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九霄,道:“他是被你毒倒了。”
争宠
他看了一眼九霄,道:“他是被你毒倒了。”
“我?”九霄诧异道:“我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啊!”
凰羽指了指青帝臂上划痕:“是你杀勾蛇时,误伤了他。你那三叉刺上是有毒吧。”
“三叉刺?”九霄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心。对了,三叉刺。刚刚情急之下,那三叉黑刺就突然从手中冒了出来,事情了结之后,又突然消失了。仿佛是随着意念出现的。
那把三叉刺很是熟悉。前世无烟的离体生魂上天入地寻找凰羽的魂魄时,用的武器也是这样一柄三叉毒刺。也是随手而来,随意而隐,她却从不知它是何物所化。
九霄抬头看了一眼凰羽。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沉沉,如身后那条河的河底般深不可测。
九霄的神情沉静如水,心境也如深水一般冰凉。
这时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余音的方才那句惊诧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艳妆是余音手绘的,并非以仙术绘上去的,遇水就会被洗掉。那么现在她应是素面朝天了,在凰羽的面前,露出与前世无烟一模一样的脸。
红羽血鸩的真身,一模一样容貌。
她知道他会认定她是无烟了。
可是她不是啊。就算是她有无烟的记忆,她也已是九霄了。
无烟死了,永远不想活回去。
她移开目光,淡然道:“我没带解药。”
“我知道。九霄上神身边向来不携带解药。”凰羽的语调平平,不带半点波澜。看她一眼,又低下睫去,眸光藏在睫后,看不清楚。
九霄却忽然感觉一股辛辣直冲咽喉,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
她突然明白,这一刻,他不是把九霄认成无烟,而是把无烟认作了九霄。
她意识到,随着无烟的死而释然的冤情、误会,因为九霄的出现,再次在他心中凝成了重重疑云。
他又在怀疑她了。
不,不应该说“又”的。她不是无烟。
今日的九霄,绝不会再任人践踏。
九霄再开口时,语调很是凉冷。“我驾云技巧不济,烦请尊上送我们回去瑶碧山,也好给青帝解毒。”
“是。”凰羽面无表情地应下,召来祥云。众人将青帝扶了上去,腾云而起,白鹿也拐着腿走上去趴在一旁。头顶掠过一片阴影,九霄抬头一看,是凰羽的巨鹏座骑跟随左右。
九霄以手遮阳,眯眼望着巨鹏,道:“勾蛇是邪物,也不知是如何混进天界大河中的。尊上知道的,我最近灵力不太灵光,竟险些被它伤了。所幸得尊上出手相助。尊上的巨鹏展翅千里,听说速度是极快的,今日竟飞得这样慢,恰巧赶上了我们落水,还真是万幸啊。”
一直在望着前方默然不语的凰羽侧脸看着她,凝视半晌,没有说话。
九霄说这不阴不阳的话,意在刻意讽刺这勾蛇袭击的事是他凰羽布下陷阱,来试探她的。不料凰羽竟没有接招,以一个默字应对。这让她觉得好生无趣。转头看到了白鹿的伤。低头察看了一番。伤口也不算严重,但她连替它包扎也不敢。生怕自己不小心又搞出毒素来殃及这可怜的家伙。
于是问余音:“余音,带着伤药吗?”
余音摇头。
九霄再看了一眼凰羽。凰羽也在看她,仿佛等着她开口相求。
她实在不想求他。但从东方天界一路走来,跟这白鹿也有了点感情,也不忍心就让它的伤就这样晾着。想开口又不想开口,脸慢慢憋红。
还是凰羽撇了撇嘴角,放弃这无声的对垒,默默摸出伤药给白鹿敷上。一边敷,一边慢悠悠道:“上神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心硬。想不到,您竟会对一头座骑心生侧隐。”
九霄听得出他的试探之意,遂呵呵一笑:“这是人家青帝的座骑,金贵的很,我是怕它万一死了,青帝这小子醒来后跟我拚命。”
凰羽抿了抿唇,也没再说什么。
余音贴心扶着九霄坐在云团上,嫌躺着的青帝碍事,还顺脚把他拨拉了一拨拉,让九霄坐得宽敞些。然后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拧一拧干,跪坐在九霄身后,替她把湿漉漉的长发慢慢擦干。擦到颈子处时,顺手把那长发抄了一抄,手指擦过她的颈后。
凰羽的身影突然侵了过来,一把拎起余音的领子,用力一甩,余音便被远远丢离了云头,吓得惊声大叫!
