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要担心的太多,担心祝山海回家闹事,却又担心他不回来。
而今,烦恼皆抛光。
大年三十除夕夜,祝清晨与姜瑜、童艳阳在酒店大厅里和值夜班的服务人员一同看春晚。
酒店外有一大片空地,往日是停车场,而今正值除夕,酒店里的客人少得可怜,那片区域自然就空了出来。
一群年轻人在外头放鞭炮,女孩子拿着烟花,男孩子噼里啪啦放炮。
距离新年还有十来分钟时,天空中忽然放起了烟火,一声一声震耳欲聋,却又壮丽斑斓。
所有人都涌出了门,附近的住户也纷纷探头来看。
祝清晨朝天上望去,除了那一朵一朵绽放开来的焰火,还有高楼大厦上无数探出来的脑袋。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碌的日子里,人人疲于奔波,唯有此刻,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共同享受属于全国人民的盛大节日,热闹是大家的,欢乐也是大家的。
她侧头看去,姜瑜也在仰头笑着,眼里被焰火的光辉映照得明亮又快活,像是重返年轻时刻。
真好。
这才是活着。
这一刻,她没有犯职业病去屋里拿相机,而是拿出手机,轻轻拍下此刻的姜瑜。
半分钟后,朋友圈里出现她百年难得发一条的状态。
一张照片,外加一句话。
千里之外,冰封万里的首都,也有人在过新年。
薛振峰前些日子又赶回黑非驻守使馆,老太太执意要回敬老院陪孤零零的老伙伴过节,于是偌大的家中只剩下薛定和刘学英,略显冷清。
刘学英有年终报告要赶,坐在沙发上仍在忙碌。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电视机里正放着小品,年年都是那几个熟面孔,抖着有时好笑有时尴尬的包袱。他看一阵,也会低头看看手机。
离开沧县时,他与祝清晨加了微信好友,眼看着凌晨将近,也拉开了好友列表。
虽然他这人懒于交际,别说群发祝福了,就连点开大家的祝福也觉得浪费时间,因为千篇一律,没有意义。但今年也极为反常地开始一一点开那些祝福。
然而……
没有她的。
他点开了最后一条祝福,心想,那女人真是懒啊,过新年了都不发个问候。
好歹他还是她的债主。
啧,发条节日祝福的诚意都没有,白借给她那么多钱了。
下一刻,随手点开朋友圈,一愣。
真巧,最顶上的那条就是她。
黑漆漆的夜空,烟火漫天,她那比实际年龄看着要苍老几分的母亲就在屏幕正中,微微笑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柔。
而那个女人为图片配的文字也极为简单:“新年快乐,真的很快乐。”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蓦地笑起来。
抬头再看窗外,首都治理空气,防止污染,并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几乎是心念一动,他就起身穿上大衣,往外走。
“上哪去?”刘学英抬头问他。
“买包烟。”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触到的正是白日里剩下的半包,而他依然面不改色说着谎。
刘学英在身后念他,大意就是吸烟有害健康。
他权当没听见,把门虚掩上,快步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很快走到了院子外头的小商店里。
北京虽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但小摊小贩依然在偷着卖。
他掏钱,买了一大把烟花。
小时候总嫌这玩意儿娘,男子汉大丈夫,要放就该放二脚踢、鱼雷,谁没事拿着这鬼东西舞来舞去的?
没想到今日他也娘了一把。
回到四合院里,他四下瞧瞧,没人,轻笑两声,点燃了烟花。
一手四五只,同时燃放起来,烟雾一起,光彩四溢。
他又将烟花悉数握在左手,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草草拍了一张。低头一看,花了,不行,再拍一张。
如此折腾了大概五六分钟,他轻手轻脚把燃过的小木棍扔进院外的垃圾桶里,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回了屋。
刘学英闻见空气里的味道,问他:“你买的什么烟,怎么一股焦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烟里有烟焦油,当然一股焦味。”
脱了大衣,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十一点五十七。
他迅速点进朋友圈,从刚才拍的照片里选出最清晰的一张,发出去,配图文字就三字:过新年。
短短一分钟内,看着春晚刷朋友圈的人可不少,眼看着回复和点赞节节攀升。
主任:小薛,新年快乐啊!
外勤四组张丽丽:定哥也少女心了?居然放起烟花来了,哈哈,新年快乐!
