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能族无价宝,必须奉出?哈!哈哈!他倒是想得美!”

四周无窗,却一室明辉。小室如斗,但气流清爽。靠墙壁放了一排书架,上面立着一些书和卷轴,而另一边有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似密室,毫无神秘感,更像一间普通书房。

一人站于桌前,身高三尺,正是可达。一人坐于桌后,貌若桃花,正是邬梅。乌袍人,其实有二。

“你别笑,我倒觉得,他说得出做得到。”可达认真看着对面。

邬梅止住了笑,“老叔,你我是否择错了人?泫瑾枫虽有大智,但他经历非常,性子大改,狠时真狠,阴时真阴,善时也难说真伪,实在不可预测。我们拼了性命帮他,万一他却反悔,岂不是冤枉之极?他自己也说,他血出泫氏。让他报复泫氏,是我们想简单了吧。”

“哪里是我们选的呢?从一开始,就是兰生选的。两人在这里遇见,命运便注定他们分不开。她在,他就在;她离,他就离。这种命系,不是我们阻止就可割断的。好在,我看泫瑾枫对兰生不存害心。”可达咳了几声,喉头滚动,咽了什么下去。

邬梅知道他咽下的是血,连忙拿出一个瓷瓶推过去,“老叔,我又试制了新药,似有减缓。每日三丸,记得服用。”

可达不收,“药材珍贵,还是你留着用吧。我已无法施能,看得见死期了,不必浪费。”

邬梅眼睛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老叔…”

“混血能者不都是这个下场吗?能力用竭,命也到头,看似强大,其实脆弱不堪。可笑的是,咱们的祖宗偏偏还自以为是。为了荣华富贵,沦为泫氏的工具,背叛父系母系,残杀了纯血能族。如今。我们这些羸弱平乏的后代食用前人背叛的苦果,深陷阴谋杀戮,要眼睁睁看同族一个个被泫氏灭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达笑声怪桀,却也深存无奈。

大荣之前,天下能者出风族。风族纯血,近似仙者,隐秘生活,不问世事。但世道大乱时,必有风者入世。助有道者得天下。泫氏先祖身逢乱世,寻至风族求助,却因野心勃勃和嗜杀无情,被风族拒绝。泫氏从此怀恨在心,挑拨混血能族与风族的矛盾。最终说服当时的三大能族联手,不但集中上万能者对付一百多位风族人,更用诡计事先布毒阻碍了风族的天能,一夜之间就将风族灭尽。

后来,泫氏称帝,重用天能者,封赏各族。又鼓吹易经为能者的颂书,道家为能者先驱,能者风光一时无两。风族成了禁忌,风水是禁忌之说,一代一代下来,风族不再为人所知。风水成了邪恶。但当人们遗忘了风族的同时,能者的地位也慢慢产生了变化。大荣最繁荣的土地上充斥着易经术师,易经分出各种学派,成为人们日常关心的主流,而真正能者的三族被风光迁离繁地。被风光封为东海西疆北域三地,被风光和大荣三派五宗并列。名不见经传的明月流被泫氏捧为帝师一般的能者存在,受天下人景仰。到了今天,三族凋零,将不知不觉永远消失掉。

一场持续百年的阴谋,让时间变成一把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但策划这场阴谋,并且一直在执行着阴谋的继任者们大概没料到,风族之血没有流干。那夜里,一个风者被东海族人救下,他的后人成为东海领袖,并努力将血脉传承了下去。风者只有和能者结合,才能生出一位纯血。而纯血也有优劣,看与生俱来的天赋体质。东海大巫尽得风族能力,但邬梅身上虽有天能的印记,始终不能操纵风力,而中毒之后,印记也不见了。尽管如此,邬梅邬蘅两姐妹的通感天能却仍远强于其他族人。

如今,大荣还有一位纯血能者。

兰生,出生时满室兰香,胸前开紫兰花,不哭不闹,小手一挥,关着门窗的屋里却起了风。邬蘅当场落泪,泪珠竟腾在空中,最后在小家伙的上方聚起。那样的异象,让人又喜又惊,姐妹俩商量之下,晚报兰生出生的时辰,冠以克母的伪命,再演一出妻妾大战,将兰生和府里人隔离开来。邬梅哭诉,令南月涯对长女不喜,她又对兰生极其严苛,其实都是为了掩盖女儿的天能。

