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扬斜倚床边,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见到我走了进来,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招手高叫道:“白姐姐――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快快,到我这里来坐!”他眼睛闪闪发光,居然十分兴奋,只是他面色本来黝黑,现在却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色,且眉间隐隐透出黑气。只说得这样几句,云逸扬的脸上便透出淡淡的嫣红,胸口微微起伏,显是有些吃力。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柔声道:“逸扬,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云逸扬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只那杀手的轻轻搔痒般的两下子,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大家都是太过杞人忧天才会愁成这个样子,你看我精神气足得很,哪象有个什么病?”看得他仍象平时那样对我嘻嘻哈哈,我又是心头一痛!手轻轻抚上他额头,“你现在觉得如何?可要如实地告诉姐姐,不许瞒我。”云逸扬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轻声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只要姐姐平安无恙,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你这小孩子,说些什么!”我闻得他言,心中却似被重锤狠狠一击,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得这句话冲口而出。看得云逸扬孩子气般紧紧抓住我的手,过不多时,竟已沉沉睡去。我才缓缓将手抽出,为他掖好被子,让他睡得舒服些,但我这个对医道一窍不通之人也能看出,云逸扬表面精神不错,但脸色白中泛青,中气不继,呼吸间促,明明是极度虚弱之人的表征。正颦眉暗暗沉思间,只听得商少长沉声道:“云夫人,白衣,我们到别屋叙话。”

桌子上,放着一把细长轻薄的短剑,剑身慢慢泛出一种诡异的青光。

就是这把曾经在孟庆手中的剑,造成云逸扬现在的病入膏肓。

“温柔一出,销魂蚀骨…”商少长随手拿起桌上短剑,轻轻一抖,剑光闪闪,剑上一道青芒竟似活了一般吞吐不定。在灯下看去,有如一条剧毒无比的青竹丝。商少长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笑容,头一次面色变得凝重非常,“这把剑,就叫‘温柔’!”

温柔?

“不错,温柔!”商少长看着我和云夫人惊讶至极的脸,正色道:“只因为它的剑刃实在是太细,太薄,所以当你还没有感到痛苦时,它就已经带走你的命了。”他微微一笑,“这在许许多多的杀人方法中,不就是最温柔的一种?”

我看着这把几乎带走云逸扬命的短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宁愿孟庆当时夺走的是我的命,而不是那个爽朗开怀的少年!

孟庆用那柄剑刺来的时候,已经算准我避无可避,但又在剑身上涂满毒药,真的是想置于我死地!

“剑叫温柔,使用这种剑的组织,也叫‘温柔’”,商少长缓缓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道这些杀手,竟也是有组织的么?”

商少长道:“当然有,正因为他们有组织,所以才每一次行动都周密策划,进退有度。尤其是他们派了五个杀手来归云庄,就是算准了归云庄尽是老幼妇孺,五个杀手便已足够。但是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没有几个人在归云庄,所以他们只杀了一个小丫环。”

“啊――小丫环――铃铛儿!!”我面色大变,眼前突然蒙上一层黑雾,脚下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咣”地一声,脚跟磕到椅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椅上倒去――

铃铛儿,那个可爱的,总是追着叫我“白姐姐”的小姑娘,年轻活泼、正当花季年华的小姑娘,居然无声无息地就死在灰衣杀手的剑下!

嘴里被人灌下一口清水,我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可是又慢慢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心脏的痛楚越来越强。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缓缓开口,声音竟是一种非常难听的沙哑:“商…商少长,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组织…是怎么回事?”

