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皎皎执意如此,不管他们的事。”陆希低声说,顺着高皇后站了起来。

“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些人是太坏了,回头让你阿舅好好整治他们!”高皇后柔声哄着陆希说。

陆希一听高皇后的话,泪珠子顿时扑扑的往下落,“舅母,皎皎闯祸了!皎皎给陛下惹麻烦了!”

“哎,你这孩子——”高皇后连忙让宫女拧湿帕子来给陆希擦脸。

“你还知道给我惹麻烦了!”郑启板着脸,袖手走了出来。

“陛下——”陆希一下子又跪下了,“我一时收到那消息,呜…”她用绢帕捂着嘴哭的伤心,“七条——七条——”

陆言见阿姊哭,小嘴一瘪,眼里又开始积蓄泪水了。

“还不快扶县主起来!”郑启是败给这对姐妹了,对牛静守喝道。

牛静守哪里敢碰陆希,弯腰走到陆希面前,让两个小宫女扶着陆希起来。

“遇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进宫问问我和你舅母。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你自己也有影响!你是女孩子!”郑启见她哭的脸色都白了,心中又软了几分,但语气还是极为严厉的说。

陆希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皎皎当时只是一时义愤,就想哪怕赔上自己,我也要让那些坏人以命抵命!”

“你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郑启眉角一跳。

“皎皎不过仗着舅舅舅母疼爱罢了。”陆希哭的水汪汪的大眼,怯生生的瞅着郑启。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郑启无奈的摇头,都是惯出来的!他指了指前面的坐垫,“坐吧。”

高皇后问郑启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已经让顾律和吴存去查了,再让河东郡的谢药配合下。”郑启说道。

“扑哧——”

帝后寻声望去,就见两姐妹手捂着嘴,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

郑启挑眉,“怎么?”

陆言终于忍不住“咯咯”笑道:“阿舅,那个人叫泻药!哈哈哈——他为什么叫泻药呢?”

“别胡说!他名药,字子石,你读的《左传》*都忘了?”

“没忘,可是——他可以叫石,字之药吗?”陆言说。

“那你为什么叫陆言呢?”郑启没好气的反问。

“唔——好吧。”陆言悻悻的耷拉下眉眼。

陆希在皇宫哭了一场,被崔太后高太皇太后叫去安抚了一顿,赐下了不少赏赐后,和声细语的嘱咐她,以后这种事不要自己出面,不然养那些下官奴婢做什么?又留陆氏姐妹宫里住了好几天,确定这件事对陆希没什么影响后,才让两姐妹回家。

陆希等回了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剩下的就只能等顾世父的调查情况了。

“姑娘。”烟微悄悄的走了过来,“我去司家看了,司长史身体好一点了,顾大人已经派人去问过讯了,卞娘子也被关在小阁楼里,司家暂时没事,就是司大娘子…”

“阿漪怎么了?”陆希关切的问。

“司大娘子让司郎君去王家退婚了,司郎君已经同意了。”烟微说。

陆希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丹阳尹,京畿地方长官,就是如今的北京市市长,地位关键特殊,其职掌以执掌军权掌治民政荐举任用与掌刑政诉讼为主,并参预朝政,选任则无定制,大体以"亲信"任之,而任免权往往把握在秉实权执大政者手中。

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泛指药物,比喻劝人改过的话。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

☆61陆家熊孩子(下)

“混账!”休息的驿站里,陆琉接到建康传来的消息,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脚踢翻了书案,“这件事都跟皎皎说,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施温弯腰捡起地上陆琉丢在地上的卷轴,展开一看,心里惊疑不定,这种事常见,但怎么都不应该会发生在大娘子的封邑啊!谁敢在陆家的封地那么嚣张?

