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宁珏突然轻笑了一声。

宁书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块沉闷平静的湖,而亲哥哥这一声轻笑就像一块石子儿一下子落在了湖底。

“笑?我宁奉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子!”二爷一脚踹在宁珏的肩头,后者向后栽去。

“好了!”宁老爷皱着眉出声制止了这一幕,“珏郎,男子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在外要效忠朝廷,在内要孝顺长辈保护妻儿。你是家中长子,做事当有分寸。为何如此胡闹?”

宁珏的鼻子有点酸,他重新跪好,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道:“宁珏尚不可上阵杀敌,更没有妻儿,唯有双亲和弟妹。先生说要我们好好读书报效朝廷,可是他匡元身为男儿却推我的妹妹落水,甚至事后受罚的也我的妹妹。”宁珏指着里屋的方向,恨恨说道:“明明病愈却不许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谁给了外院娄妈妈的权利阻止请大夫来给我生母看病?这是既欺负我亲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宁珏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

“大胆!你再胡言,我就将你逐出宁府!全当没你这个儿子!”二爷宁奉气得脸色发红。

“胡说!我明明没有阻着大夫去瞧病!什么娄妈妈我根本不认识!至于你那妹妹,她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世子匡元从里屋冲出来,朝着宁珏对峙,也是一脸的愤愤。

宋氏和卢氏跟在后面。

宁老爷猛地一拍桌子,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他环顾四周,最后看向始终站在门口的宁书,问道:“书丫头,你来说。”

对着宁老爷那双恐怕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宁书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有些紧张。她小心斟酌着词句,道:“回祖父的话,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因为前几天下过雨有些潮的缘故,今日就尤为难受了些。屋里头的人原本没怎么在意,却不想姨娘越来越重,甚至咳了血。丫头去寻家医的时候得知都在世子爷这儿呢,于是就打算出府去请秦大夫过府瞧一瞧。不过娄妈妈为了府里的安全就劝说不要请府外的人进来,更何况府外的大夫也不如家里的几位大夫可靠呢。不如再去世子这边看看,有没有闲置的人。于是,最后还是请了家医来瞧的,姨娘如今已经好多了呢。”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聘聘婷婷的年纪,她说的仔细,声音又温婉好听,配合着身上月白色的齐膝褙子更显得整个人皎洁如月。

宁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说:“哥哥在书院一整天不晓得具体缘由,又见着姨娘没甚精神的样子,就慌了神呢。祖父、祖母、父亲还有母亲,你们是知道的,哥哥最是孝顺的。家里任何一个人受了一点点委屈,他都要自责的呢。”

二爷宁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宁老夫人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瞧着宁书,而后突然开口:“那么当初落水的事儿又是为何?”

各有思量

宁书万万没有想到祖母会突然问起这个,出事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的训话直接责罚,如今才问起又是为何?更何况作为一个假的宁书,她对当日之事的确了解的不多,她从江姨娘那里了解到世子爷之所以厌恶宁书是因为宁书对世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这个解释却经不起思量,作为世子就算没有遇见过也该听闻过这种想着攀高枝的庶女,身为世子当真小气到跟一个小小的庶女计较?莫非……宁书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世子爷有了什么把柄落在宁书手中?可是这也说不通,堂堂世子怎会有把柄落在原本的宁书手里?

“书丫头!”宁老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丝厉色。

宁书一惊,立刻回过神来,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宁老夫人,微张了嘴,竟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宁珏偏过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宁老夫人有些不悦地看向他,道:“别以为书丫头话说的漂亮就给你圆过去了,若不是看在你是二房长子的份儿上,单凭你今日所做之事剔除宗谱都不为过!”

宁珏的脸色终于惨白了几分。

“仇视世子,此为不忠;顶撞父亲,此为不孝;眦睚必报,此为不仁;惊吓长辈,此为无礼;神情傲慢,此为无知!我宁府长子岂会是尔不忠不孝不仁无礼无知之辈!”

随着宁老夫人一句一句道出,宁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连一旁的宁书,心也跟着揪紧了。

宁书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颤了颤,而后紧紧攥成拳。她走到匡元面前,福了福身子,道:“之前是宁三不懂事,冲撞了世子,惹得你心里不痛快,三娘给世子爷赔礼了。”宁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眸望向比自己高了半头的世子。澄澈的眼直直望进匡元的眼底深处,她咬了下淡粉的唇瓣,声轻却清楚地缓缓说道:“世子爷宽宏大量岂会跟三娘计较,那点小小的误会也不值得说给长辈们听呢,世子爷说是不是?”