九霄料不到凰羽会突下毒手,也是吓得尖叫,此时他们尚在半空,余音可是肉体凡胎,这一摔下去必然摔成肉饼!
肩上的火色大翼下意识地扑棱一声展了开来,就想飞去接住,却见余音正落在了跟在云朵不远处凌空飞翔的巨鹏的背上,死死揪住了鹏颈子上的羽毛。
因为背上之物是主人丢过来的,巨鹏本不抗拒,被他这么一揪毛,猛然吃痛,巨鹏身子一翻,就将背上的人掀了下去。
余音再次惊叫着跌落,九霄跟着一起叫唤。凰羽扬声斥道:“鹏儿。”
巨鹏立刻识相地俯冲下去,用钢爪钩住跌落到一半的余音的衣服,漂亮地往上一甩,再斜掠过去将他接住在背上。
它小子耍帅耍得欢畅,余音已吓得小脸儿惨白,几乎要吐了。
凰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翅缘,道:“没事,云上太挤,让他去乘鹏吧。”
九霄怒道:“你若摔死了他,我跟你没完!”
他睨她一眼:“他是你什么人,你这般在意他?”
九霄顿了一顿,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余音是我的男宠,最心爱的一个。”
凰羽的脸顿时阴云密布,盯着她的目光如冰剑一般斩过来。九霄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瞪着瞪着,突然想到余音还在他的座骑的背上。据她了解,凰羽的性格温和不足,烈性有余,惹怒了他,下令让巨鹏摔死余音这种事,做的出来。
想到这里,神色间多了几分心虚慌张。
她神态中的那一点失措落在他的眼里,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表情,让他更认定了某件事。目光渐渐敛了怒意,柔和成水一般,清澈见底。嘴角忽然抿出一个微笑来,笑容如月霁散开露出明月,看得九霄不禁一呆。满身的攻击性没着没落地消失了个贻尽。
凰羽拾起了余音的那件外衫,绕到她的肩后,居然也替她擦起了头发。九霄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一时间被雷电击到一般动弹不得。只听他在背后缓缓飘过一句:“上神,那个余音看着讨厌,便由我来伺候你,可好?”
九霄彻底被雷了个灵魂出窍,劈手把发梢从他手中夺出,抬腿跨过横在云上的青帝的身体,到另一侧坐着,也好离那边那个无耻之徒远些——但这云朵儿实在太小了。
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应该反击,努力沉冷了声调:“哪敢劳动尊上大驾,除了余音,我男宠还多的很,瑶碧山养着一群呢!”
“那也不多我一个啊。”他的凤眸坦然看着她,嘴角弯弯,神情居然极是认真,“我会努力的,必会胜过余音。”
他在说什么!
这意思是要跟她要一个男宠的名额么!还要跟头牌男宠余音争宠么!
九霄脑子里有闷雷轰轰滚过,过了那么一会儿才惊魂稍定,就觉得怒火自胸口烧上来。他这是在挑衅。他以这般认真的表情调笑,让她真当忍不下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讥诮,眼锋瞥过去,几乎要将人划出血来。“尊上与老身开这等玩笑,太过逾越了。”先搬出辈份来,压不死他。
凰羽定定看着她,脸上的微笑敛起,沉默下去,望向她的眼神,盛着的满满的落寞。就像看着一个实现不了的梦想,那样迫切的企望,又明明白白知道得不到,失落到绝望的地步。
九霄心中暗自打了个冷哼,别开脸,不再理会他。他也没有再搭话,迎着风立在云上,衣袂飘拂,发丝飞扬,脸色却沉静得如一尊雕像,心思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东方天界宽广无边,路途遥远,凰羽的云头却也快,一天功夫就到了瑶碧山。问帛早已派人在山门前候着,却料不到他们在路上出了事,听到通报以后,扑着大翼一路狂飞而来,跌落在落脚不久的众人面前,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涕泪横流,哭叫道:“上神,上神您怎样了?”