商少长苦笑一声,摇头道:“大凡杀手组织,都会比其他组织更严格地保守秘密,所以一般不会为外人知悉。而‘温柔’是杀手组织中的佼佼者,只要温柔出手,十有八九必能成功。因此知者甚众,但想一窥其中门径者,可是难上加难。”

许久未发一言的云夫人一直在旁边侧立,也不知想些什么,却这时走到商少长面前,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商公子…商大侠!我们云家一脉单传,人丁凋零,到了小儿一代,只有我们母子相依度日,小妇人不求荣华富贵,唯愿小儿逸扬平安而已,而今云家突遭大变,小儿命悬一线,如今之计,只求大侠能帮小妇人度过这个难关,救小儿一命,小妇人定铭感五内!”说罢连连磕头,涕泪交下。

商少长忙一个箭步扶起云夫人,见她哭得几欲昏死,连忙伸掌在她背后推拿几下,使她慢慢和缓气息。才沉声道:“夫人何出此言,逸扬我是一定要救的,虽然我现在不能救他,但并不表示没人能救他。”

云夫人闻言稍止哭泣,抬头忙道:“谁能救得了逸扬身上之毒?”

商少长慢慢现出一丝微笑,道:“最难调理是炎凉…”他抬起头,脸上现出一种平和的微笑,缓缓道:“若说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云小子,那么便只有夏炎凉!”

(此章已完)

P.S:不好意思各位读者大人,小妹现在处在非常时期,论文很快要答辩,希望大家有悲天悯人之心,原谅在下则个,在下也铭感五内了

霍老人

“夏炎凉?”“夏炎凉!”我与云夫人不禁异口同声喊了出来!这夏炎凉之名我只在云逸扬口中听过,她与商少长齐名,有“最难调理是炎凉”之称,只是这个传奇般的女子,又到哪里去找?又怎么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以她那个古怪刁钻的性子,又怎会顺顺当当地为云逸扬解毒?想到这里,我急道:“这天下如此之大,我们怎能知道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炎凉在哪里?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再拖下去,逸扬的毒…他…他会不会…”我一急直下,手不自禁抓住商少长的衣袖,声音竟似有些颤抖:“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商少长任我抓住衣袖,眼神直直向我眼中射来,道:“你放心,只有我知道夏炎凉的所在,而有我在,云逸扬就不会有事!”

他的眼神竟似含有一种令人无可抗拒的安抚力量。我被他看得脸稍稍一红,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连忙象被烫了一下似地松开。闻得此言,我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轻松下来,反而脑子里更是烦乱,我闭上眼细细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可是…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

“你现在必须信。”商少长用手拄额,轻轻向我微笑,“因为你必须选择我,你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我惊讶又无奈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这是我头一次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惊慌失措!云逸扬为了救我,才中了孟庆的剑毒,他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为我不顾性命的男孩子!如果我不能将他的性命从生死线上抢回,又怎么能对得起云夫人,又怎么能安心地过好我的下半辈子!…云逸扬啊云逸扬,纵使我可以为归云庄带来再多的财富,可我又怎么能还清这笔不清不楚的感情债!

最可怕的是,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失去了独立的判断。

我不得不否认,自从这次归云庄遭逢大变,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六神无主。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所有人几乎都在商少长的安排之下,却不得不服从他的安排,因为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安排,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安排!

而且,我们只有选择他的安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白姐姐,商公子为你开的药已煎好,优华已经为你端来了。”我收摄心神,沉声道:“是优华么?进来罢。”

声音刚落,优华推门而入,美丽无双的脸上也增了几丝憔悴,这次归云庄内进了刺客,铃铛儿惨死,云逸扬又生死未卜,使得每人都忧心憧憧。优华将红漆木盘上的药碗递到我手中,道:“这是商公子写的方子,优华拿去煎的,商公子怕白姐姐嫌苦,特地让我多加些蜜糖。”

怕苦?笑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商公子写的方子…商少长怎么会为人看病?!我想及此,药碗端到嘴边并不喝下,眼睛满含怀疑神色地看着商少长。

