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哭丧着脸,她看向泪水和胭脂白粉糊成一片的韩公主,心神一动。于是,玉紫向韩公主走近一步,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公主,公子就在殿中呢,你现在脸上好脏。”

韩公主的哭声一收!

她瞪了玉紫一眼,低下头,伸袖掩脸,急急地向外跑去。在经过玉紫时,她把玉紫重重一撞,直撞得她踉跄几步,跌出老远。

四侍婢看到自家公主冲出来了,连忙围上,急急地叫道:“公主,公主?”韩公主并不理会她们,径自朝着院落后面跑去。

终于安静片刻了。

玉紫低着头,慢腾腾地来到正殿与侧殿相连的门口旁,扯过草席铺上,然后垫上塌被。弄出一个地铺后,她一屁股躺下,便准备安睡。

玉紫刚刚躺下,便对上了安坐在塌几后,向她瞅来的公子出,那双深黑深黑的双眸。

四目相对,玉紫打了一个哈欠,朝着公子出扬了扬手,喃喃唤道:“公子安,妾已累极,先睡了。”说罢,她缩回被中,在公子出地打量中,合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第七十三章 冲撞

玉紫这一夜睡得很不好,因为地铺靠近两扇门,风呼呼的直灌,吹得缩成了一团,依然是寒冷无比。

一些直到第二天清晨,瞅着那帏幔后,那空荡荡的床塌,玉紫才知道,韩公主并没有在这里休息。

正殿中,也是空荡荡的,公子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竟然是一无所知。

玉紫怔了怔,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收拾东西。正好这时,两个韩国美姬来到正殿中打扫。她们朝玉紫瞟了一眼,便急急转过头去。玉紫刚把床塌卷起放在角落里,便听得一个美姬的声音传来,“咄!此姬好不知事,竟在公子之后起塌!我竟不知,世间有这样做姬侍的。”

“噫!休言!公子宠她呢。若是寻常权贵家,光这一点,便已把她杖死。可公子起塌时,竟悄悄而出,不愿惊醒她的美梦。公子对她珍之宠之啊!”

玉紫一惊,她这才知道,自己应该在公子出起床时,服侍他洗漱的,自己起得这么迟,在姬侍而言,已是死罪!

惊住的同时,玉紫心存对公子出的那点点不满,已是烟消云散。吹着外面的冷风,用冷水狠狠地淋向脸孔后,玉紫拍击着自己的脸颊,低低地说道:“玉紫,这是乱世啊,你别把你在现代社会的坏毛病带来了。这是人命如草,女人更是连草也不如的乱世啊。你一定要清楚这一点,一定要清楚!”

这般被冷水一冲,冷风一灌,玉紫已是哆嗦成一团。

搓着手,牙关叩叩中,玉紫一溜烟回到侧殿,再在夹衣上加了一段中袍。

这般足足包了四五层后,玉紫终于感觉到温暖一些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开始工作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公子出的随身姬侍,所以她的工作便是跟在他的身边,为他煮酒斟酒,焚香暖塌。当然,最后两个字,玉紫依然是直接忽略。

玉紫脚步一提,迅速地向公子出的议事殿走去。

到了冬日了,道旁的树叶已落了个精光,玉紫走在林荫道中,直觉得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寒冷更甚。

走过林荫道,是一道可容马车行走的大道,它联接三个院落,以及通往大门的石板路。

就在玉紫搓着手,跺着脚,朝着议事殿的小道拐去时,突然间,从旁边的小路里,一个人影一冲而来,“砰”地一声,重重地撞上了玉紫!

这人低头行走,又是急冲而来,这一撞,力道奇猛。直撞得玉紫向后踉跄地退出几步,终是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人被反冲力撞得向后退出一步,他猛地脚步一刹,站定了。站定后,他低头朝玉紫看来。

一见到她只是一个姬妾,那人瘦长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怒色,迅速的,他收敛起脸上的怒气,瞟了玉紫一眼后,问向不远处的一个侍婢,“此妇何人?”

那侍婢盈盈一福,恭敬地说道:“玉姬也。”

“玉姬?”那人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闻公子新得一宠姬,便是她么?”

“然也。”

“善。”

那声音阴阴一笑,转向他的伙伴,低低说道:“世人都说公子出贤,你我新投于他,何不以此姬试上一试?”

瘦削的那人闻言,马上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说道:“甚是,这姬妾竟敢冲撞于我,不杀她不足以立信!我等迅速见过公子出!”

就在那句‘不杀她不足以立信’传入玉紫的耳中时,玉紫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眼,惊骇地瞪向两人。

这两人,葛衣布冠,脸上有着营养不良的腊黄之色,分明只是两个极普通的食客。他们,竟可以如此张狂?

