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扬本就压抑怒气,闻言更是怒火中烧,道:“白姐姐,不行,这事我们得管上一管!”伸手便拉我的襟袖,一拉之下,却拉了个空――

我推开众人,慢慢走入场心,悠然笑道:“这十两银子我付了可好?”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慢慢踱入街心,拉拉身上的黑貂披风,轻笑道:“十两银子就换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这生意就连我们归云庄都做不来呢。”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衣披山西的归云庄,她是归云庄人!”更有人叫道:“看这女人身上的披风,这貂皮的质地足值千金!”我听得众人之言,向已听得有些发怔的毛大毛二笑道:“如何?这十两银子就由我来付。”

毛大怔了半响,刚要答话,脸上又落怀疑之色,我继道:“这两位大哥挑担实在辛苦,要得十两银子,更是公平不过的了。”毛二闻言顿时喜上眉稍,腆脸道:“对对对!还是这位小娘子懂得事理,知道我们哥儿的辛苦!”

小娘子?连商少长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等得一会,我就会让你知道我这个“小娘子”的厉害!

我故作颦眉,道:“不过两位大哥,这挑费可是太费,挑多少都是这个价吗?”毛大连忙道:“俺们哥俩做生意是货真价实…小孩爷爷一个价,挑十斤物事是十两银子,挑千斤物事也是十两银子!只怪这小美人没问清楚,现在付不了挑费,也不能怪我们不是?”

我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接道:“很是很是。”随即伸手入袖,已拿出一锭银元宝,约有四十余两,笑道:“这锭元宝,二位大哥看可够了挑费?”

“够!够!这位大姐真是出手大方!”毛二刚伸出爪子来拿,却扑了个空。我轻巧巧收回手去,心中暗笑,这古代流氓倒是改口也快,马上我就从“小娘子”变成了“大姐”。我笑道:“正好我们还愁呢,这在前头桃源居买的一罐女儿红如何带回去,这四十两银子就给两位大哥,还有烦两位把这罐酒为我们抬回去。”我扬声道:“逸扬,把咱们买的女儿红拿过来,正好让他们抬回庄去!”却见云逸扬从人群挤出,手里提着一小罐酒放在地上,看着我却是唯唯喏喏,满是怀疑之色,这酒罐连酒带罐至多十斤左右,要让两个大汉来拿,可真是有够夸张。

我装做没看见云逸扬对我大使眼色,转身笑道:“喏,就是这罐了,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至少有六十年了,就这一罐酒,可值百金呢。你们要给我弄碎了弄洒了,我们归云庄可是不能和你善罢甘休!”

毛大听得连连搓手,兴奋万分,喜道:“今儿个我们哥俩真是遇到了财神奶奶!这位小姐可大可放心,我们要是给你洒了一滴出来,脑袋都赔给你的!”他口无遮拦,我现在又从“大姐”变成了“小姐”。

“好!”我这个“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道:“你这个挑杆可太旧了,我们的另一个条件,是要用我们为你选的挑杆才行,这样我们才放心让你抬酒。”

毛二忙道:“这是小姐体恤我们,小姐喜欢什么挑杆就是什么挑杆,就是海龙王的烟杆能用,我们也拿来挑了。“

我摇摇头,道:“海龙王的烟杆…我哪有那个本事,拿那个就可以了――”我伸出右手食指,顺着人群后方指去,笑道:“就是那个…”

可信流水似君情

我伸出右手食指,顺着人群后方指去,笑道:“就是那个!”

围观众人不由自主地眼睛都沿着我指的方向瞧去,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人们先是静了半响,便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大笑――

我手指的,乃是一棵倒在地上,树身足有合围的大树。

这树干在深秋时的一场大雨中,被一个霹雳炸倒在地,临根处落出烧焦的残木。枝叶早已枯干坏死,树干躺在泥地里,平时人们走动经过甚是不便。却也无人搬它。今天我让毛大毛二两人以这棵树干为挑杆,自然人们觉得大为好笑。且人群中有不少人受了毛大毛二的闷气,这喊好声便格外响亮。

毛大看着这棵大树足有千斤重地横在地当中,一张紫膛脸已涨成了猪肝色,口中喏喏道:“这…这就是小姐为我们挑的…挑杆?”

