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悠然道:“不错,你的雇主肯定不会给你这么多,是不是?”

“不错,当然不会。”商少长突地抓住我的手,笑得更是开心,“不过我要是把你留在我身边,又何止五十万两呢,所以,还是留下你好!”他招手唤来嫣红,道:“你和白衣换换衣服,然后拿二个蒙纱斗笠来。”

商少长转向我,眼中满是捉摸不透的笑意:

“现在南北十二州都为了五十万两找你,就算我跑得快,可也比不过这许多人一拥而上,嫣红和你的身材相妨,她要是穿你的黑衣扮了你,肯定会骗过很多呆子,你说是不是?”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隐去。

嫣红咯咯笑道:“公子果然好主意,这位小姑娘,咱们就来换一换罢。”说着就来拉我的衣袖。我眼神一冷,射出一道冰寒的目光,冷冷道:“你说谁是小姑娘?”

嫣红的手顿时凝在半空。

商少长轻笑道:“小衣衣,你还是随嫣红换过来的好,不然…”他笑得很是悠然,缓缓道:“不然由我帮你换,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笑容,叹了口气,道:“不好,我…我随她去换就是了。”

嫣红笑嘻嘻地带着我穿过几个花厅,来到一间小小内室,道:“好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们就开始换装罢。”

我眼波一转,流出妩媚又温柔的笑容,轻轻道:“急什么,你看你的脸,都沾上了灰,这可不好,来,我为你擦擦…”

“啊,灰,哪里哪里?”嫣红一急,连忙把脸伸到我眼前,道:“快!快帮我擦去!”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扑了粉的脸白得象粉墙的颜色。

一把小刀准确地抵在她的脖颈上,而这把小刀就握在我的手上。我的笑容比方才还要灿烂:

“不要喊叫啊,否则…”我的刀在她脖子上又紧了紧,“我是个最不会用刀的人,手一慌可不能保证发生什么后果呢。”

“小姐…不不不,女侠,”嫣红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滚过下来,颤声道:“你…让奴家…做什么都行…只要…”

我眼珠转了几转,笑道:“你这样听话,我怎么舍得杀你?来,你把这个给我吞了。”说罢,我从怀里摸出一丸药,趁嫣红张嘴欲叫时扔进她张大的嘴里。

“啊咳咳!――”嫣红抓住喉咙不住吐气,丸药却已经吞了下去,嫣红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的颜色,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

我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我轻拍她的脸,甜甜笑道:“当然是蚀心腐骨丹。”

两个头戴遮面斗笠的人影,一黑一红,先后从内室走出。

黑影走出庄外,红影走到庄内,商少长的面前。

商少长笑道:“小衣衣,你穿红衣服比穿黑衣服可漂亮多了。”

“小衣衣”却站在场中,身体不住抖动,也不说话。

商少长渐渐收住笑声,突然身形一动,手中已将斗笠摘下。不由大惊失色!嫣红的涂满了胭脂水粉的脸已变得红一道白一道,泪水不住地流下,弄花了厚厚的妆容。嫣红突然大哭出声:

“商公子,救命啊――-”嫣红不住哭喊道:“那…那…那个白衣用刀比着我,给我吃了毒药,哇啊―――我活不成了――”

“毒药?”商少长皱眉道,手已拂上她的腕脉,未过一会松开,道:“你根本没有中毒,白衣就算再博闻广识,也从未听说过她会用毒。这又是怎么回事?”

商少长耐着性子听着嫣红连骂带喊哭诉了半响,听了个大概后,连忙起身,失色道:“不好,白衣必定逃了!”忙随着嫣红来到内室,果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粉墙上留下我龙飞凤舞、墨迹未干的七个大字:

商少长是大呆子!

商少长望着字怔了半响,突然不顾众女子惊讶的目光,哈哈大笑:

“好个可爱的白衣!”

