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两面为难

“长公主,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侯娘子虽在我们陆家长大,可到底是侯家的女郎,我们做长辈的为娘子添妆是理所当然的,可要我们陆家出嫁妆,这是何道理?老夫想来,侯家断断不会此无礼之人。”

“你胡说什么!我就拿几本书,这算什么让陆家贴嫁妆?”常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您拿着的那几本书,可是我五侄儿亲手抄誉的,我们陆家一向有祖翁父亲给女儿抄书作为陪嫁之物的习俗,我那五侄儿抄誉的这几本书可都是给皎皎阿妩准备的吧?”比起常山暴跳如雷,显然陆八爷要沉稳许多,说话声音也听不到一丝火气,可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却怎么都不对味,连常山都听出他分明讽刺自己把陆希陆言的陪嫁抢了,去补贴侯莹。

“你含血喷人!”常山气得跳了起来,“我哪里有拿陆希的嫁妆了!”陆希那点破烂货,她才不看在眼里呢!

“长公主,您误会了,老夫可没有说您拿了皎皎的嫁妆。”

“你这老贼!”常山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来人,把这个老贼——”

“阿母!”侯莹和陆言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听到常山的话,侯莹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跪在了常山面前,一声不吭的“咚咚”给常山磕起头来。

“阿薇,你这是做什么?”常山震惊的望着长女的举动,对身边的侍女呵斥道:“都是死人嘛!快让大娘子起来。”。

“阿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连累了你!”侯莹哽咽道,如果不是为了她,阿娘也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这些书女儿不能拿,这是世父给皎皎和阿妩准备的。”侯莹如何不可能要两个妹妹的嫁妆,这样她还不如不嫁了!侯莹越想越觉得,这些事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阿母何必做这么多糊涂事呢?

“你这死老头胡说!这些书压根不是他给陆希准备的!”常山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书要真是陆琉给陆希准备的,陆希肯定早就收好了,怎么可能放在书房里?

“阿姊!”陆言见侯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冲进去要拉侯莹起来,阿姊马上要成亲了,若是脸上破相了怎么办?陆言入内就发现一张略长的卷轴摊在书案上,她先是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望向常山,“阿母,你——”那是一幅父亲临摹祖父钱本草的摹本。

陆说不仅是一代名臣,同时也是前梁极为出名的书法家,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那副《钱本草》,当时他文思如泉涌,通篇一气呵成,行书如行云流水,畅快非凡,因此《钱本草》不仅是一篇名篇,而是一篇极有名的书法名作。当年陆说写完钱本草之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写第二遍,故安置在陆家书阁的那一副《钱本草》是绝品。

而陆琉是陆说的唯一的儿子,又是从小临摹陆说字长大的,故当下最值钱的就是陆琉的摹本,只是陆琉和陆说一样,自持身份,笔墨极少外漏,尤其是钱本草的摹本,迄今为止也就临摹了一份,直言道是给皎皎的嫁妆之一。为此陆言还忿忿不平过,还是郑启心疼外甥女,将自己的临摹的钱本草送给了陆言,再三保证只临这么一次,不再送给其他人,才让陆言喜笑颜开。

常山理直气壮的说:“不过是一摹本,凭什么我不能拿。”

侯莹看到那钱本草的摹本,越发的无地自容,不顾宫侍的阻拦,又朝常山磕头,一下下的磕得越发的重了。

“阿姊,你不要这样!”陆言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希站在书房的隔间望着这一幕,垂目不语,现在这情况,她进去只会火上浇油。

“那是谁临的?”陆止悄声问。元澈给皎皎临摹的那副钱本草,她是见过的,装裱精美,若不是上面没有姑父的朱批和父亲的印章,她都以为是原本了,书案上那副字看不清,可光看装裱就已经差很多了。

陆希小声回道,“耶耶。”

“他不是说就临了一份吗?”陆止问。

“您觉得可能吗?”陆希反问,祖父写出《钱本草》的时候,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所以他才不肯再写第二遍,已经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耶耶书法水平是不错,可究竟比不上祖父那些阅历,如果说真临一遍,就能临得那么完美,他自己也能去写《钱本草》了。

“所以他临了不少?还摆在书房当装饰了?”陆止嘴角抽搐道。

“嗯,但是都没有落款和印章的。”陆希说,难道八叔祖没看出那是一篇游戏之作吗?