“季慎,你立刻派人去安邑,还有去巩扬家乡,以及他所有长期居住过的地方,给我查清楚他后面到底是什么人。”陆琉踱步了一会,吩咐施温道。他暗暗思忖,莫非陛下又要整顿吏治了,不然怎么让高家人护着顾律那老小子去司州呢?这老小子可不好搞。

吏治一向都是历朝历代都是帝皇关注的重中之重,没有哪个帝皇不想整顿好吏治的,对官员的一套标准自上古开始,就有一系列规范详细的制定,只可惜迄今为止没有哪个帝皇真正把吏治整顿好过。大宋自先帝起,就开始整顿吏治,因前梁基础打得扎实,本朝吏治还算清明,郑启也算是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出台了极为严厉的律法,重用廉吏,但腐败之风依然屡禁不止。不过管不好,不代表不管,通常皇帝都会隔几年找个契机敲打一次,当然往往是敲打后,清静一段时间,再慢慢死灰复燃,继续周而反复,故每一次吏治整顿都是一场腥风血雨。陆琉冷哼一声,敢拿他的心肝宝贝做筏子,他倒要看看,谁手上是彻底干净的!

“唯。”施温拱手。

“司州刺史是吴存吧?”陆琉沉吟了一会问。

“是。”

“再派人去查查吴存。”陆琉说道,“记得,别引起旁人注意,还有他身边的别驾亲信,也给我好好查。”

去查吴存?施温惊讶了下,还是应下了。吴存是今上一手提□的,今年不过四十五岁,正是最精明强干的年纪,此人幼年之时受了不少苦,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出仕之后干了不少实事,当年在益州蜀地路险,此人亲自带领手下一干官员,一块砖一块瓦,足足干了十年,将蜀道点点滴滴的搭建了起来。这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但郎君平时看似不管这些事,可关键的时候总能抓住重点,河东郡的太守谢药,完全就是一个只懂精研吃喝玩乐的纨绔士族弟子,要说让他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那任务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突破口肯定在安邑县令身上,吴存身为司州一州长官,郎君从他那里调查,再配合巩扬那里的调查,一上一下,相辅相成,确实不错。

“我写一封信给子规,你一定要派人亲手送到他手里。”陆琉道,陆家身居高位数百年,陆琉和萧令仪幼时备受皇帝姑父父亲和长兄宠爱,出入三人书房如无人之境,三人在朝堂的事从来不瞒他们,任何私密之事都当床头故事一样,逗陆琉和萧令仪开心。曾有官员对此颇有微词,可是陆琉的姑父总是抱起爱女和陆琉笑道:“我家阿仪是长公主阿琉将来要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有什么事他不能知道的?”

故陆琉从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姑父和父亲对贪官污吏的整治,他平时朝政上不理会这种事,因为现在朝堂上轮不上他来理会,可这会都骑到他头上来了,他不反击别人真当陆家全是死人了!陆琉恨恨想到,谁让他不好过,他让谁一家子都不好过!他到底要看看,全部捅破了,谁能撑到最后!想起爱女这会不知道该有多伤心,陆琉恨不得插翅飞回建康去。

驿站中,陆琉气得七窍生烟,还有一个人看了情报,一声不吭的就往外冲,吓得胡敬忙探手,一把抱高严的腰,哎呦!我的祖宗啊!您现在的任务是圣上下的令,是圣旨啊!你中途溜了,那就是抗旨啊!

“放开!”高严双手略一用力,就把胡敬震开了。从小皎皎对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高严有些都不怎么听得懂,但是不妨碍他了解皎皎异于常人的思想,在她眼里,人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那些人命是奴婢或是显贵,所以高严在陆希面前不至于怜弱惜微,也从来不会去为难任何人,如今让她担上七条人命,高严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少君,你现在不能去,你去了陆大娘子会更难过的!”胡敬惊骇的揉着被震麻的双臂,他一直听说过二少君天生神力,可没之前从没见过二少君展现过,他表现也一直很正常,陆大娘子送给他的各种精巧轻薄的小玩意,从来没见他弄坏过。故他一直以为神力之言只是传言,去不想他轻轻一抬手就能把他震开,胡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着高威多年,胡敬一身功夫不说绝顶,也比寻常兵士要好上许多。

