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婢仰着头尊敬地望着卢可儿,唤道:“娇娇好生了得,大王如此为难,也能从容得脱!”
另一个宫婢羞愧地说道:“若不是今日大王一说,我从不知自己是这般模样。”
众女尊敬的,殷殷的注视中,一声声嘻笑声中,卢可儿的嘴角含着浅笑。她茫然地望着手中的琴弦,低低地说道:“那个玉姬,何德何能?”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众婢没有听清。
卢可儿五指一抹,一缕悠然的琴声再次在夜空中滑过。
她垂下双眸,低低地呢喃道:“原来,这世上仰望的王宫当中,土台之上,也有这般俊美痴情的丈夫!比起他,魏宫的那些公孙,真是让人恶心!玉姬,你何德何能?”一句话吐出,她右手猛然一抹。
随着“铮——铮——铮——”的几声尖利的琴声响过,众婢同时住了嘴,错愕地看到一张好好的琴,再次琴弦断绝!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赵出的决定
自那晚赵出离去后,一连半月,卢可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踪迹。每一晚,她的琴声总是悠然而出。与往日相比,那琴声中少了一份无尽的温柔,多了一份淡然。仿佛,她在一遍一遍地告诉那个人,她其实并不在乎他来不来……
十六公主在众宫婢地筹拥下,慢慢地向花园中走去。她似乎有点神不守舍,那脚步直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那个侍候她多年的宫婢见状,挥手示意众婢停下,然后她加快脚步,来到了十六公主的身后。那宫婢担忧地看向十六公主,低声说道:“公主便是太过憨厚,非但王后不把你当回事,连那卢姬也不拿你当回事。”宫婢说到这里,心中愤恨起来。她重重地咬着牙根,“此次嫁赵,明明公主是主,她是媵妾,可不管是王后还是众婢,眼中只有那卢可儿!”宫婢的愤怒发自内心,似乎有一股难以宣泄的郁火。
十六公主停下了脚步。面对着湖水,她那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低着头,十六公主轻声说道:“我,我也是长得不如她们。”
“公主!”宫婢打断她的自怨自艾,“你可是堂堂公主!那卢可儿是什么人,她只是拥有美貌而已!”宫婢气呼呼地在地上跺了跺脚,直觉得胸口的郁怒像要炸开一般。
本来,从魏国出发时,她也好,十六公主也好,并没有打算与赵王后,与卢可儿去争什么的。当时十六公主还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想着:能让我安安静静的,也极好呢。可是,她没有想到,来到赵国后,她们会被人如此忽视!几乎是那天入了赵王宫起,十六公主的院落里,便很少有人踏足。不但赵王忘记了把她册封为夫人,就算赵王后和卢可儿,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正处妙铃,在魏国当少女时,虽然不那么起眼,却也可以与众少年时不时的嬉游的十六公主,第一次发现,被囚禁于一个院落,没有人惦记,也没有人理会的感觉,会如此不好!
一日一日中,她开始置疑自己,她还这么小,不过十六岁,难不成,她以后的日子,便会这样过下去?无声无息地混过日子,无声无息地老去?无法离开这个宫门,也不被任何人在意?
一直以来,十六公都以为自己是喜欢清静的,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不喜欢这种清静,一点也不一喜欢。日复一日中,这种不喜欢渐渐转为怨恨,转为恐慌。
于是,十六公主出来了。她走到回廊处。站在这里,可以听到从卢可儿的院落中传来的阵阵琴声。最重要的是,众宫婢说,这是大王最喜经行的地方。
其实,十六公主也不知道,就算她等到了大王,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可她知道,她不喜欢那种清静了,她一定要改变些什么。
在走廊中转了近一个时辰,依然是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冷清。
想了想,十六公主转向卢可儿的院落走去。
不一会,她来到了院落外。院落中,琴声悠然而来,绵绵不绝。
当十六公主再向院门靠近少许时,忽然的,琴声戛然而止,那停止声十分突然,似乎是主人一时心烦意乱,情不自禁地用指甲勾断了琴弦!
顿了顿,院落中传来卢可儿特别清悦的声音,“琴止弦断,可是院外有知音倾听?”