陆八爷在见到见到那副卷轴的第一眼,就看出这幅字肯定出自陆琉之手,只是没有落款和印章,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作品,若是换了其他人,拿走就拿走了,可如果是常山的话——他就偏不让她如意!他今天就是来捣乱又如何?谁让常山这疯女人欺人太甚呢?陆家其他人自持身份,懒得和他计较,哼!他可不怕失身份。他动不了她,还不能恶心恶心她吗?“来人,去找侯家的人来,若是他们真出不去侯娘子的嫁妆,我们陆家倒是可以替他们把女儿给嫁了!”

侯莹听到八叔祖的话,脸色都白了,陆言也哀求的望着陆八爷,“八叔祖——”八叔祖要真让人去这么找侯家,阿姊就真完了。

“叫就叫!我不过给女儿拿几本书当添妆,难道你还要说我抢了陆希的嫁妆不成?”常山怒道。

“阿母!”陆言也跪下了。

“你们——”常山比两个女儿的举动气得嘴唇都白了,“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陆言哭着说:“阿母,你就放过阿姊吧!您这样,让阿姊以后怎么做人?”

陆止见闹得实在不像话,皱了皱眉头,她非常讨厌甚至厌恶常山,厌恶到都不愿意和她住在同一地方,但侯莹和陆言是她看着长大的,若再这么闹下去,最苦的人还是侯莹,陆止也不忍心她这么为难,这孩子敦厚善良,完全不像常山,陆止一直认为常山能有侯莹和陆言两个女儿,是标准印证了歹竹出好笋。陆止刚想入书房,就被一沙哑的声音,“老八,你在干什么?”

“六哥。”陆八爷一听这苍老的声音,立刻恭敬了许多。

侯莹抬头,就见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清俊的老人站在书房门口,同时站在老人身后的还有一名气度柔和姿容秀美的中年女子,“六叔祖七祖姑。”她哽咽的叫了一声,她在陆家学堂上学的时候,还受过老人不少教诲。

陆六爷见侯莹额头一片青肿,“你们先扶侯娘子下去上药。”他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当曾祖父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去为难一女孩子,这孩子过几天都快成亲了,真磕伤了面门,将来怎么办?

陆八爷讪讪的笑了几声。

侯莹脸上犹带着泪水,但依然很坚定道:“六叔祖,这些书我不要。”

陆六爷听到侯莹的话后,严肃的神色微缓,“你是我们陆家女学的弟子,你出嫁,学堂送你几卷书当添妆还是给得起的。”陆六爷绝口不提侯莹在陆家长大的事,这件事原本就没说什么好说的,陆家养大的孩子太多了,也就老八这浑人,会去和一疯子计较,还来为难一女孩。

跟在陆六爷身后的中年女子,是陆六爷的亲妹妹,也是之前教导陆氏姐妹的先生之一,她上前摸了摸侯莹的额头,轻声责备道:“马上都要成亲的人,哪能这么胡来?万一留了疤如何?先随我去上药吧。”

听着先生温言责备,侯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不停下落。

陆希悄悄拉了拉陆止的袖子,既然六叔祖和七祖姑都来了,她们也该走了,有这两人在事情肯定能解决的。

陆止望着侯莹和陆言抽泣离去的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同陆希依然从偏门退出。

“呜——啪——”闷闷的像是被人用堵住嘴的惨叫声,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陆希脚步一顿,这是——

“谁在那边打板子?”陆止也听出了这个声音,陆家家规颇严,但很少会打人板子。

“观主,是长公主在打她寺人的板子。”下人轻声说道。

“她就没一天消停的!”陆止看着一名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小寺人被人拖了出来,往书房走去,不由厌恶的道:“回来让人把你耶耶的书房拆了重修。”