九霄和蔼地微笑着看着她。
问帛张皇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却未做片刻停留,反而是一把揪住了旁边余音的衣领,恶狠狠问道:“上神呢?你把上神弄到哪里去了!”
九霄一愣,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妆没了,发髻散了,问帛认不出她了。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儿呢。”
问帛一僵,转脸看过来,呆呆盯着九霄的脸看了半晌,手一送,把余音丢开,喃喃道:“上神您…您…”
九霄摸着脸解释道:“啊,不小心掉到了水里,妆洗掉了,懒得再化所以…”
问帛终于顺过一口气,把话完整了:“您长的真美。”
“呵呵呵,过奖过奖。”
问帛颤抖的手伸了过来,在九霄身上上下乱摸。
九霄连忙扶住她的手,安抚道:“真没事,我很好。”
问帛跪地泣道:“属下偷懒先回,害上神遇险,属下有罪,请上神降罪!”
九霄扶起她道:“无碍无碍,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一不小心把青帝又毒翻了,快拿解药来。”
“…”
毒刺
众人一阵忙乱,把昏迷的青帝抬了进去。有问帛接手,九霄便放心了,舒心地出了口气。余音很见眼色地过来,扶住了她的肘弯:“上神累了,去歇息吧。”
“恩。”她答应着,眼角却捎到旁边还杵了一个闲人。凰羽还没走呢。
于是她转身微笑道:“多谢尊上将我们送回来。”
他答道:“不必客气。”
她再微笑点头,等着他告辞。他却只是站着没有反应,摆出付理所当然的神态,分明是在示意主人应该礼貌地挽留他住下了。
九霄咬咬牙:“我就不远送了。余音,替我送送凰羽尊上。”
凰羽却无耻地道:“回去的路途十分遥远,此时天色已晚,我能否在此借住一晚?”
九霄听到这话,只觉得心口郁堵。满心地想立刻把他赶出去,但抬头看看天色,确是快要黑了。若硬撵他走,不是不行,只是太露于颜色,反而更不自在。遂凉凉道:“也好。您便住一宿,明早再走罢。”清楚地点明了勒令他离开的时间。
命人领着凰羽前往客房,自己则由余音扶着,头也不回地回去寝殿。
夜深时,寝殿的门一响,九霄穿一身轻软的绯色衣裙走了出来。刚刚沐浴完毕,素颜如天上皎月般净洁美好,湿润的发散在身后,清香漫溢。有两名侍女见她出来,忙上前伺候,她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软底鞋子踏着遍地月光,一路去往花园,走进罂粟花间,坐在了石凳上,看看四周寂静无人,小声唤了一句:“罂粟,睡了吗。”
月色下,那朵艳丽的花儿轻轻展了展花瓣,发出特有的柔媚可人的声调:“见过上神。”
九霄就着石桌,把下巴搁在臂弯,让自己的脸对着花朵,道:“你还认得出我吗?”
“罂粟怎么会认不出上神?”
“我以前都是化极艳的妆,今天可是素颜啊,难道不是判若两人吗?”
“是判若两人,可是罂粟对上神五官轮廓太过熟悉,就算是妆再艳,也认得出来。”
“这样啊。”九霄若有所思。这么说,那付艳妆从来不曾骗倒过谁,余音、问帛、黑帝、天帝…他们没有生疑,并不是因为艳妆遮面的缘故。
而是因为原九霄上神的真容,跟无烟的脸,原本就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脊背上机伶伶掠过一阵寒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一样的…
定一定神,再问道:“罂粟,你可知道我的法器是什么?”
