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轻轻笑了笑:“我对李铭说的话,就是我的想法。对于李家,我和它过去没有交集,所以对它,我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而且李家这种家族,里面的水肯定很深,我觉得我还是不趟为妙。再说镇魂印在谁身上谁就是李君瑜的儿子,这也太武断了。”

简墨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是原人后,就很多次猜想过自己的身世。尤其是在明白镇魂印是很罕见的物件后,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不会简单。他也想象过,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是哪个大家族的后代,会是什么感觉,最后想了很久,结论是没有感觉——因为他的童年的生活过得算是不错,如果撇开纸人这个身份偶尔会带来一些鄙薄的目光,那简直可以说是过得很好的。有爹疼有妈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升学没有就业的压力,还有一技之长在身,赚起零花钱来不要太爽快。

当然如果他过得比较惨的话,或许会生出各种埋怨嫉妒恨,或者会觉得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变成一个自伤自怜的怨男一个。可既然不是如此,他便非常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简要笑着跟着附和说:“确实是有些武断,但是李铭说的话却有很大的可能性。少爷,要不要我们先暗中做个血缘鉴定。如果不是李家人,那么干脆就说明撇的清清楚楚。如果真是,那么我们就有必要做好准备。李微生回国就是冲着李家当家人的位置,少爷没有必要把自己搅进这趟浑水。”还有,李君瑜的死到底是谁干的,这一点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幕后之人如果跟李家当家人位置的争斗有关,那么少爷的身份一旦暴露就必然会遭到这个人的谋害。

简墨只想到做鉴定可能把自己扯进去,没想到说不定可以撇清关系,于是点头答应了。反正不管是不是,他的决定都是一样。

“还有,刚刚万千发回来一些情报,是少爷上一次问起的关于谭校长妻子的事情,正好有了些紧张。而且很凑巧,跟我们查的另外一批人有关系。”简要转口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万千发现谭校长最近在和‘神笔’的人联系,似乎在商量一件什么事情,提到了少爷的名字。”

“我?”简墨想不通:他救下那个少年的事情应该是做的很隐蔽的,怎么会就跟自己扯上了。

简要继续道:“根据他们的对话我和万千推测,谭校长的妻子就是‘神笔’这个组织的杰作,而谭校长原来的妻子似乎是为谭校长所害,神笔掌握了他的这个把柄,所以多年来威胁他在学校了做了不少是事情。我怀疑连英的事情很可能与他们脱离不了关系,因为他们似乎正是因为少爷是连蔚的弟子而对您生出谋害之意的。”

第90章 阴魂不散

“真的没有人知道?”丁一卓有些不相信。

丁爷爷长长叹了一口气:“应该是不知道吧,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或许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也说不定。”

丁一卓皱起眉头,心里猜测着原因。

丁爷爷看着孙子有些钻牛角尖的样子,笑道:“下周就是补赛的日子,我看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比赛上更好一些。”

等丁一卓离开后,丁爷爷靠回沙发自言自语:“只是一个小白球,呵呵…”他孙子的直觉果然准,随便看上个人物,便是这般了不得。细瞳读不出来的天赋波动在诞生纸档案局的三级辨魂师眼里只是一个惨淡的小白球,这不是明摆着被人耍了。还有他那帮子老友,连他都曾经听闻一二的东西,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记得,这也是明摆着告诉他:这些事情你们丁家还不够资格碰——想从他这里套出到底那人是谁,呵呵,偏不告诉你们,让你们慢慢查去吧!

不过既然这孩子对丁家没有威胁,又明摆着未来是个又前途的,倒是可以让一卓常常请他过来家里玩。

第一个星期的参观结束了,虽然只是短短五天时间,简墨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月一样漫长,大概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却没有一件让人觉得很愉快的事情。

他不想太多,于是便专心开始研究起M9来,也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去想魂笔的事情,脑袋里空空的想起问题来很轻松,进展起来比他以往都要快。他花了两天时间就画好了图纸,但是后面涉及到具体制作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想到下周三正要要去点睛纸笔的总部,本来打算像以前一样在论坛上订购好材料让对方寄过来的简墨想了想,干脆等到周三亲自去挑选一下材料。

