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子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喃喃说道“我以往,太过任性,真真伤害了你。”
玉紫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说完,目光一转,便瞟到了紧紧盯着自己,眼眸中恨意一闪而过的卢可儿。
就玉紫与卢可儿所打的有限的交道中,卢可儿留给她的面容,总是笑容甜美而温柔宽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卢可儿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玉紫很是好奇,她眨巴着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卢可儿。
渐渐地,在她地盯视下,卢可儿垂下了双眸,就在这时,那齐公主上前一步,挡在了卢可儿面前,她瞪着一阵,恶狠狠地朝她挥了挥小拳头。
这个天真稚嫩的动作,在这种深宫中很久都见不到了。玉紫一怔,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时,卢可儿再次抬起了头。
这一次,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
玉紫收回目光,突然间,她朝着卢可儿咧嘴一笑,道“夫人是不是终于明白了,你魏氏诸姬,为何人人恨我入骨?”
这语气颇有点洋洋自得。
卢可儿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她抿唇微笑道“玉姬说笑了。”
玉紫冷冷一笑,又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月湖巨石,巨龟刻字,可不都是你的杰作么?说真的,如你这样的妇人,当初赵王竟然看不上,实在是一件奇事。”
她转过头,看向齐太子,同情地望着他,清声笑道“想来,将来的齐国,便是你卢可儿的天下啊!便是眼前你的这位夫主,也不过是你获取无上权利的傀儡。”
就在这个时候,玉紫突然说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话来,实有点唐突的。
不过,在看到齐太子望着她时,依然有后悔的表情时,在看着卢可儿望着自己,依然有恨时,玉紫突然觉得,自己在齐太子心中还是有地位的,如此,有一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便也会有一些分量。
在齐国众人怔了怔,齐太子眉头微皱,目光在玉紫和卢可儿之间游移时,玉紫摇了摇头,朝着卢可儿叹道“听闻卢姬在魏国时,魏国不管是大王还是各国公子,便是五六十岁的大夫,也为卢姬所倾倒。成为姬裙下入幕之宾的,更是数不胜数,也正因为这一点,我家夫主才嫌你肮脏不堪,我说卢姬,你这人成天装着,就不累吗?”说到这里,转眸迎上齐太子的目光。
齐太子的眼神中有点愠怒。他眉头大皱,薄唇抿紧,俊脸阴沉之极。
玉紫这番话,极为无礼,完全是一种恶毒地攻击。
卢可儿已气到了极点,便是她身边的那齐公主也是一脸气愤。
这时的玉紫,对上一脸阴沉的齐太子,对上恨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卢可儿,右手伸出按下一个哈欠,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道:“诸位,如果没事,妾要告退了。”说罢,她二话不说,长袖一甩,提步继续向下面走去。
当她走到咬牙切齿的卢可儿身边时,玉紫脚步一顿。
这时,那齐公主作势朝玉紫冲来,可她才冲出二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向卢可儿看去,见她眼泪汪汪的,一张脸又是青又是白,便又跑回她的身边,低声说道:“卢姐姐,她是乱说的,你别伤心了。”说罢,她狠狠地瞪了玉紫一眼。
对上这种情景,玉紫却是哈哈一笑。她大步越过,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月湖巨石,卢姬动用了数十人,那数十人,现在还关押在赵王宫中。这世间,姬连鬼神之事也敢伪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哎,明明恶毒之极,却老是装出一副委屈可怜温柔之相。太子你还真是有眼无珠啊,有眼无珠啊。”她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章 决定
玉紫转了一圈,心中终是气恼,便回到王宫,穿上贤士袍服向外走去。
这一次,那些太监宫婢的,终于不再紧睁睁地锁着她了。