我点点头,轻笑道:“不错!”

毛大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孔滚滚而流,也顾不得擦拭,强笑道:“这位小姐…不是和我们穷哥们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我微微挺直身子,笑道:“什么时候,你听过我白衣开玩笑?”

“白衣!她是白衣!”“归云庄的才女,名闻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原来传闻中她是女儿身是真的!…”“你看她的一身黑衣装束!绛州城还有谁会这种打扮?”人群中突地传出耳语声,开始对着我和云逸扬指指点点。我毫不在意地对毛大道:“别忘了,我们谈好的条件之一,就是你们得用我为你选的挑杆,你若想反悔,这周围乡亲便都是佐证。”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哄叫声:“对对对!我们都为白衣卿相作证!”“刚才的话我们都是亲耳听得的,怎能反悔。”“就是这个挑杆!”众口铄金,直说得毛大更是瞠目结舌。

我顿了顿,眼中闪出狡黠的笑意,道:“别忘了,我请你们来抬这酒,可付了三十两银子呢!”此言一落,就连在旁边抹眼泪的绿衣少女也不由逗得破涕为笑。周围响起一片大笑声。

我淡淡道:“不过,如果你用这挑杆把酒洒了,你就要赔我八十两银子。”

毛大的脸已由猪肝色变成石灰色,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与毛二对望一眼,突地狞笑道:“老子在绛州城什么没见过?在这地盘上敢和老子犯混的,没想到是个胎毛没褪净的黄毛丫头!老子认得你是什么白衣黑衣,可拳头不认得你!”突然一挥拳头,向我面前打落――

我没躲闪,也无须躲闪。

因为云逸扬在我身后。但他离我至少有三丈的距离,按理说他是挡不住毛大醋钵般的拳头。

云逸扬偏偏挡住了。

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方向冲出,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我只觉得人一闪,云逸扬已挡在我面前,毛大的拳头也打在了云逸扬的胸口!

云逸扬没叫,毛大却叫了,他抱着自己的拳头直跳脚!

我此时也不由得讶然,微微回头看向云逸扬,云逸扬却象没事人一般,拂拂衣服上的灰尘,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商少长培训的成果?

这样的反应,这样的速度!我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见过,一个是叶知秋的仆人阿福,一个便是商少长本人!

商少长的身影如一阵清风,云逸扬的身影却如一头年轻的猎豹!

清风飘逸,猎豹迅捷。

云逸扬站在我身前,沉声笑道:“有话好说!为什么要动手呢?”

毛大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那只打人的手软软地垂下,竟已经脱了臼!周围众人冷冷地看着,竟没有一人相帮。

云逸扬淡淡道:“这罐酒你们抬不抬?”

毛二的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大侠…这酒我们实是抬不了…”他见我目光扫向绿衣少女,连忙道:“这位小姑奶奶的钱我们不敢要了!这位大姑奶奶的钱我们更是不敢收了,就请这位大叔放了我们二人,好比放了两条癞狗!以后我们再不敢目中无人,到处放刁…”

云逸扬回头看我,道:“白姐姐,你说还怎么教训他们?”

我笑笑道:“那这样的话,你们就把那棵‘挑杆’挑到街外处,别再挡人行走,也就行了。”二人连忙道:“这好说,这好说!”云逸扬上前两步,抓住毛大胳膊,只听“咯啦”一响,已为毛大装上腕子,两人连连称谢,连忙推开众人,灰溜溜地走出街心,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渐渐各自散去。

我转身对绿衣少女笑道:“小姑娘,你拿好筐子快些走吧,以后可不要随便上人家的当。”说罢示意云逸扬捧起酒罐要走。突然绿衣少女开口道:“姐姐!我想跟着你走!”

