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先生轻轻一笑,将这玉剑接过,修长洁白的手指慢慢拂过剑身,这似剑非剑的物事看起来极不起眼,若不是我将手碰触,光凭外观,却怎样也看不出周身竟是玉制成。“琚雪…琚雪…”风大先生口中轻喃,似呼唤心中的情人,只见他指尖所过,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琚雪,竟隐隐现出清冷耀眼的光芒!光芒越来越亮,凝神看去,剑中竟似有丝丝寒气流动,如同回应风大先生的抚摸一般。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玉剑,此时好似却如一个蒙纱美女,突然在揭开面纱的一刹,现出她清丽优雅的绝世风华!玉剑光芒吞吐,如整把剑都裹在白雪中。

“昆仑白雪,出剑如玉;有匪君子,清扬如许…天下三大名器,分为秋水刀、琚雪剑、回风纱。秋水刀,一直不离商少长左右;回风纱,现在温柔四大杀手中楚关风手中;而我手中,便是与这两种兵器齐名的琚雪剑…琚雪啊琚雪,在我手中隐居了这么久,却也是受委屈了…”风大先生回身,向我笑道:“以后,这柄琚雪,可就要跟着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风大先生对我微笑,茫然道:“师父…我…我怎能在三天,就学会这名扬天下的琚雪…我…”却见风大先生缓缓摇手,道:“衣儿,你可相信万物之中,都有灵性么?”

我道:“灵性?…”

风大先生道:“你看这梅谷中,绿萼梅在雪中开放,不是有一种慢慢绽放的生命力。你走在梅林中,是不是会觉得这梅花都在随着你静静地呼吸?你在弹我的焦尾琴时,会不会感到手指间的琴弦都在随着你的指尖轻轻颤动?这是因为你感到了这物中之灵,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即使你半点不懂武技,这名剑琚雪,也会在你手中复活!”风大先生看着我,郑重地说:“所以,我选出了你,相信你能和琚雪融为一体,能找到琚雪的灵性!这三天中,我只是要帮助你,去熟悉这把名剑――”风大先生抓住我肩,沉声道:“我也相信,你是我风大先生选出的传人,也必不会让我失望!”

“师父…”我咬咬牙,缓缓道:“我…我走了…”

风大先生点头微笑,道:“好,你这就走罢。”

我张开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师父,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风大先生哈哈大笑,拍拍我的头:“小孩子!师父可还未老,怎么不会照顾好自己?”

我轻轻点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风大先生将我送出了梅谷,前面一直走下去,就到了人烟多的集市。可我这一走,却是不知道何时再和这个师父见面!风大先生待我如师如父,若不是找那个让我牵挂万分的商少长,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他。

风大先生笑完,正色道:“衣儿,为师告诉你最后一句话。”我见他面色郑重非常,连忙点头。风大先生一字一句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不到性命攸关时,千万不得落出‘琚雪’!只有你能自由驾驭这把剑时,才能真正把它当做武器!”风大先生幽幽一叹,看着我茫然不解的眼神,慢慢道:“孩子,你确实精明无斯,可这纷争不断的江湖,怎又是你能把握的?你自此去,接触的便是商少长的生活,你就可以了解,他所处的,是和你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我凝然道:“是,师父,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风大先生将头轻点,笑得甚是慈祥,“好好,乖徒儿,这焦尾琴你就带着,或许会有用到之处…我教你的操琴之术,其中八八六十四种变化,你可都记下了么?”

我点头道:“都记下了,只是很不熟练,徒儿以后还要多加练习。”

风大先生长叹一声,道:“好好,天色不早,你…这就走罢!”

我道:“师父,我…这就走了…”将牙一咬,背起装有焦尾琴和琚雪的小小包裹,回身向大路走去,竟是不复回头。

身后,传来风大先生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站在小镇口,身上背着的小小长型包袱中,是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一些银票和散碎银两,还有,就是风大先生交给我的焦尾琴和琚雪剑。

难道现在在我眼前的,就是那些浪子们,口中道、心里想的江湖?难道,这就是商少长眼中的江湖?这个让他火里来、水里去的江湖;这个让他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江湖;这个让他谈笑若定,挥刀纵马的江湖?