商少长嘻嘻一笑,道:“我那点开方子的三流本事,还是和炎凉学的,她平时总为我配置一些伤药带在身上,就是因为我总是打打杀杀,少不了带伤挂彩。炎凉医术不能说是无双,但也是天下少有了,这次云逸扬先保住小命,就是用了她的封玉散。不过…”商少长顿顿,颦眉道:“炎凉从未配过‘蚀骨’的解药,因为…云逸扬是第一个在‘蚀骨’下仍活着的人!”商少长缓缓道:“这‘蚀骨’毒性最为诡异,那天我费了五成功力,才勉强将他全身毒素压住暂时不至发作,却不能将其驱出,眼看这毒药一点点地耗尽他的精血,可真不愧为‘蚀骨’之名!看来只有炎凉才能对付此等狠辣的毒药了。”说完,商少长看看我苍白如纸的脸,道:“你也没有好到哪里,炎凉可从未给我准备过驱寒清肺的药,我只能凭记忆为你配些,也只是不能治本,还要让炎凉为你一施圣手。”

我看了看商少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汤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反而有一种清甜的蜜糖香气。看来优华在里面放了不少蜂蜜。虽然商少长只说他是三流本事,但确实这几天我胸口的窒塞之意大减,也甚少吐血。

“那我们就马上上路去找夏炎凉,还等什么?”

“不行,在离开归云庄之前,必须还要先找一个人。”

“谁?”

“霍老人!”

“云逸扬的伤势不能再拖,你的病也要尽快医治,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保护归云庄的人。”商少长说:“因为现在任何一个三流杀手,都可以将归云庄夷为平地!”

我颦眉道:“可是…现在谁愿意为归云庄出这个头?

“霍老人…他现在的日子太清闲啦,清闲得几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了。”商少长往椅子上一靠,懒懒说道:“有他派人保护,归云庄当得平安。”他抬眼看看我,悠然笑道:“衣衣,你可愿意和我走上一遭?”

我看看他,道:“我好象没有说‘不’的机会。”

看着商少长笑得轻松无比,似乎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可以安然解决,但心思之慎密,处事之妥当,我见过人中罕有匹敌!见他未言几句,便将现下要事分析安排得清清楚楚。却又似随意轻松,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谁又能想到这个笑得温和又无害的年轻人,居然在孟庆行刺当天,用秋水刀无情斩杀了五个杀手!后来优华对我说,幸好我那天晕了过去,否则当时血溅当地的场面,足可以让我再晕一次!

商少长见我深思不语,道:“你现在的身体虽然弱,但去见那个老头子,应该还是不妨事。”他起身一把拉起我的手,笑道:“这就走罢。”

我一怔之下,居然让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房门才缓过神来,连忙抽手道:“我自己会走,你不要碰我!”

商少长一笑,刚待说话,便见苏三手兄弟正向房内行来,四人一见,俱都是眼神一窒!苏三向来言语不多,沉默寡言,但见商少长腰间长刀,总是半睁半闭,无精打采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锋芒:“你是…无情杀手?”

无情杀手?!我疑惑地看着商少长,天下人都知道商少长是最出名的杀手,却为何苏三有此一问?

却见商少长悠然一笑,缓缓道:“锦心绣手,丹青国手…久仰,久仰。”

兄弟三人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苏大声如铜钟:“我等与白姑娘有知遇之交!眼见白姑娘有难,我们兄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商少长回身看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温言道:“我,又何尝不是?”即转向苏大道:“我未几日要带他们去回春圣手处医治,这归云庄老幼,还得三位多加援手了。”

苏二回道:“商兄多虑,兄之刀法足可天下行得,料来白姑娘与云兄弟有商兄保全必得平安!只是…”

商少长哈哈大笑,笑声连绵不绝:“在下虽为杀手,但至少言出必行!以我之名,苏家兄弟仍不信么?”

苏三看了看仍是一头雾水的我,又看看商少长,他平素甚少说话,更甚少微笑,此时突然笑了笑,“看来是我们兄弟多虑了,商兄若有闲暇,代我等向圣手妹子问好!”说罢三人稍一拱手,向内行去。

我听得茫然不知所云,疑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这只手那只手的,我怎么都没有听懂?”

商少长看着我懵懂的样子,不由伸手摸摸我头发,笑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快些去霍老人处要紧。”说罢已先走了出去。留下我怔了半晌,才发觉又让他占了便宜:

“喂!!谁是小孩子,还有,谁让你摸我的头发!”