但兰生毕竟只是孩子,到七岁时自己能偷偷运用小小风,虽然娘亲一再禁止,还是在泫瑾枫面前展现了出来。

邬梅无奈之时,可达找上门来。他是西域能族最后一位长者,感到能族危亡一线,因此离开族地来帝都寻找答案,想不到感应到强能。他帮邬梅封印了兰生的能力,并藏身于南月府中,助姐妹俩保护兰生,一待至今。

叮——叮叮——铃铛响,上面的巫庙有客来。

“去吧,多半是兰生来了。”可达一笑。

邬梅叹口气,“真是不怕我凶的丫头。她自从大病之后,越来越像小时候,胆大包天,一肚子的鬼主意。”

“因祸得福。”可达走到一角,闭眼打坐起来。

邬梅出了暗门,从大巫像后绕出,果然看到女儿在门外往里东张西望,“要不要干脆给你放张床?”怎么总喜欢摸黑来?

兰生拍心,肩上的小猴差点被她震下,“妈呀!”

“女儿呀!”邬梅却看着小黑。

兰生整治常沫那晚,她担心跟出,不料常沫囚禁的那个咒师竟也知风族,还感应到了兰生。她怕咒师的身上藏着风族之物,惊动到不该惊动的人,这才在他死后弹火烧尸。

结果都护军的人没追上自己,却让猴子逮个正着。本想杀猴灭口,可达却阻止她。西域能者懂动物语,说这小猴子十分通灵,不如送给兰生作伴,说不准关键时候能派它用场。如今看来,还真做对了,瞧这人这猴多有默契。

“我刚才去主院找娘,但有霞说您在这儿静祈。直至成亲之日?”看起来,她娘对她爹的感情还不如对巫庙祖奶奶深。

“找我有事?”成亲?谁会对这样的事有半分兴趣?

兰生不惧邬梅冷脸,踏进巫庙,目光瞥过大巫手中书卷。“娘,北院若要继续修缮,不如交给我做。”

朝堂风云变幻,南月风雨飘摇,能者生死较量,权者明争暗斗,唯独这孩子还有一份简单却明亮的理想,令邬梅焦躁不安的心也能随之安稳一些,就说家常,“那要看你的造行做张怎样的模盘出来。”

居安造拿到了六皇子府的工程。这样的消息已经不算新鲜。

兰生笑,“娘啊,有这做模盘的工夫,北院都造得差不多了。还是让凌弟画张图给你看,若觉得满意。就赶紧开工吧。”

“敷衍不了上面,却敷衍得了我。”虽然这么说,邬梅的神情并不较真,“随你。没事了吧?”

“六殿下去北关了。”兰生没头没尾来一句。

邬梅蹙眉,“所以你才更要懂事,以为宫里的长辈会因此放任你么?”

“六殿下不在,这家就又成了我娘家。娘不想趁机跟女儿说说心里话?就像我出嫁那日的大清早一样,娘坐在女儿床头嘱咐叮咛…”

“直说!”绕什么绕!

“有人说,天下容不下能者,我也无法独善其身,而我之所以能似普通人一般生活,是因为有人一直保护我。”

邬梅敛眸。不禁冷哼,“这个有人说却是谁说的?你本就是普通人,自然该过平常生活。天下能者就算全死光了,也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不承认?兰生今日却不那么容易打哈哈过去,“娘。女儿已经长大了。”

邬梅一双冷目却似穿透人心,“但这个女儿背负不了她娘正在背负的血海深仇。兰生,我就问你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爹都不在了,而你得知你祖奶奶的死因蹊跷,东海巫族灭于他人之手,你会否为他们报仇?”