眼前的小镇上居民,三三两两地在我眼前行来行去,或买卖,或行走,或谈笑,每句话中,都透出对生活的向往和满足。

这样平淡又平静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又踏进所谓的“江湖”中?那我现在,算不算一个“江湖人”呢?

我整整身上新买的绛色衣裙,向一家小客栈走去。

在这家店里打了尖,伙计带我来到后面一间厢房,刚打开木门,一股略带潮味的空气便冲鼻而来,房内除了一张小小木板床,破旧不堪的薄被褥,就是窗前桌上的一小盏油灯不时摇曳。我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行李放在床上。店伙是一个二十几岁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年轻人,将搭着旧毛巾的铜盆放在桌上,说了声:“女客官请用”便走出门去。我随手用毛巾擦了擦脸,只觉得自己象走了好久的路一般,两只脚痛得厉害,也不想吃饭,人便倒在木板床上,却是一动也不想动。

唉,看来没有了商少长的黑马,自己用脚走路,却是这样痛苦的事情。

我闭目躺在破被褥中,一股潮腐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子,呛得喉咙也干痛如火烧一般。我随手拉拉身上的绛衣,咬牙硬翻了个身――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走在街上,到哪里都是太过惊世骇俗。现在商少长不在我身边,而我又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入流的可怜功夫,只要有一个灰衣杀手就能要了我的命,还不如做寻常女人打扮,才不会糊里糊涂地做个冤死鬼。所以我被风大先生送下山后,便买了一套绛色衣裙穿戴起来,虽然一路上还有些人对我裙下不时落出未缠足的脚指指点点,但总算看起来,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宋朝女人。

商少长,商少长,你此时此刻有没有想着我?你现在,可又是在哪里呢?

我呻吟了一声,又翻了个身,直觉全身每个骨节都酸痛无比。我自来到宋代,其实是没有受过什么大苦,在归云庄时只在绛州城内走动,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而自和商少长一起,衣食住行从未让我插手。虽然当时也算风餐露宿,但二人以马代步,他又时不时打些野味佐餐,日子却也觉过得好玩有趣。可是当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才发现任凭我再多的智慧才思,这最简单不过的吃住,却也变得麻烦难过起来。

看来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是糊涂又糊涂,如果你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又怎能再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

我偏偏头,看着几线柳枝轻拂过木头窗棂,不知何时,外面竟是月上中天,一轮圆月照得天空甚是明亮。

今天的月亮真是又圆又美,商少长,你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同我一起,看着这天上的明月?

月光照在渐渐生起的雾气上,象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般,好美…

不对!

现在正当夏天,刚刚才生暑热,怎会有秋天才有的薄薄的雾气!?

“…白姐姐,小绿告诉你,如果你发现周遭的环境与你所熟悉时有所不同时,你一定要先将这个淡绿色的丸药先吞下去…”

乳白色淡淡的雾,渐渐向这个小客栈聚笼,越聚越多,由淡变浓,几欲要飘进屋来!这白雾在夜色中看起来再也凄美不过。但在我的眼中,这违反时令出现的神秘雾气,却不啻于催命的符咒!仿佛在黑夜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这雾气行动一般,眼看着这雾一点点从窗内渗入――

我忙跳下床来,一手向铜盘抓去,将盘中浸透的湿毛巾捂住口鼻,一手忙伸向包袱,掏出一个小小玉盒,将玉盒中一小丸淡绿丹药放进口中。做完这些事情,我仍屏住呼吸,打开窗子,向外面看去――

这个小客栈,已经被这种雾气包围,整个楼中却是惊人的死寂!几乎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那些叫卖的小贩,那些勤快的伙计,那些往来的客商…就在这寂静的夜中,在睡梦里,无声无息地睡在这现在已经变得浓厚无比的白雾中。

只不过,这一“睡”,却还能不能醒来?

白姐姐,如果你发现周遭的环境与你所熟悉时有所不同时,你一定要先将这个淡绿色的丸药先吞下去!

为什么?什么是“与我熟悉时有所不同”?

就是说,你眼中所见的,与你平时按照时令看到的,有所不同,比如说:你在冬天时,看到开放了鲜艳的花朵,在夏天时,看到周围生起了雾…白姐姐!一定要记得小绿说的话!如果你在夏天看到有异常的雾气,你一定要吞下这丸“甘露”!

