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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各样的咒骂早已经听多了,可云歌的哀音竟让黑衣人心中无端端的一寒,刀刃停在了富裕咽喉前,冷笑着说:“我早已说过,我们只要你,你若乖乖留下,这些人当然都不必死。”云歌唇间低鸣,汗血宝马安静了下来,自动回头,驮着云歌和九月向黑衣人行去,九月怎么勒马都不管用。
马儿停在八月的人身后,还在厮杀的黑衣人和八月的人都停了下来,却仍握着刀剑、彼此对峙。
云歌对九月说:“放开我。”
九月看到云歌静若死水的眼睛,寒意侵骨,不自觉地就松了手。
云歌跳下马,向黑衣人走去,“放了富裕。”
黑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手将富裕抛向九月,一手把云歌抓上马,策马而去。
云歌异样地安静,没有丝毫反抗,可因为主人事先有过吩咐,黑衣人对这丫头不敢轻估,仍把备好的一颗药丸递到云歌嘴边,“只是一颗迷药,让你睡一觉。”云歌一言未发地将迷药吞下。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窗户上蒙的纱已经残破,北风一吹,冷气直往屋里钻。屋内既无火盆,也无暖炕,霍成君走进屋中,觉得和屋外没任何区别。一旁的小吏陪着笑说:“地方太简陋,有污小姐。”霍成君冷冷地看着蜷卧在榻上的云歌,“我倒觉得这里的布置仍然太奢华。”
小吏立即说:“是,是,小的也觉得太奢华了。”
“叫醒她!”
小吏已经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水,泼了一桶到云歌身上。
云歌体内的迷药在寒冷下,散去了几分,身子却仍然发软,强撑着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惊讶。
霍成君微笑着,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歌的双瞳中,太过淡然平静,没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惧慌乱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会意,拎着桶冷水,笑嘻嘻地走到榻旁,从云歌的头顶缓缓浇下。云歌两日没有进食,又身中迷药,根本无力反抗,她也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既不哀求,也不唾骂,任由混着雪块的冷水当头浇下,只安静地看着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内有种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漠然。霍成君为了这一日等待多时,一直畅想着云歌的落魄悲惨,临到头,却只觉自己的一腔怨恨连一点水花都未激起。看到云歌的样子,新怨旧恨都上心头,脸上反笑得越发欢快,“去找根马鞭来。”小吏立即领命而去。
霍成君接过小吏寻来的马鞭,笑着吩咐:“你们都出去。”将鞭子抖了抖,用力抽下,云歌下意识的躲避,却因身上无力,根本没有躲开,衣服应声而裂。“这一鞭子本该多年前就抽你的!在街上冲撞我,杀害了我的宝马,却毫无愧疚!”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因为…”霍成君无法说出心上的那道伤痕,只得将羞愤化作了更狠毒的一鞭子。
“这是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为了母亲打我的耳光!”
“这是因为刘弗陵。连我入宫,你都要和我过不去!花费了无数心思的歌舞,却成了众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顾忌、一鞭紧接一鞭地抽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没有丝毫消逝,反倒烧得人欲疯狂。