清清冷冷的声音里,三分无奈,三分礼数,三分祈求,还有一分警告。

匡元果然变了脸色,像是没有料到宁书会说这话一般,他望向宁书的目光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他再抬头看众人脸色,更觉得宁老爷和宁老夫人的目光里有了深意,不知怎么的就有入了圈套的错觉。匡元脸上原本的愤怒和傲慢也淡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宁老爷道:“今日之事虽说令府大郎莽撞了,但却是为母,其孝心可表。母妃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如今已经无恙睡了,还望可怜大郎的孝心不要责怪他。”匡元顿了顿又说:“至于什么前院的娄妈妈……我与母妃都是不认识的,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府上的几位家医也不必一直留着,免得府上其他人有所需要。”

宁书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了,看来她猜对了。

匡元跨步走到宁珏面前,朝他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宁老爷,宁老爷点了点头,他才搭上匡元的手站起来。

“多谢世子体谅。”宁珏道谢,可那声音里却听不出谢意。

匡元不以为杵,笑道:“子玉贤弟光明磊落,行事果断实乃我大匡的栋梁之才。”

宁老爷目光闪了闪,笑道:“老夫也觉得晚一辈里头珏郎颇有老夫当年上阵杀敌的架势。”他看向宁奉,指了指宁珏,“此子不错。”

二爷宁奉嘴角的笑有点尴尬,卢氏与宋氏低头不语皆各有思量。

宅门深院里头,谁没点自己的思量,谁说话不是带着好几道弯儿呢?好好听着,好好琢磨着,才不至于走错了招儿。

宁老夫人放下茶杯,“王妃已经休息了,咱们还是先走吧,省得再吵了她,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宁老爷点头,道:“都散了吧。”他还想对宁珏说些什么,就见端月从外头走进来,一脸喜色的样子。

“是边境来的家书呢!许是大爷就要回来了!”端月笑着的将信递上来。

大爷宁宗离家许久,他来了家书,无论是宁老爷还是宁老夫人都无暇再顾及宁书、宁珏了。宁老爷展开家书一目十行看过,“恩,信上说他不过半月就回来了。”

“总算有消息了!”卢氏一脸喜色,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夫人此时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了。她急忙吩咐身边的大丫头:“杏月,快回去告诉大姑娘和瑾郎。”二爷和宋氏也是感慨大爷走了太久,甚为想念。就连世子都想知道边境的战役究竟如何了。

宁府众人便以不扰王妃休息为由各自回了院子。

淑节院里,宁老爷却是自回来就愁眉不展的样子。

“老爷,宗儿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这次回来可是领了战功的,那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愁心成这样?”宁老夫人坐在他对面,“比起宗儿,玦郎那儿都是小事,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如今天下这形势,说句大不敬的话,他祥王也要倚靠你的助力,你也不必忧心!”

宁老爷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道:“不是那几个孩子,而是宗儿这回寄来的家书并非亲笔。”

宁老夫人愣了一下,半是惊愕地问:“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是他太忙让军师或是什么人写的呢。”

“这字迹有些熟悉。”宁老爷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家书仔细思索。

“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宁老夫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棋丫头的婚事,你到是拿个主意。琴丫头是有了婚姻的,她那亲事是极好的,也是我素来疼爱她。但是棋丫头的婚事可是容不得半点大意的。”

宁老爷便笑道:“后宅的事儿还有你做不了主的?”

“你也别笑话我。”宁老夫人让端月端来夜宵,对宁老爷道:“这后宅的事儿,妾身都是有谱的,可这联姻毕竟是大事,还是要看老爷的意思。如果老爷是想就此考验考验妾身一番未免寒了几十年的夫妻心。那祥王妃虽然喊妾身一声‘姨妈’,可妾身不会忘了自己早就随了‘宁’这个姓氏。妾身的夫君、孩子在宁家,妾身的一切都在宁家。”

宁老爷也肃了容,说:“我倒是真想听听你的意见。”

宁老夫人喝了口茶,道:“今上虽有重新立前太子的意思,可依妾身来看这或许是破晓前的云雾。他太子毕竟身有残疾,又无子。就算是嫡长子,就算今上再怎么偏心也不会不考虑一番,更何况朝中大臣也多数是不赞成的。”

