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他手下那名黑衣首领,没等他开口,黑衣首领就如实道出他要的答案:“三日前,大殿下带人在那崖下林子里找到一具尸骨,已经被野兽咬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树杈上挂着绺衣角,应该是大夏太子当日所穿…属下无能,罪该万死!”
万箭穿心。
他抿唇,闭上眼,勉力摆手,等那黑衣首领一走,就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不知她其实已经被雷牧歌救走,那具尸骨实际就是个金蝉脱壳之计,用以迷惑追兵,迅速离开,他以为她是死了。
一夜之间,他想了许多,只觉得生无所恋,万念俱灰。
她死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喜讯只维持了短短一日,就变成了噩耗,一大群太医跪在他的床榻面前,面色灰败,磕头不止。
柳皇后搂着两名女儿,着着那地上的大滩鲜血悲切他哭,萧远山神情哀伤,萧冥勃然大怒。
“明明都苏醒了.情况也好转了,为何会突然恶化?你们这群废物,都拖出去斩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只道他是伤情反复,却不知他乃是绝望所致,自我放弃,见萧冥面色冰寒,又转过来求萧远山,“陛下,臣等已经尽力…”
“够了,都够了!”柳皇后朝向萧冥,忍不住哭道,“就算你把他们都杀了又怎么样,还是救不回你弟弟的命来!如果不是你把他们逼得这样紧,又是下毒,又是成亲,还非要摔死那孩子,他俩能一前一后跳崖吗?”
箫冥气焰顿失,低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我自己能…我又何苦逼他?”
柳皇后又转向叶容容,含着眼泪,冷声道:“你当时也在场的,怎么就不好好看着他,你这妻子是怎么当的?你背着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
叶容容面色发白,浑身发颤,忽然扑在他床边,哭得花容失色,肝肠寸断:“焰哥哥,我错了,是我错了,可我爱你啊,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我和孩子?我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爹爹啊!”
哭声响起,悔声不断,他听在耳中,觉得莫大的讽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再是追悔又有什么用,他终究失去了她。
他的殿下,他的三儿,再也回不来了。
也罢,父母有大哥和妹妹们照顾,而她在黄泉之下孑然一身,那他就去陪她好了,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是夜,他昏昏沉沉睡着,却听得一阵低泣声,微微睁眼,只见三皇妹萧月正埋头伏在他床边,肩膀耸动着,哭得压抑。
这个三妹想来温柔懂事,很讨他喜欢,跟他之间的感情也是最好,他默想了一会,便是轻声叫出她的名字:“月儿…”
萧月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顾不得擦去腮边的泪水,满心欢喜抱住他,谁知他却沉沉开口,他说:“别哭…二哥有话跟你说…”
他一点点积聚力气,说得断断续续:“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我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
“二哥,你别胡说,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
“我这辈子最快活…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他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眸光凝聚,“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到…一定…”
萧月见他如此坚决,只好哽声点头:“好。”
“二哥信你…帮我…好好照顾爹娘…”一句说完,他满足闭眼。
黑衣首领已经在寻找她被萧冥毁去的残余骸骨,等到收集完毕,便能与他合葬在一起,共对春花秋月,碧海长天,他想起那句生不同衾死同穴,觉得心中再无遗憾。
那夜之后,他便是一日一日衰竭下去。
太医们再是给他施针灌药,萧冥再是为他注入真气,都无济于事,寝宫内哀声不绝,太医丞哭丧着老脸向萧远山禀告,说他大概活不过三日,或许可以开始准备后事。
他静静躺着,神智有些飘离恍惚,但心情甚好。
他梦见了他的殿下,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挑起,黑瞳滴溜溜转动着,带着几分算计几分狡黠,撅着小嘴站在他面前,玉指纤纤点上他的脸。
“哎呀,怎么瘦成这样,丑死了,小心我不要你!”