陆希则有些吃惊的望着那小寺人。

“怎么了?”陆止见侄女盯着那寺人发呆,也顺势看了一眼,“他不是太常寺的乐工吗?”这人陆希和陆止都有点印象,此人之前似乎是太常寺的乐工,弹了一手的好琵琶,很受宫中贵人宠幸。

“他中秋献艺之时,被长公主看中,长公主想让他在身边伺候,所以让人把他净身了。”陆止的侍从悄声说道。

陆希和陆止脸色一下子变了,乐工是贱籍,可地位再贱也比当内侍好,更别说那乐工已经成年,这会净身能活下来简直是他命大,陆希叹了一口气,对春暄道:“你派人去给他送些伤药。”

陆止说:“我们下午就去芦苇荡吧。”有常山的地方,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阿姑,你说报应真的存在吗?”陆希突地问,如果世界上真有报应的话,为什么她还不死呢?

☆67芦苇荡

“皎皎——”陆止听了陆希的话,愧疚的望着侄女,如果不是她太粗心大意的话,十年前也不会让常山钻了空子,让她的人把皎皎从她清修的观中偷出,丢到了城郊,偏这件事他们抓不到常山任何证据,所有牵扯到的人在事发后,已经全部被皇家清理干净了。

大家都认为十年前那件事,皎皎因为年纪小,当时又不怎么会说话,根本不记得了,可她和元澈心里有数,皎皎应该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不然皎皎怎么会欺负高严袁敞,会把两人指使的团团转,可从小没有对两人红过一次脸,但凡阿妩要的东西,皎皎不用大人吩咐就立刻送给阿妩,只要阿薇目光扫到的东西,皎皎甚至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常山对她再凶,她都一声不吭,从来不说一句关于常山的话,坏话没有好话也没有。她从小性子就娇憨,爱的腻在大人怀里撒娇,可她就算会对高后撒娇,都从来没对常山露出过一个笑脸。小小的人儿,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的时候,就能分辨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也因为这样,陆止和陆琉才会格外愧疚。

“阿姑,我们收拾下去芦苇荡吧。”陆希回神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十年前的事,陆希一直装作自己全忘了,耿耿于怀只会让爱她的人伤心愧疚,而对于常山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当初对常山刻骨铭心的恨意,已经渐渐的淡去,每次看到常山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无法让她消失,那就无视她吧,她可真是得了阿Q的真传啊!陆希无不自嘲的想到。

陆止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好。你那芦苇荡最近弄的如何了?我听说你还让人养了不少地龙?那东西有什么好养的?”陆止想起那软趴趴的一扭一扭的地龙,心里就不寒而栗,也不知道侄女怎么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地龙可是好东西,没有它们,我怎么能养活那么多家禽。”陆希说。

“你那么大的芦苇荡,还养不活几只小鸡小鸭?”陆止不信。

“阿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陆希心中暗忖,她那个已经算养殖场了,每年供应那么多肉干,若真放养在芦苇荡里,生态早破坏了,那些芦苇早被啃光了。

陆希的芦苇荡在她买下的第二年的时候,陆止去过,那时陆希让人开出了一片荷花田,约她夏天去赏荷花,陆止当时就见她只让人搭了几间竹屋,芦苇地里一点都没动。而这次去芦苇荡的时候,陆止却大吃一惊。

那芦苇荡依然没变,芳草遍地,碧波盈盈,一排排黄绒绒的小鸭子悠然的在沼泽中悠游着,几头懒洋洋的水牛趴在浅滩上晒着太阳。沼泽周围开辟出来的荒地中,金灿灿的芸薹花和紫澄澄的翘尧花开的正艳,彩蝶蜂儿在花丛中探来探去,走路尚颤巍巍的小鸡雏们在一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的带领下,跌跌撞撞的在地上走着。专门育秧的水田中,绿莹莹的小芽刚刚探出了头…