兰生虽知自己身上有秘密,却不知秘密的范围这么大,沉吟半晌后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首先,她虽然小心眼,时不时爱施展一下小报复什么的,但报仇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隔了代的恩怨。其次,追究本源,她不是本尊,为了血海深仇抛弃自我,情感达不到那个牺牲高度。最后,即便是本尊,理智上来说,就算要报仇,也要看怎么报法。那种阴森森不见天日,把自己弄成心理变态的执着,她是绝不会盲从的。

邬梅目光不再冷,怜爱看着女儿,比起可达老叔那份保住纯血承继才能保住能族的坚信守护,她更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快乐,不用继承仇恨,不用为素未谋面的老一辈付出代价。报仇这件事,到她和姐姐就好。最后结果如何已不重要,尽到努力,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们姐妹俩可以面对冤死的族人。

“照你想过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况且,能族的消失已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无论你是否有天能,你都得像平常人一样生活,隐藏着,装傻着,不会成为他人眼中钉肉中刺。我的女儿,如今应该会做得很好。”她睁一眼闭一眼任兰生满大街转悠,终成气候了。

兰生咬着唇,“娘——”

不料邬梅将大巫手中的木卷取下,递过去,“这是大巫生前常摆弄之物,死时手里还紧握着,我瞧你有兴趣得很,送你吧。”

小黑一骨碌抱过,蹲回兰生肩头。

“有些事你不必问,将来也会慢慢知道,回吧。”邬梅将兰生推出巫庙,当面合上了门。

兰生呆了片刻,吐口气,转身走下台阶。她娘不肯说,她就不追问了吧。能族存亡,血海深仇,听起来真是很遥远。她一直活得很寻常很踏实,今后什么世道都好,应该能凭本事挣口饭吃,足够了吧。

夏夜天远,那些曾经拥有耀眼光芒的古老星辰,悄然黯淡。然而,斗转星移本就是不变的规律,如同黑暗太久之后,必有新的明光照亮,一颗亮星陨落,定有另一颗亮星辉灿。身处在黑暗中,幽幽无名,却努力发光的小星星们,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天可能突然成为夜空最美,在星河中留下一段属于他们的传说。

(卷二,完。)

 

卷三 云!涌!

第218章 雪原

一望无际,无垠,白。

寒冽撕空,喧嚣,冷。

白是青白,冷是僵冷,最浪漫热情的诗人,身处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无法写出煽美的诗句,必带孤凉寂寒和绵绵无期的颓然。空旷的雪原,几乎扼杀一切活物,连最长寿的树都畏惧它,卑微臣服在遥远的一角,除了等待冬的天敌,什么也做不了。

“咱北关大雪原,只有王者和狡者,还必须是出色的猎手,才可以征服,如天空翱翔的苍鹰,桦林优雅的白狐,山崖呼嗷的孤狼…”

然而,就在飞鸟绝走兽无的寒林中,竟传出人声,苍劲有力,听得出与年龄相符的沉稳。

嗷呜——

“妈呀!真有狼!戒…戒备!”锵锵有声,慌乱无章。

冬阳直穿枯冷的白桦林子,无力落亮一片斑驳褐地,照映出两顶雪帐,五个人。这些人穿灰白的厚冬袍,戴一款的白绒长耳帽和牵脖手套,厚袍直襟,里面一色软甲。那些本围坐着的人,此刻站起四个,手中持刀,身形像黄鼠狼的脖子滴溜溜转,神情慌张向上方看。一个立在石上,看着下面那几人,翻个白眼,一脸看白痴的嘲意。

“谁他妈生了你们几个蠢蛋!连真狼叫假狼叫都分不出来?”苍劲沉稳的声音变得粗暴,出自一位大胡子汉,“奶奶的,就算有那么一匹狼要来,戒备个屁呀!我们人不多,但个个前锋好汉,还怕畜牲?平时白练你们了,是不是?吃饭个个抱饭桶,一年多前根根豆芽菜似的,如今看上去膀大腰圆,敢情都他娘是肥膘!等巡完这趟,回去看我不练废了你们不可,省得给咱狼营丢人现眼!”

“队长。咱不是头回出来嘛,给个机会。”叫戒备的家伙长着秀气的五官,笑得谄媚,收了兵刀。跑进帐中捧出一个碗,又颠颠送到大胡子跟前,“队长,天寒地冻,赶紧吃点肉干润润喉。”

“你个马屁精。”队长大剌剌拿过碗,又对空吼一嗓子,“阿风,你小子还不给我滚出来!当我耳聋啊!一听就是你嗷嗷叫呢。”

石上那人再翻一记白眼,想自己堂堂昆仑剑宗弟子,竟跟这些小兵蛋子混在一起。真是——他娘的——衰啊!

