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噩梦?”
“今天在图书馆里趴了一会,梦见我被吊在绞刑架上,一帮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昨天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被突然冲出来的劫匪一刀捅死了,前天梦见好好的忽然被人撞倒然后一辆马车从我身上压了过去,大前天是喝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茶,突然就吐血而亡,大大前天……”
“美女,你不是受迫害妄想症吧?”兰亭一脸黑线。
“啊——还被个疯婆子找麻烦!”
“然后那个疯婆子还死了。”我不咸不淡地提醒。
“就是啊!”尚淑一声长叹,“小灵仙儿,你一点都不灵,我还是点背还是做噩梦!”
“再强调一次,我是个纯正的唯物主义信仰者!”我眼角抽了抽,这帮丫头们在外面把我传的活像披着斗篷的吉普赛人,“怪不得本姑娘这么没行情。”
两个倒霉丫头开始没心没肺地笑,就在这个时候,上完体育课的扶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美女,收情书。”
“这三个美女,你说谁?”兰亭嬉皮笑脸。
扶苏翻了个白眼,把信塞给尚淑:“楚灵一天到晚不是泡图书馆就是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就更不用说了,叫什么来着,校园狗仔队队长——你们两个非典型人类,美不美不说,好意思自称性别女?”
“滚!”
然而就在我和兰亭对视一眼准备针锋相对地吐槽回去时,尚淑忽然惊叫了一声,我回过头去,她手上的信飘落在地上,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苍白。
纸上涂得皱巴巴的,暗红色的痕迹明显是血迹,最恶心人的是上面的字,泛着铁锈一样颜色的血字歪歪扭扭地爬在纸面上:你去死吧。
恶毒的气息扑面而来。
“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扶苏目瞪口呆地感叹道。
尚淑把头埋在臂弯里,发着抖哭起来,兰亭惊疑不定地看看我又看看扶苏,揽过尚淑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小声安慰。
“怎么办?”扶苏问我。
“尚淑,你最近得罪谁了?”从性格上来说,这丫头是典型的小鸟依人没心没肺,智商和情商都不高,一般人都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什么人会恨她恨到想她死?
“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都针对我……”
“这样吧,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三个人至少一个人陪着你,直到把你交到你男朋友手上,好不好,别哭了啊,没事的。”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可是,我们的课表不一样的时候怎么办……”美女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唉,最受不了这种眼神。
“翘课咯,”我耸耸肩,“反正我也是死开水不怕猪烫,上的课还不如翘的多。”
尚淑微微露出一点感激的笑容,明显被我牺牲形象的话娱乐到了。

第4章

尚淑选的课都是早晨第一节,无奈的我只能从被子里被拖出来,神志不清地跟着她洗漱,然后飘荡出寝室,充当起贴身保镖的角色。
“小灵仙儿……小灵仙儿?”
“唔,啊?”我猛地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尚淑,还沉浸在梦里那个硕大无比的鸡腿上。
“下课了。”我看见她额头上垂下一排黑线。
我用力眨眨眼睛,抬头看看表,怎么小睡一会走了一圈,于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肚子这么饿呢。”
“你没行情完全是自找的,”尚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自己说说,除了少长了一条尾巴,你跟猪还差什么?!”
“至……至少比较瘦吧……”
“你没听说过世界上有种猪叫做瘦肉猪么?”
美女平时里温文尔雅小鸟依人惯了,唯独看不惯别人不修边幅,她的理论是,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我是后者的代言人。
一阵低沉柔和的笑声打断了我们的寝室的人民内部矛盾,我睁大眼睛,看着尚淑电光石火间从一个咄咄逼人的悍妇变成一个楚楚动人的淑女,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啊。
“靖宇,这是我室友,今天陪着我上课的,”尚淑羞答答地微微低头,眨巴着眼睛,微微向上看,经典装清纯动作,“小——楚灵,这是我男朋友,陆靖宇。”
“谢谢你保护淑儿。”陆靖宇看着我,我暗自吞了口口水,这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哥,那电眼,差点把我秒杀了,难怪美女都栽在他手上了。
“哈哈,那什么,不用谢,应该的,保护系花人人有责。”我竭力控制着两眼不出现粉红的心心状,朋友妻不可戏,楚灵,作为一个有起码的道德观的人,你一定要把持住啊!
笑容满面地和这一对金童玉女并肩离开,我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点恍惚,刚才的事情就像是梦里发生的一样,仿佛隔着一层淡淡的膜,那两句简单地对话留给我的印象竟然只有陆靖宇那双漆黑的眼睛,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叹了口气,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从教学楼旁边的小树林里传出来,这个季节,好像叫做多事之秋。