“阿姑怎么样?”陆希坐在马上,得意洋洋的问,望着这一片美景,陆希难掩骄傲,这是祖母和阿父送给她第一份私人财产,也是她花了最大心力经营的田庄。

“美,很美!”陆止赞叹的说,尤其是陆希让人搭建的房子,并非寻常的砖瓦房,而是竹木结构,配上这片美景,格外的心旷神怡,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皎皎一定要把这块荒地买下来了。

“现在蔷薇花和茉莉花,还不到开花的时候,不然这竹屋会更美。”陆希指着竹屋外种着的花草道,“那是茉莉花,下面是银丹草,这些花都能驱虫,夏天来得时候,蚊虫也不多。不过有蚊虫也不怕,我还让人种了不少艾草,到时候点上艾草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来这里,陆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等过几天,我们就去小蓬莱山,马上快寒食了,新茶应该这几天就能采摘了,我们去山上喝茶去。我还特别让人开辟了种了很多蔷薇和茉莉,等开花了,定是飘香满园。”

“好。”陆止点点头。

“大娘子陆观主。”一名包着头的妇人一手拎着一菜篮子,一手提着两个小葫芦笑盈盈的走过来,将两个葫芦递给两人,“跑了大半天了,喝点茶吧。”

陆希拔开葫芦盖子,一股清香迎面扑来,“是大麦茶?”陆希眼睛一亮,喝了一口,入口微烫,正是她最习惯的入口水温,“五树嫂,你费心了。”陆希喝了几口,向妇人道谢道。陆希爱饮茶,但她不怎么喝绿茶,一般只在绿茶上市的时候喝点新茶,她最常饮用的是铁观音,只可惜这会还没有铁观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铁观音,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让人做点大麦茶冬天喝。江南这里,大麦一般都是喂牲口的,除了贫民外,很少有人会食用大麦,可偏偏陆希就爱吃这些,连带陆琉和陆止,还有高严袁敞,都跟着她喝惯了大麦茶。

“不费心,一点都不费心。”妇人憨笑的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我采了些新鲜的荠菜,今天给你包荠菜肉馅馄饨好不好?”陆希平时对庄上佃农一向没什么架子,对大家又好,农家人淳朴憨厚,就把陆希当成了一个疼爱的晚辈,每次陆希来,总是变着法子打听陆希爱吃什么。

“我不吃馄饨,我想吃荠菜豆腐羹。”陆希望着那篮水灵灵的野菜,“还有上回五树嫂给我做的荠菜鸡片,那蛋羹也好吃。”陆希说道最后都不好意思了,提的要求好像挺多的。

陆止惊奇的望着陆希熟稔的同那妇人说话,直说着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是在家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陆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挑食了?

“行!我这就回去做!我还让我家那口子,去震泽捞了一点小虾和鱼回来,再加个清炒虾仁清炖白鱼。”那妇人爽利的说。

“这会去捕鱼,大哥没事吧?”陆希问,春天正是万物繁衍的季节,这时候各地都是严禁捕猎的,在人和自然和谐方面,古人做的要比现代人好多了。

“没事,就捞了一点点白虾,还顺手捞了一条白鱼,我这就回去清炖,省得一会死了,就不新鲜了。”妇人朗朗笑道。

等妇人离开后,陆希对陆止说,“阿姑,这是五树嫂,庄上就属她做饭最好吃了。”

陆止微微点头,指着水塘里那些小鸭说:“这些鸡鸭都是你让人养的?”

陆希说,“这些都是庄上那些人自家养的,庄上养的那些鸭子,我都先让人关起来了,去年让它们祸害了不少小蝌蚪,一个夏天就没怎么听到蛙叫,蚊虫闹得要命,今年怎么都不能让它们再祸害了。”

“小蝌蚪?”