高严脚下一顿,他这次护送的先生,如果皎皎知道他丢了先生回建康,高严一股子气被胡敬一句话,戳破了,头也低了下来。

胡敬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励,“二少君,现在主要是把这件事查清楚,还大娘子一个清白。”胡敬若有所思,又要一次腥风血雨了嘛,上回整顿还是六年前,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官员落马了,不过的确也是时候该管管了。

大宋律法严格,官员贪三十匹以上,若没有因贪赃而罔断人命的,处三千里流行,若因贪赃而罔断人命的,满十五匹就要斩首了。可即便如此,贪官依然前赴后继。上一次陛下大整治,是老农当街拦下了凉州刺史的车马,还没闹出人命,就处斩了三名革了一批官员,这次想不到居然是从安邑县主封地闹出来的,居然还牵扯到了良民。胡敬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陆大娘子会亲自出面,一般而言,权贵就算遇上了这种事,也只会让下面人出面。就如六年前那老农,谁都知道他背后有人,不然一贫民,怎么可能去拦刺史的车驾?

高严沉默了一会,突然从怀中取出两只色彩斑斓球体轻薄如纸的琉璃球摩挲着,小小的看似一捏就碎的琉璃球,在高严手中轻巧的滚动着。

胡敬每次看到这一幕,心中都会产生诡异之感,换个其他人莫说天生神力了,就是寻常武者都玩不了那种小玩意,少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却不知道,高严小时候受过何等残酷的“折磨”。高严的确是天生神力,不然他也干不出五岁就能杀死一个成年男子的“壮举”,但他从小到大也因为天生力大,弄坏了陆希心爱的小东西不计其数,弄坏后就会内疚无辜的表情望着陆希,表达自己不是故意的,总把陆希内伤的要吐血。

在高严再次将她一套心爱的牙雕花牌折坏后,陆大姑娘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哭!哭完后不理高严,这可把高严愁坏了,一连哄了她好几天,陆希才勉强跟他说了几句话,又让人搬来了几筐茉莉花——真是农家装菜的大筐,告诉高严,他什么时候能将一筐茉莉花的花瓣完好无损的扯下,她就什么时候继续陪他玩!一个夏天,高严就在茉莉花瓣的残酷折磨下,顺利的学会了如何控制了力气。这两只琉璃球也是陆希送给高严的,送给高严的目的,就是让他控制自己的脾气,高严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把这两只琉璃球拿出来把玩,渐渐的心情也就平静了。

他想了一会后,招来自己的近卫道:“你立刻带人去河东郡,把河东郡上下所有的官员,祖上八代都给我查清楚!”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司州刺史和他身边所有官员也都给我查清楚!让高将军配合你们。”

高严可不会去管什么一上一下,相辅相成,他只知道打仗要了解敌情,就要层层相扣,从一个部落发散到其附近的部落都要全部查清楚,才能精确的策划一次突袭。高严口中的高将军,是征南将军,目前驻扎新野,新野离安邑很近,高昂应该能派上用处。既然皎皎要抓贪官,他就帮皎皎把司州所有的贪官全部揪出来!

“是!”近卫领命要下去。

高严又叫住了他,“我记得这里有一种毛发是黑白两色的食铁兽。”

“食铁兽?”近卫茫然的回视高严,那是什么东西?