可惜,本姑娘是听不到商少长的溢美之词了。

我穿着自己的黑衣,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向归云庄驰去。

坐在马车上,我的唇角不由得落出一丝欢快的笑意:

哼,商少长,你想抓住我,可还早得很呢。

阴魂不散

跳下马车,天色已是渐晚,天边落日红霞将归云庄映得一片红晖。

我向归云庄望去,一眼便看到归云庄前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是云逸扬,那个满怀真诚、总是亲热地叫我“白姐姐”的少年,正一人站在有些破落的归云庄门前,不时地向四处张望,似在等着远归的人。

我知道,他在等我。他飞鸽传书,设下巨额赏金,也只是想从商少长手中救我回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热,有一股暖暖的东西从心中流向四肢百骸。终于我在这个世界,不会是孤单形吊,无亲无故了,归云庄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我的家。

“逸扬――”我一边向归云庄跑去,一边大声喊道,云逸扬闻得我的喊声,猛地身体一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我穿过树林快速奔跑,未过一会已跑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微笑。

“啊――”云逸扬嘴张得老大,似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人,“啊”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

“云…云姐姐…你…你…怎么逃…”,我见他一脸白痴的样子望着我,不由得“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我若不回来,你这悬赏的归云庄一半蓄产不就得姓别人的姓了吗?”

云逸扬的黑脸上慢慢露出欢快的笑意,突地大喊道:“云姐姐回来了,云姐姐回来了!!”突然伸臂抱住我,在原地转了二个圈子,又轻轻将我放下,脸竟有些红了,道:“白姐姐快快和我去见我娘,她老人家现在还滴水未进,为你挂心呢。”

我拍拍云逸扬的肩,心中慢慢生出一种久未曾有过的温暖的感觉,不由柔柔一笑,道:“好吧,我们回去。”便向庄内走去。

坐在自己简朴的小屋里,已是二更天了,我坐在油灯前,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从和孟庆谈生意,到商少长出现,然后是将我劫走,最后便是我的出逃…可是让我最不敢相信的是,商少长居然就是那晚吹笛的青衫人!我几乎怎么也不能将这个在别人眼里恐怖非常的杀手与那晚那个风流倜傥的君子联系到一起…可他为什么要杀我?

不对!商少长根本不想杀我!

如果他要下手,那晚我喝醉时便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不但没有动手,还把我送上床…

“白衣姐姐,你平安的回来真是太好了!”我转身,优华拿着洗漱之物推门进来,眼中满是关切的神色。

我微微笑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让你们这样牵挂我,我才是过意不去。”

优华放下铜盆,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白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被那个姓商的杀手抢走,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如果没有白姐姐,哪有优华这样自在的日子,那时,优华真恨不得替你去…”语声有些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我见优华眼中满溢泪水,双手不住抖动,似马上就要哭出声来,连忙拿过手帕为她拭泪,柔声道:“别哭别哭,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了。”我想了想,突然拉拉她的衣袖,促狭道:“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飞得那么高、那么快呢。那匹黑马真是很高大,坐着马跑得如风一般。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啊!”

“真的!?”优华擦擦眼泪,眼中马上流出又是期盼,又是想往的神情,“真的那么好?”

“当然啦!”我贼贼一笑,压低声音道:“你想想看,能有几人会遇到真的杀手,还让杀手带着在马上疾驰?而且那马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这样的好事我还怕少,哪会害怕?”

优华听得连连点头,突地脸颊一红,低下头去,轻声道:“可…可他真的抱了你呀…抱着你飞檐走壁又上马飞奔…”优华嗫嗫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可…白姐姐,你真要嫁给他吗?”

“什么?!”我一口茶刚入口又喷了出来,几滴茶水呛入嗓中,不由“咳咳”地咳了好久,优华忙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我吸了口气,又是生气又是尴尬地大喊:“鬼才嫁给他!”喊出这句话,又是一阵大咳。

“可…可他抱…抱…”优华指着我,一连说了几个“抱”字。我一挥手,打断她的话,道:“笑话!他抱我一会就想让我搭他一辈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优华张口结舌地望着我,好似我口中说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我方回过神来,猛然记得宋朝对女子贞节极为看重,未出阁的黄花女儿手脚尚不能被男子看到,何况自己被一个男子抱着!连忙苦笑道:“优华,这个…我今天已累了,一会便要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好不好?”