“就是活东,蛙的幼崽。”陆希说。

“你不是说很多吗?带我去瞧瞧。”陆止说。

“好。”陆希一勒缰绳,“阿姑,你跟我走!”陆希的马,是高严特地从胡人手中淘来的,通体呈淡金色,性格温顺,今年刚满三岁,黑眸水润头细颈高长发飘柔,不折不扣的倾国小美人儿,陆希的心头肉,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亲人外,一向秘不示人,每次来农庄都和她亲热不够。陆止的马也算是名品,可和陆希比起来就差远了。

陆止看着那匹小马,心中暗忖,这高严也算对皎皎上心了,这么一匹极品宝马就算是她,都忍不住心动啊。

“阿姑,你看这是鸡场这是鸭场,还有那里是猪,我还养了些牛和羊,但没有鸡鸭那么多。”陆希远远的指着一排排整齐的房舍说道,“再靠近的话,说不定有味道,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她怕阿姑受不住,而且这些房舍边上,就是养蚯蚓和沤肥的地方,蚯蚓池陆希就看过一次,就差点得了密集恐惧症!这种太专业的事还是果断的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她就稍微提供些虚无缥缈的技术指导比较好。

比如她之后提出的在水稻田中放鸭,也是他们反复琢磨出来的,一亩水稻田到底放多少鸭子比较适合。就如之前陆希提出的选种问题,这几年老农都一直再琢磨,稻米的产量也的确比之前好上许多。陆希虽然不懂怎么种田,上辈子也没种过田,可不妨碍她有一颗种田的心,一心希望凭借自己那些皮毛知识同老农的实践经验想结合,把自己的田庄打造成一个景美物美的生态农场。

陆希自己住的房舍是竹木房屋,可这里的房舍,都是搭建的极为整齐的砖瓦房,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砖,地上冲刷的干干净净,有不少妇人面上蒙着布罩打扫房舍,“你养了这么多家禽!”陆止没看到房舍里面的家禽,可光看这片屋舍的容量,就暗暗吃惊。

“当然,不然那里来那么多肉干?”陆希说,鸡鸭鹅的产蛋高峰期在三岁以前,三岁之后产蛋量就减少了,所以陆希这里的鸡鸭鹅都是三年淘汰一批的,杀掉的鸡鸭鹅,让人制成肉干,送去北地,同时拔下的羽毛,她也做成了保暖的羽绒被褥*,只可惜布料不是太好,时常会露绒,只能垫在下面。至于那些牛羊,牛是当成劳力的分给各家,羊大部分她都让人做成了羊毛毯之类的保暖物品,一并送去北地。

“你现在有多少头牛?”陆止问。

“呃——”之前还滔滔不绝的陆希顿时巴眨着大眼,语塞了,“我不知道,一会去问五树嫂吧。”

“你能调出二百头吗?”陆止问,她原本以为这小丫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却不想她居然一下玩这么大,看她这里一口气能养几十头牛,想来让这丫头调个二百头牛绝对是小意思。

“阿姑你要这么多牛干什么?”陆希错愕的问,牛是大牲口,她是体恤佃农辛苦才会在庄上多养几头牛,尽量节省他们劳力,可一口气要二百头牛,也太惊悚了吧。

“知道皇上在年初发的罪已诏吗?”

“知道。”陆希点点头,去年一年,大宋颇为多灾多难,在元尚师暂时处理好广都县事务,皇帝晋封他为益州刺史同时,也发了一份罪己诏,“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广都,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过欤?…”

“那你知道,他在发罪已诏的同时,还减轻了田租吗?”陆止说。

“还要减田租?”陆希吃了一惊,现在官赋已经是十五税一了,还要降?

“对,陛下已经将税收降到了三十税一了。”陆止淡然的道。

“这和牛有什么关系?”