秀气脸听了,立刻叉腰跳转身,“原来你小子耍坏!赶紧给队长滚出来!”

声音一层层在林中铺开,却半天也没出来一个人。

秀气脸深吸一口气,准备来个狮子吼。“景——”脖子一凉,低眼看到一把钢刀蹭皮,吓得灵魂出窍。

“马秀兄弟,叫我?”妖笑,嘶嘶沉。

马秀听出他的声音,这才定了心,咬牙道。“景风,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这么好的耳力竟没听见!

撤刀,走前,皮帽子下一张墨彩妖眸的华美面相,指指马秀身后的树,“不是冒出来。是跳下来。我在上面半天,看来要对付你的顺风耳,高处就行了。”

景风。瑾枫。泫瑾枫。

“景妖怪,战场上你到哪儿找树去?”切,马秀擦擦鼻子。鄙视妖男。

“战场上,你的顺风耳狗鼻子贼爪子也派不上用场。”泫瑾枫是不会吃亏的。当兵这么久,别人都变了黑炭,但他怎么晒也不黑,反而五官棱角更分明,刀削还妖。不过他自己知道,身体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可比柳夏的健硕。

泫瑾枫不忘拉好友,“是不是,柳夏?”

“屁!”马秀跳起,但跟这俩高大的北人比,南方出身的修长就变得不带劲,“打仗可不是逛江湖,武功高了不起啊,来个车轮战就累成死狗——”

嘶——马秀的冬袍破了一道大口子。

柳夏淡淡收起剑指。

大胡子队长眯眼瞧。这些小子入伍一年,新兵蛋子,属于同期中最出挑的士兵,组成一队,调入前锋狼营不久。上官把这回新兵队吹到天上去,他可不信。本来新兵不够资格巡原,他还是把他们带出来了,看看这群小子的本事。谁知道,六个当中就有三个刺头儿。

这个叫马秀,标准的混混,嘴巴抹了蜜,脚下抹了油,胆子针尖大,逃起命来,却是谁也跑不过他。但就这么个人,脑子活络,人缘好,新兵老兵个个对他掏心挖肺。平时大家有个纠纷争闹,他出面都搞得定。他还有一双灵耳,能听很远。一只狗鼻子,两里外闻到今天菜色。两只快拳,出其不意制敌一招之间。

景风,那张脸就是妖祸,出趟营身后能跟回一溜串姑娘,哭天抢地要嫁他。撇开脸不说,当兵态度还是很认真的,一开始看着娇生惯养,练起兵来玩儿命,别人做一遍的动作,他能做一百遍。但性格上毛病太多了,阴险,要么不说话,说话也不算话,骗起人不负责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拿家书一项来说,营里每个人每两个月能写一封信出去,偏他说家有新媳妇,每月必须捎两封。将军不同意,好,他就发桃花,自请天天看营门,故意穿小一号的兵服,完美的身材完美的脸,引得一群姑娘在营门口要扎营,又惹得一群难得见到姑娘的兵小子们无心当兵,吵着要退伍,鸡飞狗跳。结果将军没法子,只能改了营规,每人每月能送一封信,这小子才安生啊。

再说石头上这个叫柳夏的,真是差不动的主。新兵操练是啥玩意儿?人家从不参加!非要他去?好,打得过就去!结果,连将军都败给他了,从此成为北平军帐下最最自由散漫的兵。但他一腔正义,刚来那会儿听说有马贼抢粮,一人请命,把二十来个马贼全部活捉。将军能不把他当宝?

唯一能和柳夏说得上话的,就是景风。两只都我行我素,但两只并一双,军营无敌,居然还有不少甘心情愿给两人当小弟的人。马秀偏偏和这两只不对,如今凑在一队人里,天天较劲,时时争王。出来三天。大胡子度日如年。

“你们仨!吵屁呀!小仨口,打是亲骂是爱?娘的,有点男子汉沉默寡言的样子,行不行?统统给我闭嘴!再吵。老子动军法啦!”他火大,一天说不上几句气爽的话,就让这三只搅和好心情。

“老大。”泫瑾枫漫不经心道。

“老大!”马秀短促一声。

柳夏才张口,大胡子吹胡子,“喊屁哪!要拉屎,自己去,不用跟老子说!”

