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愿太过强烈的缘故吧。

你看现如今心愿得了,她就真的变成一片虚无缥缈的游魂了。

孟婆听了,却不肯给她孟婆汤,也不肯放她过桥。“小鸟儿,你的姓名不在名册之中,不能入六界轮回,冥界不能收你。”

“什么?”她惶然了,“那我该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孟婆不耐烦地挥挥手,面前起了一阵风,她被飘飘荡荡地送回了幽冥河畔,奈何桥也瞬息消失不见。

她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

突然一阵火烫包裹了全身。无烟倒地翻滚悲鸣,混乱的思维间有着疑惑不解:此时不是鸡鸣时辰,梧宫中的人为何又用滚油泼她肉身?

剧痛尚未平息,魂魄突然被莫名的力量扯成一缕丝线,向着某个方向疾速飞去,轰地一声,似乎是撞进了什么东西里,身上的被烫的剧痛还在延续,她想翻滚几下缓解,四肢却变得异常沉重,竟翻滚不动,只发出低低的悲鸣。

头顶,传来冷冷一声唤:“无烟。”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如同雷击。她缓缓抬起脸,油腻的头发却遮住了眼,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那人蹲下,用冰冷的指尖拨开了她的头发。

笼着寒霜般的清俊面容映入眼中。凰羽的嘴角挂着森冷的笑,眼中燃着地狱业火。

“又见面了,无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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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造你的一个收藏、一句留言对我有多重要吗?你造吗?你造吗?你造吗你造吗?【请感受我森森的幽怨】

灼伤

“又见面了,无烟。”

她颤抖着唇,滚油带来的灼痛还没有消退,说不出话来。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两个肩膀重重一捏。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传出,他竟将她的肩骨生生捏碎了。她发出一声嘶哑悲鸣,昏了过去。

凰羽直起身来,接过孔雀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油污,复又将帕子丢到昏迷的人身上。

“她肩骨已残,愈合之后也不能飞翔了。便将她囚在宫中为贱婢吧。”

孔雀面色极不情愿,道:“尊上留下这毒物,就不怕再中毒吗?”

凰羽冷笑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会误中圈套,现下她已暴露,我加以防范,自然是伤不到我。”

孔雀只得应下,令人将无烟拖下去。

无烟被猛地丢进浴池之中。或许是魂魄刚刚回到濒死的身体中的缘故,她的身体尚未温暖过来,浴池中温热的水触到肌肤,竟感觉分外火烫。迷糊中,她以为是又一次滚油浇身,惊骇地挣扎着想起来,双肩却传来剧痛,无法站起,竟被浅浅的池水没顶,水呛入气管,若刀刺入咽喉。

身体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她的头终于露出水面,坐在池中又呛又咳。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透过脸上的水向池边望去,看到了方才拎她起来的人。

凰羽眉梢眼角分外阴沉,轻挑唇角,满脸讥讽。开口道:“说,幕后指使你对我下毒的,是谁?”

她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眼神一厉,对旁边冷冷吩咐道:“帮她把油污洗洗干净。”

一个粗壮侍女应声而出,跨入池中,也不管是扯痛她断裂的肩骨,三下五除二将她的衣衫褪去,开始了粗暴的清洗,一遍遍将她的脑袋按入水中,重手搓洗她已然肿得发亮的肩膀。

池边的凰羽并未避讳赤身裸体的她,反而看得兴致盎然。

她死死咬着嘴唇,如何痛苦也不发出一声哼叫。

想要争辩、想要解释的愿望不是没有涌现出来,而是刚刚浮出这个念头,便被此时的羞辱击得粉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剧痛也没有让她闭上眼睛去忍受,而是直直地看向池边的凰羽,目光茫然,像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发现这个噩梦竟是事实,精神被压到崩溃,无法接受,回不过神。他的神色是如此漠然,目光如此冷酷,她盯着他久久地看,希望能认定这个他不是原来的他。

她曾是他捧在手心最珍贵的宝物。

或许是因为凰羽的真身是火系的凤凰,他对她的爱带着烈焰般灼人的温度,几分强迫,几分霸道。

她是来自虚空的精灵,一有意识已是少女的模样,不记得自己有过去和童年,或者这种天地孕育的精灵本就没有童年。不曾受过礼教的约束,单纯,却也有无拘无束的野性。最后却是甘愿被他独占、专宠,并乐于享受他给予的热烈又甜美的束缚。

