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抚额。没责任心,没担当,这是病,得治。
“那后来那?”张氏就问。
“昨个夜里,我跟三叔上他们家堵他们去了。”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还不错吗,能想到这个主意。而且他大少爷还肯亲自夜里去堵人。
“…是我爹出的主意,”连叶儿凑在连蔓儿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继祖哥还不愿意去,想让我爹自己个去。我没让,我爹陪着他去就不错了。他自己个睡大觉,让我爹替他干活,他也不是谁家老爷子、老太太,七老八十爬不动了。”
“那堵着人了吗?”连守信问。这次是问连守礼的。
“堵着了。”连守礼老实地答道。“让继祖说吧,我不会说那些。”
“…我就说要租子的事。”连继祖只好继续说。“那兄弟俩就跟我哭穷,说啥今年年景不好,咱家的地歉收。还说啥,为了给咱家收秋,他们还拉下了饥荒。 说啥咱家如今做官的做官,得赏的得赏,啥黄金百两啥的,还在乎那几颗粮食。说咱要跟他要租子,那就是往死里逼迫他们。…领着一家人给我下跪、磕头,还让那老太太拉扯着我,要给我磕头。”
连继祖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个老太太倒在他怀里,身上散发着恶臭,他就一脸的厌恶,额头上也微微见了汗。
“继祖哥,你们在太仓得了赏了,啥时候的事,咋没跟我们说过?得了啥黄金赏?”连蔓儿故意笑着问道。
“我们得啥赏?”
连继祖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连蔓儿问的是什么。
“那哥俩说的是四叔家,四叔不是得了一百两黄金的赏赐吗。咱们老连家,那不就是一家吗。”连继祖就道。
说到那些地,就说是“我家的地”,收不上来租子了,就说是“咱家地的租子”。连守信得了赏赐,他就和连守信是一家了。连守信一家吃苦受累的时候,他在哪里?
连继祖一点都不傻呀,连蔓儿冷笑。
“那一百两黄金啊…”连守信扭头看了看妻儿,这才缓缓地说道,“那是皇上的赏赐,不能花。我们要当传家的宝贝,给五郎他们几个孩子,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爹,咱得了这赏赐,惦记的人还真不少。”五郎就说道,“这武家的人都惦记上了,他算哪根葱啊!”
“不要脸!”小七就道。
“惦记他也白惦记,那是咱们一家六口辛辛苦苦得来的。没听你爹说的吗。那些金子,不能花,都给你们几个留着,以后一代代往下传。你们几个也记住了,以后自食其力,谁也别把那金子给败花了。”张氏就道。
“嗯,娘,我们记住了。”连蔓儿几个齐声答应道。
一家人这边说着话,连继祖和蒋氏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连守信毕竟还念着连家人的颜面,就此打住,没有再往下说。
“继祖,你接着说,后来咋样了,事情总得有个说法。”连守信问连继祖。
“昨晚上,也没说出个啥来,太晚了,我们就回来了。今天,我又去找他们。耗了这一天。累死人了,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的人。…好说歹说,就给我两百斤花生,一千斤高粱,一百斤糜子,八十斤大豆。二十斤小豆。还说,这还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说要是我再逼他们,就让他家那瞎老太太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口。让人都知道咱为富不仁啥的。”连继祖一脸的苦恼。
除了那个老太太,武家的两个媳妇。身上穿的衣裳都露着肉,还有那几个孩子,丫头稍微好一点,小子就是腰上围着个屁帘,浑身不是灰就是泥,那灰泥似乎都长进肉里了,再洗都洗不下来。
“那家人。四叔你是没看着。都没一个穿着整衣裳的,人都没法看他们。”连继祖道。
连蔓儿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当初连老爷子将地交给武家兄弟收秋,说好了,收成中除去给连守礼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粮,和上缴的粮税,其余的分为四份,连家拿三份,武家拿一份。
那个时候。已经临近收秋。这些地,都是连家自己种的,武家只是收割,就能拿到这样的分成,这是连老爷子厚待他们,几乎等于是白白送粮食给他们。
可是现在,看武家兄弟交出来的地租,分明是他们拿三,连老爷子那边只能拿一了。
恩将仇报。而且贪婪太过。
这件事。要不管,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可是要管,也有许多的不便,而且,即便管了,连蔓儿这心里也不舒服。
为什么明知道武家是这样的人家,还要巴巴地把地租给他们那!