还是胡敬看不过去,“郎君要抓那些食铁兽做什么?它们力大无穷,又以铁为食——”

“它们是吃竹子的,你派人去抓几个小的来,越小越好,多拿几株它们吃的竹子,别饿死在路上。”高严很清楚的记得皎皎和他说过,那个不叫食铁兽,应该叫猫熊,是一种挺可爱但很娇贵的动物,只吃蜀地的竹子,小时候很萌,长大后力气大了就不能和它一起玩,高严不知道什么叫“萌”,但皎皎既然那种动物的小时候,就抓几个小的,大了不能玩了,杀了就是了。

“…”

陆希此时还不知道,过几天后,她还会接到几只让她头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国宝”,她这会正在和司漪说话。自从司家出事之后,除了司长史和司明司澈登门请罪了好几次外,司漪就一直没来,后来还是陆希听说她要和王家退婚的事,不放心,派人去接,她才来的。一来,司漪就跪在了地上,司家管着陆希的领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真的无颜面对陆希,“大娘子,我对不起你——”

陆希让春暄把她扶起来,这件事阿漪和司澈是无辜的,因为他们两人完全不知情,可陆希也无法将这种安慰的话出来,古代和现代完全不同,现代人行事往往以个人行为为主,可在古代人行事都是以家族为主,司家犯了错,至少他们那一房,就全是罪人了。但让陆希看司家陷入绝境,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司家有阿漪有贺氏以及司澈的两个年幼的孩子。

“你真准备和王家退亲吗?”陆希问。

“嗯。”司漪点点头,她和陆希一起长大,知道陆希的脾气,很坦然的说:“现在祖翁生病,再过几天,等廷尉下了罪状书,我们家说不定还——现在让我出嫁我也不放心。”司家族长要求阿耶休掉继母了,祖翁和阿耶也已经答应了,现在家中都是阿嫂在管,同时还要照顾生病的祖翁,不过几天时间阿嫂就瘦了一大圈,这时候让司漪出嫁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说王家在司家没倒之前,就已经要求纳妾了,她这会嫁过去,没了娘家扶持,日子就别过了。

“等事情结束,你们愿意去芦苇荡吗?”陆希问。

司漪听了陆希的话,哽咽道:“大娘子,您的大恩大德,阿漪无以为报,阿漪愿——”

陆家的祖业几乎全在吴郡震泽那一片,几乎将大半的震泽都包括了进去,芦苇荡原本不是陆家的产业,是一片无主的沼泽荒地,上面长满了野生芦苇,绵连几百里。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大娘子的眼,大娘子居然让人买了下来,众人原以为大娘子会将沼泽改造成良田。

却不想大娘子说“肺”什么的,除了选了十来亩沼泽地种上了一片荷花塘,让大家夏天赏荷花外,余下地方都不许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许开垦。好几年时间,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里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司澈一手招进来的家奴,同司氏兄妹很熟。

祖翁犯了受财之罪,就算因年纪大,能罪减一等,流刑也是起码的,而阿兄因故无法上任,若之前司机没出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如今这事就可大可小了,小则杖刑,大则流刑,她阿耶虽无罪,可也一定会跟上祖翁照顾祖翁的,故之后恐怕司家只有她和阿嫂了。

司家如今这么一犯事,能不能回司家族地还两说,即便回去了,大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去陆家的领地,肯定比回司家更难熬,芦苇荡的确是个好去处。不过司漪之前连想都没想过,他们犯了这么大的错,大娘子还肯原谅他们。

陆希连忙摆手,“别没事肉麻了,你还嫌我事情不够多。”她顿了顿道,“你退了王家的婚事也好,等过段时间,让你大哥再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

“大娘子,我不嫁人了,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你不是说要把芦苇荡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绿泼百亩,秋季芦花满天,隆冬百鸟酣栖’的地方,我一定会做到的。”司漪认真的说。

“你今年才十六岁,提一辈子那么远的事做什么?那芦苇荡现在就是这样了,也不用你们来建。”陆希失笑,“别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帮着你阿嫂照顾家里。”

司漪点头称是。

陆希又关心了司漪几句,也就没留她吃饭,让她先回去了,这几天闹了这么一出,又去皇宫住了几天,陆希回家的时候,阿劫躲在奶娘怀里,就是不肯让她抱,陆希作势要离去,他就大哭大闹,大眼还不住的偷瞄陆希,看的陆希心都软了,引得穆氏连声说,跟大娘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陆希不服气,她小时候哪有这么不听话。

