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漂零在异世,也有一个亲人在等着她回家。她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啊。

玉紫急急地向老人走去,快乐地唤道:“父亲。”

“儿回来了?”老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花,见到玉紫一身的汗水,他心痛地说道:“儿在外面转悠了?可曾有人欺侮?”

玉紫笑了起来,“有一个叫伯,腰间负剑的汉子挡住了儿,可恰在此时,公子陂来了。”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瞒着,十分的没必要。老人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会给她指点的。

玉紫的话一落,老人皱起了眉头,他点了点头,道:“伯?一小人也。父曾驱赶过他三次,没有想到,他敢欺儿!”

顿了顿,老人有点忧虑地说道:“儿要上街,需有父陪行才是。”

这时,老人展开眉头,笑了起来,“儿,父亲找到一活,从明日起,需护卫商队前往鲁城。此番商队许了父亲二百个刀币,足可解去你我一年之忧。”

老人说到这里,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瓮来,“儿,此瓮里有些许盐,你可以用来漱口。”

玉紫怔怔地接过了陶瓮。

她低下头,慢慢打开陶瓮,看着瓮里小儿巴掌大的一堆粗盐,久久都说不出口来。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一直记得她要漱口这件事。

她低低地问道:“父亲,这些盐,花了多少刀币?”

老人呵呵一笑,“一个刀币。”

老人显然谈性很浓,他摇头感慨地说道:“商队的蛮君,区区一夷狄之人,却颇为不凡啊。鲁齐相仇久矣,他竟能自在地行走于齐鲁之间。”

玉紫听到这里,心中格登一下。

她连忙抬头问道:“父亲,鲁齐相仇久矣?”

“然。”

玉紫又问道:“盐,乃齐所产?”

老人点了点头,伸手抚向玉紫的头发,叹道:“我儿,真是对世事一无所知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她在院落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动,玉紫一边说道:“父亲,鲁齐相仇,道路不通。如此说来,那齐盐在鲁地岂不是贵重之物?”

她说到这里,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老人,她的目光晶亮无比,“父亲,若用手头刀币,尽数购盐,到得鲁地再售卖出去,那不是获利颇多?”

老人怔住了。

他皱起眉头,有点疑惑地说道:“似有此理。”

“恩,完全可行!”

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玉紫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切的知识,智慧,经验刚刚萌生,刚刚开始积累。把一地的货物运送到另一地,从差价中获取利润,在这个时代,是只有少数的大商人才懂的道理。

曾城,因为靠近临淄,商业相当的发达,所以她能在曾城中见到楚国的皮毛,燕国的良马。要是在别的城池,就如鲁城,她也是见不到这么琳琅满目的物产的。

老人见玉紫说得如此信心满满,不由想道:孩子说得这般自信,不如由她试上一试吧。

他刚要点头,玉紫突然问道:“父亲,商队可雇侍佣?我虽女子,体力却好,许能跟随左右,搬运货物,管理牛马。”

看着父亲,玉紫的双眼明亮之极,“我为父亲之子,若龟缩家中,终是不妥。”

老人沉吟起来。

在他的认知中,女儿便是养在深闺中的。

可是,自己这一去便是二三个月。这么漫长的时间,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若是那冶君不肯死心,若是伯上门挑衅,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她可怎么应付?

也罢,便厚着脸皮求一求商队吧。

想到这里,老人点头道:“善,儿便随父亲出去,见过蛮君。”

老人的声音一落,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蛮君没有见着,只是见到了商队的一个小管事。

不过,这么大的商队,货物起运,管理牛马,着实需要不少的侍佣。那管事见玉紫生得文弱,起先还是有点犹豫。后来听到她识字时,便是一惊。

瘦小如老鼠的管事瞪着玉紫,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问道:“你识字?你乃贵人?”

玉紫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人的权利。

老人在一旁应道:“我儿生而聪明,邻舍贵人日夜诵读,他一一铭记于心。”

那管事悚然一惊,他从塌上站起,避到一侧,朝着玉紫慎重地一拱手,赞美道:“小儿如此聪慧,定是得到鬼神眷顾之人。善,大善。”

他转过头,向老人呵呵一笑,“宫老好命!年少时能得齐君看重,年老又得贵子,宫老好命!”

