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走出十步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小小的,一米宽的小溪。这溪水有点浊。

玉紫把火把朝地上一垂,细细地瞅向这小溪,她咽了一下口水,暗暗想道:要是有鱼就好了,这么浅的水,我一定逮得到!

就在她低头傻笑时,突然,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对鼓鼓的呆怔的眼睛。

定睛一瞧,啊,是一只青蛙!

这只青蛙可真够背的,想是它休息得好好的,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强光。要知道,青蛙这动物,只要眼睛被强光直射,它就傻了,就不动了。

玉紫大喜,她连忙蹲下来,把那一动不动的青蛙抓到手心中。青蛙的皮,软软的尽疙瘩,又凉凉的,抓到手心很不舒服。可玉紫还是很高兴地把它捂在袖袋里。

这时的她,真切地明白了守株待兔是怎么回事。自从意外地逮到一只青蛙后,她总是突然间将火把朝身后一甩,然后手臂僵着,一动不动,然后再慢慢回头,看看有没有青蛙,再次被她闪住!

当然,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玉紫绕着小溪转了一圈后,却是再无收获。而她时不时地一抬头,看到那黑压压的树林深处,不免有点胆寒。

一咬牙,玉紫转过身,朝着营地走回。

她才走出十步。

一阵马嘶声中,她听得一个凄厉地高喝声传来,“遇匪盗!是盗跨,是盗跨来了!”

“天邪!是盗跨……”

惊惶的嘶叫声中,是一阵阵马嘶声,叫喊声,隐隐的,还有百来人同时大笑的声音。

玉紫望着突然变得明亮之极,火光点点的树林外。她压抑着砰砰急跳的心脏,垂着手头的火把,来到一处地势较矮,又无树木的地方蹲下,连烧带扯,把附近一二米的草都扯去,料到不会有蛇隐藏后,玉紫把火把熄灭了。

天空,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玉紫瞪大眼,一瞬不瞬地倾听着外面的呐喊,哭叫,马嘶声。

父亲,父亲不知怎么样了?以他的性格,就算睡在这般偏远靠近树林的地方,看到盗匪来了,也一定会冲上去拼命吧?

自己帮不了他,只能不添乱了。

黑暗中,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玉紫,睁大眼,倾听着离她不过五六百步的地方,不断传来一声声惨叫。

这些惨叫声中,时不时地夹杂着一两声玉紫所熟悉的。

玉紫咬着牙,心悬成一线,双手不知不觉中合什,暗暗求道:苍天啊,山神啊,水神啊,你们千万要保佑父亲,保偌他不受伤害。千万千万,求你们了。

外面的嘶喝声,呼喝声,惨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

隐隐的,她听得十几个声音同时高呼:“保护货物!保护蛮君!保护公子出!”

这些声音中,夹着女子的尖叫和哭泣声。

又过了一会,几个响亮的男子声同时响起,“我等愿奉上二列美姬,五车绵缎于跨君!”

这个叫声一出,打杀声渐渐转小。

不一会,一个粗豪,中气浑厚的男子声远远传来。那人的声音虽然无比响亮,可一来玉紫隔得太远,二来那声音夹着她听不懂的俚音。所以她侧耳倾听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

不过,那人的声音一落地,营地便变得安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大笑声响起,大笑声,呼啸声中,有马蹄声在远去。

又过了一刻钟,马蹄声不再可见。玉紫听得几个声音同时高喝,“圈好牛马,圈好牛马!”

听到这里,玉紫明白了:盗匪们走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当她走出树林时,营地上,到处都是腾腾的火把,以及惨叫声,呻吟声。一个剑客的厉喝声令得她的心一惊,“伤得重的,弃了!”

这喝声一出,那惨叫声和呻吟声,少了大半。可是,紧接而来的,却是苦苦泣求的声音。

玉紫急急地冲向人群。

她的父亲,不会也伤得重吧。

她一冲入人群,便看到一队队身穿竹甲,脸上身上血迹斑斑的剑客,正挨个挨个地寻找着。每当看到断手断脚,或伤及脏腑的杂工和剑客,便是两个人上前,把他们拖到右侧的一个火堆前。

那火堆前,站了十数个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盯着重伤者的剑客。

玉紫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火堆。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哭喊道:“玉,我的儿,你在哪里?”

这声音?玉紫惊喜地回过头去。在看到那个半身是血,披散着头发到处寻找自己的矮小人影时,玉紫高声叫道:“父亲,是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哭叫出声。她的父亲,还能跑能跳,还在寻找她,他一定没有被伤到!