优华又看看我,便点点头走出房去。留下我一人在房中沉思。窗外月已中天,快到三更天了。

我的手中把玩着一支已泛黄的竹笛,仍是一点睡意也无。

商少长啊商少长,你不想杀我,却又将我掳出,到底是为何事,你说我是神眼,但为何我这一双眼,却始终无法看清你?

走到铜镜前,我凝视镜中人的双眼。耳边不由想起一个低沉爽朗的声音:“你的眼睛透出淡淡的天蓝色,很美,我喜欢!”

真的很美么?

几乎没有人夸过我的美貌,不论是在古代亦是现代!我微微摇头,在现代有不少人敬重我的才气,可没有人注意我的相貌。

眼前,竟不自觉地浮现出商少长那双微笑的黑眸。

镜中虽然人影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我眼中的一泓淡蓝。

我的眼瞳是黑的,但眼瞳周围却是如蓝天般淡淡的蓝色。据说这是身体虚弱的特征。我的眉稍弯细据说也是如此。而我的心脏确实一直都不太好。

摸到心脏,我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想起给嫣红服下的“蚀心腐骨丹”:

明天又该到仁达堂去一次了,最后的一丸柏子养心丸给嫣红吃了还真是浪费。

“白姐姐…你…你真要和我一起去吗?”云逸扬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皱眉道:“我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前些天你让我好好休息,我也休息得不错,可今天你要去选蚕丝,所涉钱款数目不小,我不跟着又怎能放心?”

“可…可…”云逸扬面有难色,却仍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我不由得满腹疑云,慢慢道:“你莫不是想说什么,还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有为难,我也不会强求。”

云逸扬咬牙沉思半响,突然用力顿足道:“好,说就说了!现在…现在全绛州城都在谈论…谈论…”

我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道:“谈论什么?”

云逸扬一字一句道:“谈论白衣卿相实际上是个女人!”

“啊――”我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雾,头顶似有一个惊雷炸响。我尽力保守的这个秘密竟然全城皆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我的脑子顿时乱成一团。

云逸扬见我身形摇摇欲坠,连忙扶我在桂花树下慢慢坐好,嗫嗫道:“本来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得不行,后来我派人悄悄四处打探,才知道商少长抱…带你在马上疾驰,已经有很多人看见,后来…后来就…”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后来便一传十,十传百,便全城人都知道了,是不是?”云逸扬见我脸色苍白,面沉如水,想了半天才缓缓点头。我看在眼中不由身子一震,慢慢闭上眼睛。心中却是如浪击岸,思绪难平!

我睁开双眼,一字一句道:“商少长,好个商少长!”

“哈哈哈――”上方忽然传来低沉开怀的笑声,而这笑声,我发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商少长不知何时站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株杨树上,还是初见时一袭干净的青衫,脸上却未戴面具。左手一支刚刚削好的竹笛,双臂互交,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小衣衣,我怎么听见你在叫我啊?”

“你…商少长…”我一个箭步走到杨树下,恨恨道:“你居然还敢来?”

商少长现出一丝悠然的笑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从杨树枝上随风慢慢飘落,在我面前站定,笑道:“为什么不敢来啊?”

“你…你…”去他的天下第一杀手!我心中怒火中烧,突然一把抓住商少长的衣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一连说了几个“知不知道”,却再也说不下去。

商少长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故意抱着我不走小道,不走蹊径,而专走人烟密集的市镇。他如此招摇过市,就是引起众人的注意,注意我的一身黑衣与一头长发!注意我的女儿身份。加上云逸扬冲动的飞鸽传书和孟庆亲眼看到商少长劈开我的斗笠,我白衣是女子的身份便大白于天下!