我闻言讶道:“小姑娘,你和我们走做什么?不回家了么?”绿衣少女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无比,仿佛一泓深不可测的潭水,一闪一闪中现出既天真,又纯净的神色,一脸稚气中却隐隐透出狡黠,绿衣少女眼波一闪,嘟起小嘴道:“姐姐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我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慢慢道:“小妹妹,真的找不到么?你家住在哪里,让这位云哥哥带你回去。”这一瞬间,我目光已扫遍她全身。

看她吹弹得破的肌肤与翠绿色的缎面夹袄,这小姑娘怎么看也不象出身贫寒,这样的中道人家,又怎会让自己的女孩儿出来采草药?我的目光越来越冷,直要看进这绿衣少女的眼中。

没想到,那女孩子却做出了我眼睛不敢置信的举动。

她突然跑过来扑到我的怀中,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小小的身子在我怀中一摇一摇地撒娇起来,刹时,一股桔花香气溢到我的鼻中,“不管啦不管啦,我就是找不到家了,姐姐你这么好,一定不会让我这样的女孩子流落街头的对不对?再说我人小吃的少,一定不会浪费太多粮食的对不对?姐姐你这么小气,归云庄连我这个小姑娘也收留不起么?”

绿衣少女在我怀中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清澈地望着我,任何人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都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可不知怎的,我突然破天荒头一次有一种入了圈套的直觉。

我也望着她,苦笑道:“好罢…你的名字是什么,这个总可以告诉我吧。”

“我嘛…”这个女孩子低头望望自己身上的绿袄,大眼睛溜溜一转,抬起头甜甜地笑道:“我叫小绿!”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哦…穿绿衣服就叫小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匹黑马的身影,促狭道:“那我…是不是该叫大黑了?”

没想到,这个叫小绿的女孩子马上兴奋地说出了一句差点让我晕过去的话:

“大黑姐姐,那我就上你家去,好不好?”

“小绿你个臭丫头!给我滚出来!”我刚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耳边便听得云逸扬气急败坏的吼声!

这已是小绿来的这一个星期中他大吼大叫的第三十五次了。

我轻轻拨开窗帘,有些好笑地看到云逸扬在院外找人找的鸡飞狗跳又跳脚。无奈何清清嗓子,道:“逸扬,小绿没在我这里,你找她做什么?”

云逸扬听到我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在院落外没头苍蝇的乱闯,几个箭步扎进我屋里,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咣”地一声顿下茶壶,随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嚷道:“白姐姐,你看到那个该死的臭丫头没有?”

我笑道:“这个小姑娘香香的,而且又美又可爱,怎么叫人家臭丫头?”

云逸扬恨恨地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下摆,道:“姐姐你看,这丫头自己喜欢绿色的东西也罢了,居然把归云庄内大半东西都东涂西画,这还不算!她把我的房间摆设都用绿颜料画得这一道那一片,我的衣服上都让她画满了!”我凝神向他的下摆看去,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银灰色的锦袍下摆不知何时让人用绿颜料刷刷画了几笔竹子。虽说是涂鸦之笔,却是活泼灵动,可爱传神。看着云逸扬的脸几乎气得和这竹子一样绿,我又是一阵大笑。

云逸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想了想,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小鸡雏放在桌子上,小鸡雏在桌子上一摇一摆地扑着翅膀,可笑地跑来跑去,可我一看,又禁不住一阵大笑――

小鸡雏本是黄茸茸的羽毛,居然不知用什么东西染成了嫩绿色!

我笑得一阵大咳,好不容易才调匀气息,断断续续道:“这…这小绿…居然…居然…”云逸扬接过我的话头,没好气的道:“居然这颜料不知是用什么东西配成的,怎么搓洗也洗不下去!”我笑道:“为何要搓洗?她不是画得不错?喔――银灰色料子配绿竹,不难看呢。”

云逸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白姐姐每次都纵容她胡闹,也不知道她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就住在这里不但不走,还尽是捣乱!”说罢苦笑地看着身上,道:“白姐姐我走了,你要告诉小绿,不能这样胡闹。”便转身走出院外。

云逸扬刚迈出门槛,小绿沾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头便慢慢从床下钻出。

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绿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顺手把蛛网扯下,小声道:“白姐姐…人家…人家只是想和小云子开个玩笑嘛…”一边说,一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在裙子下不时蹭来蹭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开个玩笑?…”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随口道:“幸好,你没把他帽子也涂成绿色的。”

“哈哈哈哈…”小绿禁不住笑得腰弯了下去,随即一跳一跳地跑到我面前,毫不客气地向我怀里偎去,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甜甜笑道:“还是白姐姐最好了!”