可就算这样,她的心中也是不爽,不管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议论声,那个巨龟上刻纹的古字,让太多的人相信了鲁女亡赵这个预言。
玉紫转回广场,叫了一辆马车,缓缓向邯郸城中驶去。
车轮咯吱咯吱地滚动声中,是一阵阵苍凉的歌声。不知不觉中,玉紫的马车已来到了街道正中。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预言定然是假。”那人的声音亢奋有力,“天下哪有妇人,会独占夫君,令他只娶自己一个的?我说,只要大王娶了齐国公主,这预言便不攻自破。”
这声音一出,附和者云起,好几个声音同时叫道:“然也然也,只要大王娶了齐国公主,这预言便不攻自破,若是那齐国公主为我王诞下一儿,那巫者言,便太也可笑。”
在他们的叫嚷声中,越来越多的赵国百姓叫了起来,一个声音愤怒地说道:“玉姬刚刚助我赵国败了魏国,免了灭亡之祸,她可是大功臣,我看那什么巨龟刻字的事多半有虚。”
这种种叫嚷声中,都是替玉紫说话的。
玉紫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她盯着那几个最开始为她辩护的稷下宫的学子,暗中冷笑起来:这几人,多半又是卢可儿的杰作了。她明知我想独占赵出,便故意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公主要嫁给他。
想到这里,她的胸口堵闷难当。
马车中城中驶了一圈后,玉紫低低说道:“出城吧。”
“诺。”
车夫一甩鞭,马车开始转向城外驶去。
这个时代,经济毕竟不发达,便是天下有名的繁华城市邯郸,到了城郊便显冷清,出了城,那更是荒凉一片了。
城外,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原上,没有耕种。望着那干裂的田地,玉紫这才注意到,似乎很久没有下雨了。
她一边出神,马车一边继续向前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荒凉的歌声传入她的耳中。
玉紫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一个土丘上,跪着百数个衣衫破烂的农民。这些人正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念念有词。
玉紫好奇地望去。
只见他们的前方,竖着一个泥做的像,那像远远看去,像木头又像泥土又圆圆的像个太阳。在那东西的下方,一个披头散发,巫者打扮的人正带着磕着头。
当玉紫的马车驶近时,她清楚地听到他们唱到:“彼黍离离,芳草萋萋。彼黍离离,鬼神悯焉。彼黍离离,鬼神悯焉……东方那个风起,西方雨落。南方有日,北方有雪。天降四时。阴阳顺我。彼黍离离,鬼神悯我。”
苍凉的歌声在天地间飘荡,在荒原间飘荡。
望着他们,玉紫低声问道:“他们是在求雨?”
“然。”回答她的是驭夫,“已有月半无雨了,恐又是天地降灾啊。”
天地降灾?这地方还有护城河呢,把河里的水引过来,完全可以灌溉。
玉紫一边寻思着,又问道:“别的地方呢?也是无雨?”
驭夫一怔,半晌才讷讷说道:“臣不知。”
玉紫笑了笑,道:“然,你是不知。”这些人足不出户的,眼界又浅,哪会想到别的地方有没有雨?
就在玉紫寻思时,那驭夫突然说道:“可臣知道,姬是好人。”
玉紫一怔,她收起恍惚的心神,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那驭夫笑道:“姬在这个时候,还在问臣别的地方有没有雨,光这一句,便知姬是好人。”
是吗?
玉紫一笑。
她的目光转向那些跪拜不已的庶民们。
好一会,玉紫轻声说道:“回去吧。”
“然。”
马车载着她,向城中驶回。
马车刚刚入城,迎面一队人马直冲而来。
望着那走在最前面的马车,玉紫冷笑一声,便收回了视线。
可这时,那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唤:“鲁氏。”
是齐太子的声音。
玉紫抬起头来。
这时,齐太子已挥手令驭夫向她靠近。
不一会,他的马车便靠近她的。
掀开车帘,如此近距离地望着玉紫,望着她看似平静,可终有些憔悴的面容,齐太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怜惜,他望着她,低沉地说道:“鲁氏。”
玉紫瞟了他一眼,应道:“见过太子。”
她没有行礼。
同时,她的目光在他身后瞟去。
齐太子知道她看什么,低声说道:“她们不在。”
这话一出,玉紫才抬头看向他。
这时刻,齐太子俊美的脸上全是关切,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低声说道:“鲁氏,我知道赵出这个人,阴而心狭!既然苍天示警,说赵国终会因你而亡。他便是今日不信,明日也会信的。纵是事顺忘记了,有事发生时,便会记起来。鲁氏,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吗?”