第二十三章 亚的命令

玉紫冲向父亲。

看到玉紫安然无恙,全身上下连个泥印汗迹也没有。宫傻呼呼地咧着嘴,笑了起来。

宫的脸上又是血块又是泪水和汗水,再加上满脸皱纹,这一笑,那脸上沟沟壑壑,红红白白,在火焰中,当真如鬼似魅般难看。

可是,对上父亲这个笑容,玉紫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她叫道:“父亲,你可有伤着?”

一边说,她一边双手连动,按向宫的双臂双脚和胸腹背部。

宫笑呵呵地站在原地,任由玉紫围着他转来转去,又摸又按的。直到玉紫压抑地欢呼一声,他才得意的笑道:“父十四岁时,便已砍过他人头颅。平生所遇之险,更是不可胜数。这等匪徒,从不放在心上。”

玉紫听到父亲的自吹,格格一笑。她心里欢喜,便笑眯眯地说道:“玉只是担心我父自擅武勇,冲上去与匪徒博命。”

宫嘴角一扁,笑了笑,“蛮君,区区一蛮夷。父不会为这等主人博命。”

玉紫一怔。

从宫的嘴里,她听到了他的骄傲,这是一个正统的中原人,对蛮夷小族的轻视和鄙夷,它是发自骨子里的。

第二天,商队照样起程,望着那些被抛在荒原中坐死的杂工和剑客们,玉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商队中,包括宫在内,都是欢喜的。在他们看来,占卜可真是淮啊,还真是有惊无险。只是损失了二列(二十个)美婢,五车玉器,这点损失,没有伤到商队的元气。

所有的人,都没有把死亡了的,和受重伤抛弃的五十七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商队终于进入了鲁国境内。

一步入鲁国,所有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鲁国,是天下诸国间,最有名的礼仪之国。这是一个盛产君子的国度,这也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国度。

鲁国人对于盗匪极为痛恨,盗匪在这里,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所以,鲁国,是没有盗匪的。

商队众人一放松,便都纵声高歌起来。一时之间,齐腔蛮调,同时响起,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饱暖思淫/欲,一得到放松,剑客们便替公子出惋惜起那二十个美婢来。

听着众人的议论,玉紫也有点恍惚。这时的人,还真是朝不保夕,那美婢郑少姬,面对她时那般轻慢,高傲,没有想到一转眼,她便成了盗匪手中的玩物。

鲁人崇向古礼,不管是朝堂中的大夫,还是普通的庶民,他们的举止,都透着一份彬彬有礼。

商队走在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个鲁人,衣袍修洁,帽子戴得周正地摆地摊。

光看他们的表情面容,你还会以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呢。哪里会想到,这些只不过是一些衣食难继的庶民?

宫策马走在玉紫身边,看着这一幕,他感慨地说道:“天下诸国,鲁人最是风雅。在鲁国,贵女都识字,庶民也知礼。”

“贵女都识字”?

玉紫抬头看向宫,暗暗想道:原来,别国的贵女,并不一定都识字的。幸好,我的这个身体是鲁国女。

就在玉紫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宫,你这儿子处事从容,足可称大丈夫。不过他怎地如此瘦小?你何不传授他剑术?”

这是亚的声音。

玉紫一怔,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对上亚深深凝视的目光。亚的目光,有点奇特,玉紫不由自主地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注目。

宫嘿嘿一笑,回道:“我儿愚笨,却是学不会。”

亚兀自盯着玉紫,见到她在自己的注目中跑得远了,亚咧了咧嘴,缓缓说道:“宫,听得你唤你儿,做‘玉’?我记得,你曾带回一女,颇有艳色,也名玉?”

宫一慌,连忙笑着摇手,回道:“没有此事,没有此事。”

宫说到这里,已镇定起来。他冷着一张脸,朝着亚说道:“我这儿,我还要留着养老呢。亚君若是想要拉人入你队列,还请另外寻找。”

说罢,他策马离去。

宫一走,那黄脸瘦长的汉子策马靠近亚,埋怨道:“亚,怎地突然变得知礼了?宫的儿子,打着你我的名号吓退齐人,你也不去质问质问?”

说到这里,那汉子瞟向玉紫,朝着她连胸带臀地盯了几眼后,他咧着一口黄牙,嘿嘿笑道:“此儿眼清牙白,体态柔软,定有常儿没有的好处。怪不得那几个齐国剑客,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他的声音一落,亚已眉头一皱,沉喝道:“此儿,你们不可擅动!”

黄脸汉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惊问:“亚,你也好男色了?”

亚俊朗的老脸,嗖地一红,他瞪了黄脸汉子一眼,低喝道:“少废话!”