第5章

下午我有课,兰亭担任护花使者,我夹着形式逻辑的课本找了个最后排的位子坐下,结果不负众望地,老头子一张嘴我就看见周公老恶魔向我挥舞着欢迎的手绢,这门课无聊得简直令人绝望。
我甚至看到那唾沫星子在横飞,就连那每个字都说着中国话,合在一起却让人听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老头子,自己也偷偷打了个哈欠。教室里的孩子们基本上全被放倒了,杀伤力之强让生化武器等望尘莫及。我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在装作低头捡东西的时候从后门遛了出去,整个动作驾轻就熟。
从学校的西北门出去,是个特别萧条的小街,城市规划显然已经忽略了这个地方,而小街的最深处,有一个老婆婆开的书店,破旧,古板,泛着股发霉的味道,所有正常人都对此退避三舍,但是如果你捏着鼻子进去认真淘的话,里面不乏一些好书的,甚至能找到一些珍贵古籍。
老婆婆看到我进去,淡淡地点点头,就低下头继续她的编织,没有人知道她在织什么,好像打从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织这种东西,但是到现在也没看到过成品——不过我没有什么意愿打听,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要那么多的好奇心——如果可以的话。
我在旧书架和灰尘堆里翻找,终于灰头土脸地找到了今天的目标,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翻起来,老店里的时光像是忽然停滞了,只剩下老婆婆那里传出来的细微的摩擦声,和我翻书的动静。
然而人生啊,总是充满了不那么喜的惊,手机铃声忽然大声喧哗起来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可能性——突袭点名?寝室遭窃?谁路遇色狼?
看到兰亭的名字闪烁,我还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代表突然响起来的铃声可能只是这个妞又忘了带钥匙被锁在了寝室外面,或者懒骨头抽筋让我跑腿带外卖。
“喂,兰……”
“小灵仙儿?小灵仙儿你快点回学校,尚淑出事了!快点!”
我把挑中的书在老婆婆面前晃了一下:“婆婆,钱我放在老地方了。”
老婆婆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我急匆匆地收拾好我的东西,往外冲去,忽然,身后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轻轻地说道:“可惜了,你是楚家的人。”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的时候,老婆婆仍然在那里编织着不知名的东西,仿佛刚才那句话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警察同志闻讯,说心情平静那是不可能的。学校里的一个女生,名叫李素素,今天上午自杀了——或者说,貌似死于自杀了。
而在这个女生的抽屉里,警方搜到了为数不少的恐吓信,恶心兮兮地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迹涂成,就和我们在尚淑那里看到的那份一样。而学校里的两个女生都死得那么暧昧,而且又刚好都和尚淑有某种联系,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
我作为一个证人,证明今天整个上午尚淑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排除她的嫌疑。
做笔录的警官沉着一张脸,好像每个人都是刚从劳教所里出来的似的:“你确定?”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当我开始在正规场合说废话的时候,一定是心里不爽到一定境界了。
“你上午不是在教授讲课的时候睡着了?”他挑起一根眉毛,挑剔地审视着我。
“我是打了个盹,”我纠正道,“不是昏迷不醒活着呈现假死状态,身边的一个大活人在还是不在我还是很清楚的。”
黑脸警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行了,暂时没有别的情况了,等有需要你协助的时候我们会再找你。”
我勉强撇撇嘴,表示礼貌,然后再也不想看到这黑脸碳头,转身走人。
尚淑已经被送到学校的心理医生那里了,几次三番,再坚强的人也形同崩溃。
我打听了地方,同兰亭交代了一声便去了心理辅导中心那里,门关着,这个时候通常进去打扰是不大受欢迎的,我便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拿出婆婆那里淘来的书细细地看着,直到一阵脚步声的临近。
“楚灵同学?”
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个低沉而清澈的声音是属于谁的,我把额前的头发拨开,书还摊在膝盖上:“尚淑还得等会。”这个男生的皮肤有些过于苍白,眼神似乎也过于锐利,但是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个美男,闻言点点头,坐在我对面,时不时留意一下屋子里面的声音。
是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的吧?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祝福他们两个就这样一对璧人似的走过地老天荒,一生一世一双……可是,婆婆也说了,我是楚家的人。
“小陆,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他疑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不明白一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究竟和他有什么话好说,我把膝盖上的书合上,露出泛黄的书面——《牺牲》。陆靖宇的目光飞快地凝成了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地削向我:“你是什么人?!”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叫楚灵。”我强调了楚字,他果然全神戒备起来:“你是楚家的人?!”
“是。”
地面忽然模糊起来,整个空间好像都在扭曲,风声停在某个角落,被什么东西羁留住了脚步,眼前好像花了一下,瞬间我们移动了位置——
在整个学校最高的建筑,三号教学楼的楼顶上。

