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美人看了她一瞬,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娘娘此番费心把贞贵姬留在宫中,却把臣妾给带到行宫,为的便是与臣妾说这番话吧?”
顾云羡漫不经心道:“没错。”
“娘娘希望臣妾能够帮您做事?”定美人索性挑明了。
顾云羡微一颔首:“对。”
“那臣妾如果不答应呢?”定美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顾云羡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答应便不答应,还能怎样?”
定美人对于她的反应有点惊讶,“臣妾不答应也没关系?”
顾云羡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笑了,“本宫看阿苓你恐怕有些误会。本宫此番找你,不是求你帮忙,而是念在多年姐妹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见到定美人的神情,她又道,“当然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省点事。景馥姝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本宫除掉她是早晚的事情。你如果愿意与我合作,那么这个过程会容易许多。你若不愿意,我自然得多费点功夫。尤其是除掉景馥姝之后,还要慢慢扫清她的同党…”
定美人右手猛地攥紧,“您在威胁我?”
“威胁还是拉拢,看阿苓你怎么理解了。”顾云羡道,“不过有一件事,本宫希望阿苓你能了解。景馥姝的下场已经注定,而在我除掉她的这个过程中,你并没有重要让我非拉拢不可。”
定美人脸色一变。
顾云羡见她的神情,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击,“我想薄瑾柔是怎么死的,阿苓你恐怕还没忘吧?你就不怕到时候,景馥姝故技重施,拿你当替死鬼?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甘心被人利用至死吧?”
顾云羡说完这句话,便移开了视线,看向远方的葳蕤群山,似乎并不关心定美人的回答。
可她这句话点中的却正是定美人长久以来的隐忧。
当初薄瑾柔被景馥姝欺骗,自以为咬紧牙关不把她供出来,她便会在最后关头救下她。直到宦官把毒酒端到她的面前,才让她幡然醒悟。
定美人还记得薄瑾柔死的那天,曾对景馥姝咒骂不绝。送她上路的宦官里有她安插的人,所以事后她从他那儿听到了那些话的内容。
那样怨毒阴狠的诅咒,纵然她早已看够了宫中的生生死死,也忍不住心中发寒。
从那一刻起,她就对景馥姝心生隔阂。
哦不,不对。从一开始她就从未真的对她放下心来。她不是薄瑾柔,不会那么愚蠢地把自己的身家安危交到别人手里。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靠的一直就是自己。
只是她当时已经被视作景馥姝的党羽,要脱身也晚了。更何况景馥姝那时候还未失宠,又向陛下进言晋了自己的位分,只要提高警惕,跟着她也没什么坏处。出于这样的考虑,她才不得不耐下性子,继续与她周旋。
可如今景馥姝彻底失宠了。
现在,曾经的废后、如今宠冠六宫的元充容立在她面前,轻言细语地告诉她,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她没有办法不心动。
有心想要应下,但天性里的谨慎让她在最后一刻冷静了下来。
不行。这样就答应实在太鲁莽了。不能被她几句话就给骗住。说什么不重要,如果真的不重要,她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她自然是需要自己,才会专程来来拉拢自己的。
刚这么一想,脑海中却又闪过适才她与自己说完话便要离去的场景。那会儿自己如果不叫住她,她是不是便真的走了?还有今日,其实也是自己故意等在她回宫的路上,想和她说话。
她根本没有主动来找她!
顾云羡见定美人眼神变化不定,知道她心中正进行着巨大的挣扎。她并不着急。定美人生性谨慎、为人多疑,不会被自己三两句话就给糊弄住。
要想收服她,还得多下点功夫。
眼前又闪过那个梦魇。太后驾崩之后,她突然得到的那个梦魇。
在那个梦中,景馥姝就是与定美人一起在成安殿内,密谋毒害太后。
如果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真的重演的话,这个定美人一定知道景馥姝许多不可见人的秘密。
她需要这些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笑靥如花°”菇凉扔的地雷!阿笙跳着踢踏舞表示感谢!
我就说今天卡文卡得不正常!居然写到了凌晨一点四十!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呵欠连天的阿笙去睡觉了!
77
顾云羡回到留瑜殿时,已经快到午膳时分。阿瓷伺候她用了一盏热茶,笑吟吟道:“适才庄婕妤娘娘和柔婉仪都遣人来了一趟,问小姐下午要不要一块品茗?”
“你怎么回的?”顾云羡淡淡道。
“奴婢说小姐下午还有事,不得空,改日再聚也是一样。”阿瓷道,“陛下早上离开前留下话,说下午会过来。奴婢觉得小姐还是在殿内候着比较好。”
顾云羡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你再派人去给她们递个话,说我下午会过去。”
“小姐?”阿瓷惊讶。
顾云羡没理她,顺手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耍小性子这种事,只要分寸拿捏得当,好处远大于坏处,尤其是皇帝其实很吃这一套。
阿瓷见她心意已定,又没有解释的意思,遂不敢再问。
柳尚宫微笑道:“劳烦阿瓷姑娘去厨下看看,告诉他们可以开始准备午膳了。”
阿瓷知道她们是有话要谈,自己不便在场,乖觉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待到殿内无人之后,柳尚宫才问道:“定美人怎么说?”