“继祖哥,你打算咋办啊?”连蔓儿就问连继祖。
“我,我这不是找四叔来商量吗?”连继祖与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说道,“四叔,你知道我,这些年,就是念书了。地里的事,我根本就啥都不懂。他们糊弄我,我都不知道。四叔,我爷、我奶他们在那边,就等着这口粮过日子。四叔,这租子,还得你帮着我去要去。”
“继祖哥,这些年,我爹是啥性情、脾气,你和我大嫂肯定也都知道。这个忙,让我爹咋帮啊。武家这样的人,我爹这老实的性子,他相帮,他也帮不来啊。”连蔓儿就道。
连继祖顿时哑了。
半晌,
“我爷这是咋想的,好好的地,租谁不成,咋就租给他们了。”连继祖苦恼地道。
“四叔、四婶,我知道,这事不该给你们添麻烦。不过,我们也是没法子,逼到这了。这租子,不要不行啊。我说句实话,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爷、我奶、这一大家子,就等这米下锅那。”蒋氏苦笑着央求道。
“四叔,四婶,这事,你们不能看着不管啊。”连继祖也道。
这是打定主意,赖着也要让连蔓儿一家帮忙了。连蔓儿暗自叹气。
“这个事啊…”连守信没说答应不答应,而是用眼光征询妻儿们的意思。
“三伯肯定也跟你们说了,以前爷的地就是租给他们家的。他们家也不是现在才变这样的,这些,爷都清楚着那。”连蔓儿就道,“继祖哥,大嫂,你们来的时候,咱爷肯定有交代吧。”
“爷知道他们这样,还把地给他们种?”连继祖吃惊道。
很显然是的。
“来的时候,爷也没说啥。”连继祖接着说道,那语气和神态,似乎有些迟疑。
第四百一十七章 推手
看连继祖的语气和神态,他来的时候,连老爷子肯定有所嘱咐,
“继祖哥,咱爷把地租给他们家,肯定有考量。咱爷是精细的人,你来的时候,肯定都跟你交代透了。这个租子咋收,收多少。”五郎就道,“继祖哥,你让我爹帮着收租子,先不说这个忙,我爹能不能帮得上,你咋地也得先给我爹交个底。…要不,我爹这两眼一抹黑地,几下都不讨好。”
连蔓儿点头,五郎说的太对了。
“继祖哥,我哥是这么问。不过,要是有啥不方便的,那我们也不强求。”连蔓儿道。
我们可不是一定要知道,你不把实话告诉我们,那么也别惦记着我们帮你收租子。
“有啥不方便的。”连继祖赶忙道。
他说着话,又看了蒋氏一眼。蒋氏就微微地垂下了头。
“是这么回事,来的时候,我爷是把我叫过去,跟我唠了唠。唠的挺多,就收租子这事,我爷好像也唠了两句…”连继祖做努力回想状。
连蔓儿打量了一会连继祖,不由得又想抚额。连继祖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作伪的人。他的神态,肯定是听连老爷子说话的时候走神来着,没有将连老爷子的话都听进去,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听见他们提醒,这才有所领悟。
“继祖啊,你好好想想,也不着急,咋地也得把事情按你爷的心思办了。要不你回去,在你爷那也没法交代。”连守信就道。
“我想起来了。”连继祖道。连守信他们不着急,他着急是着急。他着急回太仓去。他对三十里营子并没有感情,他在村里住的不习惯,还是太仓县衙里好过。
“…我爷跟我说老武家日子过的不好,啥身体都不好,花销大啥的。还说老武家跟咱家有亲。说是收租的时候,让我手松点啥的。”连继祖已经记不起连老爷子的原话了,只能大概想起来,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意思。
蒋氏这个时候就飞快地看了连继祖一眼。
连继祖的话音一下子顿住了。
“我也记不太清了,我爷那话估计也就是说说,大面上过的去就行。咱跟他老武家算啥亲戚啊。老武家这么赖咱们的租子。还让咱咋手松啊。再说,咱过的也不宽绰,家那边就等着这租子下锅那。”连继祖又道。
租地给别人种,到时候收租子。这本来是再简单没有的一件事。可是到了连家,偏就能弄得这么复杂。连老爷子要放水,连继祖说就等这些租子下锅。不过,看连继祖谈及老武家的时候,厌恶之中,未尝就没有一点可怜他们的意思。
而蒋氏的意思,显然是指望着这些租子。想多收上来一些。
这种情况,让连蔓儿她们帮忙,轻了重了的,都不好说。
不帮忙是最简单的,但又却不过这个情面去。
“继祖哥,大嫂,你们俩来收租,肯定心里也有算计。你们觉得,这租子收上来多少算合适?”连蔓儿就问。