一个是地位尊贵的羽族族长凤凰,一个是平凡的出身不明的小精灵。这样的伴侣令天界的贵族们十分不屑,也让羽族中的长老、长辈持着反对的态度。他却以其不容杵逆的威严,将她护在了翼下。

甚至有一次她误坠销影池,身体被溶蚀得不成人形,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救她。她重伤难治,他又将五千年修来的一半修为渡给她续命。

曾经的甜美缠绵,一去不返。

现在的无烟,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强按在水中粗暴刷洗,疼痛渐渐变成麻木。她茫然看着水池边目光阴沉的凰羽,感觉如此陌生。她没有想到,有着烈焰般性格的凰羽,当他的爱转化成恨,同样具备烈焰的能量,烧得人体无完肤。

梧宫中最下等的婢子,也有简单而洁净的居所。

无烟却连一席之地也没有。夜里,她当值的岗位,是凰羽尊上寝殿外的石阶。

深夜,屋内灯已熄,人已静,凰羽应是已睡着了。无烟坐在如水凉阶,将身上的粗布衣裳褪到肩下,勉强抬起手臂,把伤药涂到伤处去。这伤药是凰羽命人拿给她的,说是让她的肩骨早些长好,早些干活。

费了半天劲,总算是勉强涂了个乱七八糟,已是疼出一身冷汗。手臂无力跌落,长出一口气。肩疼,不敢躺,不敢靠,只能坐着。试着调息了一下,身体内仅有凰羽渡于她的五百年灵力在流转,比起她以前拥有的修为孱弱了许多。抬眼,明晃晃的一轮月映在眸中。

凰羽如此折磨她,自然是恨中毒之仇。也罢,也罢。如此若能让他心中舒服些,她的心中也自然舒服些。疼苦算什么?再如何疼,也抵不过三百年来每日的油泼之痛。如今,倒终能逃脱这项酷刑了。

甚幸。

孔雀曾质疑过,问凰羽难道不怕再中血鸩之毒吗?他说,他已中过她的毒,自然会防备,不会再被她害。

于是,她也不必担心自身之毒无意之中再伤及到他了。

甚幸,甚幸。

能亲眼看着他安好地活着,哪怕是做为一名贱婢守在旁侧…

甚幸,甚幸,甚幸。

她坐了一夜,终是昏沉睡着,无倚无靠的身体歪倒在地,肩膀撞在阶上,一阵疼痛,疼醒了过来。睁眼,一双镶金皂靴近在眼前。顺着靴子望上去,是凰羽冷冰冰的脸。

“起来,干活了。”凰羽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转身走去。

无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因坐了一夜,身体都僵了,一站起来便跌倒在地。

凰羽听到了背后的踉跄的声音,眼神中有片刻的疼痛。脚步却不曾有丝毫停顿。

无烟望着他冷然的背影,明知他不会回一下头,心下还是免不了凄然。曾几何时,他待她如掌心珍宝,有一点小小伤疼,便似十倍疼在他的心上。

罢了,思不得,忆不得。

无烟忙忙地爬起来,低头跟上他的脚步。这一起一走之间,发觉自己的肩骨虽然还疼着,可是一夜之间居然已愈合了,仙药果然神效。

无烟几乎承揽了梧宫中大半的脏活累活。擦石阶,洗地,挑水,浇花,施肥…从早到晚,忙个不休。宫中侍从婢子因恼恨她,更是处处给她压些担子,添些乱。

她的伤虽愈合了,接骨处似还有一隙裂痕,稍一用力便会疼痛。日后想要展翅飞翔,怕是不可能了。留下这分残疾给她,显然也是他故意的。

让她既不能飞走,又能干活,还有适度的疼痛当作刑罚。分寸可谓拿捏得极好。还是那句话,仙药果然神效。

每一个擦地的动作,于他人很是轻松,于她却像尖刀一下下划在肩上。她便一边擦着,一边揩去落在地上的冷汗。

挑水之类肩部吃力的活儿,更是会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但再疼也绝不可以哼出声来,出声只会招来旁人的嘲笑和更甚的羞辱。