“我好么?”我微微一笑,刚要说话,突然觉得喉咙痒痒的,一阵抑制不住的大咳冲出口中,好半响才稍稍停下来。小绿却浑不在意,她的个子比我还高些,却体态轻盈,坐在我怀中小脚一荡一荡,身上幽幽传来清新的桔花香气,闻到鼻中清爽无比。小绿伸手轻轻在我胸口和锁骨几处拍了几下,又慢慢揉搓。只是这简单几下,我突然觉得胸口烦闷大减,吸入的新鲜空气也多了起来,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着小绿。

小绿天真地看着我笑道:“姐姐好些了吗?”

我收回思绪,柔声道:“好些了,小绿真是厉害,经你一揉,我觉得舒服多了。”小绿吐吐舌头,道:“没有啦没有啦,白姐姐是喜欢小绿,自然小绿做什么,白姐姐都会说好!”说着紧紧抱着我,撒娇道:“小绿也喜欢白姐姐呢!”

我看着怀中的小姑娘如一只小猫般倦在我的怀中,那眼中的依恋与天真万万不是装出来的,不由自己的脸上,也慢慢绽放出温柔的笑意来,轻轻抱紧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

优华突然推开屋门跑了进来,大声嚷道:“白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看了看摇摇欲坠的木板门一眼,道:“什么事这么急?”

优华大口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阿…阿福又来了!”

我坐在花厅中,阿福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个缎面小盒。我伸手接过打开,不禁讶然出声――

里面赫然摆着一对明珠!

两颗珠子每颗都有拇指般大,色泽明润,在阳光下放出淡淡的辉光,最难得的是两颗一般大小,在盒中相映生辉,端的是世间罕有。

我合上盒子,皱眉道:“叶阁主让你前来,不止是送我两颗明珠吧。”

阿福躬身回道:“不敢瞒卿相,我家主人之意,乃是想邀白衣卿相去秋叶阁共事。”

我道:“叶阁主能对白衣抬爱,白衣却是不敢领受,白衣只为其主,这叶阁主之请,却是不能了,还烦你把这珠子还给叶阁主,阁主好意我心领了,也就是了。”把珠盒递了过去。

阿福却不接过,又从袖里抽出一张纸笺,道:“我家主人还吩咐过,如若卿相拒收明珠,这里有一个对子,想请卿相对来。”又把纸笺递过。

我接过纸笺,只见这张洒金小笺上,用清逸狂放的字体写着:从来芳草如旧侣。

我皱皱眉头,这对子分明有一种暗藏于内的缠绵情致。想及此,我微微一笑,顺手拿起旁边的毛笔,也不端不正地在上联下面写上几笔:

可信流水似君情

写完后,我看着我的字歪歪扭扭,和叶知秋的字也可谓“相映成趣”,几乎笑出声来。将字迹吹了几吹,待得墨干后,将纸笺折好,与缎盒一同递给阿福,道:“将这个给你们叶阁主看过,他便会明白了。”

阿福还是不接,沉声回道:“我家主人有话在先,说如若小人没将明珠留下,小人也不用活着去见他了。”

“什么?!”我不禁有些惊诧,这叶知秋居然下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命令,而且阿福看来也很愿意遵守。我颦眉想了一会,突地灵机一闪,随即笑道:“好啊,不收回,那我就留下好了。”又顺手抽了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下几行诗句: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写完最后一笔,我同对过的对子一并折好,笑道:“这是唐人张籍的《节妇吟》,以写给东平李师道,我不敢比张籍之才,但也借此诗回我之意。叶阁主文心秀骨,看过此诗,必能明白。”将纸交给阿福,扬声道:“送客。”

(此章已完)

杀人的刀

眼前,是漫天飞舞的白帏。

白帏如雪。

叶知秋的白衣也如雪。

叶知秋的身影隐在这如雪的白帏中,这天下闻名的秋叶阁阁主,此刻他的背影在我的眼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和箫索!他低沉轻柔的声音听入耳中,也有一种淡淡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