提前给崔明打好了招呼,到时候让他万一碰见自己不要大惊小怪。他暂时还不想让墨力这个身份提前曝光,毕竟齐家还没死绝,他也还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周一简墨要去参观的地方是造纸师联盟。7803班像简墨这样无所事事的学生并不多,除了参观任务外,他们还需要按照正常的大一造设系学生的教学进度去认识和辨识各种材料,做各种实验,以图在进入大二的时候能够顺利的进入图纸设计阶段。图纸设计是需要根据不同材料的特性进行的,如果前期的底子不打好,后期自然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因此除了少数几个学生还填了点睛纸笔论坛总部外,大多数学生只选择三个必选参观地。这也就意味着,7803班只有简墨一个人去造纸师联盟。

实际上即便是造设系学生有时间,也极少人会选择造纸师联盟作为参观对象,一方面用不着去,二方面依着大多数造纸系学生对待造设系学生的态度,他们跑到造纸师的聚集地去去参观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陈元倒是无所谓去不去,但是他早已经是造纸师联盟的常客的,也没有兴趣为了参观单独再去一次。倒是造纸系的一部分还没有通过正式的造纸师认证或者虽然通过认证但是还没有在造纸师联盟里取得星级的学生选择了这个地方参观地方。

学校不可能为简墨单独单排一辆车,所以他是跟着造纸7801班坐一趟车去造纸师联盟总部的。好在经过了纸人管理局那一次“同生共死”,有几个学生对他印象扭转了许多,尤其是杨爽。

虽然杨爽觉得那天简墨护着那个纸人少年的行为有点不可理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被简墨的胆识身手以及强悍的领导力所折服,当下见到简墨上车,很高兴地招呼了一声:“谢哥,你来了。”

简墨瞥了他一眼,断定这个人有间歇性精神病,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找个空位置坐下了。杨爽不敢坐他旁边,在他对面的一排坐下了。

参观分组的时候,他也被分到了7801班一组。不过既然这不是他的班,便很自然的站到了队伍最后跟着。杨爽见状,心中再一次忍不住生出钦佩之情。

造纸师联盟结构与造纸管理局有部分相似之处。比如他们有自己的评估体系。只是造纸管理局是根据能力评定,而造纸师联盟除了能力外,更注重实践和经验;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研究所,不同的是造纸管理局的研究所一般是政府出资研究,研究结果属于政府所有,研究员虽然可以享有研究结果的部分利益,但是却不能干涉政府如何使用这些结果;而造纸师联盟是由联盟或者自由投资人出资进行研究,研究员可以与投资人就研究课题,研究方式,研究结果的利益分配、使用决定方式等等方面作出更自由的约定。

作为造纸师利益的代表,造纸师联盟拥有一个专门造纸师利益维护协会,简称造纸师维协,专门就造纸师与其他利益方产生利益纠葛的时候出面进行调解和维权。

另外为了保证造纸师队伍的青春长久,联盟内部还设立了一个造纸师基金,专门提供给那些还没有谋生能力的未成年的天赋者。当他们的父母或者监护人无法继续抚养他们或无法继续提供他们学习和深造的经济条件时,天赋者便可以向这个基金申请无息贷款,直到他们从学校毕业。

当然造纸师联盟如果只是拥有以上结构,也并不足以吸引这么庞大的造纸师队伍,他们的核心竞争力是他们拥有最大的造纸任务平台。

只要你拥有造纸配额,你就可以在任务平台发布造纸任务。任务平台会根据你的任务要求按照一定的标准给与定级,在收取一定的任务保证金,就会将任务放在平台上供联盟内注册的全体造纸师浏览。当某个造纸师符合任务条件,又对任务表示兴趣的时候,便会投标接下这个任务。

任务的接标人可以选择一个人,若干人自由进行,或者是某个团队搭配进行。当接标人完成任务的时候,便将任务对象带给任务发布人审核。审核如果通过,则发布人需要将选置金支付给接标人,接标人则要交纳一定比例的佣金给任务平台。

特造师只会偶尔来这个平台看看有没有特别的或者选置金较高的任务,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平台留一个名片,写上联系方式、自己擅长的领域、曾经获得的某些荣誉等一些信息,然后等待那些高要求的客户通过平台来联系他们。