黄脸汉子瞪着双眼,吃吃地说道:“你,你居然面有郝色?你,你何时喜上男色的?”

亚重重一哼,薄怒道:“休得胡说。反正,在回到曾城之前,任何人不能动他!”

说罢,他急急地策马离去。

直到亚走出老远,黄脸汉子还是愕然的,傻傻地看着自家老大。直过了一会,他才捂着脸,呻吟一声,咕嘟道:“别是这二个月忍得太苦吧?亚啊亚,男子刚硬之躯,又怎及得上女儿的美妙?”

宫策马赶上玉紫,见到女儿笑意盈盈,竟然一直跑到商队最前列去了。他刚要叫回女儿,便看到玉紫跑到道旁的鲁农面前,蹲下来问张问西,他暗叹一口气,把亚刚才的一席话,所引起的担忧吞了下去。

玉紫很开心,也很感慨。这种感觉,一踏入这片土地,便时不时地涌现。

望着道旁的普通庶民,这时的她,真有一种回到家乡的快乐。

蹲在一个鲁农前,玉紫指着一个蒙着牛皮的竹筒,好奇地问道:“此中何物?”

“漆也。”

那鲁农笑呵呵地回答着。

漆?

玉紫想了想,便摇了摇头:这东西,在齐国应该也有,不值得带回去。

于是,她指着另一个陶碗,又问道:“此中何物?”

鲁农还没有回答,一个低沉优雅,带着淡淡笑意,动听之极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这小儿,也是商队中的?鲁语说得如此之好。昔,你且上前,请他过来见我。”

第二十四章 公子出

事实上,那人的声音如此动听,玉紫听在耳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顺声看去。一个身穿上裳下襦的深衣,头戴帽子的武士来到玉紫身边,只见他微微躬身,双手一叉,极为有礼而客气地说道:“小儿,我家公子有请。”

玉紫本是商队中人,又是地位低下的杂工,这武士这一礼,施得她都不自在了。她连忙回头,站起,叉手还礼,“敢不从命?”

她这话一吐出,那武士马上问道:“小儿吐字颇雅,你识字?”

不等玉紫回答,那武士已领着她,来到十步远的马车前,朝马车主人说道:“公子,此儿便是那以字卖钱之人。”做庶民杂工打扮的,只有玉紫一人识字,因此这剑客问也不必问。

玉紫脸有点红,她连忙声音一提,解释道:“小人衣食难继,手不可缚鸡,舞不得刀剑,家父也已年迈,便想用胸中所学换取钱币。”

马车中一阵沉默。

接着,车帘晃动的声音传来。

一个青年公子的面容呈现在玉紫面前。

这是一个俊美,气质高华的贵介公子。

玉紫只来及产生这一感觉。因为,在对方那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容,在那逼人的华贵下,她竟是反射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平生第一次,玉紫有了一种身为小人物的自卑!对方如云如月,贵气凌人,竟让她感觉到自身无比的渺小,以及市侩。

玉紫深吸了一口气,把砰砰乱跳,又是惶恐又是渴望得到对方认可的心思压了下去。

这,应该便是公子出吧?

公子出静静地看着玉紫,他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若胸中真有所学,可附之权贵,可求之店肆。根本无需为衣食担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君非贵族!”

只有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令得玉紫的脸一阵火红。

这是一种最直接的否认。说这话的人,甚至不是带着嘲讽说的,他只是宣布一个事实。

这一刻,玉紫突然觉得,自己虽是个穿越者,却远远比不上本尊。若是那个鲁娇娇的本尊在此,她一定可以应对从容。她的身上,一定有一种贵族气质,可以令眼前这个公子出正眼相看。

玉紫深吸了一口气。

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是看了一眼,玉紫便又低下头,她安静地应道:“然,小人并非贵族。只是邻舍贵人日夜诵读,小人学得一二。”

她说到这里,终于鼓足勇气,第三次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公子出,道:“公子有何物吩咐小人?”

她这句话,声音有点点高,语气也有点点尖。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力道面对公子出。

话音一落地,公子出笑了。

他这一笑,优雅又和善,他看着玉紫,道:“闻你鲁语说得甚好,可愿在我身边随侍?”

啊?

在他身边随侍?

有人用我了?

玉紫大喜,她略一沉思,便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问道:“不知公子每月给我多少刀币?”这一瞬间,玉紫在想:我这身体本是鲁国贵女,又与齐国公子有牵扯,真要在公子出身边随侍,这些陈年旧事都有可能扯进来。除非他给了我足够的刀币,否则我不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