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悄悄向他看去,对上的,是他的侧面。他眉头微皱,目光沉沉地盯着阴霾的殿外,显然,他的心思压根就没有在她身上。

半响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这众人中,当然包括玉紫。

殿中空荡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迷惑的亚

公子出执起几上的酒斟,慢慢地品了一口。

一个食客走了进来。他跪坐在公子出身侧,笑道:“齐国都已人心惶惶了。”

公子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食客朝着公子出叉手贺道:“公子当真妙策无双。或不是公子令得齐人相信,秦魏会一道攻齐,这一场战争,多半是打不成了。”

公子出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

他缓缓站了起来。望着殿外,他低沉地说道:“赵国内,该布局了。”

“请公子吩咐。”

公子出摇了摇头,他大步走到殿门口,吱丫一声全部拉开,任由那雪花飘了全身。

玉紫今天有宴会。

举宴的,是临淄首富胡公。这个胡公,以贩牛马起家,在齐国拥有多个牧场。胡公有个习惯,便是每一年,都会广邀临淄城中的贵人和富商聚一聚。

也不知怎么的,玉紫这个妇人,也接到了他的宴请。

这,可是一个荣誉哦。玉紫拿起这个青铜请帖,翻来覆去地欣赏个不休。

这青铜请帖,做得极为精美,薄薄的一片,上面雕刻着许多花纹。这花纹玉紫常见,在别的青铜器上都有,显得极为古朴。

然后,请帖上面写的几个字,玉紫一个也不识。她问了韩公主,才知道这上面的字,是花鸟纹,是模仿花鸟的姿态而写出的字体,在楚国和越国等国盛行。

玉紫举起请帖,对着阳光照了照,嘿嘿傻笑了一阵后,嘟囔道:“莫非,我也是有管仲之才的大商人了?”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羞耻,便双手在脸颊上拍了拍,嘀咕道:“羞也,羞也……”

她一现代人,做出这么一丁点成绩,也好意思吹牛,着实是羞也。

惭愧了一阵后,玉紫跳了起来,唤道:“来人,我要梳洗。”

公子出派给她的两个贴身侍婢走了进来。

梳洗过后,玉紫坐上马车,在四个剑客的簇拥下,走出了院门。

雪花越下越大了。

沟渠中,屋檐上,到处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虽然马车中足足放了三个炭炉,可是寒风依然从每个缝隙,嗖嗖地吹进来,奇寒刺骨。

街道上很安静,天气太寒冷了,众人都缩回了自己的家里。而自家的店面,也比平素冷清太多。

玉紫只看了一眼,便有点不忍看下去。这济济一街中,到处都是些衣衫破烂,缩成一团的人。他们在簌簌而下的雪花中哆嗦着,也不知下一秒,会不会就曝尸在这往日繁华的街道上?

想到这里,玉紫暗暗叹息一声。她喝父亲在曾城的房子,也很破旧,如果不是到了临淄,这个冬天,他们也不会好过。

就在这时,玉紫的眼角一瞟,瞟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虽然裳服破旧,却依然背脊挺得笔直的身影。

这,这,他是亚!

玉紫睁大了双眼。

亚正笔直地站在一处店面下,单薄的裳服,已破烂零碎。他的脸上,已有了憔悴苍黄之色,而他的唇也冻得铁青,那扶着剑鞘的手,无比的僵硬。

尽管如此,他依然面容修洁,目光明亮之极。在他身后的店家,几次想喝走他,可一打量到他腰间的佩剑,却又畏缩了下。

玉紫刚朝亚看了一眼,亚便转过头,目光炯炯地向她的方向瞟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头一缩,把车帘拉下。

车帘隔绝了两个世界,玉紫低着头,双手相绞着:他看起来混得不好,我,我要帮一帮他。

马车轮格支格支地地滚动声中,玉紫咬着唇,一直在皱着眉。

当亚的身影渐渐不可见时,玉紫喝住了驭夫。

她伸出头,朝着亚的方向看了看,转向正好奇地望着她的四位剑客。玉紫叉了叉手,道:“方才那个游侠儿,曾在我落难时相救,我有意回报于他,却不愿露面。”顿了顿,她看向众剑客,求道:“诸君有何良策?”