至于异造师,他们基本不会把自己的资料留在平台,他们一般会有一个类似娱乐圈艺人经纪人的助理,应付各种找上门来的订单。助手们会根据订单的金额高低、时限的长短、订单主人的个人情况,然后根据异造师的偏好、时间、心情各种情况考虑是否建议接单。

简墨站在任务平台的宽敞的大厅中,看着其中一块大屏幕上悬挂的任务:一个特三级的纸人选置金是10万,一个特五级则是25万。心道,不过两级的区别就翻了一倍还有多的,这个价格真是跳跃式的。他想起自己以前一只M7就卖到40万,不由得觉得特造师谋生也不容易。

不过上次他给丁一卓定制的魂笔对方给他打了多少款,他忘记问了。丁一卓该不会赖他的帐吧?简墨随意想了想,没有料到此时此刻从大厅的另外一个门被簇拥着进来的一个人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接着匆匆向他走了过来。

“是——您吗?”约翰.里根惊喜地看着这个黑发的少年,走到他的面前。

上次他从诞生纸档案局回去后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觉得人精神恢复过来了,便知道这少年当时只是警告他,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约翰.里根回想了一遍那一天的事情,觉得完全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闹出的一场误会,于是总是想找个机会来道歉顺便找机会结识一下这位大人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李微生就是不肯告诉他这个少年的身份,他气恼的好久本来就已经放弃的,却没有想到才过了二三天便再次相见了。

上帝,这是他们俩注定的缘分啊!约翰.里根殷勤地伸出自己的手:“上次做出那么唐突的举动真是太失礼了,再次自我介绍下,我叫约翰.里根,来自英国里根家族。为今年的欧亚造纸交流赛而来,负责本次交流赛欧盟队的人员组织工作。”

本来正在看屏幕的简墨被金发青年的再次出现弄得心里突了一下,但看他那么一副热情讨好的样子,估摸着是被自己用魂刺小小的伺候的一顿之后变乖巧了才又稍稍放下心了。他环视了一下约翰.里根周围,这次并没有李微生的陪同,除了上次那个蓝眸青年外,这一大群陪同人员中,他…只认识一个人:霍文.格兰,在B市预赛的时候见过一面的交流赛巡查员。

虽然只见过这一面,但是从简要的口中,他已经听过这个人很多事迹,比如他是如何镇压通山叛乱的,以及后来通山那一千七百三十一个人是怎么“意外死亡”的。…

他真是一点不想和这一群人有什么交集。

当下简墨只是瞥了一眼约翰.里根,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学生,现在正在进行实习参观。我想里根先生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就不打搅了。”说完就转身,随着队伍向大厅的另一个门走了过去。

约翰丝毫没有尴尬的收回自己落空的手,一脸赞叹之色道:“‘贵族’果然就是不一般。”

“贵族?”霍文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听见约翰这样说,问道。

约翰神秘地笑了笑:“我说的‘贵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贵族。”

他一副“如果你们听得懂我的话,自然不需要我解释;如果听不懂,那么我解释了你们也还是听不懂的”的表情自我陶醉了一会,然后突然激动地问道:“参观的学生中午是不是要在联盟用餐,天哪,那我岂不是有机会同这位大人物吃上一顿饭。这真是太荣幸了!格兰先生,您能替我安排一下吗?我想在这位同学旁边有个位置。”

正听着身边的人向自己汇报一些事情的霍文眼光一闪:“那自然可以。”

那个约翰里根显然是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感觉到自己魂刺对他的威胁才对自己毕恭毕敬。但是自己明明拥有压制他的力量却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感觉无所适从,这真是一种糟糕的体验。

简墨跟着造纸7801班慢慢向餐厅走去。今天没有他班上的人,因此他坐下来的时候,身边留有很多空位置。

杨爽见状,端起餐盘正要走过去,却被一群走过人的人拦住了,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中的一个金发青年在简墨对面坐下了,笑眯眯地和他招呼。

简墨无语了,这人怎么这样阴魂不散呢?