罂粟答道:“自然知道,是一柄三叉毒刺!”
九霄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微微颤抖。在河渊中斗勾蛇时,本能地就祭出了一柄三叉毒刺。前世作为无烟的离体游魂时,所用的武器也是三叉毒刺。此时回想起来,身为“无烟”时,除了自身也未察觉的毒性,只是个普通的,孱弱的精灵,几乎没有战斗的能力,更不要提什么三叉毒刺了。反而是在为了找寻凰羽魂魄,化为离体游魂后,能力莫名突增,面对敌人时,手中不自觉地就多出了那柄毒刺,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只知道好用,十分称手,所向披靡。至于为什么,她不曾想过,就算是想,也没有头绪。
而原来的九霄上神与无烟不仅有相同的容貌,为什么连所用法器,也是与无烟游魂的武器是一模一样的?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无烟?还是原本就是九霄?
她拥有无烟的记忆,占据了九霄上神的躯体,原本以为只是借尸还魂,可是容貌与法器这两点的惊人吻合,说明无烟与九霄之间,有着必然的关联。
无烟,到底是谁。
原本以为,重生再世,就可以与那个悲剧的无烟全无瓜葛,却不料堕入了更繁复的密网牵连之中。
*
清晨,余音照例殷勤地进来伺候九霄梳洗,执起脂粉盒子想要给她化妆时,被她拒绝了。
余音怔在当地,如同受到重重打击,颇有些急火攻心,道:“上神从不肯让外人看到真容,为什么突然决定不上妆了?”
九霄叹一声道:“原是不愿让别人看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这个看到,那个看到,再遮颜也没什么意思了。”腹中默默道:化妆本是为了怕顶一张无烟的脸,让人认出九霄是假的,现在既然知道了无烟与九霄是相似的脸,还遮什么遮。化这个妆,美是美,好烦的。
再想到昨夜离开花园时,临走时问罂粟的那句话。
“罂粟,你可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许别人看我素颜?”
这一次,罂粟意外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在她以为这小花精睡着了的时候,它呢喃一般回道:“因为您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人看过您的素容,再也不允别人看到。”
她心中暗暗诧异。这位九霄上神性格还真是固执啊。又问道:“那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上神从未提过呢。”
就连知心小花精也不肯告知的心事,究竟是有多隐秘呢。
此时九霄一走神的功夫,余音已绕到她的凳子后,替她梳一个繁复的发式。她回过神来,道:“不要弄那样的。不化艳妆,这样的发式也就不相配了。弄个简单些的朝云髻就好。”
余音遭受了第二次打击,颇是失魂落魄,梦游一般替她挽好了头发,就立在一边呆呆看着她。她无意中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发白,眼中含着一层薄泪,模样颇是古怪。
九霄诧异地道:“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余音脸颊上一道清泪滑下,凄然道:“上神不要余音了吗?”
“何出此言?”
“上神留下余音,是因余音会化妆盘发。以后上神不愿化妆了,还留余音有何用?”
原来这小子是怕失掉职位啊。遂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这般细心,我哪能离的开你?我日常不化妆,有重大场合还是要打扮一下的,放心啦。”
余音破涕为笑,顿时打起了十二倍的精神,越发殷勤地左右伺候,体贴无比。
走出寝殿,九霄先去往探望青帝。青帝已然醒来,毒已解得差不多了,正坐在屋中,对着一桌子美食干吞口水。九霄走进来时,他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认出是她,这才惊得直跳了起来。
九霄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道:“青帝,身体好多了吧?”
“好了,好了。”青帝退后一步,大施一礼。
九霄道:“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弟知道。”青帝含泪道,“您要是故意的,我早死透了。上神,我觉得我完全康复了,可以走了么?”
“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不必了!多谢美意!”鸩族的饭卖相再好,他哪里敢吃?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