宁老爷点头。

宁老夫人又说:“祥王一直留于皇城,可得更多朝臣的支持。而和王却掌握了天下近一半的兵权。若真到了兄弟争权的时候……”宁老夫人不说了,她看向宁老爷,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个时候棋丫头的婚事还得老爷拿主意。”

宁老爷看着宁老夫人的目光满是赞同,“恩,这事儿先不急。还可以再观望观望。”

宁老夫人却不赞同了,说道:“再过十来日的寿宴,和王妃是要来的,定会提到和王嫡长子匡终与棋丫头的婚事。如今祥王妃又一直守在府上,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得罪了两头……”

“咱家女儿那么多,不行一边一个!”宁老爷有点不耐烦。

“又乱说!下头的两个可都是庶出,能用的只有棋丫头一个!”宁老夫人也为宁老爷的胡说而生了气。

宁老爷端起已经快凉了的茶杯一饮而尽。“嫡出、庶出都是我宁邢的种!后院这些联姻的就是麻烦!明知道是那么回事了还得做个好看的样子,世家就是那么虚伪!”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宁老夫人“噌”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宁老爷的手指微微发颤,“体统!章法!门风!老爷怎么又把这些给忘了?老爷你戎马一生,到了现在怎生就越来越……越来越……”

宁老夫人实在没找到形容的词语,她实在是想不通当年嫁的那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怎么自当了将军就完全变了样子,有时候堪比乡间莽夫!

宁老爷已经服了软,他说:“好好好,我这不是随口抱怨几句。”他想了想主动换了话题,“你的寿宴,我那个秦姓的门生会来。就是那个曾替我挡了一剑的门生。”

宁老夫人还是不理他。宁老爷轻咳了一声,又说:“他的嫡子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是想着在下头两个庶出的丫头里面挑一个。”

宁老夫人也消了一半的气,随口道:“按照排行,该是书丫头的。”

“恩。”宁老爷应着,隔了半天又轻声说了句:“那孩子小时候得了天花,脸上……留了点疤。”

宁老夫人刚想埋怨几句,就想起宁书最近闯的祸,就叹了口气,道:“早点嫁出去也好,省得在家里不安生。”

寿宴之上

各个院里的人都瞧出来祥王妃有意让宁棋做儿媳的意思。她原本做的隐晦,到后来越发明目张胆,几次三番赠送宁棋极贵重的首饰,甚至当着小辈的面儿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宁棋愿不愿意成为和她一样的身份。

宁书摇了摇头,祥王妃此举实在不明智,也真真掉了她堂堂王妃的身份。今日就是祖母的寿辰,整个皇城有头有脸的人大多是会上门的,只希望她别在今日再失了分寸。坏了宁棋的声誉,那便是最糟的结果了。

“姑娘,我刚刚出去打水听苏妈妈说表少爷今天也要随他母亲一道来呢,正好让表少爷瞧瞧姨娘的病症。”午秋一边给宁书梳发,一边说。

宁书很快从祥王妃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她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位表哥。据她所知,这位表哥名江宏,是江姨娘长兄的嫡子,自小跟着秦大夫学医。宁书抿了抿唇却是再也想不起关于他的其他信息,就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那一日江姨娘的话犹在耳边,宁书无奈摇了摇头,哪里还有精神想别人的事儿,自己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呢。

自“匡”成为国姓以来不过数十载,而“宁”这个姓氏却已经昌盛了几百年。更何况,当今圣上登上皇位得了宁老爷莫大的助力。如今宁老爷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只留了一堆头衔成为朝廷闲职,但长子宁宗却是大匡王朝第一大将,次子宁奉又是二品大员朝中地位不容小觑。所以可想而知,宁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会多么热闹。

晚辈们今日请安就比往常早了小半个时辰,而后客人陆续来了,姑娘们招待着半生不熟的一张张面孔是有些累了。宁琴倒是好一些,她是有了婚约的,所以往年最受追捧的她这回倒是清净了不少。而宁棋虽说没有婚约,但是谁不知道宁府定要拿她的婚事做做文章呢?于是那些不够格的夫人们也就夸她几句,也不再捧着围着。所以反倒是下头的宁书和宁画被一大群夫人姐姐们围住,问着问那。那打量的目光简直无处不在。

“要我说啊,宁府上的四位姑娘当真是才貌双全,在整个皇城未出嫁的姑娘里头都是拔尖的!”一位上着绾色绣荷短褙子,里套鸭卵青色六幅高腰襦裙的新妇巧笑嫣然地赞着宁府的四位姑娘。