两个食客对上玉紫惊骇的双眸,同时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哈哈大笑起来。很显然,玉紫的惊骇,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点点愉快。

两人如看死人一样,瞟了一眼玉紫,同时转身朝着公子出的议事殿走去。

玉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抿紧唇,按在砰砰急跳的心脏上,对自己说道:我不能慌!我一定不能慌!

深呼吸了几下,直感觉到自己恢复了镇定从容,玉紫才缓步走入了议事殿。

她刚刚步入台阶下,便听得那个瘦削的食客朗声说道:“臣,请诛玉姬!”

……

一阵沉默后,公子出低沉优雅的声音传来,“因何?”

那瘦削的食客说道:“此姬无礼,冲撞了我。”顿了顿,他的声音放沉了些,“闻公子重士,臣却不知,公子重色,大过重士否?”

做为当权者,过于看重美色,向来是被人诟病的,看不起的。不说是春秋战国,以后的几千年来,当权者也不敢让世人评价自己说“重色而不重士”,所以这个食客的话,一开口便直中要害。

公子出沉默了。

另一个食客在一旁说道:“世人皆知,公子出者,贤公子也。虽不容于赵王,逃亡于外。可赵国百姓,念及公子出时,无不掂足企盼,泪水相加,渴求公子归来。我等因公子有贤名,前来相奔。公子若不愿杀了此姬,便请允许我等离去。”

这食客的声音一落,十几个食客同时叉着手,朗声说道:“请公子允许我等离去。”

这,这竟是在逼着他杀了自己啊!

站在台阶下的玉紫,冷冷一笑,在她看来,这些食客地做法,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她却不知道,历史上的春秋战国,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如魏国公子信陵君的越姬,因对着一个跛足的食客笑了两下,当即,那食客便请信陵君杀了越姬,可信陵君舍不得,便假装没有听到。结果那一年中,他的三千食客中,络络续续走了几百千数人。信陵君一问,才知道食客们,认为他重色不重士,便弃他而去。无奈之下,信陵君只好砍下越姬的头颅送给那跛足食客,才使得这些人重新回来。

此时此刻,公子出也沉默了。

众食客都昂起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着他决定。这里的大部份食客,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他们的意识中,女人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公子出如果舍不得,那就证明他不贤,证明他重色,证明他不值得投靠。

第七十四章 不可知

沉默中,玉紫刚刚提步,准备进去时,突然间,公子出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样大笑,所有人都是一怔,玉紫也缩回了脚步——这时刻,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她不能轻忽了,得在最有利的时机进去。

放声大笑后,公子出饮酒的声音传来,接着,玉紫听到他慢腾腾地说道:“诸位可知,我在齐鲁交境时,曾遇到刺客?”

众食客摇头,道:“不知也。”他们的声音中有点困惑。

公子出优雅舒缓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曾遇到两起。第一起,大雨当中,刺客将利器装在驴车上,混淆入队,第二起,途经一片树林时,刺客携弓弩埋伏其中。”他说到这里,长身而起,目光如电地扫视过众人。

公子出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说玉紫冲撞了他的黄瘦食客,徐徐说道:“君可知,我如何从中逃脱?”

那食客愕然摇头。

公子出呵呵一笑,道:“是有人示警。示警者,便是我那玉姬!”

掷地有声地说到这里,公子出目光咄咄地盯着那食客,挑眉高喝,“君以为,这妇人,只是我的宠姬么?她两度救我于危难之中!于我有恩啊。”

公子出的声音一落,众食客面面相觑。

半晌后,那黄瘦食客上前一步,深深一礼,羞愧地说道:“臣,无颜以对……”

他的声音一落,众食客也是向公子出深深一揖,齐声道:“臣等羞愧。”

玉紫慢慢地向后退去,当她来到院门口时,头一转,瞅着议事殿中隐隐绰绰的人影,抿着唇灿然一笑。

玉紫刚走到林荫道,便听到众食客纷纷而出的脚步声。她连忙向后一侧,躲到了一棵可容五人环抱的槐树下。

食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近,“羞愧,羞愧之极。”

“然也,实是羞愧啊。”

她悄悄地转眸看去,只见众食客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而那个想要杀她立信的黄瘦食客,此时一张脸是又青又白,他干枯的唇不停地抖动着。

突然间,那黄瘦食客脚步一刹,转向议事殿大步走去。

众人一怔,同时回过头来看向他。

正好这时,公子出缓步走出了拱门。

那食客上前一步,冲到公子出面前,双手一叉,一脸羞愧地说道:“臣实无颜面见天下人!”

