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一阵后,孩子自顾玩自己的,对玉紫只会依依呀呀的格格笑,这让玉紫有点沮丧。

而这时,赵出已用过餐了,他正倚在榻上,翻过一卷帛书。

玉紫朝他看了一眼,低低地说道:“赵出,到了夜间了,明日还得朝议吧?你不回宫么?”

玉紫以为,就算到了邯郸,到了他的地盘。赵出堂堂一国之王,应该像养外室一样,把她养在这个院落里,隔个半个月一个月地来一晚。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如此,才不会惊动大臣们,她也才可以从容寻策。

在玉紫的期持中,赵出头也不抬,他在帛书上飞快地写着什么,漫不经心地回道:“回宫做甚?宿在此处便可。”

玉紫呆了呆,她吃吃地说道:“可,可是若叫大臣们得知,”

她还没有说完,赵出便抬头盯了她一眼,哧地一笑,“他们得知又能如何?我宿于我的院落,我的妇人处,有何可说的?”

玉紫抿紧了唇。她隐隐地感觉到不妙。赵出这样明目张胆地睡在这里,他还把这些竹简帛书也给弄来了,竟是一副常住久居的派头。他住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他不止是赵出,还是赵国之王啊!

这时,赵出抬起头来,他盯了一眼苦恼的玉紫,微微笑了笑。

这一晚上,两人都有点累,只是相拥而眠。

玉紫是在一阵低语声中惊醒的。她一睁开眼,便看到房中幽幽的烛光下,两个侍婢正在帮赵出着装戴冠。他穿的是赵王那红色底,蓝色镶边的袍服,头上戴的是冠冕,看来他这是要上朝了。

玉紫朝外面瞟了一眼,外面天刚蒙蒙亮,一层雾色弥漫在天地间。

这时,赵出回头看向她。他对上她明亮的双眼,以袖掩脸打了一个哈欠后,笑道:“见得群臣后,得把朝议时辰推后。时时这般早起,孤可受不了。”

果然,他是想在这里常住久居!玉紫垂下双眸,别过头去。

赵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姬似是不喜?”

玉紫低低地应道:“无。”说完这个字后,她不想理他了,当下把被子一拉,蒙住了自己。

赵出哈哈一笑,扬长走出。

被赵出弄了这么一曲后,玉紫已无睡意。她洗漱后,便在院落中转悠起来。

这院落很大,显然当初的赵出,是把它当堡垒修的。雅致的亭台木屋中,每一处围墙顶上,都派有剑客守候。昨天那五百剑客进府时,还显得浩浩荡荡,声势蛮大的,可她现在一看,整个府中安静之极,要刻意看,才能看到那些躲在角落里的寒光。就那一百宫婢,出现在玉紫视野中的,几乎都是她有点面熟的。有一些更是服侍赵出多年的老人。

花了一二个时辰,把府中细细地转了一圈后,玉紫无精打采地回到院落里。

这时,孩子依依呀呀的笑声不断传来。

玉紫连忙提步向孩子走去。她抱着孩子,亲了亲他肥嘟嘟的小脸,嘟囔道:“孩儿,母亲郁恨犹在,实是不甘!”

是的,她是不甘。

她不甘就这么给他当一外室,从此后,做一个他想近就近,想弃就弃的女人!

她也不甘就这么忘记所有的不快,所有的痛苦,浑然无事人一样,从此后给他继续生儿育女!

是的,她不甘!她的心中有恨,他娶妻纳妾的恨,还刻在她的骨子里,不曾消去。

可是,现在的她,已一步一步地落入他安置好的陷阱中,她不甘也得忍,最重要的是,还在怀中的这个孩子。她,得再想想,再想想……

玉紫寻思了一阵后,便把孩子交给奶妈,带着几个剑客出了府门。

再次走在邯郸城中,玉紫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街道中,每一处酒家中,传来的气味,都带着油脂煎妙才有的香味。玉紫粗粗看了看,光是这一条街道中,这样的酒家,便有了二三十处。

玉紫东张西望的时候,行进中的马车却是一晃,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少女的声音传来,“大兄,你看这是谁家之妇?见到我等车驾,竟不知避让?”

少女的声音一落,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想是哪个穷野之处来的无知之妇!”

玉紫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她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实是不想引人住目。当下她伸出头,朝着驭夫叫道:“且候一侧。”

玉紫的命令声传出后,六个剑客和驭夫,却是沉着脸,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骑在白马上,一袭艳红的裳服,玉佩挂满腰的少女看清了玉紫,她尖声叫道:“你这无知妇人!挡了贵人的道,只是一句‘候在一侧’便免了事么?”她右手一扬,长鞭呼啸中,竟是直向玉紫的脸一甩而来!

玉紫表情一冷!

而这个时候,少女的长鞭已是一挥而至。嗖的一声,一个剑客抽出佩剑,手腕一抖,寒光一闪,“卟”的一声,便把少女手中的长鞭砍成了两截!