游侠儿,是带黑社会性质的闲散人员,何况亚还是附属小国过来的游侠儿?那身份,相当于一个从上海乡下,跑到上海城中来混的小流氓,同样身为武士,他们注定比这些公子府中的剑客低了一大等。

四个剑客沉呤了。

玉紫说她不愿露面,这个他们自是明白。毕竟她是公子出的姬妾。

沉呤了会,左侧后方那个圆脸的青年剑客向玉紫一叉手,道:“此事甚易。立春之日,齐王第三次招募勇士,我愿为引荐。”

玉紫大喜,她双眼晶亮晶亮地看着那剑客,就在马车上盈盈一福,感动地说道:“妾谢君相助。”

那剑客圆脸一红,讷讷地说道:“休谢,休谢。”

玉紫低下头,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锦袋子的刀币。这刀币,足有一千枚。出于现代的习惯,自从有钱了后,玉紫总是随身带着一千刀币。

掏出刀币后,她将刀币塞到那圆脸剑客手中,期待地看他,说道:“君见那游侠儿时,请把这些刀币一并给了他。君便说,若不是他,我已被那泰人小儿当街杀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区区薄礼,请他务必收下。”说到这里,玉紫再次强调,“他唤作亚,是曾城一游侠儿。然,君不可说出我的身份。”

也许是玉紫语气中的迫切,和那溢于言表的感恩令得几个剑客心动了。他们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添了一分敬意。那个圆脸朗声道:“姬尽可放心,此小事耳。”

说罢,他策马转身。

那剑客向亚策马而去时,玉紫低低唤道:“启车吧。”

“诺。”

马车启动了。

与此同时,那店家已忍不住斥喝了,“咄!你这游侠儿,缩于我处已有两日了。你再要如此,我请得游侠儿前来逐你!”

亚俊脸一冷,他嗖地回头,瞪向那店家。

他这一瞪,威势十足,那店家心中一怕,不由向后退出一步。转眼,那店家也恼了,他昂着脖子叫道:“咄!莫以为你挥得动剑,便可唬杀我!你这匹夫,若真强横,何必缩于我处?”

这店家地喝骂声,十分的响亮,纵使是街道上行人不多,也有好几双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亚的脸更青了。

他沉着脸,抿了抿干裂的唇角,轻哼一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裳服,跨出了店门。

这一脚跨出,外面纷纷而下的雪花,便扑头扑脑地淋上了他的身。雪花从裳服破烂处,迅速地渗入他的肌肤中。同时而来的,还有四面八风吹来的刮骨寒风。

只是一瞬,亚便觉得,自己的肌肤,已是冻得僵硬之极。

那店家看他走出了店门,不由大为得意。他得意地一昂头,嘀咕道:“连一件完整裳服也不能制备,还想成为我王勇士?呸!想得美!”

声音虽然不大,却顺着寒风,刮入亚的耳中。

嗖地一下,亚拔出了剑鞘!冷冷地回过头。

那店家看到那露出半截寒剑,心中突然地一跳,他惊慌地瞪着亚,兀自叫道:“你,你这游侠儿,你想做甚?我这店,乃胡公所管,你若动了我,不出数个时辰,便会横死街头!”

这店家的叫声,无比的响亮,直是令得周围的店家,以及路过的行人,都向这边看来。

感觉到众人的指指点点,亚脸色一沉。要是这个店家只是驱赶他,那也只是小事,可他这样一威胁,亚便受不了了。身为大丈夫,怎么可以受到屈辱,却不拔剑?

“哔”地一声,亚抽出长剑,一步一步向那店家逼近,冷笑道:“你堂堂丈夫,岂容不得你如此屑笑指骂?咄!左右不过死而已!今日,便要借你头颅一用!”

亚的声音,无比的冷漠,无比的死气沉沉。

这一下,那店家真怕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地看着亚缓缓逼近。

而在不远处,四个齐国的游侠儿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在他们的身边,一个瘦小的汉子正大呼小叫,“胡公店里,居然有游侠儿前来相犯!诸君,这人定非临淄之人,一定要取下他的头颅,以儆众匹夫!”

那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后,颈勃一直,朝着那店中大声吼道:“兀那匹夫,你敢犯我胡公之店?纳命来吧!”

这人的喝声,及时地传到了那店家的耳中,瞬时,店家的脸也不青了,腿了不软了,他双手朝地上撑,爬了起来,朝着亚大声叫道:“你,你休得过来。没听到没?取你性命的人来了。”

亚冷笑一声,眼神中杀气更甚!

他向这店家重重点地跨出一大步!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已寒森森地扬起,逼人的杀气,直直地射入店家惊恐的双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是奔着店面而来的。就在亚的长剑抵上那店家的咽喉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店中那汉子,可是亚?”

亚一怔,他慢慢地转过头来。

一个圆脸剑客急奔而来。在离店还有十步远时,他纵身下马,见到亚回了头,他再次问道:“君可是亚?”