而司漪这几天也很忙,司家除了重病不能动的司长史外,司明和司澈都已经在廷尉待了好几天了,看在陆家的份上,两人没受什么大罪,可也被折腾的够呛,家里全靠司漪和贺氏支撑着。尤其是司漪得了好消息,更是急着回去告诉嫂子,让阿嫂放心,至少不怕他们无家可归了。

司漪正想着一会要给阿兄和阿耶送饭,突然骡车停下了,司漪被震动了下,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司娘子,我是王直。”

王直?司漪怔了一会,才想起王直正是她那个前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里还有熊孩子。。。

吏治是各朝各代各国统治者领导人,心头永远的疼啊。。。我记得有个叫泡椒笋尖的读者,貌似留言说过,历史是个圆,当时我正好在看历朝历代的吏治整顿八卦,突然想到,吏治也是一个圆啊,整一批,杀一批,上一批。。。

☆62司漪的亲事

王直这几天非常忙,高严护送陆刺史去益州了,他留下打点建康要带去蓟州的物品,同时还要处理突然冒出来的前未婚妻的事,好容易今天回家,刚想休息一会,就看到大门口堆了很多盖着红布的木箱,这不是他送去司家的聘礼吗?

“狗蛋——阿直!你回来了。”王直的父母咧着嘴对王直笑。

“阿耶阿娘。”王直朝两人行礼,“你们若是叫不惯,还是叫我小名好了。”

“叫的惯,叫的惯!”老人家笑道,王直家中世代在土里刨食,家中孩子大名都是让村长取的,可小名都是随口叫的贱名,王直的贱名是最常见的,可到了建康后,两人不用旁人提醒,都知道不能这么喊了。

“阿耶阿娘,你们今天做了什么?”王直同两人闲话着,耐心的听老人叨唠完家长里短,才指着那些木箱问:“这不是送去司家的聘礼吗?怎么又送回我们家了?”王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是司家来退亲了。”王直母兴高采烈的说,“他们家不是犯事了吗?家里都要被衙门抓起来了,难道还想嫁你?这样你就可以娶大妮了!”大妮就是王直前任未婚妻,也是王直母最喜欢的媳妇类型,踏实泼辣干活利索。

王直父连忙打断老妻的话,“娶什么大妮,我们家阿直肯定要娶官家千金的!大妮让她当个丫头就够了!”他对自己儿子是报有很大期望的。

王直揉着胀痛的额头,他已经三天没睡了,深吸了一口气:“阿耶阿娘,司姑娘是郎君让我娶的。”

“我知道啊。”王直父母奇怪的望着儿子,“可是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

“有什么不一样?郎君现在也没叫我不娶她。”王直忍着头疼对父母解释道:“阿耶阿娘,军令如山,郎君让我娶司娘子,莫说今天只是司娘子的祖翁犯了罪,司家不是罪人,就算司娘子如今是,郎君一日没让我另娶妻子,司娘子就一日是我的妻子!”

“难道郎君让你一辈子不娶妻,你就不娶妻不成?”王直母惊呼。

“郎君让我死,我都要去死,只是让不娶妻算什么?”王直摇了摇头,“阿娘,大妮我已经安顿好了,你若是以后想她,可以去看她,让她给我当丫鬟做妾,这种事就不要提了。”王直和大妮也算是青梅竹马,王直也很喜欢大妮,不然也不会让父母去大妮家提亲。只是世事无常,两人终是无缘。但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将来和他要过一辈子的娘子是司漪,不是大妮。他若是真想纳妾,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难道自己妻子还会不允许不成?何苦让自己夫妻不和,又害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呢。

王直父母面面相觑,两人这辈子除了因儿子有出息了,来了京城,之前最远不过去镇上赶集,从来没见过什么大贵人,入了京后,两人怕给儿子丢脸惹麻烦也一直在家里待着,没事就捣鼓下后花园,种上点瓜果蔬菜之类的。对儿子的口中的郎君就见过一次,只觉那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两人就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对高严更是满心满眼的敬畏,听儿子一说,两人后悔不已,“阿直,怎么办?我们不会害了你吧!那我们去给司家道歉?”两人说着就要动身。