“有商队来了。”自打进了军营,粗言秽语听到麻木,归结为士气豪风,泫瑾枫自己有时也会来两句。

“很近。马蹄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商队。”只有给马秀一瞬间的清静,就能听到远音。他说完不是普通商队,对泫瑾枫挑挑眉,炫耀之意。

泫瑾枫顶转马秀的脑门。“别恶心我,军里没女人,也不至于看上男人。”

马秀作个呕吐状,谁恶心谁。

柳夏跳下大石,“正南方,不满三十骑,商旅打扮。”

大胡子还没反应。泫瑾枫就道,“十日前收到飞鸽传书,说武州有人贩子出没,拐抢了不少工匠和妇女,却忽然失去踪迹。武州离北关不近,但照时日来算却是很巧。而且关外近来出现较多的大荣工艺。又不似通过正常贸易传出去的。”

马秀擦擦鼻子,没唱反调,“极有可能。我看过文书,那群贩子个头高大,说当地语。却很生硬,行事十分彪悍。还有,坐骑也是关外种。”

柳夏道,“跟去看看。”

泫瑾枫点头,“走。”

三人迅速入帐,其他人也连忙跟入。

大胡子一人在外,瞪圆了眼,“这群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说罢又笑,摸摸胡子,也收拾去了。

雪袍在雪原里移动,已经尾随那支商队走出十里,眼看就要天黑。雪原的黑夜,如果没有可靠的栖息地,是非常危险的。不知何时而起的大风雪,还有夜行而出的黑暗王者,狡者和猎手,随时能悄声无息吞没一条性命。

虽然一路跟踪已确认商队大有问题,但大胡子作为队长,做出赶回大营再组织救援的决定。可他这回带出来的,是刺头。刺头的作用,就是专挑这种时候来哽人喉咙的。

泫瑾枫先刺,“马秀不同意。”

马秀是不同意,可让泫瑾枫说了,当然想闹闹别扭,“谁说我不…”

泫瑾枫不让人说完的阴险随时冒,“马秀兄弟是追踪高手,在这种气候下都觉艰难了,如果这时我们回去,茫茫雪原,根本不可能再找得到这些人。”

柳夏极为干脆,“要回你们回,我自己去。”他要救人。

“老大,总不能让柳夏一人去,你去搬救兵,我同柳夏跟着,沿路做记号。天黑了他们也走不远,很快就会扎营。”泫瑾枫说完,有意瞥马秀一眼,“胆子小的千万别跟来。”追柳夏去了。

马秀看看大胡子,又看看柳夏和泫瑾枫的背影,心里天人交战,他最讨厌武力解决问题,偏偏那两个家伙打起来玩命,但要是不去,就觉得自己今后再抬不起头了。

“…他们没我成不了事,我也去。”他走两步又回头,“老大,您可快点搬救兵来,我一定不让那两小子抢功劳。”

大胡子劝不住,而且兵分两路确实是最佳方案,于是带其余三人赶往大营。但他忘了,那三只都是混世魔王,等救援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第219章 混贩

又下雪了,雪如棉絮成团,很快就在雪地积起厚厚一层。广阔无垠的山原有凹有凸,凸为山,凹为谷,数不尽。也正因为如此,地形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但商队似乎对这里熟门熟路,竟在短短半个时辰里转进一个峡谷山洞,生火做饭,人声不断,还有拉琴唱歌的。

“狗崽子们哪儿找到的这个地方?咱地图上没有吧?”山洞外的土坡上隆着三个包,这包是马秀,伏地没一会儿,全身一层厚雪,而周围没有挡风处,冻得他鼻子通红。

“营里的地图不顶用,每回都照固定的路线巡原。”泫瑾枫敛眸看着山洞口。

北原仍是大荣地界,虽然人迹罕至,但春夏秋是牧草生长的好时节,常有关外牧民过来偷放牛羊。北关大营却驻扎在边城外,兵力有限,只能通过这样小队轮流巡原的办法,看管几条入关主道,防止蛮族骑兵扰村抢粮,也防备出其不意的战事。长此以往,主道之外就疏漏了,甚至有长居牧民。而一旦被北关兵驱赶,反而义正言辞说大荣侵占他们的土地,全族相抗。