亚嗖地一声,长剑归鞘。随着他这个动作,死里逃生的店家,再次一屁股颠坐地上,他张大嘴,如一条死鱼一样,不停地喘着粗气。

而这时,那四个游侠儿,也已经来到了店外,他们诧异地看了看亚,又看向寻剑客。

这一打量,一个游侠儿脸色微变,他朝着那剑客双手一叉,恭敬地说道:“原来君是公子出府中之人。见过见过。”

另几个游侠儿闻言,同时露出崇敬的目光,他们也是一叉手,叫道:“见过。”

圆脸剑客理也不理,甚至不曾回头。

他只是看着亚,温和地,语气恭敬地问道:“君,可是唤亚?”

这已是他第三次询问了。

亚回过神来,他双手一叉,朗声道:“然,小人名亚。”

“善。”

那剑客上前一步,朝着亚深深一礼。

这一礼施出,几个游侠儿,连同那店家,以及围观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那店家已是脸色惨白,他惊慌地看着亚,暗暗想道:这个穷困潦倒的游侠儿,难道还是什么惹不得的大人物?

不止是他,连那几个前来助阵的游侠儿,脸色也很难看。

亚惊了,他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问道:“君,何至如此?”

那剑客坚持行完这个礼后,才直起身来。他在袖袋中掏了掏,拿出一块铜牌来。

那剑客双手捧着铜牌,朗声道:“这一铜牌,乃立春日,齐王三募勇士的令牌。君可凭此直入齐王宫,参加壮士宴。”

那剑客的话一说完,众游侠儿同时发出一声低呼,他们转过头来,羡慕地看着亚。

这块铜牌,只是进入齐王宫的许可令。可正是有了这个许可令,做为游侠儿出身的他们,才可以见到齐王,才可以面向齐王展现他们的勇猛和武技。

临淄城中处处都是游侠,众人所求,不就是这么一块许可令么?有了它,便等于拥有了走向通天富贵的台阶啊!

亚惊住了。

他伸出手来,慢慢地接过那铜牌。这一瞬间,他的手有点颤抖。

转眼,亚镇定了。他向着那剑客深深一揖,问道:“君,这是?”

那剑客不肯受他的礼,在亚一揖时,他也长揖到底,朗声道:“我亦奉命前来。那人言:若不是他,我已被那秦人小儿当街杀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区区薄礼,请他务必收下。”

秦人小儿?亚皱眉寻思起来。

圆脸剑客复述完玉紫的话后,再次伸手入袖,从里面掏出一个锦袋来,那锦袋满满实实的,微一晃荡,便传来一阵悦耳的刀币撞击声。

双手捧着锦袋,那剑客朗声说道:“这些刀币,请君一并收下。”

从头到尾,这个剑客,对亚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而他也说得很明白:这是替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看来,这个游侠儿是救了一个权贵啊。所以,他不但得到了许可令,还得到了满满一锦袋的刀币!围观的众人恍然大悟。

亚想了又想,都记不起来自己救过一个什么样的权贵。

不过真是救命之恩的话,这样的谢礼并不为过。

他伸手接过那锦袋。朝着那剑客一叉手,疑惑地问道:“他是,哪位贵人?”

那剑客摇了摇头,却是不答。

在亚寻思之时,那剑客再次一礼,道:“愿与君相见于齐王殿前。”

这是祝福了。

亚一叉手,“谨诺。”

那剑客哈哈一笑,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这般来去如风,从头到尾,除了亚,竟是没有看别人一眼,没有说半句话。

安静中,亚回过头来,他朝着缩在店中角落里,脸色惨白的店家盯了一眼。在他地盯视中,那店家双股战战,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跪倒在地。

现在的亚,虽然还是一个游侠儿,可有了那令牌,他一飞冲天的日子便为期不远。只要进了齐王宫,就算不能被齐王看中,成为国之勇士。可当上某个公子的剑客,还是容易的。

可以说,从这一刻起,亚,便不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物了。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出手杀了那个店家时,亚却是头一昂,哈哈大笑起来。

笑中,他理了不理那店家,步履生风地跨入了风雪当中。

从那圆脸剑客的口中,得知亚已收下了她的礼物后,玉紫松了一口长气。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而天空中,到得现在,已是飘起了鹅毛大雪。大片大片

的雪花,洒在人的头上,身上,地上,屋檐上,转眼间,天地一片雪白。

见到几个剑客已冻得脸色发青,玉紫连忙喝道:“速行,速行。”

驽夫得令,长鞭一挥,叫道:“好嘞!”

半个时辰后,玉紫的马车,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府第前。

在府第,四面围着高高的,宛如城墙一样的围墙。大门是三根足有四丈高,

冲天而起的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