公子出一怔,他不解地看向那食客。

那食客话一说完,嗖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将剑架在脖子上,朝着公子出嘶声叫道:“臣,无颜存活世间矣——”

嘶喝声中,在公子出急急地伸手,厉声喝止时,那食客长剑在自己脖子上一勒,瞬时血流如柱,一冲而起。

直到那食客的尸体重重地栽倒在地,玉紫才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她连忙伸手,捂紧了自己的嘴。

右手兀自伸在空中,阻止不及的公子出,看着那食客的尸体,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闭着眼,长叹一声,“撼哉,阻之不及!”

长叹过后,他沉声喝道:“来人!”

“在。”

“厚葬之!”

“诺!”

“寻到他的亲人,妥善安置!”

“诺!”

直到那食客的尸体被抬出老远,公子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低着头,一脸伤心状。

众食客见到这情景,躬着身,朝着他齐刷刷一礼,慢慢退出。

不一会,他们便退得一干二净。

公子出慢慢抬起头来。

此时的他,俊雅的脸上哪有半点伤心?他噙着冷笑,朝着地上的那滩血渍扁了扁嘴,一脸轻蔑地低声唾骂了一句,玉紫隔得远,隐隐约约间,只听到几个字,“……欲误我乎?”

直到公子出恢复了一惯的优雅微笑,施施然离去。玉紫才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坐倒在地。

她真不知,这么点事,那食客竟用自杀来谢罪。玉紫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也是那信陵君,有一次,一个食客见自己吃的东西太粗糙,便开口质问信陵君。他在见到信陵君所吃的东西与自己是一样时,也是自杀谢罪。

这个时候的贤士剑客,对尊严和荣辱的理解,是我们后人所难以体会的。

玉紫坐在树下,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她浑身不停的颤抖着,隐约中,竟是有一点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

直过了良久,直到玉紫觉得自己的心跳好象正常了,成功的把刚才的一幕全部甩到了脑后,才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而这时,林荫道上的血迹,已被铲除得一干二净。

玉紫晕头转向地走回寝殿,在地板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才对着自己笑了笑,伸手扯了扯双颊,提步向议事殿走去。

果然,里面又传来了公子出说话的声音。

玉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来到他的身侧慢慢蹲下。

举起酒斟,玉紫准备给他空着的樽中倒酒。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举在空中,却有点虚软,也有点颤抖。玉紫一惊,连忙双手同上,紧紧地握住了斟柄。

这时,公子出转头看向她。

对上他嘲弄的眼神,玉紫反射性地一低头,避了开来。

一只大手伸出。

他那修长白皙的手,缓缓地压在玉紫的小手上,帮颤抖的她,一起握住了斟柄。

他含着笑,与玉紫一起,合力把酒樽倒满。拿起酒,一饮而尽后,他伸手抚上玉紫的头发,低低的,温柔地说道:“你不是听到了么?事过矣,休惊。”

他,他竟然知道自己到了门外?

玉紫一惊,抬头看向他。

第七十五章 再荐

公子出的笑容浅浅淡淡,只是瞟了她一眼,他便转过头去,与旁边的食客交谈起来。

不一会功夫,众食客开始退出。

他们一走,玉紫突然起身,她走到公子出身前,缓缓跪倒,额头点地,脆声求道:“妾以为,公子在外呆得越久,便越不为人所记。妾以为,当此之时,公子外可设商肆,广征财物,以备打点周游,运畴之资!”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缓缓说道:“妾,愿为商户,替公子效牛马之劳。”

这席话,她曾经跟公子子堤要求过,但是公子子堤不置可否。

现在,玉紫再次慎重提出,是因为,她已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如果想保住这条命,想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必须对公子出有用。既然公子出不容许她干私活,那么,她便卖身于他,在为他卖命的过程中,再去寻找机会。

公子出静静地瞅着玉紫。

半晌后,他哧地一笑,道:“设商肆,广征财物?”

玉紫没有抬头,她朗声说道:“然也。”这声音,中气十足,显得信心十足。

公子出懒洋洋地向塌几后一靠,他盯着她,微笑道:“玉姬,你乃妇人。”

玉紫依然以头点地,朗声回道:“妾以为,公子乃逃亡之人,当便宜行事,唯才是用!”

公子出双眼一亮,喃喃说道:“唯才是用?唯才是用?”

他缓缓站了起来。

玉紫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他。因为期待,她目光明亮之极,清丽的小脸上红朴朴的,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出瞟了她一眼,信步朝外走去。

眼看他就要跨出大门了,玉紫急急地唤道:“公子?妾真有才,何不一试?”

公子出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