他忘情伸手过去,不想却抱了个空。
温言软语,甜蜜纠缠,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但中间已隔了阴阳界河,生死相离,不过还好,他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她。
噙着丝淡淡的笑意,他放任自己一步步走向无尽的黑暗。
忽觉一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肩,力道很重,语气急促,他听见大哥萧冥在耳边低沉说道:“你听着,我得到最新消息,秦惊羽没有死,正在回大夏的途中。”
仿佛一道闪电劈下来。
他骤然睁眼,嘴巴张着,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瞪着萧冥。
萧冥朝他轻轻点头:“我发誓,千真万确。”
简单几个字,使得他眼眸一亮,原本死寂的心又话了回来。
她没死,她竟没死!
她还好好活着,那他也定要活下去!
萧冥瞅着他的神情},转头招手大叫:“快,传太医!”
脚步声接踵而来,这次,他十分配合,被大群太医围住诊治,金针利穴,汤药服下,他周身放松,沉沉入睡,真正将龟息神功的功效发挥出来。
一轮自我修复完毕,他再次苏醒,气色好了很多,但他此番坠崖委实伤得太重,医治调养了数日,还是收效甚微,那两条腿也是毫无知觉。
掐指一算,她应该早就回了天京,他让黑衣首领打听了半天,大夏那边却没半点消息传出来,她到底是好是坏,情形如何,他一无所知,使劲捶着腿,心头着急得不行。
好在这一日,他那云游四海的师父路过苍岐,偶然得到他受伤的消息,便潜入皇宫来看他。
“我不过是去山里待了几年,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师父一边检查,一边摇头,“往后可别跟人说你是我的弟子,唉,丢人啊丢人。”
他扯着师父的衣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恳求之色:“师父,我有要紧事赶着要到天京去处理,得尽快好起来,你帮帮找!”
师父淡淡看他一眼:“什么要紧事,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他苦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若去得迟了,你徒弟媳妇儿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想想又补上一句,“你老人家一个人在深山里住着也孤单,日后我们生一堆小孩,扯你衣袖,拽你胡子,个个嚷着叫你师公,那才热闹。”
“去去去,小孩子最烦人了,我可不喜欢。”师父撇嘴摆手,话是如此,可脸上却笑开了花。
但仔细看过他的伤,他师父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想了又想,终是叹道:“你这回是伤到了根本,虽然可以用我教你的龟息功来调治,但至少也要养个三年五载才行,此为治本。”
他听出那话中之意,忙问道:“那可有治标之法?”
师父点头道:“自然是有的,顶多就是半年时日,不过着速成法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且过程很是凶猛,你重伤在身,怕是有些辛苦。”
他赶紧应下:“没事,我人年轻,捱得住,日后有了机会再好好修养便是。”
他却没想到,从那之后,他一直都没这个修养的机会,直到生命终结。
这所谓速成法,其实就是将自身内息逆行倒施,激发潜能,其过程犹如地狱历练,苦不堪言,他被折磨得昏死过好几回,拼命撑住一口气,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师父临走的时候跟他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炼一颗金丹,总算有了些成就,那丹药已经由起初的墨黑变为枣红,最近又变成了银光闪闪,估计再有些时日,长则十年,短则五年,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师父的话他没太在意,他现在伤势已经大好,但双腿却还是没法如常行走,要想速速去往千里之外的天京,无异是难于登天。
但那又如何?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她身边去。
召集了所有的死士,他开始谋划布置,在出发的前夜,他悄悄去看了柳皇后,跪在她面前,含着眼泪,重重磕头。