凰羽对她所遭受的疼痛和侮辱冷眼旁观,凉薄的神色落入她的眼中,心难免会疼,那疼却一日钝似一日。

原来再怎样的痛苦,也会慢慢习惯。

不过她最害怕的,是遇到那个孔雀。每每遇到,便会吓得浑身发抖,路都走不成,只能要爬行着找个角落躲着。过去的三百年里,孔雀日日施她泼油之刑,着实是留下了阴影。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解释。虽是她累他涅槃遇劫,却也是她凭着一缕离体薄魂,将他救回的啊。他一直在找雁舞,若是说清她就是雁舞,不知他是否能原谅她几分?

某个夜晚,凰羽夜宴归来。守在寝殿外的无烟急忙站起来,垂首站在石阶一侧。他路过她身边时,脚步略一踉跄。她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一把,却被他甩手推开,后背撞到柱子上,肩胛一阵疼痛,疼得倒吸凉气。抬头,见他睨视着她,微醺酒意也掩不住眼中的讥讽。

凰羽甩袖进门,头也没有回一下。

无烟坐到阶上,肩上的裂疼一跳一跳地慢慢缓下去后,忽然鼓起了勇气,爬到门边,轻声道:“如果…我尽力补救了我的过失,你能不能原谅我?”

门内,没有丝毫回应。或许他是睡着了吧。明天再说吧。明天,明天一定不要被彼此施予的伤害压垮,一定要把与他对话的勇气撑到天亮。

早晨,她巴巴地守在门外,等着一干侍女服侍他梳洗完毕,终于见他推门而出时,勇敢地迈上前一步。

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走过她身边时带起一股凛冽的小风,冷冰冰砸下了三个字:“不可能。”

她懵懵地原地呆立了半晌,颓然跌坐。原来,昨夜她说话时他是听到了啊。

就算他知道她不是凶手,却清楚地明白她是令他致死的凶器的事实。

被杀死的人,面对杀死自己的凶器,自然是深恶痛绝。

她灰心地收起祈求原谅的奢望,每日里,任他欣赏着她的艰辛苦难。但愿施于她这把“凶器”的每一分痛苦能够慢慢抵销他的愤怒。

时光如刀子一般,在无烟的脚下缓缓划过。每时每刻都鲜血淋漓,有时是身,有时是心。

失目

一年之后的夏夜。院中芭蕉树下,凰羽饮下一坛桃花酿,歪靠在石桌上,不小心将酒壶扫到了地上。不远处蹲在石阶上的无烟急忙上前尽她的本份,蹲在地上,将碎片一块块捡起。

凰羽突然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碎瓷刺入掌心。

“毒妇。”他的眼眸如子夜般黑不见底,颊上浮着熏然醉红,恶狠狠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她怎么知道。她对于这样的殴打亦是习惯了。默默爬起来,继续捡瓷片,手心的血淋漓滴在地上。

等会还得洗地。她懊恼地想。

身体猛地被提起,按在石桌之上。她惊异地抬头,看到凰羽眼中焰色灼灼,若红莲业火,要将人焚为灰烬。

他俯下身,嘴角噙一个恨毒的笑:“我未死,你很失望吧?”

一年来,他很少与她对话。他突然对着她的脸开口,她十分不习惯,一时竟失语。

“你的血管里,流的都是毒药吗…”他一口狠狠咬在她的锁骨处,血腥沁入舌尖。

她抵着他的胸,惊慌道:“不要,我血中有毒…”

他低声笑道:“这是在恐吓我吗?你的毒,再也于我无效。你的狠,也休想再伤我。”

对了,是这样,一慌张又忘记了。她松了一口气。

他眼中怒气却更盛,话音都含了血丝:“你为什么不否认!告诉我,你不是有意的,你其实是爱我的,你不想杀我,告诉我啊…”

天公作证,她是想告诉他的。可是下一瞬,他便【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咬破她的舌尖品尝她血液的味道。他粗【口口】暴【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就着石桌,狠狠地【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她若暴风雨中扶摇不稳的一株弱柳,别说说话,气息都喘不均匀,唯有若溺水者一般攀附着他的肩背,手心血珠淋洒一地残红。