“不用。”王直连忙拦住两人,“没事的,我去说一声就好了。”

“你怎么安顿大妮的?”王直母又问,她是真得很担心这个孩子,庄稼人不兴纳妾,可她真放心不下这孩子。

“我有一个兄弟战死了,他娘子死得早,留了两个孩子,我就把大妮以妹妹的身份,记到兄弟户上,让她照顾那两个孩子,那兄弟家里有几亩薄田,吃住够用了,大妮也答应了。”王直没说的是,他自己也出钱给大妮置办了几亩良田,大妮至少以后生活是不愁了,至于她愿不愿意嫁人,这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大妮一听他这么说,还没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了,她本来就没想和王直再续前缘,她好好的良民不当,去当贱籍的妾做什么?只是拗不过娘家人,硬是被押着来的。如今王直肯这么为她打算,她感激都来不及,还对他说,如果司娘子不乐意,她愿意去解释。王直不愿多事,没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直母喃喃的说。

王直目光扫过那些聘礼,头更疼了,对下人吩咐道:“全部送回司家。”说着他转身往司家走去,“阿耶阿娘,我先去司家”。

“好。”

王直到司家的时候,是司家贺娘子的弟弟接待他的,贺小郎客气的告诉他,表妹被陆大娘子接去陆家了,还没回来,王直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让下人将聘礼放好,“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既然定亲了,就没有退亲的道理。”

贺小郎只是暂时帮阿姊接待些男客而已,表妹的婚姻大事,可轮不到他做主,只能让王直稍坐,他进去找贺娘子讨主意了。

这会贺娘子正在和母亲说话,贺小郎的话让贺母说:“这孩子倒也不错,阿漪有福气了。”

贺娘子摇头,“我看未必,这件事还是让阿漪自己回来做决定吧。”

“你这孩子傻啊!”贺母急了,她是真心为女儿担心啊,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娇女儿,嫁到了司家后受了多少苦啊!“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依我看你早点把你那几个小姑子都嫁出去,王家这小郎我瞧着就不错,这时候还不离不弃,阿漪跟着他还会吃苦不成?至于卞家那几个——”贺母眼底闪过厌恶,“随便找家过得去,嫁出去就行了,你难道养了这一家老小,还要养小姑小叔不成?”司明的子女可不少。

“阿娘!五娘还小呢。”贺娘子叹了一口气,大家对她是不好,可她不能因大家对她不好,而恶待小姑和小叔,贺娘子相信做人是有报应的,家中唯有积善行事,方能越过越好,小姑也说过,陆家老夫人常说,家和万事兴,旁人不义,她却不能不仁。

“你这傻丫头!”贺母也不是恶人,实在是这几年被卞氏气到了,女儿不肯,也没深劝。

王直才等了一会,就听司家下人在说:“大娘子回来了。”他便随着下人走了出去,在司漪没下车前,出声叫了她一声。

“王郎君?”车帘微微的隙开一条缝,略带疑惑的女声响起。

“大娘子,我今天去看过司世父和司兄弟,他们现在还行,司世父明天就会回家了。”王直说。

“多谢王郎君。”司漪客气的道谢。

王直同司漪说了一句后,便先走了,司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都退婚了他还来自家做什么,但还是吩咐管家送他出去。

等入了大厅,看到那些再被退回来的聘礼,她眼底闪过惊讶。

“阿漪。”贺氏叫着她。

“阿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司漪拉着贺氏的手兴奋的说:“大娘子让我们以后住到她吴郡的芦苇荡去!”

