。”俞筱晚暗道,这跟变相的相看差不多了,倒是和了小舅母的心意。再向女席下看去,不光是曹家的几姐妹,几乎所有的闺阁千金都是一脸兴奋之色。也难怪,平日里拘得紧,难得有机会与男子同台献艺,若是运气好,抽中相同签号的正是自己的意中人…虽然隔得远了些,聊胜于无吧。
不多时,便有太监捧来了签筒,已婚人士自是不会抽签的,只有惟芳和俞筱晚这等未出阁的千金和未定婚的少年才会抽签。
待签都抽完了,摄政王便开始抽签号,第一对居然就是惟芳和长孙羽,俞筱晚不禁掩面窃笑,这算不算是有缘份?
执绿签的是惟芳,听说红签是长孙羽之后,她不由得长叹一声,小声跟俞筱晚嘀咕,“真倒霉,那个娘娘腔什么都不会。”
这种表演,主人和宾客中的德高望众者是要评价的,若是垫了底,当然落脸面。
俞筱晚想了想,小声道:“再怎么不会,字还是会写的,不如您弹首曲子,要他默写一篇心经或是咒文,给王妃祈福吧。”
惟芳一想,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便让太监传话给长孙羽,长孙羽很快应下,两人便各去准备。王爷还在抽签,连抽了三对,这会儿惟芳和长孙羽已经准备好了,便开始表演。
惟芳虽然率性跳脱,可太后也是按着金枝玉叶的要求来培养的,琴艺不错,长孙羽的字写得也中规中矩,主要是为王妃和小世子祈福这个意头好,王爷十分欢喜,众评论嘉宾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长孙羽回到座位之后,跟韩世昭调侃道:“其实长公主人还是很体贴的嘛。”
韩世昭要笑不笑地回敬,“这么喜欢,你请你父亲去向太后求旨啊。”
长孙羽立即不说话了,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尚公主,哪个男人愿意成天对着妻子二叩六拜的。
之后的两对表演了一个琴笛和奏,一个配乐赋诗,但没能压过惟芳和长孙羽去,惟芳心里高兴,见俞筱晚拿的是红签,便给俞筱晚出主意,“听逸之说你的琴艺好,一会儿若是抽到了你,你就只应下弹琴,旁的要求不去理会。”
本来就是两个人表演,之前都要通通气的。
俞筱晚知道深闺女子一般不能轻易展示才艺,这是个十分难得的出名好时机,便顺着她的话应下。这时王爷已经抽出了第四对,正是怜香县主和曹中睿。
怜香县主会吹箫,便问曹中睿愿意表演什么。曹中睿最擅赋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学着曹植的慢行七步,在怜香县主悠扬的琴声中,慢慢吟出一首早已做好的七言绝句,以荷为题,颇为应景,待他吟诵完毕,并在一旁的案桌上留下墨宝,怜香县主的琴声也刚才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一时间众人都鼓掌喝彩,个个道珠联璧合。
怜香县主小脸晕红,向着男宾那边微微一福,曹中睿也向着这边揖了一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各自心神一震,忙又错开眼去。俞筱晚微微蹙了蹙眉,忙看向人群中的何语芳,只见她脸色微暗,强撑着一脸笑,实则表情僵硬,心头就更加不悦。
过了几转之后,王爷忽然抽出了二十三号签,俞筱晚正是拿的二十三号红签,惟芳不待她应声,就帮她应了,“这里这里。”
执绿签的是君之勉,当下便大方地起身,向着王爷施了一礼,便回头跟小太监交待,不一会儿,小太监跑过来问俞筱晚,请她从《广陵散》、《十面埋伏》、《浪淘沙》中选一曲,他来舞剑。
俞筱晚想了想,她的筝抚得好,可是前面已经有几人抚过筝了,再配上舞剑,实难出彩,不如选琵琶曲《十面埋伏》,回了小太监之后,便有人去为她准备琵琶。
君逸之看着到隔间去准备的君之勉,目光即嫉且恨,随手拿起桌上的绿头签,折成两断,往湖中一抛了事。
待两人都准备好之后,表演即开始了。俞筱晚顿了顿,见君之勉的身影未动,便先起手“当当当当”一串连拔之后,宴会场上立即静了下来,君之勉提气凝神,待曲声进入低吟之时,才起手挥剑,配合着乐声,时缓时疾,利剑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炫光,慢慢将君之勉挺拔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阳光、剑光之下;紧张有序、跌宕起伏的琴音不绝于耳,带出金戈铁马之声,令在座诸人都似乎被带入到千百年前的垓下战场,看两军对垒,听杀声震天
随着琴弦一震,所有的音符归于寂静,君之勉疾旋的身影也立时顿住,唯有身边卷起的柳枝还在随风飘荡…
良久,座席中才暴出喝彩声和鼓掌声。
俞筱晚将琵琶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向着男宾那边福了一礼,君之勉还她一礼,眸色复杂地遥望一眼,两人才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回归自己的座位。
惟芳兴奋地拉着俞筱晚道:“今日的演艺,绝对是你们拔得头筹。”
俞筱晚笑了笑道:“还有人未出场呢。”她心中黯然,不想多语,便扭头去看下一场的表演。
刚才弹琴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琵琶之艺不算出众,唯有用情感致胜,便有意回想起前世的凄凉,身边的亲人都在算计着自己,不也是十面埋伏么?投注了悲怆和愤怒的琴音,果然是能感染人的,连她自己也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后面的表演,她都只虚浮的看着,跟着旁人鼓掌叫好,完全不知人家在表演些什么。
直到惟芳跟她说,“你那个大表哥看起来傻呆呆的,画倒是画得不错。
俞筱晚才醒过神来,原来敏表哥与一位千金配合,以乐配画,她便笑道:“隔得这么远您也看得清么?”
惟芳得意洋洋地道:“看画看意境,不用得那么细就能知道。”
俞筱晚想了想道:“其实我大表哥还没有议亲的。”
“你!讨厌!”惟芳红着脸膈吱她,俞筱晚又痒,又要保持风度,憋得小脸通红。
君逸之单手支颅,另一只手晃着酒杯,目光紧紧锁着对面那道纤细清丽的身影,她的心里是有着怎样的恨、怎样的痛,才能弹出如此凄而壮的琴音?他心底有些疼痛,也有些黯然,愿以为十分了解她了,却原来连她最痛最恨的是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静晟世子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俞筱晚,他是习武之人,目力自然极好,隔着一池碧水,也能将俞筱晚的容颜看个一清二楚。原来竟是这般的绝色佳人!他的瞳孔微缩,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扳回一城。
自上回在庆王府出了丑后,他将帐算到了张君瑶的身上,就派人调查与张君瑶有关的所有事情。静家久掌兵权,手中多的是精明干练的侦察兵和亲兵,查到张夫人时常派人与一个商人联系,就在他准备以此来打击张君瑶的时候,张君瑶却因病被挪去了别苑。若是病不得好,只怕此生就此废了。这让他很有一拳打在棉花里的空虚感。这会子看到俞筱晚,立时想起来,张君瑶似乎就是为了保护此女,才将曹三小姐那个花痴女指给他认识的,若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