次日醒来时,无烟发现自己窝在石阶下的角落里。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再低眼看了看自己破败的衣衫,记起来了。昨夜凰羽施暴完毕,拥着她昏沉醉倒在桌下。有仙侍前来,将凰羽搀回房中,把她顺手丢在了阶下。

她掩了掩衣襟。昨夜混乱时,他的几句破碎的话语浮现耳边。

——“告诉我,你不是有意的,你其实是爱我的,你不想杀我…”

心中,忽然闪起一点星光。

他还是有一点在意她的。既然在意她,若是告诉他花了三百年时间将他的魂魄拼起来的雁舞,其实就是无烟呢?

凰羽重生一年来,一直在散布人手寻找恩人雁舞的下落,不曾有半点线索。怎么可能有线索呢?雁舞不在别处,她其实每日都匍匐在他的脚下,苦苦擦地呢。

如果他真的还有些许在意她,若是坦诚相告,会不会云开日出?这个想法浮现在胸口,若美仑美奂的幻影。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将希望打碎了。

她急急地四处找她,最终在园林的一条曲径上拦住了他。拚足了全部的勇气,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她,目光又是嫌恶,又是诧异。

“凰羽…”她的声音哆嗦着,眼眸因为紧张,如同燃起的焰。

“你应该称我为尊上。”他冷冷道。

她没有争辩称呼的问题,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话题的重点。

“我就是雁舞。”

对了,就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泪水夺眶而出。她早该说出来,真不知自己为什么拖这么久。以致于离他的怀抱这么近,却迟迟不能扑进去。说出来,只要说出来,前嫌就可以尽释,他们就可以回到最初。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睁大眼睛看着他,却因为泪水模糊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静静站着,沉默良久。

然后,她听到一声冷笑。

没有想像中敞开的怀抱,只有一声冷笑。

他缓缓开口,字字如刀:“这便是你想出的新招,冒充雁舞?真是好办法啊。你是如何想出来的?该不会昨夜我酒后糊涂睡了你一次,你便心存幻想,想出这等好办法的吧?冒充雁舞,你真做的出来。你若是雁舞,为何不早说?偏要等雁舞的事迹人人皆知了才自曝身份?更别说三百年来你的肉身一直囚在梧宫!”

无烟听得脸色惨白,张了张口,似要争辩,他却没有给她争辩的机会。

他的眸子若万年寒潭,冰冷彻骨:“你莫不是想说雁舞是你的离体游魂?可我与雁舞相处时,她从未说过她是你啊。再者说,一个离体游魂,薄弱得一口气就能吹散,哪能上天入地,历经数次恶战,将我的魂魄拼齐?无烟,你这一招,蠢得可笑。”他厌恶地瞥她一眼,“离我远些。”

便绕过她走开,碰都不屑碰她一下。独留下衣衫破败的狼狈女子,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她无从争辩。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游魂以后,反而比以前具备了更强大的灵力,仿佛有至少万年的修为?

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如何对他解释。

凰羽回到殿中,带了一身蓬然怒火,掀了案子,各种玉器珍宝砸碎一地,心中怒焰仍不能消减下去。

他的无烟,终是变成了如此不堪的样子。

从那一次起,无烟就像一株被当头浇了一勺开水的花草,蔫蔫地再也打不起精神,再次灰心地放弃了解释的企望。

直到有一天,她惊异地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萌生。

是那一夜凰羽醉后…

她抚着小腹,苦苦地笑起来。以前,她与凰羽共渡了百年相濡以沫的时光,都没有怀上。在她如此落魄的时候,就那么一次,它就悄然而至,全然不顾它的母亲多么难堪,也全然不管母子俩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只毒鸩的孩子,凰羽他,会容它存活吗?

想到他眼中的嫌恶、疏远、仇恨,她几乎可以认定,凰羽不会容下这个不祥的子嗣。

她每日穿着宽大的婢女衣裙,遮掩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敢让任何人看出来。腹部鼓起的越明显,心中越慌乱。

或许,她该在凰羽知道这个孩子存在之前,从梧宫逃离,逃到谁也不认得她的地方,生下他,与他相依为命,渡过平静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