“蔓儿。看你还这么问。我不是说了吗,我对地里的活,庄稼这收成啥的,我都不懂。三叔、四叔,你们帮我拿个主意吧。”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明白了,连继祖这时想当甩手掌柜。
“继祖哥这么说,那大嫂那?”连蔓儿问蒋氏。
“…该收多少,咱就收多少。这个分成,就是给他们老武家占了大便宜。说到哪。都是咱家宽厚。他们要赖租子,是他们不占理。…将近二十口人。没这租子,日子不好过。”蒋氏想了想,就道。
蒋氏心里其实有些不满,对连老爷子、对连继祖。她知道,连老爷子要做好事,帮助武家兄弟。那也不能就让他们省吃俭用吧。连守仁的俸禄,加上连花儿的资助,如果是他们一家六口人,那日子过的肯定是宽绰、滋润。但是一下子多了连老爷子和二房的那十几口人,这本来好过的日子,立刻就变得紧巴巴的了。
连老爷子做过那些年的掌柜,难道就算不明白这个帐。明知道这样,还将地租给武家兄弟,这简直是…
蒋氏暗自翻了个白眼。
偏连继祖老实,将连老爷子的意思说了出来。如果不说,连守信他们也就不会有什么顾忌,肯定会有法子帮他们把租子要回来。而回去跟连老爷子交代的时候,就算连老爷子有些不满,那也不关连继祖和她的事。
现在被连蔓儿问到头上,她也不敢撇清了。如果撇清,那么就得少要租子。租子少,回去一家人的日子,就更紧巴。
“继祖啊,老武家…,我帮你去要租子,也跟你自己个去差不多。要这个租子,得想法子。继祖,你念的书多,你出个主意。”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连蔓儿暗自点头,连守信这话说的好。
“四叔,我要是有法子,我也不来找你了。”连继祖苦着脸,“这老武家,要让人吊死在咱家门口。哎,我爷就不该把地租给他们。”
“四叔,你现在门前有这御赐的牌楼,知县、知府都来磕头,给你家上礼了。只要你出面,那武家兄弟再无赖,他也不敢赖咱家的租子。”连继祖又道。
说半天,这才说到关键处。
“继祖,你太瞧得起你四叔我了。”连守信苦笑。
“继祖哥,这你可就想差了。知县、知府来磕头,那是给牌楼磕头。有这御赐牌楼,我们还是老百姓,是民,不是官。继祖哥,你不一样,我大伯是官。要从武家兄弟手里要租子,民不行,官行。”五郎就道。
“继祖哥,你身上肯定带着大伯的帖子。就是没大伯的帖子,你自己个写两个字,那也比啥都有用。我也不太明白这些事,就是说的孩子话。继祖哥,你先找里正。跟老武家好好地要租子。他要是再赖。你就递个帖子给县衙,都是官,知县肯定是向着大伯,再说,这事是你们占理。我就不信老武家不怕官,还敢赖祖子。”连蔓儿说道。
连守仁现在做了知县。老武家为什么还敢赖地租子?无非是看透了连老爷子的心思。连老爷子是什么心思那。连老爷子心软,要帮助他们,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连老爷子要脸面。要名声,所以武家才敢肆无忌惮地赖祖子,还威胁说要吊死在连家老宅的门口。
那么想从武家要到租子也简单。让他们知道,要租子的人心硬,而且能够动用官府,就足够了。
当然,如果这么做。连老爷子原先的那番“好意”就都付之东流了。
“好像也就这个法能行,咱家这些人,都赖不过他老武家。”连守礼老实地道。
“继祖哥,蔓儿这是孩子话。你就听听,再想别的好办法。这最后的大主意,还得继祖哥你来拿。”五郎就道。五郎聪慧,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这是帮着连蔓儿把话说圆,将自家完全摘出来。
“继祖。你爷的话,你得听。”连守信就道,“租子好好地去要,实在不行,吓唬吓唬也就得了,别动真格的。要不,你爷的一番好心,就糟蹋了。”连守信道。
连蔓儿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就猜到连守信会这么说。
连守信这是真心的老实话。而说在这里。所起到的作用。正是连蔓儿希望的。将她们自家摘的干干净净。
大智若愚什么的,连守信做到了。虽然。连蔓儿内心觉得,连守信的出发点和她想的并不一样。但是这一招太极推手,她们爷三个竟然配合的天衣无缝,可喜可贺。
商议了半天,得到这样的结果,连继祖和蒋氏也只得告辞走了。
“那个话,说老爷子就不该把地租给老武家,也就继祖敢说,我就不敢说。”连守信叹道。
连守信的这声叹息,颇为意味深长。连蔓儿为他感到高兴,连守信终于开始独立地思考他和连家众人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