“那还用你说?府上四位姑娘名儿也起得好显得有才华,性情也是不一,各有风姿,大娘大气爽朗,二娘端庄知礼,三娘文静貌美,四娘更是灵气逼人。四位姑娘真真的占了上等姑娘全部的优点!”另一位套着黛蓝比肩的年老妇人也应着。

宁画悄悄拉了拉宁书的手,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瞟,宁书就轻声说道:“那老夫人是苏知府的夫人,年前苏知府刚得了父亲的提拔。”

宁画偏着头,那对转动的黑眼珠子像是催促正确答案。宁书只得摇头,道:“先前那年轻妇人我也不认得。”

“秦先生长子上个月刚娶进门的新妇。”大娘宁琴轻轻提点了一下几位妹妹。宁书默默将“秦先生”这三个字记下,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新妇总是瞅着自己。原本宁书还以为她同其他妇人一般打量着她们姐妹几个。可是她慢慢觉察到不对劲了,这目光明明是给自己的,完全没有瞅其他几个姐妹一眼。

“哪个秦先生?”嫡女和庶女所要招待的客人自然是不大一样的,宁棋假装了半日的嫡女,费心应付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此时刚刚松了口气,也将目光投到刚刚那位新妇的身上。那是个年轻貌美的新妇,并且从头顶就冒着“算计”这两个字。

“是祖父极看中的一位门生。”宁琴刚刚说完,又一波珠光宝气的夫人们笑着走来。四姐妹便住了口,谈论起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往年已经开花了的桃林仍旧一片萧条,反倒是腊梅仍旧绽放着。

杏月挑起帘子走到宁琴身边给她传话午宴马上就要开了,宁琴立刻张罗起来,招待着诸位夫人小姐们入座。作为长房嫡长女,这些事自然由宁琴来做。真正的上客可都是由大房夫人卢氏和二房夫人宋氏来招待,宁府尚无长孙媳,所以招待其他年轻的妇人和各府的千金,以及地位低了一等的夫人们这个重任自然落在了宁琴身上。而宁琴也做得也得心应手,挑不出一丁点的差错来。

宁书看了下日头,已经快到未时,这午宴却是迟了。不知道是为了等哪位金贵人物。

闲聊的时候还分开,等到午宴的时候却在另一处花厅了。前院的男人们先不说,就说这后宅的午宴就摆了十二张上好的紫檀圆桌。这还是宁老夫人不喜热闹将请柬名单缩了又缩的结果。

近百名十三四岁的清秀小丫鬟鱼贯而入,她们统一身着藕色窄袖对襟短褙子,里套茶白褶裥裙,对襟、袖口以及裙摆都绣着象征长寿的仙桃。她们自觉走到诸位夫人小姐们身边引导她们入座,而后立于身后伺候着。

一些夫人们目光闪动,不自觉地就缩了缩脖子。这些小丫鬟们穿的衣服料子都是上品,甚至不比自己衣裳的料子差,又是个个懂规矩,不出一点差错的。

这阵势不愧是宁府。

刚坐下一会儿,诸位夫人小姐们又开始闲聊起来。等着宁老夫人和贵客的到来,这贵客指得当然是祥王妃,还有和王妃。在今日之前大家都是清楚祥王妃与宁老夫人交好,她也暂住宁府,今日必会见到。但是却都没有想到和王妃会到,和王妃来的时候着实惊了众人。吃惊过后,一个个又都有了看戏的念头。

后宅永远和前院紧密相连,众人倒是想从今日的情形看看宁府的态度。

宁书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为首的那张桌子。宁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猜这座位要怎么安排?”

其他夫人小姐们的座序都有小丫鬟们引着怕出了差错,这最金贵的两位贵客要怎么安排座位?若论排行,祥王比和王年长,但是两个王妃之间的差距却是没法比的。祥王妃的家世背景比不过和王妃,而且又是续妃。所以她每次都不愿意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和王妃,这大概就是一种自卑的心理。

宁棋和宁书都是皱眉思索的样子也都不答话,宁画看看两个姐姐,有些懵懂地转了转眼珠子说:“这个还是要看祖母的意思吧?”