“居…园…”我疑道:“这霍老人居然住在这里?”我眼前一派深宅大院,亭池院落绵延落落,端地是大富豪奢之家。商少长贼贼一笑,悄声在我耳边说:“那个老头子在居园后,前面是他的不成器的儿孙住的。”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喂!你…你离我远一点!”看着商少长笑嘻嘻地将头从我耳边移开,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商少长两臂互抱,得意笑道:“咱们来得仓促,而且…这件事情不能惊动人太多,我们就…不如跳墙进去?”

“跳墙?”我抬头看看数丈高的高墙,顺口道:“好啊…”,却回眼看见商少长一脸色迷迷地看着我张开两臂,不由怒道:“你…哇!你做什么?!”

商少长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带着你跳墙啊小姐,你总不会什么轻身提纵术什么的,能飞过这高墙吧。”

“你…你…”我脸一阵红一阵白,既非寒冷,抑非病痛,而全然是被这个无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如果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要你好看!”

商少长看着我眼射寒芒,无可奈何道:“我不抱你上去,但至少我得碰你的腰,你才能越过墙,这样行不行?”

我思量半天,好不容易将头用力几点。商少长脸落笑容,道:“这才乖!”走到我身边来伸手揽住我腰,还未等我大发脾气,口中低喝道:“起――”我只觉身子一轻,刹间脚已离开地面数丈,这足有二人高的高墙,居然让商少长一跃而过!

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个矮小的老人正在扫着地上的残雪。

商少长带着我越过一大片高楼疏池后,便在这个小小的草庐前停下来,我不由大为惊讶,在这样一个大得不象话的园林后,居然有这样一个清静简陋的草庐,似乎一洗繁华,充满安静与平和。

那个矮小的老人似乎全然不知我们站在院外,仍是一下一下地扫着雪不发一言,周围的人事竟似与他全无干系。一双饱经风霜的枯干的手握住草帚,慢慢地将雪扫到院中的梅树下。

老人的步子缓慢,但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在院中每走一步,手中的草帚也挥动一下,老人,院落,梅花,残雪…组成一种奇怪又协调的画面。我与商少长静静地看着,谁都不发一言。老人终于扫净院落,慢慢转过身来——

老人的年纪至少也有八十岁,头发稀稀疏疏,几乎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抽抽缩缩。这样一个风烛残年、苍老衰弱的老人,他的眼睛里,却奇异地保留着一种年轻人的活力。这种活力竟使这样的老人整个皱缩的身躯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力量!使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我竟突然有一种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矮小年迈的老人,而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狮子虽然年迈,可那种威慑仍存!

老人缓缓抬头,道:“你…是白衣?”他的声音苍老,却吐字很清晰,凛凛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

我面不改色,朗声道:“我是白衣。”

当我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好似整个院落的空气突然变得窒息得可怕,那个老人的全身似乎突然散出一种极其压迫的气势。这种无声的压制一瞬间爆发,我觉得整个苍穹忽然都向我头顶压过来,这个小小的院落居然象无底的大海一般恐怖,那种气势似海浪般,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的脑子已经无暇顾及那个老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摄人的气势,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苦苦支撑,尽力让自己不要后退和胆怯——我只觉得自己象大海中的一片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种海浪般的气势卷入海底。

突然,我的背后感到一波不同寻常的寒气!

一种不同于三九寒天的寒气。

如清凉的秋水,如静谧的秋风。

秋水刀。

商少长。

我苦苦咬牙支撑,这眼前的老人不动分毫,却能将我逼得几乎要倒在地,嗓子里终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一口腥咸的东西漫到喉咙口,我狠狠心,将这种腥咸硬是咽下。我确实感到背后冽然的刀气,但我已没了力气、也没法子抵挡——难道真正要我的命的人是商少长?他从来没在我的前面走过,总在悄悄在我的身后,而现在的机会是最好的机会!我只觉得身后的寒气越来越浓,全身上下好似已经被这寒气封死,退无可退,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