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带你去的,永远都不会。”王姆嗓音虽低,却极其坚定。

“为什么?”萧冥急急问道。

“因为你的表演太劣质,她没法再相信你。”秦惊羽接过话来,耸肩哼道。

萧冥并不理会,只柔声唤道:“王姆…”

王姆朝他走过去,秦惊羽起身去拦,却没拦住,却见她在萧冥面前站定,低声道:“风如岳找不到圣水的,这世上没人能找到,你别去冒险了,我会陪着你,照顾你,侍候你,就跟过去这些日子一样,好不好?”

“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瘫着?当个废人?”萧冥冷笑。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萧冥厉声打断她,“我是一国皇子,已经是…现在又手脚齐断,你居然叫我就这样算了?这样跟大殿里那个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冥…”

“别这样叫我!”

萧冥看向她的眼神,从温和含情,终于变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你滚吧,今后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说罢转头朝向萧焰,“阿焰,我们走,回苍岐。”

萧焰与老军医搀着他,一步步朝铁门走去,银翼打个手势,一干侍卫也跟着撤退。

室内只剩下王姆,面对着架上的酒杯,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秦惊羽跟着往外走,走到她身边,终是叹口气,脚步停下:“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的,你还年轻…”

“我不伤心,我早知道会这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这么渺小卑微,若非他此次遇祸,我们打死都撞不到一起。你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我挺好的,说话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

听得这近乎呓语的低喃,秦惊羽摇了摇头,越过她,大步踏出。

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霎,背后风声骤起。

“你…”秦惊羽下意识矮身,却见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扑过来,目标并非是自己的背心,而是…脚下。

精光闪耀,插在靴子后跟处的匕首被人拔出,反手就刺。

只听得扑的一声闷响,几条人影从外间冲进来,银翼一马当先,掌风凌厉,击在王姆胸口,将她砰的击飞出去!

“住手!”

秦惊羽叫出的同时,已被人颠转身子,拥在怀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稳定一下,伸手轻轻推开萧焰,转头看向墙角血流如注的少女,除开银翼那一掌,还有那把多杰送的匕首,正深深扎进其小腹,显然是没救了。

王姆蓦然偷袭,连受袭者自己在内,都是慌了神,却不想,她只是想要自刎。

“为什么?”秦惊羽蹲下身去,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认得这手柄,这是本族最好最锋利的匕首,叛族者,不得好死,而我没有遗憾了。”王姆微微一笑,努力侧头,望向铁门的方向,痴痴凝望,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回眸都没有,“你们没来的时候,这十来天,我好生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

她连连喘气,脸上忽然生出一丝光彩:“你这个人除了爱管闲事,其实真不坏,我告诉你个秘密,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圣水,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风如岳他找不到的,永远都也找不回来了。”

“你已经说过了。”秦惊羽见她像是回光返照,赶紧又问,“别说这个,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姆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眼神涣散,继续呢喃:“如果没有圣水,他就永远治不好,这样我才能守着他,所以我必须…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心心念念付诸一切的那个男子,连个简单的回头一顾都如此吝啬,不肯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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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九天 第四十章 相聚有期

王姆死了。

用那柄锋利无双的匕首,和盛怒之下凛冽非常的一掌,结束了她无可眷恋的一生。

基于相识一场的缘分,秦惊羽难得善心勃发,下令收敛了她的骸骨,焚烧成灰,装捡进罐,本想将她与她最牵挂的妹妹梅朵葬在一起,却苦于不知梅朵的坟墓所在,只得另寻他处。

最终选定的位置,是那座终日无人看守的塔楼顶部,这是北凉王宫最高的楼宇,也是王姆生命终结之前那赖以藏身之所,在那里,她守着她喜欢的男子,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时光,艰苦,无望,却又满足。

对于这个自私凉薄得近乎偏执的小女子,秦惊羽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并不了解,也没想去了解,但在这一刻,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笃定她会满意这样的身后归宿。

这是一场没有眼泪只有唏嘘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银翼在做,在王姆的骨灰放上塔楼之际,萧焰匆匆而来,面露歉意,在那骨灰罐前上了一炷香,而那个促成这一场死亡的罪魈祸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也是,以他尊贵的身份,眼高过顶的心性,又怎么会真看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