宫老呵呵一笑,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满是欢喜。瞧他这个神情,真是很得意呢。

玉紫识字,事情便变得简单了。管事当下便同意了玉紫的加入,因为识字的人太过稀少,无形中,玉紫已是身价不凡。管事当下便给了她与老人一样的佣金——二百刀币。

按照惯例,管事先支给了玉紫一百刀币。

这一百刀币,可不简单。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长途行走,不但有可能遇到野兽,还可能遇到盗匪,如果不幸死于他乡,那这一百刀币,便是他们留给家人的最后的财富。这时的人,可是不兴死后赔偿的。

而且,因为道路交通太不方便,那剩下的一百刀币,也不一定能送到死者家人的手中。

回来时,玉紫和父亲手中,便有了两百刀币。

这两百刀币,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所以,当老人看到玉紫一古脑儿,把这二百刀币全部换成盐时,那表情中,不免现出几分肉痛来。

第十章 剑客

一转眼,便到了商队出发的日子。

父女俩整理了一下包袱,所谓包袱,不过就是几身衣鞋。不过这一次,玉紫的行李中,添了二百刀币的盐,背在身上,还挺有点份量。

父女俩来到商队时,商队已经整装待发,只准备出发了。

呈现在玉紫眼前的,是一个有着十五辆马车,二十辆牛车,三十辆驴车的大型车队。

这个车队中,光是如宫一样的剑客,便有三百人。这三百人中,只有五六十人是商队临时雇佣的,其余都是商队伺养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摆在官道上,足足延绵了二里远。

“此子,便是宫老所捡的乞儿?”

十几个骑马的剑客,都在灼灼地盯着玉紫,朝着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些人,都是曾城附近,与宫老有过交往的被雇剑客。

盯着盯着,一个二十五六岁,脸黄而长的青年人伸出手,在玉紫的肩膀上重重拍去,笑道:“小儿虽黑,肤却细嫩,五官更好,颇类处女。”

青年的声音一落地,众剑客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哄笑声中,另一个剑客大笑道:“然也,如此人物,真不似乞儿。莫不,是哪位贵人的后苑逃出来的童男?”

这人的话,便带上了几分猥亵了。说玉紫是贵人后苑的童男,那可是在笑话她是贵人的娈童啊。

哄笑声更响了。

这时,一个青铜色皮肤,双眼狭长,五官颇为阳刚俊郎,却刻意留着一把络腮短须,于俊朗中透着一股沧桑的青年剑客歪着头,朝着玉紫盯了一眼后,突然间,他右手闪电般地伸出,竟如老鹰博兔一样,紧紧地扣向玉紫的下巴。

而这时,宫老远在百步之外!

玉紫大惊,迅速地向后退出一步。可她手无缚鸡之力,这一退又能退出多远?转眼间,她的下巴便被这青年牢牢地锢制在掌心!

哄笑声更响了。

宫老的愤怒的喝声传来,“亚,你欲何为?”

宫老的愤怒,众剑客一点也不在意。剑客亚抬起玉紫的下巴,朝着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朝着左右众剑客嘿嘿一笑,道:“宫的儿子,娴静若处子,又生得好细白牙齿,浑不似我等汗臭丈夫,真是让人心动。”

亚的声音一落,众剑客更是呼啸连声,大笑不已。

哄笑声中,宫老气急败坏地向这边赶来。

哄笑声中,玉紫静静地盯着亚。

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种冷意,直直地盯着亚,玉紫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大掌扳开,说道:“君堂堂丈夫,还请慎言。”

亚和众剑客还在哈哈大笑,也许是被玉紫的冷漠所镇,他的笑容一怔,眉头一挑,竟是任她扳开了自己的手掌。

玉紫一得到自由,理也不理笑得正欢的众剑客,径自转身,朝着宫老走去。

她迎上了急急而来的宫老。

挡在宫老面前,玉紫伸手按在宫老挥舞着的青铜剑上,微笑道:“父亲不必动怒,亚不过是与孩子玩闹。”

宫老一怔,对上了玉紫的双眸。

这双眼睛,清澈如水,明净无波,让人一见心静。

宫老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盯向亚,又盯向哄笑声兀自响亮,还在盯着玉紫唿哨连连的众剑客,声音一提,沉声喝道:“诸君,宫虽老,为了我儿,不敢怕死!”