牧民族多,本来分散而居,没什么凝心力,对大荣边境造不成压力。然而近年出现一个叫燎的部落,一支三千骑兵队强悍凶猛,不断向四围的各族挑衅,所向披靡,不但抢夺败族的粮草资源,还迫使他们俯首称臣。北平王担心燎族势大,向皇帝请示围剿,却一直被驳回,说关外事关内不管。不过燎族确实谨慎,迄今也不曾和北关大营正面冲突,令皇帝的驳回有了依据。

“既然知道他们在山洞里,咱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雪吧,这么趴着,一会儿就冻成棍子了。”马秀哈气暖手。哆嗦提议道。

“柳夏,你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泫瑾枫却盯着洞口的火光不动。

柳夏倒退着爬下土坡,快走无声。

马秀小声道,“要是没有出口。你打算怎么着?”

“那就进去烤火呗。”泫瑾枫看得是火光照出的人影。

“啥?”马秀暗道要命,“你想逞英雄,可别算上我。”

泫瑾枫抬头看看越下越大的雪,“行,你自己找地方避雪吧,如果不怕死的话。我听说,冻死还算是比较舒服的死法,想睡觉,闭上眼,然后就没气了。”

马秀心里骂娘。啊,不,骂爹,嘻嘻一笑,“阿风兄弟。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了,咱仨一块儿来的,当然一块儿走。老大教的,我可都记着呢。雪原行走,一狼,一狐,一鹰。那就能活滋润。你看,你是狐,柳夏是鹰,我呢,不太喜欢狼,但没办法。王者总得有人当,就勉为其难啦。听我的没错,只要这山洞没别的出口,咱们就先撤,明天一早再跟。”

泫瑾枫不理他。继续盯着洞口石壁上晃动的那些人影,心中默数。

“只是小山,后面没出口。”柳夏伏来。他虽不说出口,但泫瑾枫的本事还是挺大的。马贼那回并非他单枪匹马,而是由泫瑾枫施计将人引入狭道,他才能一夫当关。

“刚才进去了二十八个人,马车停在山洞口,石壁上晃过去的影子有七十余个,多半是人贩子不错。”泫瑾枫几乎可以确定,但还保留一分别的可能。

“我说你怎么斗鸡眼呢,想不到还挺能观察的嘛。”马秀其实是夸人,只不过他一直都是被夸的那个,从来还没佩服过谁,所以夸得“含蓄”,“行了,都看完了吧?咱走…”

柳夏也没理马秀,等泫瑾枫开口。

“你们说,山小,洞也不大,那么多人挤在里头,解手怎么办?”泫瑾枫开口了。

马秀嘟哝,“出来呗,要不然闻着尿臊味睡屁呀!而且里面还有女的呢。”

“不愧是王者,马秀兄弟脑子就是好使,那咱们就听你的,等他们出来解手,混进去。”泫瑾枫眨眨眼。

他娘,哦,不对,他爹的!他说什么了,就听他的?这小子欠揍!打第一天入北关大营,跟这小子编在一个队里,他就看那张脸不顺眼。他是南方翩翩美男子,女子莫不倾心,但到北关之后,桃花运都给这小子抢了,连片桃花瓣都不在他眼前飘,只有一帮子成天要跟他诉衷肠的兵蛋子。气死他了!

“混个鸟!当那些人瞎子,自家兄弟都认不出来?”说得容易。

“谁说装人贩子了?装被贩的。几十号人呢,记不住,至少不是每个贩子都记得住。咱们仨轮流盯,每人三刻时,我先,你俩下去吃点东西,活动活动。”泫瑾枫分配。

“我凭什么听你的?”马秀来气,“我先盯,你俩下。”不能示弱!