一边听着对方用不地道的中文向自己表达各种敬仰和尊敬之情,一边无动于衷地扫荡着盘子里的食物,简墨默默觉得自己今天肯定会消化不良,所以等盘子里东西一空,他便起身道:“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约翰一脸失落。

这时,霍文却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挡在简墨面前:“谢同学慌什么,吃完饭休息一下再运动才有利健康呢。”

简墨眯了眯眼睛,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想去外面空气好的地方休息。”

霍文笑得很和蔼:“其实我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

约翰好奇道:“什么问题?”

霍文也不等简墨开口问,便直接道:“我想知道上周五纸人管理局发生的事情当中,谢同学到底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为什么言灵师会一见到你就跑了呢?还有,最后你们去哪里了?”

第91章 师叔

“这是我的个人私事,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简墨直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长约十岁的男子,与上次的友好客气不同,他能够从这个巡查员身上感受一股惯于发号施令的威压并且不乐见别人反驳他指令的习惯。可惜,他并没有这个心情去跟别人敷衍,尤其是在和他爸相关的问题上。

“私事?你的私事和一个袭击纸人管理局的恐怖分子有关?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位言灵师是什么私人关系吗?!”在通山重伤米迦勒的纸人也是言灵师,霍文几乎可以肯定在纸人管理局出现的言灵师与之前那一位是同一个人。这名纸人与他不对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受挫的人都是他,霍文已经把此人列在自己的重点拘捕名单智商,任何与之有牵扯的人和线索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不可以。”简墨回答,完全无视了这位地位超凡的巡查员最后一句所用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霍文眯起了眼睛,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缓缓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从百无聊赖变成了紧张肃杀。

霍文身边的人姿势也都有小小的改变,他们盯着中间这位颇不识抬举的少年,全神待命只要霍文一下命令,立刻就将这个与恐怖分子关系不明的嫌疑分子拿下。

简墨没有再作回答,扫了左右两眼,低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然后抬起眼角瞧着对方:“你这是打算抓我吗?”

满满的都是挑衅。

他已经很不爽了。

从再次见到简东的那一天,他就很不爽了:他忍耐了这么久,躲在阴影里这么久,忍气吞声这么久,不能用自己真正名字,不能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不能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躲躲藏藏,闪闪烁烁…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根本必要。他视作的那些威胁根本不是冲他来的,他所担忧的某人的安危根本就不存在,他做梦都在想的再见并没有曾反复在心底预演中的惊喜和热泪,只有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此时此刻的简墨就像一个等待被人戳破的鼓囊囊的气球,准备来一场肆无忌惮的大爆炸,完全没有往日的隐忍和冷静。

霍文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单薄的少年话语间居然完全没给双方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既不解释又不抵赖,反而真杵杵地顶了过来,口气强硬得让他一瞬间错觉——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少年掌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的在校学生的气场,懦弱温和,或是狡猾圆滑,这是一只敢于迎风咆哮的雄狮,虽然还年轻,也很鲁莽——敢于和他针锋相对,很有勇气,也很愚蠢。

他不介意亲自把这只年幼的雄狮那过分骄傲的骨头一根一根拆除,然后慢慢驯服。

约翰.里根完全没想他本来是打算用来热络一下与这个少年关系的午餐眨眼间变成了一触即发的战场,连忙站到两人当中打圆场。

“有话好好说嘛!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这位尊贵的年轻的绅士肯定不会是什么恐怖分子对不对,或许是那位言灵师有什么得罪了我们这位年轻的绅士,不然为什么会被他一追就逃掉了呢?格兰先生,你说我分析得是不是很合理?”约翰.里根比划着双手,努力地缓和着两人中间僵硬地快要结成冰的气氛,脸上的笑容好像正在盛开的鲜花,层层叠叠地绽放着。

莫看约翰.里根脸上正维持着英国绅士一贯的温文尔雅,耐心投入地向双方调解,心里却是在狂骂着霍文.格兰:你这个傻蛋找死不要拖上我,你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任你周围有多少个异级,搞烦了人家,分分钟恁死你!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脸上露出尊敬的神情。

夏尔扶着秋山忆走了人群,一眼瞄见了简墨,眼光一闪,却什么都没有说。

霍文脸上的肃穆和愠怒在一瞬间也消失了:“老师,您怎么来了?”