这是警告!

众剑客对上宫严肃的表情,声音一静。这时,一剑客嘻嘻笑了起来,“宫老虽然不惜死,可你儿懦弱好欺,我等……”

他只说到这里。

一旁的亚,缓缓摇了摇头。

亚显然是这些剑客的首领,他一摇头,那人的话便戛然而止,嘿嘿直笑。

宫老喘了几口粗气,他瞪着那开口的剑客一会,回头看到玉紫,终于按下怒火,把手中的剑,缓缓归鞘——若玉紫真是儿子,受了这样的侮辱,自是不死不休,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众人所言,算不得太过份。

宫牵着玉紫的手,沉声道:“儿随父来。”

目送两父女远远离去后,亚低下头,瞅着自己的手掌,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目光来。

这时,那脸黄而长的青年笑道:“亚,莫非你相中了宫老此子?宫老虽勇,终已老朽,你若相中,将此儿弄来玩耍一番,也不是不可。”

那青年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宫老仗着武勇,管了不少曾城的闲事。真想知道,他的儿子若成为兄长胯下娈童,他舍不舍得一死以谢!”

亚静静地瞅着自己的掌心,微微一笑,晒道:“此事以后再议。”

那脸黄而长的青年有点不甘心,他望着亚,见他表情坚定,当下扁了扁嘴,应道:“诺。”

宫牵着玉紫,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说道:“我儿,剑客皆是悍勇之士,你不可轻易服软。”

宫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补充道:“幸我儿识字,以后可躲之避之。”

玉紫笑了笑,她看着为自己忧心不已的父亲,轻声说道:“父亲,儿可以应付,你不要忧虑了。”

她不是宫,不是这个时代的血勇之士。这时的人,会为了尊严,轻易地用命去博。她不会,她信奉韩信,认为人处于弱势时,是应该忍受跨下之辱的。何况,这些人只是口头上戏弄她,又没有实质的伤害她,不算什么。

宫老看向她,呵呵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一脸慈爱欢喜。

两人来到一个脸白而瘦,生得又瘦又长的管事前。

这个管事,已不是昨日雇用玉紫之人。

他盯着玉紫打量半晌,问道:“你识字?”

玉紫叉手应道:“然。”

“善。”那人点了点头,朝玉紫身后一指,道:“从今日起,你归于驴车队中,份同杂工。”

“份同杂工?”

宫老一急,上前便想争辩。玉紫扯住父亲,摇了摇头。

这时,那管事盯了宫老一眼,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又瞟向玉紫,说道:“然,众人若有疑惑,你需解之。”

玉紫低下头来,叉手道:“然。”

那管事扬长而去。

宫老看向神态自若的玉紫,干巴的唇蠕动了下,却只是叹息一声。

这时,一个吆喝声响亮地传来,“起行——”

声音一落,百步外,另一个剑客策马上前,接着高喝,“起行——”

“起行——”

“起行——”

一个声音落下,百步外的另一个剑客马上跟着高喝,于是高喝声连续而起,不一会功夫,二三里长的队伍,便都传遍了。

商队开始动了。

宫老看着玉紫转身步入驴车队后,才转头走向他自己的位置。

宫老毕竟年迈,虽是有名的武勇之士,可他也只是驴车队中的一个普通剑客。地位虽然不高,但父女俩能呆在同一个车队中,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第十一章 食

车队起程,卷起了厚厚的灰尘。

这时刻,杂工们都没有什么事,他们一步一步地跟在车队后面,三五成群的嘻笑打闹着。

做杂工的,以奴隶为主,也有一些庶民中的壮汉。他们身上穿着最为粗糙的麻布衣服,有的只有腰间系着一块兽皮,赤着足。

他们的腰间,也别着一把剑——竹剑。这竹剑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一旦遇到强盗匪徒,他们便是凭此博击。

至于驴车里,装的都是各种货物,玉紫“份属杂工”,那就是说,她的起止行走,全部跟杂工们一样。

所以,她便跟在驴车后面,用双足行走。

这个时候,那一包盐,已被宫背走了。宫是剑客,有骑马的权利。

玉紫看了一眼父亲,这一抬头,宫也在回头看她。对上父亲担心的眼神,玉紫朝着他灿烂一笑,伸手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