他出门的一霎,她叫住他。

“你回去告诉萧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名女子像王姆这样对他,不是爱他的权,爱他的财,爱他的身外之物,而是只爱他这个人,爱得纯粹,爱得坚决,爱得情愿抛却一切。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等趁夜再探,果然又找出几座类似的密室来,均是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看来王姆没说假话,王宫里根本没有世人梦寐以求的圣水,那只是一座座美丽而虚幻的迷阵。

风如岳一直没有回来,这北凉王宫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安顿好王姆的身后事,秦惊羽下令立即启程,马不停蹄,赶赴巴彦大雪山。

苍茫寂静的雪色中,一支可谓庞大的车马队伍,行色匆匆在莽原上穿行。

从陵兰出发之日,晴空万里,天气还算不错,然而没过两日就开始变天,浓雾弥漫,飞沙走石,越接近那片高耸如云的冰川雪峰,风沙越是厉害,其中还夹杂着飘飞的雪花。

尽管天气恶劣,但没有得到主子的指示,方向无法更改,仍是毫无偏差,一路直行。

秦惊羽与银翼策马奔在最前方,看着顶上灰茫茫的天色,不由蹙眉。

“看到什么了?”银翼勒住马,侧头问道。

秦惊羽摇头,轻轻叹气:“天气很糟糕,说不定有暴风雪,我完全找不到路。”眼前的景色似是而非,她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通向当初那条山道的路,想了想,她翻身下马,向一旁的侍卫吩咐,“去请萧二殿下来。”

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没过一会,萧焰从队伍末端的马车跳下,急急过来。

“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指着远处大团大团雪雾中隐约呈现的陌生之地:“你来看看这路。”

萧焰仔细看了一会,眼睑微垂:“跟当时的路不一样了。”

两人都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如今都不辨道路,只有一种可能。

秦惊羽叹口气,对上银翼探究的眼神道:“这里的地形发生了改变。”换句话说,在他们到来之前,已有变故。

这变故,也许只是几次突如其来的雪崩,又或许,是风如岳一手促成,目的在于阻止外界来人。

单凭过去那一次进山的粗浅印象,她并无十足把握找到摩纳族的地界,更何况,现在的景致跟当初千差万别,倘若漫无目的胡乱找寻,只怕在这里转上几个月,都没法如愿。

秦惊羽捏了捏手中的缰绳,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对策,忽听得萧焰在旁道:“三儿你还记得那座悬崖吗,多杰逼你走过去的那座?”

悬崖?

秦惊羽轻啊一声,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摩纳族栖居的平原四面环山,当初多杰带她去的那两座石梁相连的悬崖,正是其中最高处,石梁正中脆弱处虽被她踏断,两端却还剩下一大截,这样的悬崖独一无二,不正好是现成的路标?

她精神一振,在他含笑注视下跨上马去,策马跃上一处雪丘,凝神聚气,举目远眺。

风雪愈发大了,冰粒不断打在脸上脖子上,秦惊羽看了许久,才指向前方某处道:“应该是那里,大家跟上!”

车队重新出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雪地里逶迤前行。

走着走着,秦惊羽再次停下,面色凝重。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周围渺无人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种奇怪的咔嚓声,从远处传来,而腰间的琅琊神剑也在微微颤抖,似是示警。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低叫:“是雪崩,快退到山崖下去!”

普通雪崩只是轻轻一声,而这一次,居然是一连数声,一声接一声!

秦惊羽一挥手,调转马头,飞一般朝那边山崖冲过去,银翼紧随其后,后面的一干侍卫跟着迅速有序撤退,见得他们的动作,队伍最末的南越马车径直朝山崖驰去。

没等冲到崖下,秦惊羽就扭头回望,果然,那雪山之巅鼓起一团巨大的蓬松的雪云,忽地爆开,轰隆巨响,层层叠叠的雪块应声而下,就像无数条雪色狂龙腾云驾雾,顺着山势直冲而下。

雪崩,前所未有的特大雪崩!

毁天灭地!

大片大片的冰壁与冰塔尽数崩塌下来,与雪块雪粉裹在一起,势不可挡,咆哮而下。

“还看什么!快啊!”