过了一个时辰,丘上柳夏砸来雪球,泫瑾枫和马秀连忙趴过去,果然见洞口出来一排人,由五六个大汉呼喝着快点,朝三人所在的土丘走来。那里有一排野棘灌木,是解手的好地方。

马秀看看四周,不禁问泫瑾枫,“你早就看准那是解手的好地方,才伏在这儿的?”

“我没你那么未卜先知。”泫瑾枫却不领这份功。看准了解手的好地方?真是——问得出来啊!

“都是女人。”柳夏看清了。

“不是女人还不好办呢。”泫瑾枫猫起身,高个子在雪地上也不显眼,动作轻巧迅速,借冬袍的掩护色悄潜到野棘丛后。

“居然扮女人?!”马秀虽然抱怨,动作却也不慢。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自己单独行动。

柳夏垫后。

贩子们呼喝着,再把人带回山洞的时候,全然不知三个男人调换了三个女人,引入一只狼一只狐一只鹰。

三人一进洞,就被赶到一群面色哀戚的妇人小孩中间。好在大家都是披头散发黑污面,再加上北女身材也有高大的,随随便便披着破袄的他们没引起注意。

山洞如泫瑾枫所料,不大。女人小孩坐一堆,对面男人坐一堆,但男人们都戴着脚镣手栲。两堆人前有七八名手持大刀的汉子来回看守。再往里,柴高火旺,肉香馍香,十几个大汉大口啃肉大口吃馍,乐哈哈说话。拉琴的是个年轻男子,很专注,垂眸晃脑。这些汉子对一个正对洞口方向高坐的大汉特别尊敬,开腔先喊烈哥。烈哥约摸三十出头,看似十分凶相。

泫瑾枫还注意到,其中一辆马车仍有人看守。他对柳夏和马秀使个眼色,两人也立刻看出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马秀问。

三人特意缩在一起,别人听不到他们低语。

“他们总要睡觉。”泫瑾枫道。

“但也总有人看守。”马秀不觉得这算个好主意。

“先干掉看守,无声的。”泫瑾枫对马秀笑露白牙,“你不是快手吗?让我们见识见识。”

“喂!你们三个干什么哪?分开!不准说话!”尽管没听见声音,但这些人贩子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

三人连忙背对了,假装畏缩一团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烈哥立刻上心,隔着火堆问手下。

手下再看不出异样,就答,“烈哥,没事,几个娘们有点不老实,吼一声就不敢动了。”

烈哥便一吼,“谁再敢不老实,立刻拧了他脑袋!别以为你们能卖钱,老子就不敢开宰!”

有汉子趁机起歪心,“烈哥,咱们没日没夜赶路,难得今日到了安全地方,让兄弟们耍耍乐子吧。那么多女人放在旁边,怎么睡得着哟,憋得兄弟们蛋疼。”

马秀一听,立刻用胳膊肘顶泫瑾枫,狠狠瞪他一眼。爹的,这群混蛋要玩女人,怎么弄?

泫瑾枫要笑不笑,胳膊顶回去,抛个“媚眼”,努努下巴。意思是:看上你,你就上!

马秀低咒。

“怎么?你们个个蛋疼?不嫌这群女人又脏又臭?”烈哥大笑,“行!不过,只准一人一个,还得留着力气明天继续赶路,要是谁他娘明日腿软,老子阉了他的蛋!”

那群汉子马上猴急过来抓女人,吓得女人们纷纷哭叫,拼命往角落里缩。

马秀趁机说话,“没辙了,动手吧!一共才二十来个女人,等他们识破,不如趁其不备。”

“再等等。”泫瑾枫拉着马秀和要开打的柳夏往后躲,看到那辆被人看守的马车车窗出现一双手,晶莹洁白,女人的手。

“等个屁!”马秀身前的女人数量急剧减少中,几只猴急的爪子离得越来越近,令他头皮发麻,“我的身体是给美人摸的!”

“住手!”一声清脆如黄莺出谷,但没有人因此住手,女人们的尖叫声,男人们的浪笑声,照样继续。

胡烈笑得邪恶,“大家都住手,武洲第一美人有话说,要给面子啊。”

那马车竟没锁住,板门砰地推开,跳出一个丫头打扮的姑娘。她长了一脸的麻痣,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没法再看第二眼的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