一个黑衣男子匆匆进屋,沉声说:“霍小姐,主人还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几分,看到云歌的样子,觉得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她笑对云歌说:“今日先只要你半条命,过几日再送你去和刘弗陵团聚。”浑身血痕,卧趴在榻上的云歌身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还想再刺云歌几句,黑衣男子道:“霍小姐,这里不是您久呆的地方,请回吧!被人看见,后果…”他没有再说,只做了个“请”的姿势。霍成君明白黑衣男子说得很对,扔了马鞭,笑着离去。
起先浇的雪水已经结冰,混着云歌的鲜血,凝在榻上,如同铺了一层血水晶。云歌软软地趴在血水晶上,背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整个背部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很难想象这么重的伤会是一个看着温柔秀美的闺阁千金打出来的。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去探看云歌。
被打得那么狠,云歌都未发一声,男子以为云歌早已晕厥,翻过云歌身子,却看她眼睛睁着,只是目中无一丝神采。男子翻动她身子时,她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她却没有一点儿反应。男子对立在门口的小吏吩咐:“这里不是还关着很多女人吗?去找个女人来帮着收拾一下伤口,再拢个火盆。”小吏冷哼,“这里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你没听到霍小姐刚才说什么吗?我的前程…”
黑衣男子截道:“我只知道若她现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给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性命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选命,嘴里骂骂咧咧地命人去找衣服、生火盆,自己去找个略懂医术的女人。~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刘贺进京。
刘贺接到旨意的同时,也接到了孟珏的消息。
“守拙示弱,登基为要。雷霆手段,击杀刘询。”
他淡淡一笑,将孟珏的消息烧掉,命下属准备进京。
从刘贺小时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问道:“王爷,容臣问句不该问的话,王爷究竟想不想进京?”
刘贺明白他意有另指,答道:“现在的形势下,我能选择吗?皇后娘娘下旨征召我进京奔丧,我能不去吗?”王吉却仍固执地问:“臣只想知道王爷的本意。”
刘贺微笑着说:“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会儿,说:“臣明白了,臣下去准备了,此去…唉!”王吉长叹了口气,“臣会多命一些人随王爷进京。”他刚想走,刘贺叫住了他,一面想,一面开始点人名,王吉忙提笔记下。
刘贺一口气点了几十个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说:“这些人都要带上,别的…别的就由你挑吧!不过不许超过二十人,我还要带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制了。”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无可奈何,却只能应诺着,退出了大殿。
刘贺目送王吉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一阵清冷袭上心头,只觉得说不清楚的寂寥。侧头间,看到纱帘后的红衣正望着他,眼中有迷惑不解,还有着急,他忽又笑了,轻声叫:“红衣!”红衣小步过来,跪在他膝前,刚想比划,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命那些人随行?’”
红衣点了点头。刘贺点的这几十人,有的是当年燕王放置在他身边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插进来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还有的是广陵王的人,反正不是这个人的探子,就是那个人的暗哨。“我带他们去自然有我带他们的用意,我不想多带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风险很大,我舍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险,只好请他们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场了。”红衣想了一会,仍然不明白,不过既知道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问,只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随去?”刘贺温和却坚定摇了摇头,“不,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摆脱了长安的事情后,我再带你出去玩。”红衣着急,刚想比划请求,刘贺把她拖坐到榻上,头枕着她的腿,“让我休息一会,过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语声中有浓浓的倦意。红衣眼中有怜惜,关于自己的一切都立即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累了。
她轻轻替刘贺取下发冠,把头发散开,让他能睡得更舒适。

刘贺带着二百多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此行虽然带了不少婢女,却都不是从小服侍他的人,刘贺也就没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适。可说来奇怪,一路上,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总是未等他开口,一切就已经备好。刚开始,因为心中有事,他还未多想,只以为是婢女乖巧,还重重赏赐了她们,后来却渐渐留意起来。一日清晨,起来后发现婢女拿来的衣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来的早饭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里突地反应过来。这世上,还能有谁做到这一步?胸中有怒,却也有一阵一阵莫名的牵动。刘贺坐到了案前,夹了一筷子菜后,笑着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着又有赏赐了,兴高采烈地说:“是。”
刘贺微笑着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有一瞬犹疑,“是。
“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已如蚊呐,“是…”
刘贺依旧笑着,“我只再问最后一遍,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软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鬼迷心窍…”
刘贺已经再无心情听她求饶,对着外面高声说:“红衣,你还不进来领罪?要让我下令斩了她们吗?”
穿着侍卫装束的红衣掀帘而进,跪到刘贺面前,脸上既无抱歉,也无害怕,只有一股隐隐的倔强。
刘贺看了她一会儿,原本责骂的话全都没了,挥手让仍在磕头的婢女退下,又对红衣说:“你先起来。”
红衣跪着不动。
刘贺知道她想让自己先答应她留下,心头火起,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一顿饭吃完了,红衣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刘贺想起她小时候被罚跪在砂砾上的情景,才八九岁的小姑娘,跪了一日一夜,膝头皮开肉绽,仍沉默着一个字不肯说。他想着进京后,把红衣安置在宫外的驿馆,与其他人分开,即使发生什么,也牵扯不到红衣。他无声地吁了口气,板着脸说:“我要喝茶!”红衣听到他冷冰冰的话语,却一下笑了,从地上跳起,兴冲冲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衣服换了,看得人伤眼!”
红衣笑着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去了。
刘贺看到她的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地说:“我算哪门子王爷?竟老是被一个丫头逼得退让!”

刘询曾是江湖游侠的首领,手下多能人异士,刘贺本以为进京的路程不会太平,却不料一点阻碍未遇到,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地就到了长安。手下的人都兴高采烈,刘贺却高兴不起来。刘询敢让他进长安,肯定是有所布置,再想起刘弗陵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他只觉心灰意懒、意兴阑珊。刘贺到长安时,霍光和诸位大臣出城迎接。
虽然众人心中都明白霍光的意思,可因为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礼仪迎接,都未敢越矩。
刘贺来的一路上,又闹了不少荒唐事,每经过一地,听闻当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么好吃的,也必要给他献上,惹得百姓唾骂昌邑王是蝗虫。朝内群臣叹息,霍光却很满意,越发定了立刘贺为帝的心。不过表面上仍然态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广明主持所有事务。长安城内的禁军、羽林营都是霍家的人,还有关中大军的后援,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一日内就可以赶到长安,霍光觉得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礼仪让刘贺登基。等刘贺登基后,朝务就全在他手,隐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实现的一天。可天不从人愿,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他所预计的方向。