说到这里,他语调温柔了许多,“鲁氏,你回到我身边吧,你嫁给我,便与赵国无关了。我许你为妻,便是那卢可儿,也会在你之下,可好?”
他温柔地,专注地盯着玉紫,眼神中闪着期待。
玉紫抬头看着他。
慢慢的,她摇了摇头。
她头这么一摇,齐太子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抹失望,他呆呆地望着她,喃喃问道:“为何? 为何直到现在,你还是痴迷不悟?赵出那人,把家国看得极重,鲁氏,他可是会为了家国,把你杀了的人啊!”
他的声音中有着沉痛。
玉紫却是笑了笑。
她收回目光,轻轻地说道:“我既已对他心许,便是因此死了,也无妨了。”说罢,她对驭夫喝道:“走罢。”
她的马车刚刚驶动,齐太子阴冷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鲁氏,你会后悔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在等你。”
玉紫没有回头。
她的马车也加了速,急急地向王宫赶去。
一入王宫,玉紫便向土台走去。她刚走上八层,便看到赵出的随从都在,便快步走入。
阴暗的大殿中,赵出一个人坐在主塌上。明明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他还是头戴冠冕,身穿王服。
望着阳光明暗中,他那俊美高华的脸,望着他明明近在方寸,却远在天涯的身影。玉紫眨了眨眼,提步向他走近。
她来到了他的身侧。
玉紫在他身前右侧的塌几上坐下,她信手拿过几上放着的帛书和笔,便低头绘制起来。
赵出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久久都没有看到玉紫吭声,不由抬起头来。
他望着她,诧异地问道:“姬在做什么?”
因为休息不好,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玉紫没有抬头,她轻声说道:“方才出城,看到田地干涸,我有一物,可以引水灌溉。”
她这话一出,赵出沉默良久。
好一会,他才低低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声音沉沉。
玉紫头也不抬,她一边绘制着,一边说道:“以往,我是对夫主有怨,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夫主为我承受了太多。我做这些,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只是为了夫主一人。”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极小极小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些,也能令夫主记我一生。”
她的声音很小,微不可闻。
可是,她的声音才落,赵出已断然喝道:“玉姬!”
他瞪着她,怒道:“少说这种事。孤不允你说这种话!”
玉紫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她只是看了赵出一眼,便呆住了,她竟然发现,赵出的眼眶红了。
这个骄傲的,久经风雨,几历生死的男人,竟然眼眶红了。
在玉紫看来时,赵出端起几上的酒樽,头一仰,一饮而尽。
就在他把酒樽重重放在几上时,玉紫突然说道:“夫主,我没有认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
赵出放下酒樽,抬头看向她。这时,玉紫已站了起来,她来到他身边跪坐好,仰起小脸,玉紫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夫主,那么多风雨都过去了,我们岂能因为一个恶毒妇人的陷害而退缩?夫主,我没有认输。”
赵出垂下双眸。
半晌,他沉声说道:“这世上,恐怕只有孤,才相信姬是为人所陷害!”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玉紫闻言,冷冷一笑,心神一动间,她突然说道:“夫主,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赵出嗖地抬起头来。
这时的玉紫,已腾地站起,她在殿中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鬼神之说,从来飘渺,她既然可以以鬼神害我,我也可以以鬼神反击回去。”
她侧转头,望着赵出,温柔地说道:“夫主信奉鬼神,不愿妄动,可把人手交给我,我来主持。”
赵出抬头盯着她。
半晌,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否,孤虽信奉鬼神,却也不愿被恶妇操纵。既然姬有了主张,孤愿助姬一臂之力。”
笑是笑着,他的声音中充满隐忧,“只是这弄鬼弄神之事,一旦用得不好,便会引火烧身。再说,便是孤也不得不承认,月湖巨石还可以说有破绽的,这巨龟古字,破绽从何而来?姬想破了它,可是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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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言说的忧郁
【原文】
彼黍离离①,彼稷之苗②。
行迈靡靡③,中心摇摇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