“吃完饭出来散会步,就看到你们一大群人围在这里。怎么,吵架呢?”秋山忆浅浅的鱼尾纹透着温和的笑意,更像一个睿智而慈祥的长者,而不是手握偌大一个造纸师联盟的领导者。

霍文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夏尔。当日在现场的夏尔显然也见过这个少年,但他此刻似乎没有惊讶的意思,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夏尔,你对这位学生有印象吗?”他想试探一下夏尔的态度。

他这个师兄真是狡猾地没边了。夏尔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为这个孩子瞒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当然有印象。在纸人管理局里追得简东跑掉的就是他。”

秋山忆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停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淡淡看了夏尔一眼,眼神里一瞬间略过很多信息。然后目光便如一片树叶,轻轻落到了对面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上。

他看着这张年轻而倔强的脸,仿佛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一段长长的记录片,却只是停留了几秒,随后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位同学是?”

简墨不说话,霍文还没有查出来,约翰.里根更不知道,最后是夏尔回答了他老师的问题:“谢首。京华大学造设一年级。”

秋山忆点点头:“哦,谢首是吧,能到我办公室里去坐坐吗?”

简墨自然没有见过秋山忆,但是看到他是被夏尔扶着过来的,大概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想了想:“可以。”

约翰.里根被留在了贵宾休息室,霍文和夏尔则被安排去陪同约翰.里根。

如同两个篮球场一样大的联盟主席办公室,只有秋山忆同简墨两个人。

“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里来?”秋山忆嘴角含着笑,他拿起桌子上的相框,在手里轻轻摩挲,“我想夏尔一定向我隐瞒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你看看着个吧?”

他把相框递给简墨。

简墨看着相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秋山忆一眼。

秋山忆靠坐在办公桌上,抬了抬下巴,双眼含笑:“打开看看。”

简墨心中一动,轻轻将相框反过来,挪开背板,一张小小的旧照片掉了下来。他拿在手中,翻了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男子相偎而笑的场景入目而来。

那中年男子是他爸,但那少年却不是他。

简墨盯着这照片一动不动地看了一分钟,然后放下照片,垂眼不语。过了好久,他才道:“你想问什么?”

在漫长的沉默中,秋山忆没有打扰这少年的沉思,他是善解人意地陪同着少年一起沉默,仿佛是在和这少年一同品位心里的各种情绪滋味。直到他看见少年的眼眸重新活过来,开口向他说话,才会意地笑了笑。

“老师在我十岁的时候——被我父母遗弃的时候收养我的。那个时代,被原人遗弃的孩子有很多,我不是唯一的。”秋山忆淡淡地说,就像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但是,那个时候我还小,我觉得我的伤心是唯一的:为什么我的父母不要我了,为什么他们不肯抚养我,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处可以为家?”

“我和很多被遗弃的孩子,大大小小,在街边为伍,或者从垃圾堆里淘食物,或者去乞讨,甚至偷盗抢劫一些落单的孩子、女人、老人…只为活下去。直到有一次,我终于被人捉住。快被打死的时候,老师出现了。”

“老师教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怎么活下去的能力,怎么辨认好人和坏人,怎么洞悉别人心里想什么,怎么判断事情的走向…我很敬重他,也很钦佩他。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就像是神一样,无所不能。老师对我很好,他至于我来说,比真正的父亲还要更像父亲。”

“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分开的一天。但是我一天天的长大,也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的认识到,老师是一个纸人。他很强大,但他并非我小时候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他也有他的无奈和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他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对纸人的歧视,不能改变他同族的命运,他也不能让改变像我父母那样被纸人挤掉工作的命运,不能改变像我这样的孩子被遗弃的命运。”

“老师希望我能够尽全力帮助那些被歧视被压榨的纸人,他希望等我的声音足够大的那一天能够站出来为纸人说话,为此他愿意全力支持我站到一个更高的位置。”秋山忆回忆着,情绪在他眼睛里沉淀,就好像滴入净水的墨汁慢慢沉到笔洗底部,“但是我告诉他,我办不到。这个世界的力量太过于庞大,人们的思想惯性也过于强大,我只是一个人,抵抗不住这股洪流。更重要的是,要我为那些曾经让我沦为一个弃儿的纸人们说话,我做不到。”