仓惶之际,银翼大力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等不及马儿到达,运起轻功冲向山崖。

面前人影一闪,萧焰也冲过来抓她的手,两人一起使力,赶在最后一秒将她拉入崖下,紫光一闪而过,瞬间笼罩全身。

哗啦一声,崩落的冰雪从山崖侧旁滑过,如千军万马,横扫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睁开眼。

四下里皆是晶莹雪色,她动了动手指,两只手都被人死死握住,感觉到她的动作,两股力道一左一右,将她从雪堆里拉出来。

雪堆不算深,不过是到胸口而已,但此地离那雪崩处至少还有好几里,如此距离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秦惊羽拍了拍身上的雪末,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马车马匹都在,人数也大体不少,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有人惊呼:“大家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雪崩爆发处,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这是怎样一种景象?

原本高耸的雪山像是被整体削去了一大段,冰川崩塌,雪峰断裂,庞大无比的粉末状雪云像是一个圆环,飘荡在半空,直径恐有千万里,绚烂无比,久久不散。

那雪峰底下积雪堆积成山,淹没一切活物。

那里,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摩纳族的驻地。

秦惊羽面无血色,呆呆望着那一团恐怖的雪云,忽然跳起来:“糟了,快去救人!”

银翼一把扯住她:“这雪崩还没完全停止,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萧焰也是上前一步挡住她,轻轻摇头:“你忘了么,血祭被毁,神灯枯灭,这也许就是天意。”

秦惊羽顿住脚步,眼看那团雪云慢慢腾起,越来越大,新的一轮崩塌即将开始。

不能靠近,必须远离。

这已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雪崩,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天地浩劫。

那美丽安宁的平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咬着牙,她不得不下令:“大家快退,避开雪崩路线,往高处走!”

这样危险的境地,单凭一把琅琊神剑,她只救得了自己,救不了别人。

“不,我不走,阿焰,帮我找圣水,圣水!”马车车窗,萧冥由老军医扶着伸出头来,狂乱大叫。

萧焰闻声奔过去,眸光微闪,上前点了他的昏睡穴。

“别耽误时间了,撤退!”

车队迅速改变路线,远远绕开雪峰方位,朝南而去。

秦惊羽一边奔行,一边回头去看,又是一连串的雪崩爆发,冰块雪末铺天盖地落下。

大大小小的雪崩,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在,总算停歇。

天地剧变,而后重归寂静。

远远望去,再不见雄伟的雪峰,连绵的冰川,只有一片浓雾弥漫下的茫茫雪原。

摩纳族,自诩为最接近神的民族,与那神灯圣水一道,不复存在,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秦惊羽从靴子里拔出那柄匕首,回想起在族中度过的岁月,恍如一梦。

该死的风如岳,他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却还拉着这么多摩纳族人给他陪葬!

可惜了,多杰,那么英俊的小正太…

一路沉默。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得北凉与大夏边境。

人困马饥,疲惫不堪,刚找了个村子歇脚,她进屋才洗了个脸,还没躺下,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快来,有急报!”

抬头一看,银翼领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门,那样貌她瞅着眼熟,略微一想,是杨峥新招募的影士,跟杨峥留在风离城的,不想竟会到这里来。

难道,杨峥那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过来行了个礼,呈上封信来:“天京送到风离的,说是十万火急,杨城主怕耽误大事,命属下给主子送来。”

到底什么事情,竟令其从南到北,长途奔波?

秦惊羽疑惑接过来,对着那封口的火漆略一端详,便是取了匕首,飞快拆开。

信笺上白纸黑字,正是外公穆青的笔迹:“母病,速归!”

秦惊羽心头一沉,腾地站起来:“我娘病了,我要回天京!”

父皇还在调养,母妃又病倒了,若非病重,外公也断不会这样催促她回去!

“别着急,我陪你回去。”银翼按住她道。

秦惊羽胡乱点点头,见他起身出门安排,稳定下心神,随便收拢了行装,又在炕上坐下,等他回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又自响起,轻轻进了门。

秦惊羽站起来,毫不意外地,迎上那双略显倦色的温润眼眸。

“你现在就要走?”他问。

两队人马同住一处院落,银翼安排车马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我娘病了,要我立即赶回去。”

萧焰轻轻掩上房门,忽然大步过来,长臂一伸,揽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