乔恺:喂,幺幺零吗,我要举报,海淀区这边有人燃放烟花爆竹,求逮捕。
乔羽:我也想放^^【/可爱】
他盯着屏幕,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某一刻,在那花里胡哨的众多点赞头像里,突然间出现一个蔚蓝色的小方块,正中是一朵云。
他心头一顿。
下一秒,祝清晨的回复出现在评论最下方。
“你的烟花没我的好看!【/得意】【/转圈】”
他陡然间笑出了声。
一下一下,愉悦至极,胸腔深处传来花开的声音。
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惊喜。
手机一震,他收到了谁发来的微信消息,就好像有了心灵感应似的,他立马退出了朋友圈,点开消息列表。
在屏幕的最上方,那只蔚蓝色的小方块好整以暇等着他点开,小小的云朵仿佛也在拼命叫嚣着:点开我,点开我!
他屏息,点开那朵云。
心跳有些奇异,快得离谱。
眼前是一行小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符号,可字里行间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与活力。
“新年快乐,薛大英雄!”
——来自欠债大王祝清晨的,新年祝福。
第30章 追随
第三十章
“新年快乐, 薛大英雄!”
耳边是小品里诙谐的台词, 窗外一片宁静, 首都地区无人燃放鞭炮烟花, 只剩下无声的大雪与寒冬。
薛定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注视着来自欠债大王的节日祝福。
心头忽然间冰消雪融。
他就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盘腿坐, 唇角勾起浓浓笑意,回复她。
“新年快乐,祝女战士!”
祝清晨很快反驳:“什么鬼名字?还不如叫我美少女战士!”
他回:“你这年纪,没叫你妇女战士已经很好了。”
“那你只能是薛大狗熊了, 我收回刚才的恭维。”
“收回无效, 我已经收下了。”
两人一来一往发着斗嘴的话。
每条信息发送过去后, 薛定也并没有抬头看电视,而是一直注视着屏幕上方那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并未察觉到,不知为何,短暂的等待似乎也变得令人心生愉悦起来。
十一点五十九分, 春晚开始倒计时。
远在成都的小空地上, 祝清晨与挚友、母亲站在人群里, 也都一同仰望着夜空里一朵朵绽放开来的巨大焰火,不约而同大声数着。
十, 九, 八,七,六——
五, 四,三,二,一!
当人群又蹦又跳,充斥着欢呼声与孩童的吵闹声时,祝清晨蓦地低下头,在屏幕上打下一行祝福。
人人都说心诚则灵,她却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迷信的人,从不相信这些。
儿时,姜瑜被院里的人拉着去昭觉寺,想带她同去,她拒绝。长大后,姜瑜也想学别人去给她算命求姻缘,她依然拒绝。
怪力乱神的事,她不信。
历来不信。
可是此刻,在新年来临的第一分钟里,她却忽然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心诚则灵,期盼着自己若真是诚心诚意去祝福一个人,那份祝福就一定会被老天爷听见。
午夜,她在一片喧哗声中发了信息给那人。
几乎是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手机蓦地一震,那人的信息也出现在屏幕上。
对话窗口里静悄悄摆着两条新的信息。
祝清晨:新的一年,祝你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薛定:希望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我们女战士崭新的开始。
焰火漫天,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也在这一刻抵达心底。
祝清晨低头看着那条信息,耳边与心底都有烟花炸开,拿着手机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掌心湿漉漉一片。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从来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今夜收到祝福无数,人人都祝她新年快乐,早日脱单,大富大贵,工作顺利……那些吉祥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完以后就会完全忘记它们来自谁的口中,又到底夹杂了对方怎样的期许。
因为她明白,说的人并没有很上心,听的人也不用太认真。
可是薛定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最朴实的话语,却一字一句都包含真心。他没有祝她大富大贵,也没有为她祈祷这世间受人歆羡的一切好处,他说希望她把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崭新的开始。
他戏称她是女战士。
可就连这可笑的称呼,也叫她不忍卒读。
祝清晨在手机这端几欲落泪,薛定却在那一头低声笑了。
很多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记得她开着小破车朝医院飞奔时,眼角挂着泪水还在凶他:“喂,你别死了啊!”
在以色列与他分别时,也曾恶声恶气在候机队伍里朝他大喊:“薛定,你那么爱逞英雄,可别死了啊!”
前些天在沧县送他离去时,她拿着相机拍下他,说是留念。那时候他笑着说她在诅咒他,给他拍遗照。可她蹙眉望着他,斥责他不许胡说。
……
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真的怕他一不小心死在硝烟里啊。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敲下一行小字。
“放心,我会活着完成每一次任务,回来找你讨债。”
不管她在沧县还是在俞市,或是在天南海北哪一个角落,他都愿意不远千里赶去见她一面。不是为了讨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为了安心。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安心了?
空地上,姜瑜侧头来看女儿,却只看见她揉着眼睛,低头盯着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