“老师走了,我知道他很伤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有时候,我知道他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他——他不愿意让我看见他。”

秋山忆抬起眼睛,老迈的眼睛灼灼发光:“有一天我得到消息,知道他在W市落脚安居了居然有十年,便立刻派夏尔却查探。夏尔说他身边带着一个纸人小孩,说是出生没多久就捡回来,一直呆在身边养着,很珍惜很宝贝。他还让这个孩子叫他爸爸,甚至给他找了个妈妈。他们像真正的三口之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很羡慕。”

“不过我这次我没有去找他。我想有了这个孩子,老师更不可能愿意见到我了。直到后来,夏尔告诉我,老师又失踪了,这个孩子被追踪老师的人杀死。”秋山忆笑了笑,“其实我是怀疑的。老师怎么会让他养了十六年的孩子就这么轻易死掉呢?不过夏尔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有追究下去。”

“所以,你应该叫简墨,不是叫谢首,是么?”

秋山忆的办公室门打开了。

夏尔,霍文,约翰都立刻站了起来,他们心不在焉地在这里东一句西一句聊了许久,为的就等这一刻。三人看见那个少年面色冷淡地走了出来,秋山忆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少年垂眼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秋山忆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神悠远。他对走过来的夏尔和霍文说:“以后见到他,要叫师叔。”

第92章 云片糕

从造纸师联盟出来后,简墨没有同7801班的学生一起离开,而是叫简要单独来接他。因为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一直忍着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望着窗外的风景,简墨不能不承认今天秋山忆告诉他的事情对他没有触动,他的愤怒在最初的不满后慢慢冷静下来:换位思考一下,他爸只是在担心自己会学秋山忆一样,于是干脆赶在这种可能发生前先把他给抛弃了。他爸不想亲眼看见他重蹈秋山忆的覆辙。

走下车,进入唐宋里,简墨疲倦无比地往沙发上一躺。

简要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在耳旁地响起:‘少爷,吃点东西吧。”

简墨的目光落在简要的身上,虽然简要的笑容舒展得好像春天的树叶,但是眼底的忧虑到底掩盖不住。

虽然简要一次都没有提,可是这么几天自己的烦恼,简要应该都看在眼中。自己纠结着的问题,实际上也是牵扯到了简要。可他儿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担心如果自己最后选择了站在原人这边,会不会担心自己会放弃他?会不会伤心难过…简墨觉得自己可以稍稍理解一些他爸的心情:当年他爸是不是就掩藏着自己内心对可能被放弃的忐忑不安,一边为着李青偃的喜怒哀乐担忧操心;一面为秋山忆的选择而寒心难过,一面却不忍苛责亲手养大的孩子最终选择放手。

简要被自家造父以紧迫盯人的方式盯着看了整整一分钟,不由得发问:“少爷,你——”

这时简墨站了起来,一步走到简要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软的头发一入手,简墨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好久没有摸过儿子的脑袋,想起简要初诞生时总是层出不穷地搬出各种理由让自己关心他——什么时候,简要几乎不再说这种话了。

儿子长大了。

简墨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失落的感觉,但很快又自嘲道:简要不还在他的身边吗,而且会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他不是李青偃,也不会去做秋山忆,他既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也不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屈从。看着简要微微错愕之后柔和明亮起来的眼神,简墨这几日混乱的思维逐渐清晰起来,这个让他纠结了好几日的问题,忽然有一个明朗的局面。

既然他不能背弃自己原人的身份,又绝对不愿意放弃他爸,他的儿子们,那么何必要逼着自己在两条路之间做出抉择。难道他就不能两手都抓紧,两手都不放弃?他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世界的人要把立场分作纸人一道、原人一道就必须选其中一个而抛弃另外一个。

既然他不愿意在两条路中挣扎而矛盾,那就干脆靠开辟出第三条路来!