这一下变故,太快太突然,那少女几乎是长鞭刚刚一甩而来,剑客便把她的武器削断了。

她先走一惊,紧接着,那少女俏脸一青,尖叫道:“你,你,拿了他们!”她喝叫的,是围在她身后的十个剑客。

少女的命令一下,十个剑客同时策马而出,围向了玉紫马车。他们手握长剑,马蹄森森中,杀机毕现。

可是,他们对面的剑客,却是毫不理会,六个剑客连同那驭夫在内,都看向玉紫,等着她的命令!

玉紫伸手揉搓了一下额心,暗叹一声,说道:“大王继位一年了,这邯郸城中,还是如此混乱么?区区一个娇娇,也可以在街道中对别的贵族任意喊打?”在这种杀机森严的时候,她竟是毫不理会那些围上来的剑客们,反而询问起邯郸城中的情形。

让那少女和青年诧异的是,那些剑客们居然同时低下头来。其中一个剑客双手一叉,颇为惭愧地说道:“大王他,诸事繁多,这一年来他致力于边境诸事。”那剑客,居然一本正经地向着这么一个妇人解释!

一时之间,那青年瞪大了眼。他错愕地盯着玉紫打量着,就在这时,他听到妹子尖叫道:“如此无礼!杀了他们!”

少女的尖叫声一落,那青年急急叫道:“且慢,且慢!”他喝住了众剑客后,也不顾妹子恼怒的表情,策着马走向玉紫,叉手笑道:“娇娇安好!敢问娇娇是?”

玉紫瞟了他一眼。

她只是一眼,候在她身侧的剑客,似是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说道:“此两儿乃相国的长子和幼女。”

相国?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怪不得如此嚣张!玉紫点了点头,声音一提,冷冷说道:“相国子女都可以当街行凶,天下有才之士,敢近我赵国么?”她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就在玉紫的声音落地时,那少女瞪大眼,格格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朝着兄长叫道:“大兄,你听这妇人所言。嘻嘻,莫非,她还以为她是国士贤才不成?”

那个青年虽然有点吃惊,却也有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朝玉紫盯了两眼后,他策马退回妹子身边。

这时,那青年朝着众剑客喝道:“退下吧。邯郸街中,不可轻易行凶。”

“大兄!”那少女恼怒了。

那青年朝妹子盯了一眼,这一眼有点凶。

那少女当下扁起了嘴。她转向玉紫,朝着她狠狠瞪了一眼后,“啪啪”她虚击着手中被削去一半的鞭子,叫道:“你这妇人,下次别让娇娇我看到你!”叫完之后,她朝着众剑客叫道:“我们走!”

第二百零二章 陪罪

玉紫望着兄妹俩扬长而去的身影,眉头皱了起来,低喝道:“我们回罢。”

“诺。”

回程时,众剑客都有点不高兴。

玉紫一回到府中,远远便看到了赵出的马车。

几个侍婢更是一看到她,便围了上来,福了福说道:“姬回来了?王候姬久矣。”

玉紫点了点头。

院落中,赵出正仰躺在一棵树荫下,吹着凉风,翻看着帛书。他听到玉紫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说道:“回了?”

“然。”

赵出放下帛书,侧头看向她,皱眉问道:“何怏怏不乐?”

玉紫笑了笑,转向他说道:“方才上街,遇到了两人。”她朝着几个剑客唤道:“大王在此,你等上前,把方才之事说一说吧。”

六个剑客大步上前,果一真按照玉紫的吩咐,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后,一剑客郁怒地说道:“我等跟随大王多年,今日竟被一妇人给欺了去!”

赵出皱紧了眉头。他慢慢坐起,转眼看向玉紫,低低地说道:“玉姬,让你受委屈了。”

玉紫没有想到他会跟自已道歉,诧异地抬起头来。

赵出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方才之事,你竟能容忍,实是由于没有名份啊!玉紫,我封你为一夫人吧。”

玉紫笑了笑。这笑容,有点淡,有点漫不在意,也有点不屑。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她露出这一笑,赵出俊脸嗖地一青,他抿紧唇,伸手揉搓着自己的额心。

赵出挥了挥手,“退下吧。”

“诺。”

玉紫没有注意到赵出的郁怒,她想了想,说道:“大王,此事不能纵容了。此时赵国是用人之时,如此子弟,可使贤士寒心。”

赵出慢慢松开揉搓额心的手,点了点头。

玉紫见他沉思,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午时了,可饿了?”

赵出点了点头。

玉紫笑了笑,曼步走开。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以手撑着额头,低声又说道:“玉姬啊玉姬,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原本他想着,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虽是无名无份,却也不错。可现在,他却有点不忍了。他那骄傲的妇人,他怎能让她无名无份,怎能让他人轻易地折辱于她,而她却只能忍着?可是,立她为夫人,她却是不屑!这个妇人啊……

赵出吃过饭后,又赶去王宫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剑客朗声说道:“玉姬,相国在节相访!”