“真的吗?”贺氏不敢置信的问,她最担心的就是将来无处可去,建康是待不下去了,司家若是不肯收留,那么一大家子人能去哪里?她做梦都没想到,陆大娘子还帮他们善后,“大娘子她——”贺氏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心里感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祖翁重病在床,家翁和夫君都不在家,又是犯了事的人家,贺氏心里明白,没有陆家暗中打招呼,他们家哪有如今的太平。

“阿嫂,你这些日子让人打点下,去了农庄,家里有些不必要的东西,都变卖了吧。”司漪说。

“我知道。”何氏会意的点头,见到那些聘礼,又对司漪说:“阿漪,刚刚王郎君又来了,他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定了就没有退婚的道理。”她迟疑了下,“阿漪,此事事关重大,你要不要和家翁郎君商量下。”

司漪望了那些聘礼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送走司漪后,春暄上前道:“长伯来了。”

“请长伯进来吧。”陆希让人上了车,又让春暄摆了垫子,让长伯坐下。

时下已经有胡床了,也在很多人家中盛行开来,陆希小时候还让工匠做出过椅子,却被祖母严厉的教训了一顿,袁夫人认为女孩子双膝垂地是非常不雅观的行为,坚决不许她这么做,即便在家里,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许她任何不端庄的行为,后来陆希除了在车上或者是船舱里会坐着外,余下时间都是严格的守着礼仪的。

“大娘子。”长伯前来一是为了城外那些粥棚的事,随着天气渐暖,流民们都渐渐散了,陆家的粥棚也陆陆续续的关了一些,但有些流民散的太开,很多粥棚也就每天一点流民前来,长伯来请示,是不是关了一些小的,让大家集中一起去大粥棚。

“不用了。”陆希摇头道:“我们家有骡车,每天运些米粮也不费劲,可那些流民,留下的怕都是走不动的,就先开着吧。”

长伯点点头,“大娘子,还有就是侯娘子的婚事。”

“哦?阿薇的婚事怎么了?”陆希问。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从陆府发嫁,侯家不肯。”长伯有些无奈的说,

“…”她这位继母的脑回路诡异程度,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陆希每次觉得她的诡异程度已经达到极点了,过段时间她又会刷新下限了,难道就是所谓的脑残无极限?

☆63侯莹的亲事

“太后,阿薇从小由陆家教养,老妇我感激在心,可再怎么说,阿薇也是我们侯家的女儿,哪有从陆家发嫁的理?”征东将军侯远常山前夫侯达的母亲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儿媳妇居然想让他们侯家的女儿在陆家发嫁的时候,气得差一点晕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参茶,服了两颗保心丸后,就急急的进宫找崔太后诉苦了。

永昌郡夫人对自己这位前儿媳,谈不上有任何好感。常山嫁到侯家的时候,还不是公主,不过只是郑裕的庶女,若不是碍着那时郑裕已经是权倾一时的权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当时的常山,远没有如今跋扈,对她这个婆母也颇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对这个儿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感。

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优秀的,可常山自嫁给侯达后,对侯家就不冷不热,尤其是对侯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显而易见的厌恶,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几次后,甚至不惜给幼子塞了几个妾,儿媳妇态度依然不改,而儿子也越来越抑郁,最后夫妻两人在一次大吵后,儿子甩开了侍卫出去喝闷酒,回家的时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生生淹死了!

侯达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军户,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离多,长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随丈夫一起南征北战,她身边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说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达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还死的这么惨这么冤,永昌郡夫人一下子就崩溃,差点就随着幼子一起去了。若不是碍着大权在握的郑启少年扬名的郑启,常山当时又有了侯莹,侯家和郑家的关系也差一点决裂。后来郑裕登基后,对侯家多有补偿,还让侯远当了征东将军,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对侯莹依然疼爱不起来。

侯莹长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而侯莹又是爱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永昌郡夫人对孙女又恨不起来,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侯家对常山把侯莹带去陆家教养,睁只眼闭只眼。陆家是书香传家的大士族,让侯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对她也好。事实证明,陆家的确把孙女教养的极好,袁夫人对待阿薇同对待两个孙女没什么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对陆家很感激。