这是注定极艰难的第三条路,也是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正确并持续走下去第三条路。这条道路上,他必定会面临一个又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无法抉择的抉择。但是比起他所珍惜的那些,即便是再艰难,也必须闯过去。

简墨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真切的笑容:“简要,我想我想明白了。我不想站在任何人那一边。我只站在我这一边,不做出任何一个违心的选择。你一定要帮助我。”

简要看着眼神越来越坚定的简墨,笑着道:“是的,我的少爷。”

“昨天我们又有十多个同伴被抓走了。”红发的青年用打了几次没有点着烟,心烦意乱地把打火机扔在桌上,“最近管理局的扫荡越来越狠了。我听说卷烟厂那些根本没有社里的人的纸人也被抓去了不少。稍有反抗,不管是不是参与了活动的,先打一顿再说。有几个骨头硬的几乎被折磨地不成人形。”

“怎么,你心软了?”穿着笔挺得西服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敲打着笔记本,“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红发青年反驳道,“既然做了就不怕报复。我又不是第一天加入组织,难道一看见有人流血受伤了就会畏缩放弃吗?同伴的牺牲固然难过,但是如果因此就放弃,那就只能乖乖等着让原人一辈子欺压在自己头上。虽然觉得那些只想过些安逸日子而委曲求全的纸人有些怒其不争,但是看见他们无辜受牵连,还是觉得有些愧疚。秦伤,你说呢?”

秦伤抬眼冷冷看了红发青年一眼:“没有我们他们就会过得安宁了吗?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的权利奋起,那也没有人会愿意为你战斗。这个世界上的纸人要是都有这个觉悟,我看有那个原人还敢欺负我们!”

红发青年看着自己这个走极端的同伴,苦笑了一阵:“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最近管理局的动作大了点。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吧。”

“庆祝会?”简墨看着丁一卓递给他的请帖。

“是啊。东一区的五位代表,下周会去东三十三区参加半决赛,争取那100名交流赛名额。”丁一卓说,“这次庆祝会有很多人去,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宴会。不过这次东一区很多出色的造纸师都会出席,因为这算是代表东一区的脸面和实力,就算是像我这样落选的,也会去露一露脸表示支持。”

对于丁一卓的落选,简墨并没有太多惊讶。一个在校生能够闯入区级的预选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更何况丁一卓是刚刚才踏入异造师的行列,比起那些初窥之赏就是异级的选手,这种差距不是一年两年可追上的。更何况丁一卓本人都没有一点点受打击的样子。

“去看看也无妨。”简墨想了想,前天简要好像也拿了一张来问他要不要去,似乎是举办方发到首家纸源公司去的。

“嗯。”丁一卓说,“其实这次去的人,我多数都认识。不过听说那五个代表中有两个都是第二造纸研究所的。这个研究所似乎建成也就一年不到,居然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很好奇呢。”

他不知道第二研究所的主人正在自己面前坐着呢。

最后简墨没有跟着丁一卓去,也没有拿着简要给他的首家纸源的请帖,而是和以往一样和李铭进了会场。

这让他颇觉得无奈,但是李铭说要他保守秘密可以,不过他这个四叔的关心,他不能拒绝。既然简墨不愿意公开自己李家人的身份,但是作为李家人该有的底气和架子不能少。

庆祝会主人给李铭和简墨安排了一张靠前的桌子。

过了一会,主人家又带来了一位客人安排在这张桌子上——李微生看见简墨并没有意外,毕竟李铭带简墨出席各种场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甚至还笑着和简墨打了招呼,问起最近参观活动这么多是不是很累。

又过了一会,霍文和夏尔也被主人家安排到这张桌子上来——作为造纸师联盟主席的两位高徒,自然是有资格坐在这里。只是这两人看简墨的表情显得很奇怪,夏尔盯着简墨看了一眼,直接扭过头无视他。霍文则是脸稍稍扭曲了一下,走到简墨身边,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得招呼:“师叔,你也在这里啊。”

这话里虽然揶揄嘲弄的成分多于尊敬,却让旁边的李微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李铭也瞪大了眼睛。

简墨用一种“你吃错了药吧”的眼神瞪着霍文看了两秒钟,忽然想起来如果从他爸这边算,他和秋山忆果真算是师兄弟。不过怎么看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巡查员都不是会主动喊自己师叔的人,莫非是秋山忆嘱咐的?

特么这算是童心未泯?