柳皇后泪流不止,却也没拦他:“只要你活着就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也不再管你,你父皇与大哥那里我也尽量帮你瞒着,但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没等他赶到天京,就得知她在西烈死亡之洲失踪的消息。
他带着一干死士,远远看着大夏军队在沙漠里挥汗如雨翻找挖掘,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自然帮不上忙,只好命人运送物资,暗中相助。
隔了这么久,终于在幻境中看到她安好的模样,他身心剧震,忧若隔世。
萧冥的人马终于还是追了上来,以柳皇后病重为由,软硬兼施,逼他回去。
他想的是,她能跳下悬崖大难不死,那琅琊神剑起了关键作用,现在又有银翼在她身边,他深信她定会顺利走出死城,平安归来。
而萧冥对他设法送回元熙之事尚是无法谅解,耿耿于怀,只是看在他重伤不治的份上,才勉强按下不提,如若这次他执意不肯,惹怒了大哥,让其在寻她这件事上再使出什么绊子,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何况,他那皇子妃下月也将临盆,他得回去解决此事,一劳永逸。
他不舍离去,只在心里期盼着重逢的那一天。
叶容容分娩时遭到难产,九死一生才诞下孩子,是个男孩。
等他回到苍岐,正好赶上满月摆酒,萧远山龙颜大悦,给其取名叫萧景辰,他的家人也是喜上眉梢,全都围着那婴孩打转,他大哥萧冥甚至比得了自己的孩子还要高兴。
他暗地冷笑,借故留下了柳皇后和叶夫人。
叶容容柔声唤着焰哥哥,喜滋滋将那婴孩递给他抱,他手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她,轻声问道:“你现在如愿以偿,是不是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
叶容容不明所以望着他,眼神很是温顺无辜,就是这样的眼神,骗过了所有的人,也骗过了他,在这场戏里她到底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不过,那孩子的身世,他却必须说明,永绝后患。
他拍了拍手,黑衣首领从帷幕后方步出,并带出了那三名死士。
当着柳皇后和叶夫人的面,他面无表情,道出了她受孕的真相,说来也巧,那婴孩的眉眼五官与其中一人竟有五六分相似,而且经过滴血验亲,两人的血在杯中迅速融合在一起。
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叶夫人当即跌坐在地,叶容容步步后退,拼命摇头:“拼你们骗人,辰儿是焰哥哥的亲生骨肉,绝对不是野种,骗人,你们骗人!”
他飘忽一笑:“骗没骗你,你自己应孩清楚。”
叶容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凄厉大笑,嘶声道:“焰哥哥,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对我?记得你以前那么疼我的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话音未落,便是双手举起那婴孩,朝地上摔下去!
柳皇后尖叫一声,那黑衣首领已是抢上前来,一把接住婴孩,牢牢抱在杯中。
他看在眼里,只冷声道:“这是人证,可不能叫你轻易就毁了。”
叶容容听得这话,两眼一翻,昏死过去,醒来后又是哭又是笑,披头散发,形若疯癫,经太医诊晰,竟是得了失心疯,叶夫人抱着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屏退了闲人,只留下他与叶氏母女,柳皇后思想片刻,发了话:“容容是本宫着着长大的孩子,素来甚得我心,如今出了这件事,本宫也于心不忍,何况叶大将军一门忠烈,也容不得半点污秽,本宫的意思是,这事咱们压住不提,容容就在宫中养病,孩子先放在本宫身边带着,过段时日就对外称个早夭,你们叶府要是愿意就带回去悄悄养着,要是不愿意这这送走,至于这桩婚事,既然只是挂名,那就…”
话没说完.就听地扑通一声,叶夫人直直跪下,手里却握住从头上拨下的一根金钗,尖端正是对着她自己的咽喉,面色刚烈道:“正如娘年所说,我叶府一门忠烈,从未没做过亏心事,是容容痴心妄想一厢情愿招惹了殿下,惹出的祸事,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我们也怨不得谁,但她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如若娘娘一心要让他们和离,妾身便死在娘年面前!”
柳皇后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本官?”