“陛下派人在广置水利,还设立了屯田官,又下令无田可耕者方可投身为部曲,又让屯田官租借官牛给屯民,田租者官家取六,屯民取四;官田私牛者,于官家中分。”陆止说。

陛下果然开始整治了啊,陆希心中一动,耶耶屡次和她说过人口庇护问题,屯田制在前梁就一直推行,只可惜后来前梁覆灭,屯民一下子又都散了。这些年陛下一直休养生息,这会终于开始动起来了吧?一般来说,私租也是十取六分,和官田看似一致,实则里面区别大着呢。“那些屯民应该都在北地吧?这些牛能运过去?”陆希随口道,“我这些牛都有用的,不想买。阿姑,你什么时候关心这些俗事来了?”

江南这带已经好些年没有战乱了,而且此地士族林立,建康附近的田地被他们陆顾朱张四姓霸占了一大半,王谢袁萧这些侨姓士族就是因为建康附近没有田地,才不得已去会稽附近广置田地的。而北地因常年战乱,人口凋零,无主之地较多,陛下想要推进屯田制的话,应该在北地比较顺利,士族豪强想插手也无能为力,地实在太多了。

“谁让你卖了。”陆止没好气的说,“我是让你给敏行送去,他前日被陛下认命为彭城郡太守,陛下让他负责把蜀地逃荒来的灾民,徙去彭城垦荒,敏行这会正愁那么多人怎么能顺利徙过去呢。”

彭城历代都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初前梁被郑裕篡位,各地反声不断,前梁彭城郡太守就是其中之一,后来被高威一刀斩于马下,彭城也连年征战而民生凋敝,郑氏父子继位后,一直轻赋税,好容易才恢复了些生机,但依然有大片无主良田无人耕种,陛下一直没强行徙民,但这些流民却容不得他们选择,私自逃离故土,没让他们没入贱籍就不错了。

“堂兄当太守了?”陆希兴奋的说,“太好了!阿姊,你等等,我去五树叔,你放心,就算变,我也给你变出两百头牛来!”她搞得生态农庄,可不止那么一处呢,五树叔已经严正警告她,除非她想卖牛,不然绝对不能再继续养牛了,她想了想,“阿姑,彭城郡里这里会不会太远了些?可以运过去那么多牛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出门不乘犊车吗?那么多徙民路上总要吃喝吧,有了牛也方便。”陆止说,“也省得敏行去了彭城郡,一时征不到那么多耕牛。”如果彭城郡离吴郡也不是太远,她也不会想到这个。

“那我去准备。”陆希说着双脚一用力,“乖乖,走,我们去找五树叔。”

“吁——”乖乖叫了一声,优雅轻巧的一跃,带着陆希快速的离去。

“慢点!”陆止无奈的摇头,“这疯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芸薹花,就是油菜花;翘尧花,就是紫云英,这两样都是在种在水稻之前的,油菜花可以榨油,当绿肥;紫云英可以当绿肥,也能当饲料。

古时,寒食节在农历三月,清明之前一两天。唐宋时期定寒食为清明前一天,唐太宗时还曾下政令将祭祖定于寒食节这一天。从先秦到南北朝,寒食都被当作一个很大的节日。唐朝时它仍然是一个较大的节日,但已开始式微,还来逐渐为清明节所兼并。

羽绒,古时一直有记载,用羽毛当褥子,后来在唐代的时候,有记载把羽绒当絮,但是露绒应该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我干脆把它当垫底的褥子了。

屯田,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组织劳动者在官地上进行开垦耕作的农业生产组织形式。有军屯与民屯之分,以军屯为主。汉武帝刘彻击败匈奴后 ,在国土西陲进行大规模屯田,以给养边防军,这就是边防屯田。

到了魏晋时期,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和人口,国家降低赋税,其实就是减轻那些兼并土地的豪强的压力,对自己国库收入无益,而然那些豪强,在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依然收着很严重的私税。

在这个背景下,曹操启用了屯田制度,这次是民屯军屯合并,简单讲皇帝当地主,把无主的土地分给没有田地的贫民,这样的话,贫民的税收就直接收入国家手中,也就是从豪强口中分钱抢人。看似官屯私租也不少,可是官田分的都是无主的荒地,可以让那些屯民自己挑选田地,所以基本上都是良田,这么一来的话,其实收入还是要比在豪强手下生活好,因为豪强占据的不可能全是良田。