顾云羡摇摇头,“她还没有答应。”
柳尚宫蹙眉,“定美人心机深沉、圆滑狡诈,从贞贵姬入宫之后,就一直追随在她身边。娘娘想要拉拢她有一定道理。但奴婢担心如果最终没有成功,搞不好还会暴露我们的目的。”
顾云羡揉了揉太阳穴,“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我们要做的事本就困难,偶尔冒险也是难免的…更何况薛长松那边…”
此言一出,柳尚宫忍不住沉默。
离宫之前,薛长松来了一次含章殿,向顾云羡禀报了他的调查情况。
很不顺。非常不顺。
薛长松试了许多种办法,无论是查阅当初的处方记录,还是翻阅太后的病情记载,都找不出一丝疑点。简直是毫无头绪。
即使柳尚宫已经想办法把他的调查方向引向贞贵姬,也依旧没什么发现。
顾云羡确信,要是再过一个月还是这样,薛长松一定会在心中确定,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太后确实是自然病故,并无人暗中加害。
而到那时,她也再无理由支使他继续调查。
局面太过不利,她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定美人还有诸多顾虑,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顾云羡道,“更何况,如果她真的知道不少□的话,便是有筹码在身,心中自然会多三分底气。我们且再给她几天时间,到时候应该会有转机。”
见她这么说,柳尚宫也只好点头
用过午膳之后,顾云羡当真直接去了庄婕妤的寝殿。出门的时候阿瓷还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指望她会突然改变主意,留在寝殿里乖乖等陛下过来。
结果当然是没有。
庄婕妤最近又得了一些好茶,这回特意带来了温泉宫,请顾云羡和柔婉仪一起品尝。
“茂山上的清泉水一贯是最好的,拿来煮茶比雪水甚至清晨的露水都要好。”庄婕妤道,“臣妾早就想试一试了,这回好不容易过来,绝对不能错过。”
顾云羡端起白底蓝釉的薄胎瓷杯,轻嗅茶香,唇边笑意悠然,“繁素你对别的事情都不上心,唯独在茶道上热衷得不得了。已经越来越像个行家了!”
庄婕妤笑道:“宫里的日子这么长,臣妾总得找点事情寄托情怀啊,不然闷也得闷死了!”
柔婉仪笑道:“庄姐姐这话说的,也就是二皇子乖巧懂事,你这个当母亲的才能这么清闲。哪像臣妾,每日围着那个顽皮的小家伙转,有时候忙得连饭都没空吃。”
她二人同住一宫,又身份相若,虽都不怎么受宠,却是这宫中仅有的两个生养了皇子的妃嫔,凑在一起自然有许多话题可以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早已姐妹相称。
“三皇子爱笑爱闹,想来将来会是个英勇的男子汉。男孩本就该这样才好!哪像我的阿杭,性子太过温和,长相还那般俊秀,有时候真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庄婕妤一席话把柔婉仪逗得笑起来。拿了帕子掩住嘴唇,转头却看到顾云羡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们。
她一贯有些畏惧这位手段了得的元充容,此刻被她的视线一扫,明明里面没什么恶意,却也忍不住浑身一颤。
似乎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和庄婕妤谈儿子谈得愉快,却忘了元充容嫁给陛下多年,至今未曾生养。
她听到这样的话题,应该不大开心吧?
见柔婉仪神情忽然畏缩起来,庄婕妤一愣。待看到她不时瞟向顾云羡的眼神,也陡然明白了过来。
她神情也变得尴尬,小心地看着顾云羡的神情,似乎怕她突然发怒。
顾云羡见状微微一笑,“茶也喝过了,本宫有些乏,先回去了。”
两人连忙起身,一起将顾云羡送到了寝殿门口,看着她坐上轿辇。
“好了,别送了。”顾云羡坐在辇上,神情疲倦道。
二人一起行了个礼,“臣妾恭送娘娘。”
宫人抬着轿辇朝留瑜殿走去,顾云羡看着四周的亭台楼阁,面无表情。
她自然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考虑到她没有孩子,担心她听到那样的话题会不快,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
她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但她们的神情提醒了她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自己越来越受陛下宠爱,她没有孩子这件事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自然了。
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开始怀疑,为什么她过门多年、如今又几乎是宠冠六宫,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一时福气不够,还是根本就生不了?
烦心事真是越来越多!