现在我眼前这片连风也吹不散的浓雾,不知算不算“周遭的环境与我所熟悉时有所不同”。

我背着包袱在大雾中拼命穿行,现在这雾气已从最初如薄纱般的丝丝缕缕,变成现在的几乎对面不见人。这丝丝诡异的白气不知让我吸入了多少,却始终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

可是,正在逃命的我脑子中却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夏天中不时聒噪的鸣蝉织娘,此时却一声全无!

天上的圆月将这条街道上的屋顶照得透明,屋瓦几乎成了白色。月光与雾气所到之处,似乎将这方空间变成了死地!

死气沉沉,毫无声息。

我耳中能听到的,只有我越来越浊重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的街道中听起来,格外清晰无比。

我要跑到哪里?…我又能跑到哪里…

小绿的“甘露”能支持我多久?…

寂静的街道里,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铮铮琵琶声,这琵琶一响一响,在这黑夜中听来,却有说不出的凄厉与冷冽!琵琶曲声本来悠扬婉转,但此时所弹曲调却无半点清雅之意,反而有一种鬼魅之气直透出来,让人听来汗毛直竖!琵琶声稍稍一转,一个尖厉冰冷的女声传来:

春日离离陌上行,红颜翠鬓笑语轻。

相思最是秦楼月,无情总为楚关风…

这歌声和着这诡异的琵琶,在这浓雾中一阵阵传来,竟使这难得一见的圆月也蒙上了一层阴冷之气。我不禁紧咬牙关,才止住下意识中不停轻叩的牙关。只觉背后阵阵冷风吹来,后背的层层绛衣,竟全被冷汗湿了!

我深吸一口大气,尽力使自己的声调平静无波,沉声道:“秦楼月――你是秦淮河时我见过的秦楼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话音甫落,那凄厉的歌声与曲声戈然而止。

重重浓雾中,突然隐隐出现了一个纤秀修长的人影。她走得似乎很慢,姿势却很好看。但这雾气却不能近得她身,好似冰雪遇到温暖的阳光,又似月亮冲开密密的云层。

她就这样慢慢向我走来,浓浓的雾气也随着她的出现,居然奇迹般的缓缓散去,现出本来的街道。

天上月,地上人。

天上的月亮还在天上,但她静静抱着琵琶站在那里,却好似她的身上,也散发着静谧冷清的月光。

秦楼月。

相思最是秦楼月。

(此章未完,待后更新)

这接下去的几章,让在下也很搔头…不过偶会争取不再让各位失望,先更新这些

今天看了众位读者大大们的留言,真的让色色心头一热,非常非常感谢大大们的支持和理解!!!谢谢你们的宽容与大度,谢谢…呵呵,大恩不言谢了!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心中的兴奋与感动!

这次更新的有些惊悚哦,习惯晚上看文的妹妹们不要害怕哦,姐姐抱抱--

风无情,月相思

秦楼月!

相思最是秦楼月!

这个我曾在秦淮花坊上见过的女子,此刻静静地站在明亮的月光下,静静地怀抱琵琶,静静地看着我,又好似在看着我身后更远的远处。此时天空让一轮明月照得异常明亮,时辰怕是三更了,整片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仿若整个空间只剩我和她,连一响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我却不能跑!

秦楼月站的位置足有十几丈之遥,就悄然站在那里,可是我心中陡生一种直觉:一旦我要跑,恐怕一把利器就会瞬间插入我的心脏!

虽然我还没有看到她的手里有任何利器!

一把琵琶,当然不算什么武器。一个歌女,可能和武林根本没有干系,可是,在这个寂静得可怕的夜,这个被神秘白雾笼罩的夜,这个空无一人街道的夜,却在这个不可能的夜晚,出现了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那么,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

她的歌声凄厉,她的气息清冷。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秦楼月同我初见的秦楼月相较,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象商少长拔出刀时,周围那种空气的悸动。

杀气!

从这个神秘无比的歌女身上,竟现出一种杀气!

我轻轻笑了,道:“没想到,真如你所说,我们又相见了。”

过了一会,秦楼月缓缓张口:“相见,不如不见。”

她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显得格外凄清。

我道:“可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歌女来的地方,你没有发现,这里处处充满了危险?”