宁琴顿觉没趣。

这三个妹妹,两个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另外那个小的,表面上看傻乎乎的,但是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都是装傻,只不过装傻的方式不同罢了。她宁琴就不喜欢这套,她随了她父亲的性子,说话直接做事果断,不拖沓,不算计,更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

“两位王妃能来给老身过寿,真是荣幸,许是能再多填阳寿。”宁老夫人从花厅正门走进来,祥王妃和和王妃一左一右走在她两侧,卢氏和宋氏也跟在后面。

“要真是这样,那可一定得年年来祝寿了!”祥王妃笑着接话。

和王妃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花厅里所有入了座的人都站了起来,作势就要行礼。和王妃摆了摆手,道:“今日为得是祝寿,这些俗礼都免了吧。”

宁府四个姑娘这才抬头去打量和王妃,她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色很好,瞧着倒像是新妇。如今的年岁已是如此惊艳,想必未嫁之时更是明艳动人。祥王妃也是娇美妇人,可是和和王妃比起来就黯淡了许多。缺的大概就是那一种气质,一种后天无法练得的气质。

几人一边闲话一边朝着主位走去,众人的眼睛也都盯着。

宁老夫人神情自若地揉了揉眼角,道了声:“嗳,闻着香味儿才觉得肚子空了。”她便离了祥王妃和和王妃的身边,径自在首位坐下。祥王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宁老夫人会将这个难题抛出去。自她知道和王妃今日也会来起,她就对今日的座序犯了愁。宁老夫人把上座给了她她会觉得坐的不安稳,给了和王妃她会掉面子。可是如今将难题抛给她,她要怎么处理?

祥王妃嘴角的笑容有点僵,她的声音也有点僵,她对宁老夫人说:“姨妈不这么说我倒不觉得了,您一说,我也觉得肚子空了呢。”她说着就势就要往宁老夫人右侧的座位走去。

“嫂嫂,”和王妃脸上笑容不减,“您当真是饿昏了,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祥王妃脸上的笑容就更僵了,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是糊涂了。”她又折返,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宁老夫人左侧的座位上。而和王妃面色如常地坐在了宁老夫人右侧的座位。

午宴继续,祥王妃却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总觉得自己丢了大脸。而正是和王妃让她丢了脸,更是宁老夫人安排不周才导致的!

“嫂嫂?”

“啊?什么?”祥王妃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和王妃,原来是她刚刚走神一时没听清和王妃的话。

和王妃端着笑容,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在襄城的时候,求了长公主给本宫那不才的儿子说媒,可长公主贵人事多,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上门帮本宫说媒,不如请嫂嫂帮这个忙?”

“呦!”下方的肖丞夫人插了句:“和王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和王妃笑着摇头,道:“这都快十七了,要不是因为近几年一直在外征战,早娶了媳妇。要不然哪里会比小了三岁的元郎晚说亲呢。”

祥王妃有些讪讪,她说:“我也只是给元朗先相看着,也没有急着说亲的。”

“就算是相看着,本宫的动作也是比嫂嫂慢了许多。”和王妃淡淡开口。

出身不如和王妃,本身不如和王妃,这两点祥王妃都忍了。可是儿子不如和王妃的要怎么算?她是真心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不如和王妃的儿子。可是没有办法啊!一个十四岁了还能跟个小小的庶女计较,一个自十二岁就上阵杀敌,这要怎么比?

将战场交出去的宁老夫人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她神采奕奕,望着自己的四个孙女对和王妃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还记得那时候你也不过棋丫头的年纪,最大大不过琴丫头,如今我的孙女都这么大了。”

“是啊,一眨眼她们几个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和王妃笑着朝着宁府四位姑娘摆了摆手,“来,过来给本宫瞧瞧。”

一脸麻子

宁琴、宁棋、宁书和宁画按照次序起身,缓步走到和王妃身边,又是齐齐弯了弯膝给和王妃行了礼。

和王妃笑着点头,她摆了摆手,早有侍女递上四个盒子。赠送别家女儿礼品的大多送相同的东西,就算嫡庶不相同,嫡女与嫡女、庶女与庶女收到的礼品当是一样的才算周全。不过和王妃送的东西单凭盒子来看就知晓里面的东西不同。

“谢王妃赏赐。”四个姑娘齐声道谢。

和王妃点头,依次打量四位姑娘。打量宁琴的时候说了句“不愧是宁家的女儿”。打量宁棋的时候,和王妃的目光在宁棋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宁棋心里有点打鼓,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翠绿的镯子,这是前几年生辰的时候祖母送的。她刻意避免在今日戴祥王妃送的东西,怎么还是出了错?她抬头又看见母亲投来责怪的目光,她就更不懂了。宁棋看向宁书,想从她那儿得来缘由,却见宁书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裙摆,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眸,挡住她的情绪和心思。