曹家皇朝是对士族打压的比较厉害的一个皇朝,只可惜到了后来,官府分的越来越多,最后达到官八民二的程度,大家受不了,就都逃亡了,然后。。。曹家就被司马家给篡了。

☆68前奏(上)

等陆止骑着马在芦苇荡里逛了一圈后,陆希也骑着马朝她走来,“阿姑,我已经和五树叔说过了,他这就让人给堂兄送去。

“这么快?”陆止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这么厚的家底,一句话就能调出两百头牛。

“如果不是要从吴郡运一百头过去,原本只要派人传信就好了。”陆希说,想起五树叔一听说官家要征集两百头耕牛,乐得跳起来的模样,就忍不住微微嘟了嘟嘴,不过就是多养了几头牛,有必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望着自己嘛。

陆希之前养牛,是想吃牛肉干,可家里从不吃牛肉,宫里倒是有,可在宫里她哪敢说爱吃什么?她不过只多吃了一碗馄饨,长乐宫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爱吃荠菜肉馅馄饨,陆希面上不露,可之后入口的食物,绝不吃超过三口。有了私人田庄后,她让人在庄上养牛,琢磨着等做肉干的时候,让人一起做,她也能解解馋。可真正来了庄上,看到牛那么辛苦的劳作,还有那些佃农们对牛那么深的感情,陆希又不敢提了,怕伤了佃农的心,所以就只能这么养着了。

“那就好,让敏行派人来取。”陆止说。

“不用了,余下一百头都在建康和京口的,直接送过去就是了。”陆希说,“阿姑,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梳洗吧,梳洗完睡一觉也差不多该进午食了。”

陆止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辰时,“好。”陆家人都有睡子午觉的习惯,平时只要没外客,都会在午时先睡上半个时辰,等起身后再进午食的。

陆希的净房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四周种了几株石榴,后院是一片竹林,几百米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溪旁还有一架水车,取水非常方便。

“你怎么不在自己寝室旁弄个净房?这里多不方便?”陆止问,难道梳洗完还要走回寝室不成?

“寝室旁有净房啊,但不及这里舒服。”陆希说,“阿姑,你进去了就知道了,这里有休息的地方呢。”

陆止进去后,就觉得一股暖气从脚下蒸腾而起,“这是——”

“是地暖。”陆希说,“这青砖下面扑了陶管,陶管里全是热水,所以房里就暖和了。”之后有拉着陆止入内室。

“热水?”陆止闻到熟悉的硫磺味,“是汤泉?”

“对。去年年初耶耶陪我来这里玩的时候,觉得这里植株有些异常,让人查探了一番,认定这里有汤泉,大家找了大半年,真找出来了,耶耶就让人接了管子引出来的,冬天的时候,大家都用这个汤泉水。”

“你运气还真不错!”陆止赞了一声,想不到来这里居然也能泡汤泉。

陆希和陆止分别入了一间用帘子隔开的隔间换衣服,陆止换衣服换到了一半,突然想起皎皎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她当年十三岁的时候——她转身拉开了帘子。

陆希衣服已经被春暄褪下,身上就穿了贴身的亵衣,露出的肌肤白嫩水灵的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陆止微笑,皎皎都长大了啊,可目光看到她那样式古怪的亵衣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衣服?”

“亵衣嘛。”她最近都开始发育了,总不能再穿那些肚兜了吧?虽然才刚开始,可好好养护,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陆止挑眉望着那看着两个刚刚隆起的小包包,还是小丫头啊。

“阿姑,你看什么!”陆希倒退了几步,警觉的捂住了胸口。

陆止双手环胸,冷哼道:“有什么好稀罕的,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呢,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陆止没孩子,陆琉生下孩子后,陆止第一眼见这小侄女就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了,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孩子最得宠呢。

陆希撇嘴,就换过一次好不好,那时候阿娘还在,阿娘耶耶和阿姑三人一起兴致勃勃的折腾自己,害的自己光溜溜了大半天,三人也被大母训了半天。

陆止顿了顿,颇为不自在的问:“最近碰着可有觉得疼?”