这声音一出,站在十六公主身后的那宫婢不由扁了扁嘴,不屑地说道:“听!她定是以为大王来了,连声音也变了呢。真令人恶心!”声音很低很小心,除了十六公主,其余宫婢都听不到。
十六公主听到这些话,目光中闪过一抹怨色,直过了好一会,她才高声应道:“可儿,是我。”
“啊?是十六公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卢可儿便拖着木履,急勿勿地出现在十六公主面前。远远的,她便朝十六公主一福,恭敬有礼地唤道:“可儿见过十六公主。”
十六公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卢可儿一怔,抬头朝着十六公主瞟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她的脸上马上绽开了一朵笑容。几个碎步,卢可儿便跑到了十六公主面前,她伸手扯着十六公主的衣袖,温柔地说道:“好些时日没有向公主见礼了,可儿心下实在难受。”
她说到这里,朝左右瞟了一眼,凑近十六公主小小声地说道:“大王的人,时刻在监视着呢。他总觉得我们这些魏国来的妇人会对他不利呢。可儿要不是顾念这一点,才不愿意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一天又一天地弹这个闷琴呢。”
十六公主闻言一怔,她抬头看向卢可儿,问道:“你也觉得闷了?”
“自然,真恨不得如那鸟儿,自由飞翔。”
十六公主点了点头,这时刻,她的脸色转为温和,不但温和,那看向卢可儿的眼神中,还为了曾经的误解,而有了一点歉意。
卢可儿见状,微微一笑。她垂下双眸,暗暗忖道:这一个接一个的,都甚好对付。只有他,那么的骄傲,又那么的精明。若是能征服那样的丈夫,我这一生也是无憾了。卢可儿想到这里,嘴角不由一扬,眼波中,精光流转!
寻思中的卢可儿并不知道,她所挂念着的那个人,正静静地坐在土台第八层的院落里,静静地仰望着头顶的星空。这时刻的他,早就挥退了众人,整个第八层,只有一处飘摇的牛油灯相伴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清喝出声,“阴!”
“在。”
赵出瞟了一眼站在屋角阴影处,身影与黑暗溶为了一体的阴,低哑地说道:“阴,你说,那魏氏若是死了,孤宫中无后,玉姬她,会不会不再怨我?”
阴一怔,他没有想到,大王把自己唤出,便是为了说这个。
赵出也没有想到要他回答,他闭上双眼,右手放在几上,慢慢地叩击着,随着清脆的叩击声在殿中响起,他低哑的声音传来,“孤错矣……错矣!”声音帐惘中,隐隐带着某种痛下决心的果断!
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直看到赵出又低头翻阅起竹简来,才低嘎地说道:“大王归来后,日夜辛劳,得保重身体啊!”
赵出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说道:“阴!”
“在。”
“通令下去,注意诸姬举止。另,诸姬从魏国带来的剑客护卫,不再严查出入。”
放松监管,那就意味着那些丈夫可以自由出入王宫后苑啊,那可是会出大事的!阴大惊,不由唤道:“大王?”
“照办便是!”
“诺。”
“另,玉姬这妇人,喜安逸又怕死。她若有机会,必会与亚联系。你亲自带一些人,严密监督亚的出入。”
“诺。”
“给杨宫传言,令他前去隔地,随便找一理由,要他向亚求助。”
“诺!”
“这次虽然险胜于秦,实是利器之故。我赵国治军不严,孤亦有罪,通令下去,孤从明日起居于近卫军营,与众将士同进出!若不能令我赵卒悍勇如秦卒,孤绝不会回到王宫中!”
这件事,本来不是吩咐阴的。不过阴怔了怔后,马上便应承了。在他看来,大王如此下去,终究会形销骨立,不如让他全心操劳,不再想着那妇人。
赵出挥了挥手,道:“把大子给孤抱来。从明日起,大子与孤一起呆在军营。”
“诺。”
赵出要居于军营的命令,大大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对于臣子们来说,他们自不会有太多意见,在这样的乱世,以军治国,军强则国强是硬道理。可对于赵王后等女来说,却是一道惊雷。
赵王后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她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直到几个姬妾急急地说道:“姐姐,姐姐,你听到没,大王刚才下令,从现在起,他要住到军营中去了,他,他还说,要练得赵卒如秦卒一样,他才会回到王宫。”
几个姐妾脸色很是难看,连连问道:“姐姐,你说怎办是好?”