他这一刀不仅劈开了我的面纱,也把我的“男人”的身份劈开!

只因为他抱着我招摇过市,我从此再也不能以男子之态现身世间。

“你!你!…”我抓住商少长的手不住颤抖,几乎是喊出来:“你是故意抱着我走过市镇的,是不是?!”我指着商少长笑得自在的脸,声音头一次气得发颤,“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刀的后果是什么?你为什么那天没有一刀杀了我?反而弄出这么多事情?”我越说越气,索性放开商少长,独自走到一旁,胸口仍是不住起伏。

那个始作俑者却一直笑得很开心,双臂交叉走到我面前,不顾身后云逸扬向他射去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悠然道:“你变得女子装束,可是好看得紧呢?”

“好看你个头啦!”我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他的无辜的脸破口大骂:“你知道不知道这给归云庄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一大群商贾若发现归云庄的白衣卿相是女子,又怎样对付归云庄?宁王现在不在绛州,但若他回来发现我欺瞒于他,定会将我治罪,更可能会害得归云庄上下众人身陷囹圄!这些麻烦加在一起还不够吗??你知道了我白衣一人的秘密不要紧,我白衣被你害了也不要紧,可归云庄是无辜的,也要大家一起同我陪葬吗?!对了…还有…还有叶知秋…”

我一气之下滔滔不绝地连说了好几句,突然我停口,脸色也变得惨白。

叶知秋,一叶落知天下秋。

这个神秘莫测,精明得甚至可怕的秋叶阁阁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和月山庄同这个语调轻柔的男子的对峙。他虽身体孱弱,但在我的眼中,无疑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

如果叶知秋知道斗笠下的我其实不是他看到的“丑八怪”,他会怎样对付我,对付归云庄?

他绝对有实力在挥手间将现在的归云庄夷为平地。

“叶知秋,秋叶阁阁主。”商少长见我一下子沉默不言,突然脸上现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这笑容一现,刹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仿若天空一下子明朗起来。他灿烂地笑道:

“不用怕,我保护你。”

我面容如罩寒冰,冷冷道:“谁要你保护!是我当时做的决定扮作男儿,现在亦是我的身份害了归云庄,那所有的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可是,白衣啊白衣,你又怎能承担得起?

就算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可是别人呢,就应该陪着你吗?

“白姐姐,可…可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云逸扬一直未作声,突然开口道,他见我目光向他射去,脸孔一红,又道:“白姐姐总不能一辈子装作男人,你这样…你这样…确实…很…很好…很好…”

“很好看是不是?”商少长笑眯眯地拍拍云逸扬的肩,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秘密,总是要揭开的。”

云逸扬见我目光越来越沉,连忙道:“白姐姐,要不…要不我就和外人说,商少长抓错了,抓的不是你,不…不对…抓的是你…也不对…抓的…”一张黑脸急得通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苦笑一声,摇头道:“不用了…”

正如商少长所言,是秘密,总是要揭开。

当我说第一句谎言的时候起,就注定了用千百句谎言掩饰这第一句。掩饰到最后也掩饰不了。

我是女子的身份能掩饰多久?

那么,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就用我现在的女子身份去做白衣,做名闻天下的白衣卿相。

而且,我也只好这么办。书旗小说网http://www.bookqi.com/

商少长笑道:“看来衣衣真是聪明,想明白了是不是?”

还没等我发火,云逸扬已经按捺不住怒气,喝道:“商少长!你当归云庄是你家的前院吗?由得你自由来去!又三番五次调戏白姐姐,害得她这般…你…!”突然一挥拳,向商少长微笑的脸打过去。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拳去势凶狠,眨眼间已击到商少长的面门,商少长的笑容却始终未变。

他明明是不可能躲开的。

可是他偏偏躲开了。

商少长的身形一闪,突然在拳头快击中的刹那消失不见。云逸扬这一拳便打了个空,整个身体被这一击之力向前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