陆希愣了愣,才回神,原来阿姑再给自己上青春期教育课程?“还好——”她呐呐的说。

“若是疼了,就让人给你熬点豆粥喝。”陆止说,“用青豆黄豆和黑豆三种一起熬了,一天喝上一碗。”陆止说,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皎皎什么时候来初潮,要让阿穆多注意点了,小孩子家不懂事,万一贪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陆止心中暗忖,她那时候是十八岁嫁人,皎皎这会年纪还太小,看来要和元澈说一声,起码要留过十七了再说。

陆止自己没当过娘,但她有个好娘,当年陆止可是陆说夫妻的心头肉掌中宝,袁氏对爱女的照顾精心妥帖,陆止就把当年袁氏同自己说的话,一点点的和陆希说。这些连郑善都没和陆希说过,郑善也是自幼丧母,外祖母对她虽好,可毕竟不是亲娘,王夫人年纪大了,有些事就想不起来了。

对青春期的了解,陆希肯定比陆止知道的多,但陆止说的很多都是中医保养,这些是陆希之前没接触过的,什么时节什么时辰配合吃何种膳食,还有就是一些对女性有益的引导术…陆止年过四旬,依然肤如凝脂,望之如三十许人,不是没有原因的,陆希听得大开眼界。

陆希和陆止也不光为了散心,才来芦苇荡的,两人主要还是为了寒食祭祖,每年这一天,但凡在建康的族人都会回吴郡祭祖,两人是实在受不了常山的折腾,才会提前来的,等祭祖结束,陆止陆希也没多待,就同族人一起回建康了。

“把这些给耶耶送去。”陆希将两个包装精美的锡罐递给长伯,“这是今年的洞庭新茶。”陆琉最爱的就是明前洞庭新茶,陆希总是选最好的先孝敬老爹,同茶叶一起送去的,还有陆希这次刚在芦苇荡画的一卷风景图,“长伯,我让你准备的滋补食材备好了吗?我还缝了两条被褥,你一并送过去。”

施温写来的信上,说陆琉一到益州后,就开始安置益州各地的灾民,陛下又在各地广置民屯,陆琉这几天一直在益州各处安排屯民垦荒。陆希担心父亲的身体,让人准备了不少滋补的食材过去。她不知道这会益州到底气候如何,可她担心耶耶四处走动,难免会走夜路,如果路上不注意保暖生病了怎么办?就跟庄上的人一起缝了一副丝絮的被褥,又加了一条轻薄的芦花被,这样冬天夏天都能用。

“都备好了。”长伯担心的说,“也不知道这么操劳,郎君身体如何?”

陆希也很担心,若不是司澈这几天挨了板子,正躺在床上养伤,陆希都想让司澈去了,他做事稳重,有他和施叔父一起照看耶耶,她也放心,“长伯,你去司家一趟,跟司澈说,等他伤一好,就去益州找耶耶。”

“知道了。”长伯说,“观主大娘子,不如我派个人去益州看看郎君吧?”

陆止点头道:“嗯,你多派几个人过去,要身手利落些的,元澈到处走,我担心他身边人手不够。”

长伯应声,又对对陆希说:“大娘子,皇后娘娘让你去,是要给你新的长史官。”

“是谁?”陆希问。

“范岚,皇后身边卢女史的儿子。”长伯说道。

“卢女史的儿子?”陆止沉吟了一会,对陆希道:“一会你入宫的时候,可要好好向皇后道谢。”安邑出了这么大问题,陆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安排一个陆家人过去,但随便找一个不熟悉的,更不放心,皇后肯帮这个忙,是最好不过了。

“我知道。”

“阿姑长伯皎皎。”陆希同陆止长伯说话间,就见陆纳站在门口含笑望着她们。

“敏行,你什么时候去彭城?”陆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