她们从来便知道,女人的青春便只这么几年,大王这一搬走,不说三年五年,便是一年半载不曾回到宫中,她们也是旧人了。
赵王后咬了咬牙,道:“走,去找卢可儿。”她不久前才答应,轻易不再踏入卢可儿的院落,可这一转眼间,她又破了信诺了。
赵王后的命令刚刚出口,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卢可儿温婉悦耳的声音传来,“妾,见过王后,见过诸位姐姐。”
“是可儿,她来了。”赵王后和姬妾们同时转身。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袭白衣,如同莲花一样的卢可儿,出现在众女面前。她一入殿,便朝着赵王后,朝着众姬妾行了一礼,然后,再娉娉婷婷地走过来。
赵王后示意众姬坐下后,她转向卢可儿,“可儿,坐吧。”
“谢王后姐姐。”卢可儿走入榻中,微微侧身,当她坐下时,她的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的榻。这一点,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见到王后都是如此,这让赵王后十分满意。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杨宫来
卢可儿坐下后,抬头见到赵王后和诸女,都在焦急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先开口,便低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妾方才听闻,大王他从今日起,便宿于军营中。妾看到众剑客忙忙碌碌,马车出入不绝。”
赵王后点了点头,她看向卢可儿,问道:“可儿,你可有善策?”
卢可儿眉头一皱,沉吟起来。
这时,一个姬妾在一侧轻笑道:“可儿妹妹还是刚来呢,真等大王在军营中呆个三五年再回,妹妹水嫩一般的花儿,也要凋了。”
如她们这样的贵族之女,平素化妆用的白粉中,含有大量的铅。那种原始的铅粉用多了,最容易让女人的皮肤发黄,起斑,变得苍老。因此这个时候的很多美人,最灿烂的光华年龄只有几年。
不过,这姬妾的语气中,不知不觉中,还是夹有了妒意。
卢可儿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倒是赵王后有点恼怒了,她瞪着那姬妾,喝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赌气说胡话?”
那姬妾连忙低下了头。
赵王后转头看向卢可儿,问道:“可儿以为如何?”
卢可儿苦笑了一下,她绞着衣角,低低叹道:“大王若不在宫中,妾,也无对策。”
这句话虽然是在赵王后意料当中,却还是让她失望之极。赵王后向榻后倚了倚,喃喃说道:“那晚之时,可儿你还说,要慢慢来,慢慢来……如今大王都不呆在王宫了,慢慢来又有何用?”
卢可儿摇头不语,一脸怅惘。而她袍袖中的双手,此时紧紧握成了拳,那长长的指甲,正刺着她的手掌心,传来一阵阵令她清明的疼痛。
赵王后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在殿中踱起步来。
马车中,赵出抱着孩子,慢慢向军营驶去。
一岁多的孩子了,已会走路,已能用一些简单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他窝在赵出怀中,小手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不一会便摸上他头上的冠,用力扯了起来。
扯冠时,带得赵出头皮生痛。赵出一怒,伸手把他的小手拉下。刚扬起掌准备在他的屁股上一拍,赵出迎上孩子琉璃眼中的泪意,不由一呆。
他抚上孩子的小脸,苦笑着说道:“丹儿,你还这般小,便学着你的母亲,与她一般狡诈了。”
孩子一听,不由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道:“母亲,母亲,要,母亲……”
赵出低下头来,他贴上孩子的小脸,沙哑地说道:“孩子,见到了你母亲,你一定要这样唤来。孤便不信那个妇人如此狠心,连你也真舍得开!”
孩子这时又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发冠上,再次伸手扳了起来。
赵出伸手扣着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他摸着孩子的小脸,喃喃说道:“丹儿,你母亲,你母亲她……她如此狡诈,如此手段百出,她定然还在,对不对?她定然还在!”