第6章

“早听说楚家人出了名地爱管闲事,”这里大概是到了他的地盘,陆靖宇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么戒备,甚至带上了一丝冷冷的嘲讽,“你都知道了什么?”
“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我说,不管脏不脏地就席地坐下,把那本破破烂烂地旧书扔在了一边,“比如说,这所学校,以前是没有陆靖宇这个人的,他无中生有地出现,但是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再比如说,尚淑这些日子一直在做着同样的噩梦,之后……就有人接二连三地死去。”
他冷冷地看着我。
“她是谁?”我问。
“我以为楚家这代的家主神通广大地无所不知……”陆靖宇勾勾嘴角,“我是谁,她就是谁。”
我是谁,她就是谁……
原来我千千万万的猜测中,最终印证的,还是那个最不希望发生的。
古人说,愿此生终老温柔,蝴蝶不羡仙乡,我原来以为这终究只是句昆曲里的戏词罢了,鲜活在戏台上,供人茶余饭后地取个乐。
千年前,有一对胆大包天的并蒂莲,相拥而生百余年,幻化成人形,恩爱情不移。
这便罢了,任是皇天后土也要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却偏偏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相携于灵山,去盗传说中能够长生不老的灵药,被诅咒了千年之久。欲贪图长生,便叫他们生生世世受尽轮回之苦,百代不得善终。
我抬起头来:“你保存了记忆……而她,就是承受生生世世诅咒的人。”
陆靖宇的脸上浮现了一个说不清是愤恨抑或别的什么的表情,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挑起个弧度:“我倒是想问问楚家的家主大人,要把我们这对受了诅咒不详的东西怎么办?”
“尚淑会怎么样?”我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开口问道。
陆靖宇似乎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说会怎么样?”
所谓牺牲,就是运用某种特殊的媒介,激发出祭品身上最大限度的负面感情,甚至恶念,然后让他们背负着这些,代替心中恶念所针对的人死去。
随意置换生死,这是种不被允许的妖法。
而尚淑做的噩梦,也正是因为大限降至——那些恶意针对她的人,却是陆靖宇的杰作,为了那份千年沉淀的爱恋……
可是,以爱为出发点,就可以随便伤害不相干的人了么?即使那些人对她抱有人类普遍具有的嫉妒等等一切恶劣的感情?
我是楚家的人,我是楚家的人……
“据我所知,”陆靖宇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楚家的人血脉里的传承,不允许你对这种违反人间任何自然法则的伤害事件熟视无睹——那么,大人想好怎么处理我们了么?”
“尚淑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凉凉地说道,“你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室友之一,会在下个月月圆的时候凄惨无比地死于非命——因为,你阻止了我最后两个牺牲的完成。”
“就算我不阻止,叫她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世,下一世诅咒仍然会继续,下一世你仍然要杀四个无辜的人作为祭祀么?下下世呢?永生永世么?!陆靖宇,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活该做被宰来祭祖似的猪!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么?!”
他被激怒了,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只要她平安无事,别人是猪是狗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深深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冷静淡雅的男子,他的头发被高处猎猎的风吹起,眼睛中满满的都是血丝。
尚淑说过,我相信,世界上还是有至死不渝的爱恋的。
楚灵,你信么?
我信么?陆靖宇,证明给我看吧……
我把手上的书递给他:“看倒数第四页。”
他狐疑地接过去,瞳孔瞬间收缩:“这是……”
我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7章

学校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再也没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警察们一无所获,随着尚淑出院,不久,一切的一切都被人淡忘了。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啊,生命中没有那么多的阴影,也永远不会沉迷与昨天的黯淡。
然而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忘却了尚淑曾经有个男朋友这件事情,包括当事人自己,她依然是那个美得不谙世事,无知无辜的小公主,摆脱了噩梦,日子就像是被阳光滋润过一样,照样是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大把大把的鲜花情书。
呵,美人么,总是有优待的。
我坐在婆婆书店的门槛上,手里翻着那本陈旧的《牺牲》。
倒数第四页的标题是“情人之魂”。
传说中,这世间最伟大的牺牲不是任何人物或者动物的供奉,而是真情人的魂魄,以三生七世,永堕阎罗为代价,换得她生生世世的幸福美满,可以解除一切诅咒的恶毒。
陆靖宇终于告诉我了他的答案——人性的最终,始终是温暖柔软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是自私的,然而却又是最伟大的自私。
你相信,有至死不渝的爱恋么?
“楚灵,你在这里?”我抬起头来,阳光有些刺痛我的眼睛,忍不住抬手遮挡了一下。
“你是……”原谅我有时候记不住人的名字,这个高大的男孩子有些面熟,似乎是一个班的……要么就是一个系的?
他露出挫败的神色:“我是韩琦,和你同系不同班,如上自我介绍已经说过三遍了。”
“哦,对对!”为了显得稍微礼貌些,我恍然大悟状,“光太强了,我不是没看清楚吗,找我什么事?”
他的脸突然红了,嗫嚅了半天,动作极快地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塞到我怀里,慌慌张张地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跑。
“啊?什么?”我示意自己没听清,但是韩琦小同学已经洪水猛兽一般地跑远了,我低头看看手上粉红色的信封,华丽丽地被囧到了。
老婆婆身后传来善意的笑……阳光真是灿烂呵。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