相国?玉紫笑了笑,道:“稍候。”

书房外,相国子节正搓着双手,不停地走动着。他走了几步,脚步便是一止,回过头瞪着一双子女,沉喝道:“呆会见了玉姬,给我跪下认罪!”

那青年扁了扁嘴,应道:“然。”

那少女却是低着头,抱怨道:“不过只是一姬!”

她的声音虽小,奈何这个时候,子节正在认直倾听。当下他脸孔涨得通红,他瞪着女儿,低声咆哮道:“不过是一姬!你,你真是愚蠢之极!这个玉姬,可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姬妾,她不但于大王有救命之恩,为大王诞下大子,她还是大王最信任的食客……”他实是气到了极点,右手指着女儿的鼻尖,一时只奋会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远远地,一个寺人尖声叫道:“玉姬到!”

来不及了。子节连忙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朝着一子一女说道:“见到她后,给我跪下认罪,听到没?”

等了半天,一子一女才漫不经心地应道:“然。”

子节咬了咬牙,暗暗恨着自己:方才在家中时,我怎不跟他们仔细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再带他们过来?哎,只怪我,给气糊涂了。

舒缓的脚步声中,一袭黑袍,墨发挽起,颈间腰间,没有半点佩饰的玉紫,在那六个剑客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子节的小女儿正在悄悄地抬眸,她一看到玉紫这般模样,嘴便是一扁,暗暗想道:这妇人姿色不过如此啊!后苑中的姬妾我见了几个,其中有两人的姿色,便远胜于她。父亲也真是的,大王要看重,也看重那些绝色美人,她算什么?不过是给大王生了个大子而已。

在少女的身边,她的兄长也在大量着玉紫,眼眸中,也闪讨一抹轻视。

相国子节看到玉紫走来,连忙抢上前一步,深深一礼,“臣,见过玉姬。”

玉紫侧了侧身,没有受他的礼,她微笑道:“相国贵人也,妾焉敢受?”

相国子节一听,心中格登一下,暗叫不妙。因此,他长揖不起,道:“臣教儿无方,特意前来领罪。”

玉紫笑了笑,她淡淡地说道:“相国还是坐下吧。”一边说,她一边自顾自地在榻上坐好。

玉紫坐好后,抬头看了看两个不甘不愿,看向她的眼神中,还有两分轻蔑和怨毒的少年男女时,心中一阵厌恶。

她慢慢站了起来。

相国正抬起头来,便看到玉紫站起,当下一怔。

玉紫笑了笑,道:“街道上,妾不无损伤,当不得相国大礼。相国还是回罢。”说罢,她衣袖一甩,转身便走。

子节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急叫道:“玉姬,玉姬!”

他的叫声一落,那小女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尖声叫道,“兀那玉姬!你不过为大王诞下一大子,连夫人也不曾是,怎地如此嚣张无理?”

这一声叫出,四野俱静!一时之间,不但子节转过头,紫涨着脸瞪着自己女儿,连整个院落中的剑客、侍婢,都在望着她。

少女陡然对上这么多人的盯视,俏脸一红,她向后退出一步,讷讷地说道:“你们,盯我做甚?”

玉紫也在盯着她。她微微一笑,道:“娇娇说得甚是,妾一卑微之人,当不得相国这般陪罪!”她的笑容有点冷,声音也很冷。

玉紫说完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那相国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连忙追了上来,急急叫道“玉姬,玉姬!”

就在这时,嗖嗖嗖,却是众剑客同时抽出佩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玉紫头也不回,便走出了院落。

相国子节沉着脸,望着玉紫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这时,他的一子一女来到身后。那青年低声说道:“父亲不必惊慌,不过是一妇而已。”

子节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盯着女儿,突然间,右手一扬,“啪——”的一声,一个耳步光重重甩出!

那少女哪里料得到父亲会出手打她?她尖叫一声,双手捂上五根手指印清清楚楚的左脸,哭道:“父亲!”

“滚!”子节咬着牙,厉喝道:“休得再叫我父亲!”

少女又气又惊,嘴一张,便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院落外,传来一个剑客冷漠的声音,“君若想教育女儿,还是回府再教吧!”那剑客右手一扬,喝道:“三位请出——”

喝声一出,嗖嗖嗖几声,却是院落内外的剑客们,齐刷刷拔出了长剑,摆出了驱赶之势!

子节的脸,时青时白了一阵后,长叹一声。

在他长叹时,他的儿子正在愤怒地大叫,“你们!竟敢对相国如此无礼?咄!反了反了!区区一个妇人,竟是如此嚣张?赵将亡乎?赵将亡乎?”

众剑客的脸色同时变得铁青了。

而这时,子节已是急急朝外走去。这时刻,他闭紧了唇,已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现在,他说什么话,也没有用了。

父子三人大步走出院落,来到停放马车的广场处时,一阵喧哗声传来。

喧嚣声中,十数个剑客的簇拥下,头戴冠冕,身穿红袍的赵出,从马车上缓步走下。他一眼便看到了相国子节。

当下,赵出皱着眉头,而相国子节已是抢上一步,深深一礼,“臣,见过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