轿辇刚到达留瑜殿门口,顾云羡就看到停放在那里的御辇。她撑着下巴想了一瞬,示意宫人停轿。
还未进入殿内,里面就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那个玄色的身影坐在案几之后,修长的十指拨弄着琴弦,看起来无比闲适。
“陛下。”她行了个礼。
“回来了?”皇帝没有抬头,神情平静地继续抚琴。
“回来了。”顾云羡一脸坦然。
她的口气让皇帝眉头一蹙。琴声消失,他终于抬眼打量她。
四目相对,顾云羡眸含笑意,似乎是什么精心策划的阴谋得逞了一般,得意得不得了。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摇头笑起来,叹息道:“娘娘既然回来了,便请过来坐下,听朕把这首曲子弹完。您要是心情好,就请给点评几句,也好让朕能多得一些领悟。”
他口气里浑然把自己当成了讨教琴艺的晚辈,而顾云羡是一评难求的大师,端的是谦虚恭敬。
顾云羡忍俊不禁,笑得眼睛弯弯、有如月牙,看起来竟是十足的俏皮可爱。
皇帝被她这难得一见的风情给蛊惑住,一时看入了迷。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居然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对着姑娘发了傻。
皇帝如此失态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吕川在一旁忍不住想笑。皇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头看到顾云羡也含笑看着他时,又忍不住发窘。
低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他道:“朕说要弹琴,你听是不听?”
“听!怎么不听!”顾云羡连忙道,自动在他旁边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皇帝被她灼灼的目光弄得有些无语,几次想弹都觉得手有千斤重,索性直接站了起来。
“恩?陛下不是要弹曲子给臣妾听么?”顾云羡追问,“怎么不弹了?”
“那个晚点再说。”皇帝道,“朕今儿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向吕川,“准备好了吗?”
吕川道:“准备好了。”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攥住顾云羡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他温柔道:“朕不是说过要带你出来玩吗?”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温泉宫难道不就是散心的地方?
皇帝像从前那样,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吟吟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来趟温泉宫算什么?难得出来一趟,朕带你去更远更有趣的地方玩玩。”
顾云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坐着马车行驶在山路上,顾云羡犹自不敢确信。
随扈的宫嫔和大臣都在山上,皇帝居然就敢这么带着她,偷偷摸摸地从行宫逃走?
简直…
转头看向身侧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顾云羡小心翼翼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他半靠在软垫上,神情悠闲,“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云羡还是有些担心被逮到,犹犹豫豫地说:“其实茂山上也有很多风景优美的地方,我们没必要跑到别的地方去啊!臣妾觉得…”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你方才胆子不是大得很吗?都敢故意把朕扔在那儿苦等了,这会儿怎么又害怕起来了?”
顾云羡抑郁。
跟他耍耍小脾气,和背着大臣们从行宫逃走,性质能一样么?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被纠核。
“别皱着眉头嘛!”他的手指把玩着她的青丝,“朕保证,一会儿你到了那里,一定会觉得这一趟非常值得。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78
尽管皇帝话说得信心满满,但顾云羡仍然心存疑惑。
她实在想不出他能找出什么样的好地方来,能让她甘愿冒着被百官纠核的风险。
马车下了茂山,一路朝西驶去。
顾云羡一直靠在他怀中,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皇帝今日心情十分好,捏着她的头发用发梢在她的脸颊上滑来滑去,好像觉得这很有趣。
顾云羡被弄得发痒,嗔怪地打开他的手,“别闹!”
她语气里带着慵懒的风情,不仅没让他安分下来,反而撩拨得他心头一动。
马车在此时开始上坡,顾云羡眉头微蹙,“这是要去哪里?”
皇帝扬唇一笑,“你自己看啊。”
她撑着他胸口一下子坐起来。力道略大,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你轻点!”
她懒得理他,凑到窗边便掀开了车帘。
入目所见,芳草萋萋,青山古道,隐隐能听到远处道观传来的钟声。
“这里是…西山?”她回头看向皇帝,“您带我来西山?”
皇帝一笑,“看你这样子,以前来过西山?”
“家母信道,刚来煜都时曾专程到西山参拜。”顾云羡道,“臣妾也就陪着一起来了。”
所谓西山,乃是煜都附近有名的道教之山。山上修筑有西山道观,是皇室中人修道的最佳去处。因着这,普通百姓提到西山,不仅会想到清静无为的道君,更会想到尊贵威严的贵胄。
然而百姓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修道的皇室中人并非全都是自愿的。天家向来如此,注重颜面,偶尔有宗室犯了错也不好明着惩戒,便将他们打发到这里来。譬如当年中宗皇帝的妹妹繁阳长公主就曾被罚于此地修道,为贞淑皇后祈福。
顾云羡还记得,自己被废了之后,也曾有人提议过赶她去修道,却被景馥姝给阻止了。
顾云羡明白,要了自己的命才是景馥姝的目的,她怎么会给她一个在道观苟且偷生的机会?不过也幸好她这么做了,不然自己又岂会有今日重活一遭、夺回一切的机会?
道君果然是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马车忽然停下,吕川在外面打开车门,说了声:“陛下,到了。”
到了?
皇帝恩了一声,率先下车,然后站在门口,把手递给顾云羡,“来。”
她顺势把手放在他掌心,正打算借助他的力气踩到马凳子上去,却忽然被他拦腰抱住。
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把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解。
他回以一个促狭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朕怕你再摔了…”
这个人!顾云羡咬牙。他不取笑她就不舒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