宁棋就恨宁书这个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总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王妃脸上的笑意比刚进来时淡了几分。

午宴结束,众人要从花厅再到茶厅去品茶,还有戏班子等一系列活动,等到了晚上还有更隆重的晚宴。个个都是身娇的小姐夫人们,经过一上午的应酬都有些倦了,用了午膳,不少人都寻了地儿休息。宁府的四位姑娘仍旧陪着客人们,不过比起上午来说已经轻松了许多。毕竟该套的话已经套了,该了解的情况也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刚刚送唐大人的千金去了荷花塘,宁书瞅着空闲就想溜回去歇歇脚。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江姨娘那里看看?”一直陪着宁书的首秋跟在她身旁给她提醒。

宁书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时候表哥还在吗?”

“许是还在吧?江夫人也没有什么熟识的人,趁着老夫人寿宴就是来瞧瞧江姨娘的,何况表少爷也是为了给江姨娘开点方子。应该不会去别处吧?”首秋回着,其实她很诧异自家姑娘怎么对表少爷突然敏感起来?她们自小便是常见,也一直没有避讳的。

宁书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她不能一直逃避,她总得弄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能主动采取措施解决问题。她一向不喜欢遇事回避,让自己处于被动。

宁书带着首秋往江姨娘的住处走去,半路上却见前方月门处围了不少的人。宁书远远望了几眼,见都是生面孔,没有宁府的主子在,只有府上两个十一二岁的三等小丫鬟站在一旁,而且此时她们两个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宁书皱眉,作为主人,她是不能装作看不见的。

“发生什么事了?”首秋抬高了声音问道。

众人回头就见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丫头旁站着一位容貌出众的妙龄少女,宁府如今几位姑娘都适值妙龄,众人便知晓宁书是府上某位小姐,有的之前见过她知晓她是三姑娘宁书,也有更多的不清楚她究竟是哪一位姑娘。

宁书扫了一圈,就看见月门前站着一位颇为尴尬的少年。也不知道这少年是肤色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此时太过尴尬,脸色特别红。而且看上去原本是个五官端正的好公子,只是可惜一脸麻子毁了一张脸。甭管你原本底子有多好,如今一脸麻子,谁来细瞅你的底子。

宁书愣了一下,外男怎么进了内院?她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过身子。首秋也反映过来,她上前一步挡在宁书的身前,她皱着眉问旁边的小丫鬟:“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一脸麻子立刻行了一礼,道:“小生秦丘榆,是随家父来府上祝寿的。都怪小生太笨,在贵府迷了路,找不到外院的出处,给几位姑娘、夫人们添麻烦了。”他声音诚恳,又带了几分窘迫。说完又行了一礼。

“秦公子,奴婢这就让人给您带路去外院。”首秋福了福身子,回了一礼,又转身对先前两个不太知礼的小丫鬟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给秦公子带路?”

“是!秦公子这边请。”两个小丫鬟急忙应着。

秦丘榆又拜了拜,道:“多谢,多谢。”

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没等秦丘榆走远就朝着宁书掩嘴笑道:“宁三姑娘,这位秦公子可真是有趣!”

宁书始终挂着的端庄笑容淡了下去,她正视这位不知名小姐,道:“宁三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她是客人,那不跟她一般计较,但是像这种习惯嘲笑他人的人,宁书还真是懒得和她说话。

已经踏出月门的秦丘榆自然听见了那位千金的嘲讽,他早就听惯了各种嘲讽,倒没什么反应。只不过那一声“宁三姑娘”的称呼却让他有片刻的愣神。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位半侧身子而立的姑娘的面容,可他刚刚太紧张窘迫竟是没敢去仔细瞧,只是打眼一瞅觉得她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最美的人。又想起自己的模样……秦丘榆摇了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更何况冒失闯进内院已是罪过,再去回忆宁府三姑娘的容貌那就太无礼了!等他反应过来,那带路的两个小丫鬟已经落了他十来步。秦丘榆擦了擦额角的汗,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她俩。

宁书刚走两步,就瞅着大姐宁琴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往这边走。

“大姐。”宁书先跟她问好。

“恩,”宁琴点头,“我听下头小丫鬟禀告有外男进了内院,已经处置妥当了?”宁琴远远瞧着月门处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经散开,便这般问。

“是呢,不过是一位男客不小心走错了路,碰巧几个小丫鬟不懂事不晓得怎么处理,又被其他客人撞见了,就凑到了一起。”宁书和宁琴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