叶夫人含泪道:“请娘娘想想容容多年陪伴娘年的苦心,想想犬子与殿下从小到大的交情,收回成命!”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萧焰悠悠开口:“伯母,你起来吧。”
叶霁风是他最好的朋友,叶容容是他儿时的玩伴,他曾经也是真心将她视作妹妹一般看待的,她行事有过,他也反击得冷血无情,这样的结果已经够了,不必再逼出人命来。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了定论,便道:“皇子妃的名号就保留着吧,至于孩子,终归是叶家的血脉,以后哪儿都不用去,要想当世子也不是不可能,端看他造化如何…总之,我会许他母子一生荣华富贵,决不食言。”
这招缓兵之计,柳皇后心里也明白,于是点头:“焰儿的意思,也就是本宫的意思。”
叶夫人却不为所动,将那金钗抵得更紧些,只道:“殿下还须得以娘娘的凤体安危来发重誓,不能将此事向人说出半句,否则必遭天谴。”
他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抓住了漏洞,平静应下。
叶夫人得了承诺,维护了叶府声誉,自是收回金钗,黯然离去,叶容容两眼空洞,被众多宫女内侍层层守护着,住进了后宫内苑,而柳皇后经过这件事,愈发明白他的决心,无奈之下,只好站在他这一边。
风雨过后,阳光灿烂。
他在寝宫里歇了几日,继续用师父所教的速成法,受尽苦痛,终于将腿伤治得大好,虽然阴雨天气时有发作,但总算是能走能跳,他盘算着,该去继续他的寻爱之旅了。
西烈发生大规模暴动,已经当上西烈皇帝的兰萨请求南越出兵支援,他便求柳皇后帮他应下这桩差事来,萧远山见他一心前往,欣然应允,萧冥对他的改变也大是欢喜,他们却不知道,他料定她脱脸之后必会去西烈皇宫追查银翼身世,那好,他便先去格鲁等她。
一日又一日,终于让他等来了,没想到,她竟不认识他,相逢已成陌路。
原来她坠崖撞到了头,失去了部分记忆,正好将跟他有关的那部分忘得干干净净。
山高不如水长,爱深难抵恨沉,忘了就忘了吧,忘了也好。
未来的岁月,他不会再对她放手。
想了整整一夜,他神清气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说:“从今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萧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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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爱妃在上联在下
话说,大夏皇帝陛下成亲已经一月。
因为要顾忌一众失意者的颜面与心情,这个亲成得,委实低调了,甚至还不如当年被风如岳半道杀出打断的那回。
为此,秦皇心存歉疚,除了大力灌输内容形式的辨证关系原理,还脱口应允要拨出两个月假期,去密云岛度个蜜月,命一干内侍下去准备。
“蜜月?那是什么?”小太监汝儿不耻下问,未果,最后找上了高大总管。
高豫摸着下巴上假想出来的一把胡须,道:“这还不简单,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带上足够多的蜂密,在岛上早也吃,晚也吃,天天都吃,整月不断,此乃蜜月。”
“原来是这样,总管大人高见!高见!”汝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敬行礼离去。
等秦皇下朝回宫,就见殿内墙角摆放着为出行准备的物事,其中十来只大大的罐子很是醒目。
“这个汝儿真是深得我心,连酒水都准备好了!”秦皇拍手称赞,吸了吸鼻子,忽觉不对,“咦,这酒是什么酒,怎么闻着甜甜的?”
闲坐案前看书的萧贵妃抬眸,朝其微微一笑:“我刚尝过了,是蜂蜜。”
“蜂蜜?”秦皇眼珠一转,立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妈,这死小子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贵妃凑过来,眸光流转,薄唇轻启:“据说这是上好的桂花蜜,陛下要不要也尝尝?”
“唔,好…”
秦皇刚一开口,就被衔住了唇瓣,舌尖尝到一股清甜,有蜂密的甜腻,桂花的幽香,还有其口中特有的清淡薄荷味,从唇舌一直甜到心底。
喘气的间歇,薄唇微移,低喃:“陛下,味道如何?”
“甚好,甚好。”秦皇舔着唇,犹觉不足。
“那么,再来?”明明是疑问句式,却用了笃定的口气。
秦皇点点头,但觉身子骤然悬空,被打横抱起,走向龙床。
这个再来的意思,难道不是吻,而是…
呃,如此跳跃的思维,怎么跟得上?
“今早上,陛下还欠我一次,说是尽快补上,难不成陛下忘了?”说话归说话,动作丝毫不慢,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将那套帝王冕服迅速扒下,又将自己的衣袍除去抛开。
“爱妃,朕没忘,但外公说你的身子才刚好不久,最好再养养,那个,次数多了不太好…”
萧贵妃唇边含笑,抓住那只在自己胸口上下探索画圈的咸猪手:“真的不要?”
坚韧微凉的触感消失,秦皇心头一空,不由低道:“那好,朕有言在先,就一次,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陛下在下面,妾身在上面。”
“不行,朕在上面!”
“猜拳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