秦楼月面如止水的表情一动,随即又恢复正常,这个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刚才微笑了一下:

“有危险的是你…”她怔了一下,道:“我是温柔四大杀手中的秦楼月,来杀你的秦楼月――”

相见不如不见!

我也稍怔了一下,居然笑了出来,柔声道:“可是我觉得,遇见你比遇见李傀儡好,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败类。”

我不知道,在面对一个女杀手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我害怕,但是我想起了商少长。他在这个场合,一定第一个反应也是微笑。

想到此,我的脸不知不觉泛起笑容,连紧张多时的心跳也慢慢放缓,呼吸也随之平稳。

秦楼月轻轻道:“不过,你马上就会知道,你遇见我会比遇见李傀儡更糟。我在温柔四大杀手中排名第三,而他才是第四。”秦楼月沉声道:

“而今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因为现在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商少长!”

我的心陡然一惊,仿佛整个人沉到了最深的谷底!

因为她说的对!

现在要面对危险的,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而眼前的敌人,很可能比那个傀儡更冷酷,更可怕!

李傀儡可称是天下第一卑鄙无耻,可是他的武功却是稀稀落落,说他是一个杀手,还不如说他是一个败类!

秦楼月不同!这个纤弱的女子站在我面前,似乎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冰冷肃杀的杀气,这种杀气不如商少长强大凛厉,但却更阴寒无情!

更可怕的是,从她那近乎朦胧的眼波中,我竟看不出哪怕是一丝的感情波动。

她人站在那里,但心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温柔’散出的‘沉梦’居然对你无用,如果你就在‘沉梦’中永远睡过去,不再醒来,那不是省了我许多工夫?”秦楼月眼波流转,好似在向我说话,又似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我惊道:“那白雾是什么东西??”

“‘沉梦’,是首领所制的毒药。它会让人沉迷于梦,沉醉于梦,可是如果不在十二个时辰内拿到解药,就真的永远睡于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了。”秦楼月轻轻颦眉,道:“为了让你死的轻轻松松,我可浪费了这许多‘沉梦’,还得去救那些白白中了毒的倒霉鬼。到头来,却还得我亲自动手杀你…”

我一句句听来,眼睛却是睁得越来越大,她杀我未成不说,到头里,还是我给她这个杀人的添了麻烦!

秦楼月突然微笑,好似天上的月光,瞬时都聚到她无瑕的脸上,散发出无尽的朦胧与凄迷: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歌声和琴曲,既然沉梦不能杀你,就用我的琵琶吧,请闻名天下的女才子听听我的搜魂曲,你应该是死而无憾了…”

我勉强笑笑,道:“我还年轻得不想死呢,遗憾多得是,怎么能叫‘无憾’――”话犹未尽,只见秦楼月一抬右手,已拔在琵琶弦上,发出“铮”地一响。她信手弹来,好似全不着力,我听在耳中,却觉好似锈铁互磨一般,牙齿不由一寒,听来实在难受无比!

秦楼月并不做声,纤纤十指不住在琵琶上抡动,声音一波波转将出来,这曲子同我在秦淮听她所奏全然不同,一扫柔媚清扬之气,取代之以刺耳难耐之音,甚至不能称其为曲调!时而如金铁交磨,时而如大石相叩,时而如狐魅窃笑,时而如鬼魈私语,或尖笑,或哀嚎,或凄哭。我当时只谓听听曲子,能有何大碍?却未想这曲子听来,她每弹之下,心便用力在胸腔中抖动一次,渐渐听来,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胸中翻腾乱搅!口中一股又腥又热的液体入喉,却是紧咬牙关时,不知何时竟把嘴唇都咬破了!不知不觉之下,我双腿一软,整个人迷迷糊糊倒在地上,只是嘴唇上不时剧痛,还使自己保持一线清明。

倒地一瞬间,我耳边只听得“叮”一声轻响,却是背后包袱中的焦尾琴被地下石子硌在弦上,发出清然一响。

“呀,师父,这琴弦怎么如此冰手?”

“呵呵,乖徒儿,此弦为冰蚕所吐之丝掺以天山寒铁制成,触手清凉滑润,又兼用上品白玉以为柱,用此琴弹出曲调,必为振聩之声!梅花三弄为天下至清至雅之曲,若用此琴奏出,才可不负此曲之意,你心本弱,弹奏此曲更可理心平气,有助益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