不过教养是一回事,发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对他们说的话“阿薇从出生起,不是养在宫里就是养在陆家,你们侯家管过一点了吗?你们之前不管,轮到她成亲了,你们倒是想指手画脚了?”这种诛心之言,让永昌郡夫人心口又开始揪揪的疼,“太后,我们侯家好歹没有死绝啊!陆家教养阿薇,我们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该有的,阿薇可是样样都没缺,我那个大儿媳妇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陆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当然陆家同样也有回礼,但很多侯家送给侯莹之物,他们都分开对待,连陆家都能理解,为什么常山会说出这种话?永昌郡夫人不敢怪当朝太后和长公主,只怨自己命苦,当初若是早点给儿子定下媳妇,哪怕是寻常的无才无貌的军户女,说不定儿子现在还陪在自己身边,并早已儿女子孙成群!

“阿吴,宝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说话做事就是不动脑子,这话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从陆家发嫁的道理。”崔太后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温言劝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吴。她也是刚刚知道女儿的作为,惊怒之下,还来不及召女儿入宫训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宫求见,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来做什么,但也只能先帮女儿收拾烂摊子。

她对侯家一直有愧疚的,当年女儿一心痴恋陆琉,她只当是一时的少女情怀,毕竟女儿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陆琉几次,就精心为她挑选了侯家的幼子。论才干侯达远不及其兄侯远,可他相貌是当时除了陆琉外最出众的性格也温柔体贴,崔太后完全是照着陆琉的标准给女儿挑的夫婿,她原以为女儿会满足,却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别说侯达无论从各方面都比不上陆琉,最后导致了这么一场悲剧。崔太后心里无数次后悔,若是她当年对女儿再严厉些,是不是没有今天这种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劝了一顿永昌郡夫人后,给了她好些补品赏赐,让自己的心腹女官亲自送她回去后,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茶盏出神,宫侍们静立着,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崔太后才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去太极宫通传一声,等皇上空了,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宫女应声而下。

郑启这几天忙于政务,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见今天天气不错,就让内侍牵来马,在跑马场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几圈,刚想回太极殿,听到内侍的通报,他招来了牛静守:“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牛静守对皇上说:“刚才未央宫的宫侍说,永昌郡夫人入宫求见太后。”他见皇上似乎没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谁,就提醒他道:“是候将军府上的老夫人,她来找太后,是因为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

“你说什么?”郑启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牛静守重复了一遍。

郑启大步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崔太后依然保持着看茶盏的姿势,一动不动,见郑启来了,才抬眼道:“育郎,你来了。”

“阿母。”郑启坐到了崔太后身边,“常山一向胡闹,你别当真,我会让皇后去教训她的。”

崔太后无力的摆手,“她气我的次数还少吗?我是在担心阿薇,被她那么一闹,阿薇以后在元家怎么做人?还有侯家,毕竟他们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郑启道:“这个好办,过段时间,阿母册封阿薇为县主,侯远有女儿吧?封个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诰命,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头来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陆言,可对年幼丧父的侯莹也多有怜惜,一心想给外孙女争取个封邑,但郑启就是连女儿,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册封为公主的,更别说他不是太喜欢的外甥女了,陆氏姐妹也都是先帝在时册封的,故崔太后迟迟没有提起,没想到今天居然皇帝主动提出,到让崔太后有些意外,“这件事你也别为难皇后了,阿宝哪里听得下她的话,我一会让人召她入宫。”崔太后又道。

郑启微微颔首,也没反对,这宫里能镇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宫里崔太后和皇帝担心常山的举动影响到侯莹,同样陆家陆氏姐妹听了下人的回报后,同样也担心侯莹,“常山长公主这么做,最为难的就是阿薇吧。”陆希心里暗暗叹息。

“阿母怎么可能这样呢!”陆言听到常山居然对侯家说,让阿姊在侯家发嫁,嗖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