他显然不想说起那几个字,声音一顿,便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中,响起他低低的自语声,“丹儿,你母亲若还在,父亲将不再坚持……”
转眼二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游侠儿翻身下马,来到玉紫身侧,叉手说道:“子曾,秦国人白桑前来,说要与你谈一笔良马的生意!”
玉紫回过头去。
两个月的山谷生活,使得她晒黑了一些,细腻的肌肤上,微黑中透着红,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个少年了。
她点了点头,惊喜地说道:“秦人?善!”她派出狼镖到处放风声,直到今日,终于有生意上门了!
“走罢!”
“诺!”
玉紫骑上一匹马,在众游侠儿地簇拥下,向着隔地驶去。
不过五天,她便来到了隔城一家酒楼前。
酒楼前,整整齐齐地站着二十几个秦人汉子,他们看到玉紫的马车驶来,目光嗖嗖地盯来。
一人上前,叉手问道:“何人也?”
玉紫清脆地应道:“狼镖子曾也。”
那秦人闻言,朗声说道:“原来是足下,我家族长候君久矣。”
玉紫在马车中客气了一声,走下了马车。
众秦人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年轻,一抹狐疑之色一闪而过。这时玉紫已走在前面,跨入了酒楼中。
酒楼的厢房门大开,一个三十来岁的秦人贤士迎了出来,他在看到玉紫时,也是一愣,转眼呵呵笑道:“没有想到,足下竟是一小儿!”
玉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着回道:“有志不在年高,足下以年岁相人,却也糊涂。”言语针锋相对。
秦人贤士见她出口成章,不由一怔,他朝着玉紫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后,哈哈大笑,抚着胡须连声说道:“是某糊涂,是某糊涂。请,请。”
两人分榻而坐。
坐好后,那秦人贤士径自笑眯眯地望着玉紫,不停地招呼,“上酒,为小兄弟上酒。”
上完酒后,他又招呼道:“小兄弟请饮,请饮。”说罢,他持起酒斟,慢条斯理地品起酒来。他一边抿着酒,一边用手叩击着几面,发出规律的,仿若音律的节奏声,一派怡然自得。
玉紫见状,也是一笑,这人如此作态,分明是想她先开口。玉紫虽然从骨子里,便没有几分奸商的天赋,可她在这些年来,也琢磨出了一个道理。在很多时候,做很多事,是先说先死!
既然这人不急,那她也就不急了。当下她也慢慢地品着酒,哂道:“这酒味薄而轻,似是赵国所产。”
秦人贤士咦了一声,问道:“足下懂酒?”
“略懂。”玉紫笑了笑,问道:“白公不知,这酒啊,还是韩地所产最好。韩王喜品酒,韩人也就花尽心思弄得各种酒水。我曾经尝过一次“韩阳春”,那酒色黄中带碧,于烛光下视之,宛如美玉流动。初入口时,虽有涩味,转眼便苦,入得喉时,却有一种清凉的甘味。让人流连再三,流连再三啊。”
玉紫说到这里,向店老板问道:“可有‘韩阳春’?”
厢房外,传来店老板的声音“无也。”
“憾哉,憾哉!”
秦人贤士见到玉紫摇头晃脑,一脸遗憾,不由眉头暗皱,心中想道:这个区区小儿,竟是一点也不急。罢了,我与他计较作甚?还是先说吧。
想到这里,他朝着玉紫微一倾身,问道:“闻足下能弄到夷人良马?”
“然也!”玉紫的回答,分外果断。
秦人贤士点了点头,道:“不知一匹上等良马,价值几何?”
玉紫连连摇头,道:“上等良马?上等良马日行千里,终身只认一主,千金难求!足下这话,却是唐突了。”
那秦人贤士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足下以为?”
玉紫道:“我手中的马,多是中等马。这中等马,身强力壮,体型高大。养这些马时,我以兵法驯之,长鞭所向,进退如一,宛如军卒。”
秦人贤士双眼大亮,问道:“这中等马,足下有多少?”
“三千匹!”玉紫手指一伸,不紧不慢地说道:“每匹马价值一金,不二价。”
秦人贤士眉头大皱,道:“一金一匹,贵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