简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充满娱乐精神。

既然如此,他“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你既然敢叫,哥就敢应着。谁怕谁。

霍文顿时冷了脸,扫了简墨一眼,回到自己座位上。

夏尔掩脸笑得双肩微微抽搐。

庆祝会的主人激昂的几句讲话,赢得了下面几次掌声后便让大家自由用餐。

简墨从桌子上取了几样自己喜欢的食物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块朵颐,正吃得欢畅,突然全身僵住了。

李铭见他脸色都变了,忙问他怎么了。

简墨放下餐具,小心的拉起桌布,却见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猫,正站在桌子下的横栏上,伸出一只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抬头向自己无辜地“喵”了一声。

特任谁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感觉绝对不会有人的桌子底下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摸到自己膝盖上都会觉得很惊悚的,简墨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叫出来,不然被一只猫吓到这事说出去该有多丢人。

这是一个青年匆匆忙忙走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家的云片糕太调皮了!叨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简墨伸手抱起那只小猫,递给青年,然而手还没有伸过去,却是呆住了。

这个青年身边是一只极耀眼的光团,甚至比他刚刚看到的那五名东一区代表还要大还要明亮。

而这只小猫的身边,一只小巧的红色环形玻璃体正悬浮着。

作者有话要说:简墨被猫吓到的这个情景不是我编出来的,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次是和大学同学一起去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四人围坐的桌子,桌子上盖着桌布,看不到下面。还没吃几口,我就感觉放在桌子下面的膝盖上一只软软的什么按了下去,我当时就吓得尖叫起来了,那真叫一个魂飞魄散,不是常有灵异小说里,学生坐在语音教室里听英语,然后突然一张白而透明的手从桌子下面摸上来…

第93章 许愿猫

简墨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将小猫交给青年。青年看了简墨一眼,眼神里透着似乎想些说什么的意思,但看了看周围,他还是止住了。搂紧了着猫咪,青年再次向简墨道歉,神色有些黯淡地离开了。

“这个人,是造纸师吗?”简墨向青年的背影看了一眼,问李铭。

“这个人我也不认识。”李铭回答,“似乎见得并不多。”他并没有觉得这青年有什么特别,在这种场合身为李家人被人以各种手段搭讪攀谈都是司空常见的。那只猫或许就是这青年的小手段之一吧。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

倒是李微生解释道:“今天来的庆祝会请帖发的很广,一些并不是很出名造纸师也到场了。你家院长是什么人,当然不会人人都认识。”

这时有几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李微生最先看见了,朗笑道:“我们区的选手代表过来了。”说着起身,转向最前面的一个人:“赵威,祝贺你啊!一定要好好发展示一下我们东一区的实力,到时候凯旋而归我给庆功!”

赵威笑得意气风发:“谢谢谢谢!呈李大少爷的吉言,我一定全力以赴!”说着用自己酒杯去碰李微生的酒杯。

很显然赵威与李微生是早先就认识的。不过至于是很久很久前就认识了还是李微生回国后才经营起来的人脉,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人都没有赵威这么活跃,但也都是大大方方上来或自我介绍,或招呼。

简墨注意到自家研究所的一男一女,前者叫黄杨,戴着银色细框眼镜,显得很是斯文,据他自己介绍是擅长写造治疗,自己是出生于医生家庭;后者戴雯雯是个微胖的年轻女孩,一双大眼睛很灵活,看上去很具亲和力,连说话给人的感觉似乎都是在笑,擅长写造的居然是战斗系的纸人,尤其是女性纸人。

他还注意到其他三位造纸师对于黄杨和戴雯雯都是一种不冷不热的疏远的态度。难道是因为觉得第二研究所这家新的研究所资历太浅,所以心里看不起呢,简墨猜测。

黄杨和戴雯雯并不知道自家终极BOSS正在他们面前坐着,他们看简墨不过十八九岁的摸样,以为是李铭的晚辈,当下也只是微笑不失礼的打了招呼。

这样一个庆祝会实际上也是给这些展露头角的新人结识重要人物,建立自己的人脉的机会。当然作为各行业的重要人物,若是能从这些人中龙凤中发掘几个能为自己所用的得力干将,自然也是不错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